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用了晚餐没有?用过了,好,我们去金山寺一游。”

白篷船顺着秦淮河往右绕去,武定桥看不见了,张原是满怀离别的难过,张岱倒是按捺不定很欢愉的模样,并且欲言又止,较着是想让张原问他,张原就问:“大兄,李雪衣和你说甚么了,大兄这么欢愉?”

南京离镇江水路一百六十余里,这顺风顺水,一个下午就轻舟而过,照先前商定,他们将在镇江过夜,明日一早渡江往扬州。

张原说了两个字:“神驰。”

有个老衲胆小,悄悄跟着张原等人到山脚,看着这群人上船,解缆过江,船已行远,老衲还提着一盏小灯笼立在山脚目送,揉着眼睛,不知这群高耸而来高耸而去的演戏者到底是人是怪还是鬼?

张原浅笑聆听,心道:“这不就是《伊索寓言》嘛。”想起徐光启与利玛窦合译《多少本来》之事,便发起道:“金司铎,舟中无事,不如你我二人合作,把《推积年瞻礼法》、《黄赤距度表》、《意拾寓言》这几本书翻译成汉文,由我翰社书局刊印发行,如何?”

中午初,赴京赶考的二十四位举人别离上了五条船,岸上送行者齐声恭祝诸位举人“春闱奏捷,金榜落款”,五条船连续分开止马营船埠,逆流而下,不须半个时候就出了秦淮河口,汇入长江,顿觉豁然开畅,江面有十数里宽广,两岸不辨牛马,凛冽的江风浩大而来,船从秦淮河进入长江水道,才让人感到江河之大,人力纤细——

张原道:“《推积年瞻礼法》繁难,那就先从翻译《意拾谕言》开端,尝试一下难易。”

金尼阁欣然应允,待张原磨好墨、放开纸,他便翻开那本精装的《意拾谕言》,用他那尚不谙练的大明官话逐字逐句讲了第一则谕言“狐狸和葡萄”……

张原道歉:“实是路程仓促,也不晓得尚兄还在国子监。”

上帝教徒饮食方面没有多少忌讳。只礼拜五不能食肉,另有大斋日要饿肚子,其他荤腥不由,明天是万历四十三年冬月初四,金尼阁对张原说是礼拜三。在船上用罢午餐,张原、王炳麟与金尼阁围着火炉会商历法,金尼阁公然是精通历法的专家,张原固然不精通,但只要金尼阁一说,他都能很快体味并把握,这让金尼阁赞叹,金尼阁有些观点是弊端的,比如托勒密地心说。张原就问:“我闻西欧波兰国有学者名哥白尼,有日心说,金司铎体味吗?”

张岱道:“现在不要你演甚么了,也不消唱,你只上去用力擂鼓,鼓点越急越好。”

张原不明白:“这是何意?”俄然一拍额头,瞪眼笑道:“大兄,大兄!”

尚丰神情有些哀痛,说道:“鄙人来岁初就要归琉球,不知与张兄另有没有再见之期!”

王丰肃、谢久禄、金尼阁这几位布羽士也过来与张原说话,金尼阁本身背着行李,有点苦修士的模样,张原的三明瓦船住不下这么多人,而范文若的船比较空,黄尊素就搬到范文若的船上去,给金尼阁腾出一个小舱室。

张岱在那边船上叫,张岱是最喜玩耍的,昨夜没睡,上船后就一向从南京睡到北固山,被唤起吃了一大碗羊肉馄饨,精力极好,游兴极浓,北固山虽是路过,美景毫不容错过,阮大铖与他一拍即合,阮大铖船上另有诸般曲艺乐器,随船的一个侍妾和两个小厮都能唱戏,阮大铖道:“北固山险要,夜里登山不便,并且甘露寺朽废,我客岁来过,无足观,金山寺却好,山不高,玩耍也便利。”

船埠上有人朝这边船头大声叫着,人多,看不清是谁。听声音似是琉球王子尚丰,张原和张岱朝人群挥手,待船泊下,便跳登陆去,只听焦润生叫道:“宗子、介子,到这边来,家父在此。”

很久,老衲返回大殿,殿堂俱寂,那佛前仍然只要那几盏晕黄的长明灯。

张岱大笑:“介子妙算,甚么也瞒不了你,真是在一张床上,衣不解带也是真的,天那么冷,不上床焐一下岂不冻坏了我,就说了一夜的话,但不及于乱。”

船从燕子矶下过期,因江流被燕子矶逼仄,水流澎湃,船行甚速,北风凛冽,张原几人不敢在船头站立观景。回到舱中坐定。

天气暗下来,听得前面船上的人锐声喊道:“镇江到了,镇江到了。”

“介子兄,宗子兄。”

金尼阁这是直译,拉丁文与汉语不同实在太大,金尼阁尚未学贯中西,译得磕磕绊绊,佶屈聱牙,心中非常忸捏,自知与利玛窦的中西文涵养相去甚远,恐怕张原皱眉嘲笑,但是张原倒是笔不断书,等他讲完这则“狐狸和葡萄”,过了不到半刻时,张原搁下笔,将那张纸递过来:“金司铎请看,如许译可否?”

张原和王炳麟、金尼阁立在船头,看南岸风景,张原客岁在南京国子监读书数月,南京风景都未及明白,四百年间山川风景窜改是很不小的,王炳麟在南监待了两年,白下青溪,栖霞牛首,这些处所都玩耍过,指导南岸那一脉高崖道:“介子。金司铎,两位请看。那是直渎山,再看那高耸于江中的奇峰,便是燕子矶,万里长江第一矶,为金陵登临之名胜。”

时交二鼓,新月西斜,月光雪色,高低一白,而山颠孤耸的金山塔又是如此庄严清绝,寺在江心,又是寒冬之夜,除了张岱、张原这一行外,更无其他游人,世人经龙王堂,入大雄宝殿,沿途不见寺僧,四周漆静,只佛前有几盏长明灯荧荧晖映,殿外疏疏残雪,乍看似树梢漏下的月光——

阮大铖、张岱命仆人在大殿上盛张灯火,锣、鼓、铙、钹、笙、箫、笛,一时都敲打吹奏起来,阮大铖打扮成韩世忠,张岱让素芝扮梁红玉,就在大殿上唱“韩蕲王大战金山”,此剧是讲韩世忠、梁红玉佳耦在金山大败金兀术十万雄师的故事,很热血、很热烈,锣鼓喧天,唱腔激昂,把金山寺的长幼和尚都轰动了,聚到大雄宝殿探头探脑来看,见灯火透明,鼓吹如沸,衣裳灿艳,粉墨退场,这些僧众完整懵了,不敢问唱戏的是甚么人?为何半夜在此唱戏?

张原摇着头笑,大兄风骚,这是萝莉养成啊,说道:“难怪我看那李蔻儿几次拿眼看你,本来已有奸情。”

琉球,垂钓岛也在那边啊,但此时的张原也只能给尚丰一些口头的安抚,执手道:“弟与尚兄皆风华正茂,岂会没有相见之期,尚兄保重。”

张原道:“是在同一张床上吧。”

张原便与尚丰酬酢,尚丰抱怨道:“介子兄到了南京也不奉告鄙人一声,差点错过。”

金尼阁接过来逐字朗读:“狐与葡萄——昔有一狐,见葡萄满架,万紫千红,累累敬爱,垂涎久之。奈无猿升之技,不能大快朵颐。望则生怨,怨则生怒,怒则生诽,无所不至。乃口是心非,自慰曰:‘似此葡萄绝非贵重之品、罕见之物,况其味酸涩,吾从不下咽,彼庸夫俗子方以之为食也。’此如人间卑鄙之辈,见人才德出众,自顾万不能到此境地,反诽谤交集,冒充狷介。噫,是谓拂人之性,愿意之谈也。”

张原晓得尚丰的痛苦,鹿儿岛大名岛津氏每年要从琉球征调上千民夫去鹿儿岛退役,还要琉球王进贡海鱼、熊掌、药材、矿产,贪得无厌,尚丰虽有不甘奴役摈除岛倭的志气,但他不是世子,并且凭琉球本身的力量也没法与岛津氏对抗,听尚丰说年初他还去了一趟都城,遍访阁臣和诸部,想获得大明朝廷对琉球的支撑,但终究是绝望而归——

穆真真往张原身后一缩,连声道:“婢子不会演戏,真的不会演戏。”

金尼阁非常镇静,金尼阁最赏识利玛窦,他奉罗马教廷之命来大明就是为了清算利玛窦的遗稿,金尼阁认同利玛窦的布道战略,以为要让大明百姓接管圣教,起首要传播西方科技——

阖寺僧众伸长脖子看,竖着耳朵听,听到出色处,也是拧眉竖目,神采活泼,有那浊眼昏花的老衲,一边打哈欠一边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

金尼阁喜道:“敝人正有此意,一向寻觅不到聪明开通的~~-更新首发~~儒者,张公子极是合适,的确是天造地设。”

当年徐光启与利玛窦翻译《多少本来》六卷用了两年时候,以是金尼阁的考虑不无事理。

——————————————————————

五千字大章践约更到,感激书友们的票票鼓励,周一了,要求保举票,保举票每日都有,投给雅骚吧。(未完待续)

不知为何,张原俄然想起三年前在杭州小景徽临别对他说的话。小景徽说:“张公子哥哥你可不要变得太多哦。还是这模样最好……”

金山是江心岛,所谓万川东注一岛中立是也,扼长江水道咽喉,向来为兵家所必争,金山寺依山而建,山便是寺,寺便是山,风景幽绝,形胜天然,白蛇传里的水漫金山就是在这里。

张岱抬高声音道:“雪衣女人方才对我说‘当为宗子相公媒’——”

人群让开道,张岱、张原走畴昔,就见须发如银的焦竑立在一顶帷轿边。焦润生、罗玄父等人陪侍摆布,焦竑笑呵呵道:“本日阴沉,就来河边为你们送行,盼春春闱捷报早传。”

这日下午,金尼阁和张原用了两个时候合作译出二十则谕言,这本《意拾谕言》里统共一百八十多则寓言故事。照如许的进度。一天翻译四个时候的话,那只要五天就能完成,金尼阁对如许的神速感受象是在做梦,他把这个归之于上帝的古迹,张原的呈现。就是上帝示现的古迹——

张原与焦教员说了几句话,琉球王子尚丰和他的两个伴读侍臣林兆庆和蔡启祥挤过来了,恭恭敬敬向焦竑施礼。焦竑不熟谙这琉球王子,对张原道:“是你的朋友吗,你们自说话,我再叮咛润生几句。”

金尼阁顿时象被蝎子蜇到了普通,又是点头又是摆手:“那是妖怪邪说,敝人深恶痛绝,敝人毫无体味。也偶然去体味。”

……

尚丰对本身在南监结识的朋友张原极其看重,如张原这般体味琉球并怜悯琉球的大明诸生很罕见,张原深知琉球对大明在陆地贸易中的首要职位,眼界和见地远超侪类,尚丰低声道:“衷心瞻仰介子兄春闱连捷,早掌阁部,如许我琉球或许能不受岛倭凌辱,世代为大明藩臣。”

张岱见张原明白了,乐不成支,说道:“客岁初见,我就敬爱之,因年幼,不忍言,此番再见,那种娇声宛转,软媚着人,让我心痒难过,雪衣女人承诺为我养着她,来岁或者后年,我再来迎娶。”

五条船接踵泊在北固山下,新月如眉。早早就挂在中天,山顶上有前日保存的薄雪,映着月光,噀天为白,江涛吞吐,白雾满盈。景色颇奇。

张原也未谦逊,要给尚丰一点但愿嘛,慎重道:“弟与尚兄一起尽力。”

张原心道:“我不会变,我会对峙本身的抱负并一步步使之实现——”

张原站在船头,瞻仰北固山,心道:“这便是梁武帝所称道的天下第一江山,辛弃疾的‘那边望神州,满眼风景北固楼’也是在这里,那边是金山和焦山,三山呈鼎足之势。”

一剧演毕,已是半夜后,阮大铖等人清算灯火戏具出大殿过龙王堂径往山下去,围观寺僧没一小我敢上前问讯,面面相觑,咄咄称怪。

金尼阁读完。目瞪口呆,张原的译文比拉丁原文还出色。并且略有阐扬,这就比如临摹赛过原作、盗窟赛过正版,金尼阁点头叹道:“张公子之才,敝人平生仅见,敝人能与张公子合作翻译,真是蓬荜生辉。”

张原一笑,偶然与金尼阁辨日心和地心,日心肠心都是错,这些让伽利略去辨吧,他更体贴的是《西欧水法》和舱内的那两支燧发枪,但金尼阁反而诘问他是从那里晓得哥白尼和日心说的,张原就说是从一本西欧人的书上看到的,金尼阁连连点头,说:“这等异端邪说不知是谁带到贵国的,非常有害,张公子绝顶聪明,千万不要受那异端邪说勾引,敝人从法兰西带来的都是开卷无益的册本。”说着,从他的行李中取出一大叠拉丁文册本,关于天文历法的册本最多,有《推积年瞻礼法》、《简平仪说》、《黄赤距度表》,关于人体心机的有《人身概说》,另有很多宗教册本是张原不感兴趣的,张原拣出一本《意拾谕言》问金尼阁这是甚么书,金尼阁随口就讲了书中的一则故事“农夫与蛇”……

雪后放晴,日色朗朗,止马营船埠上,高高矮矮立着一大群人,四条船悄悄泊在岸边等候起航,别离是张原的船、范文若的船、翁元升的船,另有阮大铖的船,张原从绍兴解缆同业的是六位举人,到嘉兴、到姑苏。现在到南京,聚起了二十四人。都是翰社社员,除了范文若、文震孟、焦润生、罗玄父四人是前科举人外,其他二十人都是乙卯新科举人,那种勃勃豪气是困于场屋多年的士子所没有的,功名繁华当然要求,但建功立业、流芳后代的大志壮志这时也是有的,当然,很多人的抱负和志向会在而后一次一次的落第中被消磨,会在宦海排挤纷争和利欲熏心中被窜改——

待到梁红玉擂鼓助战时,张岱嫌素芝没有力量,如许涣散有力的鼓声那里变更得起士气,瞥眼看到张原身边的穆真真,便过来让穆真真上去演梁红玉——

阮大铖的船领头,阮大铖是长江北岸的桐城人,常常来往长江两岸,其船工对南京至镇江的这一段水道也熟谙,张岱等人的船就跟在阮大铖的船前面,逆流而驶,把握好船向就行。

“胡说。”张岱笑道:“我真是一夜衣不解带服侍李雪衣,当然,李蔻儿也在边上——”

“但此去北京不过一个半月,恐怕连半本书都翻译不了,张公子即将插手会试,不容三心二意,待测验后再约时候合作翻译,如何?”

张原也鼓励穆真真去,穆真真见少爷开了口,便依言上前,接过鼓槌,用力擂起来,穆真真善使小盘龙棍,手腕有力并且矫捷,很快就把握了敲鼓方法,“头如青山岳,手如白雨点”,鼓声如沸如撼,连大雄宝殿的佛像都震惊起来,十万金兵在这鼓声中尽喂了长江中的鱼鳖……

张岱就遍邀诸人去游金山寺,周墨农、倪元璐、王炳麟、翁元升等人都要去,张原也是珍惜路上风景之辈,欣然愿往,布羽士金尼阁传闻是游梵刹,当然不去,二十四位举人要去的有十六人,连同婢仆近四十人,集合到阮大铖船上,移舟金山寺下——

“蓬荜生辉”一词用得不得当,张原美意提示,金尼阁也是谦虚受教。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