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任昂首望着屋顶木梁，心道：“这是十五岁少年吗，似是风月场熟行。”
张母吕氏笑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去吧。”看着儿子和武陵在前、石双挑着行李在后，三人绕过府学宫不见了，这才转回内院，先到西楼书房看看，书桌笔墨纸砚都收走了，儿子不在家，四下里就显得空空荡荡的，没有了那些读书声，还真是不风俗——
话音未落，穆真真回身就跑，追出府学宫以东一里地，快到府河了，终究看到了张原的背影，忙唤道：“少爷——张家少爷——”
昨日张原从族叔祖张汝霖那边得知谑庵先生有一妻二妾，膝下三子二女，宗子年方弱冠，在南京国子监肄业，另二子尚幼，长女王静淑，客岁嫁与萧山陈氏，次女不知何名——
张原心道：“这是内院西侧，月洞门那边应当就是谑庵先生与内眷的居处了，呃，这是西配房吧。”
“真真你如何这么早就来了，有事吗？”
西兴运河船埠来去二十多里路啊，真是个傻孩子，橘子那里买不到，要这么吃紧的赶来！
又想：“儿子书读得好、八股文作得出色，今后还要赴杭州乡试，还要进京插手会试呢，那才是真正的远行，当时我可不更要放心不下？”
主仆三人来到杏花寺东头的王思任府上还只是辰时初刻，王思任的管家迎着，说：“张公子来得这么早，我家老爷才刚起床。”领着张原进到内院西侧的几间配房，指着此中一间道：“这是我家至公子住的房间，至公子客岁赴南京国子监读书，这间房就空下了，老爷昨日叮咛，张公子来就住这一间，张公子书僮也安排了一张小榻，其他平常器具都是齐备的，张公子看看若另有甚么要备置的固然叮咛小人。”
张母吕氏也知儿子学业要紧，没再多说，当夜帮儿子清算好衣物、文具，次日一早命石双挑了，送张原去会稽王思任府上，让小奚奴武陵也跟去服侍少爷，本来筹算叫一乘藤轿来送张原去，张原不肯，说要步行。
王管家见这少年人谦恭有礼，说话也委宛，心下颇喜，收了银子道：“如此小人生受了——张公子可曾用过早餐？哦，那张公子先在这里等着，小人去看看老爷好了没有。”
武陵便将事前封好的六钱银子奉上，王管家不肯收，张原道：“我在此肄业，今后另有多劳烦管家之处，若管家两壶酒钱都不肯收下，那我今后想请管家帮手都不敢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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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走到门前打量着这小院，小院呈长方形，左边院墙下有一座八尺高的太湖石，孤峰耸起，奇峭凌厉，太湖石上面种着几株雁来红，暮春季时节，雁来红叶片素净夺目，叶底另有一枚枚小卵普通的浆果，靠右是隔墙，有一扇月洞门，门是从那一侧开的，此时木门紧闭。
若说之前张原对阿谁要买《金瓶梅》的王氏女郎另有一些猎奇，但此时置身王宅西厢小院，张原只想着好好读八股，不想惹上别的事，待赢了那姚讼棍后就让母亲托人去商家提亲，如此罢了，心机很简朴。
张母吕氏转头一看，穆真真站在书房门外天井边，微微躬着身，显得背上的竹篓非常沉重。
正想着，王管家来了，说老爷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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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道：“母亲不必挂记，儿子能照顾好本身，隔个3、五日就会回家一趟的，谑庵先生家也不远，不过7、八里地。”
张原道：“门生觉得破题最难，一旦破题不好，前面就会全写歪了。”
石双将筐熟行李和橘子搬出，就辞了少爷先归去了。
正自入迷，忽听穆真真的声音问道：“太太，少爷就走了吗？”
张母吕氏送到篱笆门外，叮咛儿子初五那日必然要返来，又叮咛说迟早天冷莫要着凉、读书不要读得太晚要多养眼，又担忧儿子不风俗王家的吃食如何办，说话不免有些干脆，张原笑道：“母亲，儿子这算不得甚么远行，还没离家十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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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见穆真真满头大汗的模样，感其情意，也未几说，只是喜道：“好极，我恰好带到会稽去吃。”
张母吕氏心下打动，说道：“才刚转过府学宫，你快去，能赶上。”
王思任以赏识美女来喻八股文的高低，张原听得是津津有味、茅塞顿开，见王思任闭嘴不说，一时没觉悟是何故，接口道：“那么其足当为全文之结束，八股团体在是非纤秾，其神态艳媚，在若远若近、是耶非耶之间，而总以脸面为主，脸面不美，其他的再美也是减色，以是说破题第一，先生，是这个事理吗？”
石双放下挑子，将两篮行李并作一头，另一头装上三十斤橘子。
张原当时就想：“这么说那次跟从谑庵先生到砎园的阿谁王姓少年极有能够就是谑庵先生的次女了，那王氏女郎春秋应当与我差未几。”
张原便跟着管家来到前院书房拜见王思任，为人师表的王思任不再与张原谈笑了，寂然道：“张原，你既已读了数百篇时文，你且说说，八股难在那里？妙在那里？”
王思任道：“说得不错，作时文比方选色，其面在破，其颈在承，其肩胸在起，其腰肢在股段——”俄然闭了口，心道：“我如何向一个少年人这般比方，忸捏忸捏。”
张原说了声：“好。”向穆真真摆摆手，回身向府河东岸的会稽县城而去。
穆真真扯起袖口擦了一把汗，微微有些气喘道：“少爷喜好吃橘子，这要到会稽读书好几日不返来，小婢就去船埠接了一篓橘子好让少爷带去——太太，少爷几时走的？”
张原看了看，房间窗明几净，一应器物也清算得干清干净，笑道：“管家辛苦了——小武，给王管家买壶酒相谢。”
张母吕氏走到门外，见这堕民少女白里透红的脸颊浸出薄薄一层细汗，脚上的草鞋尽是灰尘，明显是走了很远的路。
张原道：“真真你还没吃早餐吧，到我家吃去，记着，常来看看我母亲。”
张母吕氏听张原说肄业三月都要住在会稽王家，有些不喜，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没分开过她一日，说道：“我儿在家住惯了的，这到别人家去，只怕诸多不便。”
穆真至心中欢乐，脆声应道：“少爷放心，婢子每日都来。”
张原止步转头，见穆真真大步奔来，到了近前这堕民少女俄然显得有些羞怯，说道：“小婢给少爷送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