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原这才恍然道:“哦,宗子大兄不是下月初九乡试吗,如何却返来了?”
张岱笑道:“且看这风雅的亭子能不能扛得住暴涨的河水。”
雨越下越大,桥面上一片“沙沙”的雨声,雨水又沿着石缝滴下来,先是滴滴哒哒,再是成串成溜,那投醪河水也喧哗沸腾起来,风声、雨声另有雷声,在这桥拱下说话要叫唤才气听得见——
声伎潘小妃名字酷似女子,倒是演小花脸的,性子也开朗,而旦角王可餐神态举止都象女子。
一场暴雨,投醪河水奔腾浩大起来,这河湾涨水特别快,眼看着三拱桥下全数过水,阿谁竹亭已被水淹了半截,张原等人就在桥上撑着伞看这竹亭甚么时候才会被水冲走?
兔亭说:“宅子里也没有那么伞。”
“如果能够,我应当帮帮这位宗子大兄。”但是转念又想:“国度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不经历国破家亡沧桑之痛,宗子大兄必定写不出那些超脱萧洒、饱含密意的绝世美文——《湖心亭看雪》、《西湖七月半》、《金山夜戏》、《二十四桥风月》……这些绝妙的小品文如何办,这可都是文学珍宝啊,不能因为宗子大兄的运气窜改了就没了啊。”
张萼笑道:“舍我其谁,谁有我这般风雅。”
潘小妃很快就跑返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健仆,每人腋下挟着三把伞,本身就是赤头淋雨,如许跑得快。
张岱有点跃跃欲试,却道:“这水顿时就要涨过来了,再不走就要连亭子一起被冲走——对了,这竹亭是三弟让人建的吧。”
因为年幼,张岱没有插手己酉年的乡试,而这一次,则是志在必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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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子,这几个月我在武林读书,不晓得你得了眼疾,当今可大好了?”
张萼还舍不得这局棋,叫唤道:“介子,这棋还下不下了?”
一边的张原倒是悄悄感喟,面前这个少年意气风发的宗子大兄,一向考到明朝灭亡、考了三十年也没考上举人,然后国破家亡,披发入山如野人,只要借手中笔回顾旧事前尘、追思季世繁华,实在是可悲可叹——
张岱道:“此次返来主如果向大父就教一些事,也沿路散散心,月尾再赴武林。”
十六岁的张岱明显是信心满满,中解元要靠禄命,但落第倒是稳稳的。
张萼这回倒没有恼羞成怒踢翻棋桌,只是唉声感喟,俄然又欢畅起来,喊道:“大兄,你来和介子下一局,领教一下介子的短长。”
生逢此世,跑到陕西去啸聚哀鸿反叛自称闯将、八大王那不是张原的抱负,象范文程那样做满清的建国功臣更是张原深恶痛绝的,也不能学陈继儒做悠哉悠哉的隐士,陈继儒在明亡之前就死了,他张原现在才十五岁,以是只要科举这条路能够走,一步步来,只但愿不要走得太累,还得留点精力享用糊口不是——
张原探头一看,拱桥下阿谁竹亭载浮载沉地出来了,半歪着缓缓流去。
“快看快看,亭子浮出来了。”潘小妃大呼道。
张岱悄悄希奇,他很清楚堂弟张萼的习性,自高高傲,桀骜不驯,那里会这么夸奖别人!
张原也打量着这位名传后代的族兄,应道:“已经大好了,多谢宗子大兄体贴。”这才想起张岱去杭州读书是为了乡试备考,因为本年是壬子年,每逢子、午、卯、酉年就是乡试之年,三年一次,八月停止,故称秋闱,落第的士子次年进京插手都城会试——
张岱扣问张原下盲棋的事,张原倒没如何说,那张萼却极力替他吹嘘,说张原过耳不忘,洋洋三十卷的《春秋经传集解》听过一遍就能背诵,更奇异的是因为眼疾而开启了宿慧,上辈子读过的书都记得——
张岱道:“那我倒要见地一下介子的过耳不忘,现在就到介子家去,也向五伯母问个安,可好?”张原之父张瑞阳在东张排行第五,以是张岱称张原母亲为五伯母。
这时,小丫头兔亭拿着两把油纸伞过来了,桥拱下有张岱、张原、张萼、武陵、王可餐、潘小妃,连同兔亭一共七人,两把伞那里够。
……
张岱见张原眯着眼睛在入迷,不知在想些甚么,便叫了一声:“介子——”
张岱道:“先不忙归去,我们且到桥上看水。”
有着后代影象的张原倒是内心清楚,张岱才高命蹇,少年景名,到白头仍然是老秀才,这科举取士固然看似公允,但也有很多才学过人之辈蹉跎场屋、困顿平生,远的不说,山阴本地的就有徐渭徐文长,徐文长才调横溢,可就是死也考不上举人,大名士陈继儒也只是个秀才功名,当然,焚毁襕衫、放弃科考的陈继儒做他的隐士高人,也混得很不错。
张岱嘴角含笑,矜持道:“解元是命数,争不来的。”
张岱十二岁时县试、府试、道试连捷,成了山阴县最幼年的秀才,绍兴人都说西张又要出状元了,张岱的高祖张元汴就是四十年前的状元郎——
张岱点头喊道:“没法下了,输得不能再输了,三弟,你下不过介子的。”
张岱是绍兴府的神童,八岁时跟着大父张汝霖到西湖的别墅避暑,大名士陈继儒也在西湖玩耍探友,陈继儒骑着一头大角鹿,来往湖滨,好似神仙中人,某日,陈继儒来拜访张汝霖,见到了张岱,便对张汝霖说,传闻你这个孙子善属对,我要劈面考考他,就指着屏风上的《李白骑鲸图》出了上联:“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八岁的张岱回声对道:“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陈继儒别号眉公,陈眉公放声大笑,摸着张岱的小脑袋说:“那得活络至此,吾小友也。”——
这话没有多好笑,张萼却捧腹大笑,这家伙真是异于凡人的。
张萼连叫:“风趣风趣,下流有人会拣到个亭。”瞥眼看到站在张原身边的小丫头兔亭,便加了一句:“拣到个兔亭。”
张萼道:“大兄此次乡试,自是手到擒来,有甚么好焦急的,也就是看名次高低罢了,若能中解元那就快哉了。”
潘小妃道:“我去叫人拿伞来。”脱下青丝鞋提在手里,冒雨跑着去了。
张萼不平气,但大兄张岱的棋力稳稳压他一头,大兄既这么说,那这棋只怕真是不可了。
张岱笑着高低打量这个族弟张原,他是昨日才从杭州回到山阴的,听王可餐提及张原下蒙目棋的事,非常猎奇,方才又传闻堂弟张萼在这桥下与张原对弈,便赶来看看,见张原公然是背回身子不看棋枰端赖记性下棋,这让自大聪明过人的张岱非常惊奇,因为张岱非常清楚围棋的盲棋有多么难,再细看棋局,张萼的黑棋已呈败势,他接办帮着下,却也有力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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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从陈继儒、张岱的经向来看,学富五车、才调横溢并不必然就能科举顺利,八股文测验必然另有诀窍,他必然要找到这诀窍,并且着名要早,如果比及崇祯十六年才考长进士,那可就哀哉了。
张原便与张岱、张萼一起到石拱桥上俯看投醪河水,两千年前越王勾践誓师伐吴,会稽父老奉上壶浆甜酒,勾践跪而受酒,命人将酒倒进这条河里,军士迎流痛饮,这就是投醪河得名的由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