冯梦龙虽算是中产之家,但一千六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量,仓促间也颇难筹措,并且就算筹到银子,也很难争得过芜湖贩子,到时那贩子会把赎身银提到二千两乃至三千两,冯梦龙必定是争不过的――
陈生员留下陪冯梦龙,张岱、张原、张萼三兄弟,另有穆真真、武陵、能柱、冯虎、福儿、茗烟一共九人去流芳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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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是脾气中人,一听这话,顿时热泪长流,向张原拱手道:“请张公子助我,冯梦龙不堪感激。”
冯梦龙看着张原,为莫非:“忸捏,还真是为了这事,本来说好以八百两银子为慧卿赎身的,但几次来访侯慧卿,皆推托不见,不知何故?”
冯梦龙心道:“你把我秘闻摸得一清二楚啊,我却对你的来意一无所知。”他现在也没表情勾心斗角猜想,直言道:“张公子,你我素昧平生,张公子有何指教请直言。”
张原道:“这个还得请我三兄张燕客出马,一掷令媛的纨绔乃是他本行。”叮咛了武陵几句,武陵仓促回范文若府第去了。
约莫过了两刻时,那茶博士返来了,抹着汗,气喘吁吁,显得劳苦功高的模样,禀道:“三位相公,小人都探听清楚了,侯慧娘还在流芳馆,三今后那芜湖贩子就要来接她同回芜湖,贩子姓祝,人称祝朝奉,是米商,家财巨万,现泊船菖门外桃花坞――相公还想晓得些甚么?”
冯梦龙脸煞白,举茶杯的手微颤。
晚明贩子群体,山西贩子俭仆,徽州贩子则既鄙吝又豪侈,这在晚明小说和条记中多有记录,芜湖虽不属徽州,但因离徽州近,也被统称为徽商――
茶博士喜出望外,吃紧忙忙出去了,茶博士都是千里眼、顺风耳,最能探听事的――
这姓陈的生员拱手道:“冯兄,这位是山阴张公子,慕冯兄之名。方才去贵府访冯兄不遇,未想在这里赶上。”
冯梦龙道:“这绝非慧卿本意,定是被其假母所迫。”
冯梦龙大喜,拱手道:“若能如此,鄙人毕生感公子之德。”
张原道:“有一见仍旧,有白首陌路,鄙人与冯先生是一见仍旧,冯先生有何难处,只要鄙人能帮手的自当效微劳。”
张原浅笑道:“冯先生八岁举神童,十一岁为诸生,治《春秋》名家,博览群书,过目成诵,怎能说是知名之辈,毋乃太谦乎。”
这中年秀才从袖底摸出一本小册子递给那丫环,说道:“烦你交给慧卿,这是我为她汇集的吴歌‘挂枝儿’六十首。”
张原便与张萼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一番,张萼大笑:“介子狡计百出,那徽商必定被骗,现在就去。”
冯梦龙本来恹恹的象被炎阳晒蔫了普通。一听张原这么说,眼睛陡地瞪大,熟视张原,说道:“山阴张公子,从华亭来?”
张萼急于演戏施奇策,急不成耐了,说道:“不消了,妓家也有酒食,大兄、介子,我们一起去,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嘛,哈哈。”
正闷头走路。忽听有人叫道:“冯兄――”
这中年秀才是斯文人,争论不得,只要迷惑猜不透原因,昔日他来这流芳馆,上自鸨母,下至丫环,对他都是很客气的,这几年他在流芳馆也没少使银子,算起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与慧卿情投意合,筹办为慧卿赎身,鸨母都说好了赎身银八百两,如何这几次来就不让他见慧卿了?
张原问冯梦龙:“冯兄还想探听甚么?”
还只是辰时末,就已是赤日炎炎,泥土都要被烤焦了普通,一个身量中等、身形偏瘦的中年秀才在一家歌楼门首盘桓,手中折扇不断地摇,额头仍然流汗不止,这已是他近五天来第三次在流芳馆吃闭门羹,每次来拍门,那应门丫环一看是他就说惠卿女人不在,独自掩上门――
姑苏学士河边,妓馆歌楼鳞次栉比,品竹弹丝,调脂弄粉,黄金买笑,红袖邀欢,酒醉灯迷销金窟,歌乐达旦彻夜欢,是长州县第一风骚去处――
这中年秀才盘桓了一会,又去拍门,敲了好久门才开了一条缝,阿谁丫环开口便说:“冯相公,不要等了,慧娘不在馆中。”
那陈生员也道:“冯兄,这张公子为人仗义,与东城范孝廉是挚交,冯兄莫不是因那侯慧卿之事烦恼?”
茶博士给几人斟上茶,退出去了。
张原道:“鄙人爱护先生,在于两句话‘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冯先生一部《古今小说》胜却八股文无数。”
张原心道:“要么是老鸨嫌银子少,要么是另有别人插手,不过乎这两种能够。”便把茶博士唤来,问流芳馆侯慧卿之事?
中年秀才摇了点头,渐渐回身,在学士河边树荫下缓缓往南而行,心底有一个清越的女声在唱:“香消玉减因谁害,废寝忘食为着谁来?魂劳梦断无聊赖,几番不刚巧,也是我命安排。你看隔岸上的桃花也,教我怎生样去采?”
这个茶博士不得而知,但茶博士晓得冯梦龙沉沦侯慧卿,察言观色,答道:“传闻侯慧娘整天以泪洗面,无法假母威胁,不得不从――”
邻近中午,张岱、张萼都来了,与冯梦龙稍一酬酢,张萼便问张原:“介子,你说有争风妒忌的好戏让我演,如何演?”
张原、冯梦龙、陈生员三人渐渐品茶吃点心,等那茶博士回话。
张原打量了冯梦龙两眼,平平无奇一其中年儒生,此时眉头舒展。似有深忧。便作揖道:“山阴张原张介子,本日得识墨憨斋仆人,幸甚。”
张原便将冯梦龙与侯慧卿之事说了,张萼哈哈大笑,说道:“君子成人之美,冯先生,你是我弟介子的朋友,这事我帮定你了,毫不能让那徽商把侯慧卿娶走,徽商最可爱,钱多,却鄙吝非常,只要两样肯费钱,一是争讼打官司,二是嫖娼讨妾,一掷万金也肯,可爱!”
张原心道:“冯梦龙写小说机灵百出,厥后还编有《智囊》,如何事光临头一筹莫展,有人善实干,有人善纸上谈兵――”说道:“冯兄莫急,先探听清楚,侯慧卿还在不在流芳馆?若已被芜湖贩子娶走,那鄙人也爱莫能助,冯兄只要慨叹无缘了;若还在流芳馆,冯兄放心,鄙人愿助你与侯慧卿有恋人立室属,赎身银一分都不会多花,就是八百两。”
张原道:“岂敢居功,鄙人是敬冯先生之才学。”又把那茶博士叫过来,赏了一钱银子,让茶博士速速去探听侯慧卿有没有随那芜湖贩子分开姑苏?若没分开,就再查清楚芜湖贩子姓名,客居那边?探听得逼真速来回话,再赏二钱银子。
陈生员嘲笑道:“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冯兄何必恋恋不舍,让她嫁商贾去。”
中年秀才昂首看,强颜笑道:“本来是陈兄。”面前有四小我。除了这个姓陈的生员,另有一个少年墨客,少年书存亡后有一婢一仆,那婢女身量甚高,容色颇美,但模样不似汉民女子,应是胡婢――
冯梦龙传闻过张原,因倒董名声大震,张原一见面就道破他就是墨憨斋仆人,他的这个别号晓得的人并未几,这个张原从何得知,有何企图?
冯梦龙道:“已是中午,鄙人作东,请几位用了酒饭再去吧。”
冯梦龙沉沦流芳馆侯慧卿之事很多人都晓得,张原也晓得,张原还晓得冯梦龙终究落空了侯慧卿,自那今后再不涉足青楼,可见冯梦龙用情很深――
张原道:“是,刚从松江来。往金陵肄业,路过姑苏。闻冯先生之名,特来拜见――那边有间茶馆,冯先生与鄙人去饮茶小谈如何”
那丫环“噢”的一声,接太小册子,又关上门。
喝了半盏茶,冯梦龙问:“张公子名闻遐迩,冯某久仰了,冯某知名之辈,何劳张公子来访,愧甚。”
冯梦龙沉吟了一下,问那茶博士:“那侯慧娘但是心甘甘心要嫁那富商?”
冯梦龙道:“鄙人是东道主,天然是鄙人宴客,张公子请,陈兄请。”
五人步上那家茶馆,茶博士倒上茶,另有四碟小吃:玫瑰瓜子、蜜汁豆腐干、枣泥麻饼、酒酿糕。
张原道:“鄙人有个书局,想请冯先生为我书局写书,不过看冯先生脸有忧色,这事前不谈,若冯先生不嫌鄙人冒昧,鄙人愿为冯先生排忧解难。”
冯梦龙心道:“本来是请我写书啊,怪道把我的秘闻摸得这般清楚。”说道:“多谢张公子美意,鄙人没甚么忧苦衷,至于写书,鄙人也无空暇,抱愧。”
那茶博士看了冯梦龙一眼,说道:“有个芜湖贩子,看上了侯女人,要出一千六百两为侯女人赎身,正不知议定了没有。”
这话非知己不能道,冯梦龙顿时对张原刮目相看,说道:“公子达人也,今后有暇,鄙人愿写一部书稿交由公子的书局出版,只是近期――”说到这里,冯梦龙不由得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