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大雪中的辩论(上)

十一月十一日的一场纷繁扬扬的大雪让张原的“冰河说”再次成为京中士庶的话题,上了年纪的老者都说这气候公然冷得非常,嘉靖时都不会这么冷,就是近二十年雪灾、冰冻、干旱才这么频繁,客岁山东、河南哀鸿反叛至今尚未停歇,就都城公众而言,且不说其他,单这过冬的煤炭一年年涨价就让他们很烦恼,大明朝的日子不好过啊——

国子监祭酒朱国祯道:“诸位都到太学大门去候着,皇太子殿下很快就要驾临……蛮难写的,尽力吧。(未完待续)RQ

……

朱由校锦帽貂裘,手里捧着一个黄铜暖炉,这时将暖炉交给客印月,行礼道:“张先生,本日不讲课,要比及来岁开春季暖后再开讲了,要有两、三个月见不到张先生,以是本日来送送张先生,晓得张先生家眷已入京,我让钟徒弟备了一份薄礼送给张先生的家眷。”

张原与张岱、倪元璐几个绍兴同亲一起上前拜见刘宗周,刘宗周看着张原,严厉道:“张介子,四年前在大善寺,你要拜我为师,我让你二十岁前不要插手科举,你不肯承诺,说左传有三不朽奇迹,立德、建功、立言,你要建功,现在你金榜落款,遂了心愿,而这建功就是鼓吹冰河说、放纵上帝教惑乱世人吗?”

不但钟本华,魏进忠、客印月听了这话也很欢畅,朱由校点头道:“我晓得,张先生也请多保重——小高,你提了礼盒送张先生出东安门。”

张原笑道:“这回与我辩论的是名儒和高僧,胜负难料啊。”

大雪从冬月十一日午后开端下起,紧一阵、慢一阵。直至第二天上午雪还鄙人,这日轮到张原入宫进讲,辰时三刻,张原冒雪入宫,在东华门边未见小内侍高起潜等待,便独自去文华殿,沿路可见小火者在扫雪。雪还在不断地下,扫雪的尽力显得徒劳——

雪花纷繁,北风凛冽,张原道:“殿下从速回慈庆宫去吧,多保重身材,每日读书习字不要迟误,迟早要练操健身,多服从钟公公、客嬷嬷,另有魏大伴的奉劝,这些人都是对殿下忠心耿耿的。”

张原毫无愠色,说道:“启东先生应当看过门生的万言廷策,门生只是鼓吹冰河说吗?冰河说只为救灾备荒罢了。”

沈榷道:“张修撰要就教佛法,另有比莲池大师更合适的吗?”

莲池大师年近八十,寒夏季候还是光着头,短短的发茬好似收割后的郊野新落的一层薄霜,面貌奇古,神情驯良,张原与沈榷说话时,莲池大师微微含笑,一手笼在袖中,一手不住拨动念珠——

……

张原道:“本来如此。”摆布一看,问:“启东先生还没到吗?”

张原与沈榷曾在南京澹园见过一面,莲池大师他也是久闻大名,焦竑在杭州竟然草堂讲学时就常常去云栖寺与莲池大师参禅论道,这时便上前向沈榷、徐如珂和莲池大师见礼,沈榷两眼微凹,颧骨微耸,鼻孔出气笑道:“张修撰客岁在南京请邢寺人出面放了王丰肃那两个西欧邪教士,高中状元后更是神通泛博,竟能让天子超出内中间旨停止辩论,这等手腕真让沈某非常佩服。”调侃之意透露无遗。

张原含笑道:“请成大人秉公而断。”

成基命道:“若要免讲,会传旨的,我们再等等。”因问张原后日辩论筹办得如何了?

张原浅笑道:“沈大人,当年佛法南传,颠末多少大德高僧的辩论说法,才使得佛法在中原鼓吹开来,又历经三武灭佛的灾害,佛法终究深切中原百姓的内心,我闻沈侍郎也崇信佛法,我想向沈侍郎就教一下佛法的精义,不知沈侍郎可否教我?”

朱由校订张原极有信心,说道:“张先生不要太谦,张先生必然赢的。”

张原转头看时,倒是小内侍高起潜快步追上来,高起潜向张原见礼道:“长哥要见张先生,在御药房那边等着呢。”

来到文华门,却见殿门紧闭。给皇太子讲学的右春坊右庶子成基命也在门楼劣等着,见礼毕,张原看着地表皑皑的积雪和天上不竭落下的雪花。说道:“这大雪天,皇太子和皇长孙恐怕不会出阁听讲吧。”

张原答道:“七个月大,名叫张鸿渐。”

长哥就是皇长孙,御药房就在文华殿后门与慈庆宫大门之间,张原向成基命拱拱手,便随高起潜去了,远远的就看到御药房边的雪地上立着几小我,快步走近才看清恰是皇长孙朱由校、寺人钟本华、魏进忠,另有乳娘客印月,张原长揖见礼——

在文华门前等了小半个时候,成基命和张原的脚都快冻麻了,才看到东宫寺人韩本用来传东宫谕旨,说本日皇太子和皇长孙不出阁进讲,请两位先生自行出宫,又道:“寒冬冰冷,千岁爷年内不会再出阁讲学了,明春开讲之期届时会传旨。”

张原又向莲池大师合什见礼,却对沈榷道:“鄙人想先向沈侍郎就教,莲池大师容后再就教。”

朱由校问:“张先生的公子几岁了,甚么名字?”

成基命笑道:“那是当然,你若辩不过,我可不敢包庇你。”

沈榷语塞,沈榷要摈除耶稣会士、制止上帝教本来就有政治上的私心,他是想借此立名、博取士庶清誉,以便顺利进入北京为官,这时被张原抓住佛法讲究废除我执、法执的关键悄悄一击,有着私心邪念的沈榷就转动不得了,勉强道:“我是作为儒臣插手此次辩论的,莲池大师才会以佛法与上帝教义相辩。”

成基命笑道:“翰社发行的《多少本来》等书我也买了几部来看,忸捏,很不好懂,只要《伊索寓言》非常风趣,近似佛家的《百喻经》。”

张原道:“倒是读了一些书,只怕仍然难与启东先生和莲池大师相辩啊。”

自董仲舒“天人感到”学说流行以来,儒臣常常把天灾当作上天对下界公众的警告,浅显百姓没甚么好警告的,警告的是君主,儒臣借天灾规劝天子要修德勤政、要改正弊端的政令、要行惠政爱民,天子是至尊,只要借天威来使其害怕,这当然是一种制约皇权的手腕,偶然天子也会摆摆模样服从奉劝,但到了万历末年,灾害频繁,万历天子置身于历朝历代天子当中应当算得中等,没有那么残暴酷虐,何至于上天就要一再警告?党争鼓起以后,天灾也常常被操纵来进犯敌手、用来逼迫天子而达成某党的私利,救国无一策,只会无停止的内斗——

张原不由打动,皇长孙朱由校很有情面味啊,当下深深称谢。

话音刚落,就见一辆马车驶来,从车高低来的恰是刘宗周,付了车夫银钱,萧然一身来到国子监大门前,与三年前张原在越王桥头见到他骑驴北上时没有甚么窜改,仍然安贫、乐道、朴直而又陈腐——

张原道:“西欧之学与我们大明的学问大不不异,大明的学问虽也正视格物致知。但还是以伦理品德为主,而西欧之学近两百年来的支流是正视理性和实证,他们通过一系列尝试来归纳总结,比如《多少本来》,有明白的推理挨次。遵循书里供应的体例能够计算出事物的大小、凹凸,《西欧水法》中对灌溉、排水中的困难都有实实在在的处理体例,非常合用,这对大明的伦理之学是有补益的,鄙人插手此次辩论,并非要大力支撑上帝教士布道。也不是以西学来架空大明的国粹,只是不想让南京沈侍郎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排外,想为西学争一席之地罢了,也是为我大明的艰巨的时势谋一条前程。”

沈榷嘲笑道:“张修撰等不及入国子监就要与我辩论吗,也太性急了吧。”

成基命是叶向高的弟子,叶向高与利玛窦很有友情,成基命对上帝教和西学也并不架空,点头道:“张修撰有经世致用之志,让人佩服,十五日国子监大辩论我也会去旁听,我是詹士府指定的评判之一。”

“张鸿渐。”朱由校赞道:“好名字。”又道:“过两天张先生与人辩论,我要来看,看张先生如何把别人驳得哑口无言的。”

张原心道:“既不出阁讲学,那也早点告诉我们啊,这大雪天的冻得难受。”便与成基命往回走,刚走到诰敕房的高墙外,却听前面有人唤道:“张先生请稍等。”

十一月十五日辰时初刻,张本来来到翰林院,然后与侍读学士郭淐等翰林院官员以及二十四名庶吉人一齐前去安宁门内成贤街国子监,北京国子监祭酒朱国祯在三重门外相迎,西洋教士熊三拔和庞迪峨、龙华民等人已经先到了,过了一会,詹士府众官在少詹事钱龙锡的带领下也到了,正揖让间,又有几顶暖轿到来,下来的是南京礼部侍郎沈榷、南京礼部郎中徐如珂,沈榷又从一顶肩舆扶出一个白眉老衲,恰是明朝四大高僧之一的莲池大师,莲池大师俗姓沈,与沈榷算是同宗——

张原淡淡道:“沈侍郎学佛多年,我执仍然如此坚深,莫非我就不能议论佛法吗,沈侍郎数千里远来,就只坚执于辩论一念吗?”

现在张原似有以“冰河说”否定“天人感到说”的用心,这让以首辅方从哲为首的一部分大臣非常不满,当然,更多朝臣对此是持无所谓态度的,因为这与他们的好处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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