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与那六位士子立在碑亭一边，杨尚源和张原立在岣嵝碑下，杨尚源好整以暇道：“介子兄筹办好了没有？”
杨尚源走得颇快，张原念出破题二句后，他也已走完了七步，但张原开端念时他还刚迈出第六步，众目睽睽之下再如何无耻也不好从这上面耍赖，现在只要看七位生员如何评判张原这破题二句了――
人群中已有人叫道：“《论语》第一句就是‘子曰’，杨秀才，别装聋作哑了，张公子，开步走吧。”
杨尚源举手道：“且慢，我有言在先，我是与张介子赌，宗子兄乃本县神童，可不得暗中互助你这族弟。”
古越晚秋，气候初肃，禹王陵岣嵝碑两侧松柏森森，会稽、山阴两县前来香炉峰登高的公众连续而至，见一群墨客不去登山却立在碑前唇枪舌剑，便都围拢过来看热烈。
张萼道：“不能放他归去，此人卑鄙，一放走就必定躲起来不见人。”对杨尚源道：“你不是带了仆人吗，让你仆人速速归去取银子来。”
围观公众轰笑道：“谁敢耍赖，本日不让他出这大禹陵。”
杨尚源当然没有掌控在七步以内又快又准地破题，但他以为本身不管如何都比张原强，四书题八股他作过几百题，如果运气好让他碰上旧题，那岂不是应对如响，就算他不能在七步以内破题，张原一样也做不到，因为他出的题极其冷僻，虽在四书中，但科考却不会出如许的题，所说此次赌局他的赢面明显极大，最不济也是不分胜负――
能柱、冯虎两个健仆清脆地承诺一声，盯着杨尚源，摩拳擦掌。
人群中有人叫道：“别说大话，负债还钱，没钱回家找娘子床头要去。”
那六位生员交头接耳一回，分歧表示张原破题无懈可击，此中一名与杨尚源私交甚笃的生员朝杨尚源做了一个无可何如的手势，表示他爱莫能助，这题太难，他没法比张原破得更好。
不待张萼出言调侃，围观人群早已嘲骂声一片。
杨尚源面色惨白，估摸这情势，本日不给银子是脱不了身了，便把仆人叫到身边，私语了几句，那仆人点头领命仓促而去。
仿佛脑海里有一具琴，谁又在琴弦上划了一下，“铮”的一声，张原灵光乍现，脱口道：“有了――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张原朝在场诸生和围观公众拱手道：“这里寻不着纸笔，没法立契存照，诸位就是见证，莫要让人耍了赖去。”
杨尚源有点懵，他底子没考虑过本身会输，他还想着本身骑着白骡、摆布各牵着一匹马神情活现回山阴呢，如何一下子就把一百五十两银子输出去了，他杨尚源固然很有田产财贿，可要输一百五十两银子出去，实在肉痛啊，一百五十两银子可供五口之家十年的温饱了――
杨尚源嘲笑道：“银子我天然会给，但谁会带着这么多银子来登高，待归去我就会把银子奉上。”故作轻松地朝张原拱拱手，然后对另几位生员道：“我们这就登香炉峰去吧。”内心盘算的主张是：“时过境迁，空口无凭，要我拿银子，哼哼，休想！”
张岱一抖马缰，开口道：“我兄弟三人这两匹马一头骡，抵得一百五十两，一百两太少，就赌一百五十两，就不晓得尚源兄拿得出一百五十两银子否？”
说完阿谁“上”字，杨尚源便迈出了第一步，并且这一步迈得还不慢，虽不能说是跑，但明显不是踱，围观人群便有叫“小人小人”调侃杨尚源的，杨尚源白着脸涓滴不为那些嘲笑声所动，只要快快迈出七步，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张原朝世人拱手道：“请温馨，我要出题了，杨兄，我这题只两个字，你听好了――‘子曰’”。
两边商定，由杨尚源先出题，出的是四书题，张原必须在杨尚源踱出七步以内念出破题二句，待张原出题时亦如是。
轰笑声一片。
“甚么？”杨尚源问。
围观人群一阵轰笑。
杨尚源嘲笑一声：“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听好了，我出的是四书题便是――‘梁惠王章句上’。”
杨尚源背脊浸出盗汗，既然他能以《孟子》题目出题，张原又如何不能以“子曰”二字为题，可这类两个字的题让他无从动手啊，这如何破，眼看张原踱步虽慢，可毕竟只要七步，也就半晌工夫，张原七步已踱完，他还是心头一片茫然――
张萼那里看得过杨尚源这副对劲洋洋的模样，叫道：“介子，和他赌，万一输了也不消怕，银子我和大兄代你出。”
张原在严峻地思考，那杨尚源脚步子迈得小而快，二步、三步、四步、五步――
担负仲裁的就是在场的七位生员，张岱也是此中之一，八股文破题这两句不难裁定，围观者当中也有好几个士子，张原不惧杨尚源耍赖，他克日从王思任那边苦学的破题法要牛刀小试了，新出硎的刀那是分外锋利。
杨尚源打量着那二马一骡，估摸着不止一百五十两，便道：“好，就赌一百五十两。”
围观人群中有夸奖张原的、有耻笑杨尚源的，闹哄哄，喧闹非常，有人叫着：“给银子，给银子，秀才打赌，不准耍赖。”
杨尚源甚惧，虽说他有生员功名，但张家势大，打了真怕是白打，色厉内荏道：“谁敢脱手！我又没说不给银子，我杨尚源缺那点银子吗。”
张原问：“我的赌注在此，杨兄的银子呢？”
这时，张氏家仆和可餐班的一伙人都到了，张萼喝道：“能柱、冯虎，看住这个白脸奸生，他要敢走，就给我揍。”
梁惠王本是诸侯却自称王，说是“僭窃之主”甚是恰当，而“梁惠王章句上”是《孟子》七篇的第一篇，《孟子》开篇便讲仁义，故称仁义之书，张原这两句切中题旨，将题意破得干清干净。
张原道：“但愿杨兄莫要跑得太快，记着，是踱步，不是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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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问：“是赌一百五十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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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道：“且慢，先给了银子再走，没银子可让仆人回家去取――诸位说对不对？”
杨尚源又腊白了脸，嗯，白里透青了，他强自平静道：“张介子，算你有点捷才，你也出题吧，也记着哦，不要跑。”
“对对对，这杨秀才看模样就是想耍赖了，不准他走。”人群嚷嚷道。
张原问：“杨兄，这下子听清楚了吧，我能够踱步了吧。”说罢，端起架子，演出踱步，一步是一步，实在标准。
杨尚源见张原一时未答话，便觉得是心怯，愈发盛气道：“张介子，敢与我赌否？”
杨尚源嘲笑道：“你若赢了我，一百五十两银子分毫很多。”
“梁惠王章句上”不是《孟子》里的句子，而是题目，《孟子》第一篇就是这“梁惠王章句上”，共七章，自来科考都是从章句中出题，从没有拿题目来出题的，但这“梁惠王章句”又的确是四书中的，以是不能说杨尚源出题违规――
围观人群中的士子已有人大声叫起“妙”来，张岱浅笑不言，介子公然敏捷，现在他倒要看跟着杨尚源一起来的那六位生员如何评判这一破题，谁如果说张原破得不佳，就必须作出比这两句更好的破题来。
张原冷冷看着杨尚源，不答，也未迈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