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吉利话也不知他打哪儿学来的，暮青嘴角勾了勾，刚想说他花腔多，没想到他的花腔儿还没完。
皓月沉江，一艘画舫如在月中，窗里绛绡笼雪，人影映在春罗帐上，交颈相依，情义正浓。
但仍乱了他的气味。
领头之人未见过章同，只传闻江北海军东大营的军侯出身豪门武官之家，善于家传枪法。
这一吻的滋味如食毒花，却又恰好叫人甘之如饴。男人的眼眸似开半合，眉宇间的意态深沉哑忍，却又锁着几分懒慢疏狂，似灵台琼花，本不近尘凡，却因她而生出七情六欲。
从今今后，她有夫君相守。
想他当年本欲逃至西北，现在竟随军南下，兜兜转转地又要归去江南，他就感觉造化弄人，统统皆是冥冥当中天必定。
乌雅阿吉笑了笑，没答。
“这些天你都在筹办此事？”暮青低头瞧见袖口绣着的百宝快意，缓缓抚去，器重万分。
父王待母妃便是如此，母妃出身书香家世，生得荏弱，却有几分书香女子的清傲之气，她不肯低眉媚笑以色侍夫，又因夫君贪色而意难平，如此多年，待人愈发寡淡疏离，连在嫡子面前也甚少展露欢颜。步惜欢幼时只怕没少想体例逗母亲畅怀，只是当时年幼，他并没有开解母亲心结的才气，现在更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正因他幼时在王府里过分孤单，而后困于宫中又渴盼亲情太久，现在才会在乎她如此之深。他变着花腔儿地逗她，不过是因她脾气当中的清冷孤傲与母妃有些像，乃至她连后代情长为何物都不懂。他怕她不畅怀，怕她悔怨错嫁于他，是以耐着性子教她宠她放纵她，把这人间权贵男人难给女子的尊敬和自在都给她，只盼她此生欢乐。
但是，正因有同亲之谊，有些话他才要说。
领头人一惊，嘴角却勾了勾，惊的是天下名将当中并没有章同之名，他的枪法却如此精美，竟能破他的虚空掌！笑的是章同不过如此，这一枪击散了他的虚空掌，毒雾一散，他必然中毒。
“未曾想，*一刻值令媛，千古之言竟也如此不实。”男人眉间唇角俱是风骚情义，低低地叹道，“这*一刻清楚是万金不换，娘子若肯赐一夜*，此生娘子住巫山，为夫毫不思瑶池。”
暮青看得出步惜欢有话没说，却觉得他按捺不提的是全军同庆之事。在这南下的期间，夜里松弛乃军中大忌，很能够会变成大祸，她不信步惜欢会如此粗心，也不信韩其初等人会同意如此犯险混闹，彻夜江上的景象足可证明所谓的“全军同庆”能够是用心为之。
月光洒在枕边，男人的眉心凝起一道玉川，欲锁浓情，却难关住春意，那眼眸似开微合，眸波浑如暗河，波澜隐聚，势虽内敛，却慑民气魄。
从舟上难辨死伤之况，只见水箭浮在江面上，远了望去仿佛枯木浮在红河上，江上一夜入了秋。
“为夫感觉彻夜在谷中所言之事有差，与其命尚衣局在肚兜上绣制木兰花，倒不如为夫为娘子画一枝。”步惜欢懒洋洋地笑道，“这般春光如果夜夜可赏，必能不时春梦里……”
夜已深，*初至，不知几时歇。
一道锋利的哨声响彻在虎帐上空，带着一溜儿细碎的火星，似皓月下绽放的炊火。
“这怎是为夫磨蹭？清楚是娘子在磨蹭为夫……”
两人来时天刚傍晚，归去时已是圆月当空。
暮青将凤盅接了过来，没再问――何必再问？她信他。
说话的工夫，窗外的江风声已显出几分猛戾来。
“不会。”她看得出他真有此忧，也晓得此忧从何而来。
只见步惜欢从被下摸出块锦帕来，将那两颗花生果儿包住，仔细心细地叠好帕子，倾身搁到喜枕之下，笑吟吟隧道：“洞房花烛夜，新人共枕眠，彻夜榻上行春雨，来年屋里听娃儿笑。”
他待她的情义和他的陈年心伤，她都懂。
“家有严妻，为夫哪敢？再说了，即使为夫不在乎昏君骂名，也在乎娘子的佳誉。”步惜欢笑了声，似真似假隧道，“为夫真担忧娘子婚后整天想着狱事冤案，揣摩些新奇花腔儿也是怕娘子婚后久了会嫌日子有趣，待为夫淡了。”
“……朕六岁即位，皇族势微，无人可依，但为母仇，不惧勾且偷生天下骂名。天下皆道朕乃昏君，唯皇后了然朕心。朕一身臭名，为天下所弃，幸得知己，十八年孤苦终有所依。朕感彼苍未弃之恩，誓与嫡妻死生不离！”
国际常例――欲知详事如何，且进老群一观。
“今后君王不早朝？”暮青斜睨着步惜欢，胡乱接了一句。
暮青瞥了眼窗子。
这等陈年旧事，他竟然还记得？
进群事件在书评区。
“章同敢离营，人应当不在他军帐中，那么……人还会由谁看押着？左不过几个副将，亦或皇后本来在军中的亲卫！把这些东大营伙头兵的腰牌换上，按打算行事！”
月光亮净，窗台一角添了截华袖，这一起似久行千里，风雨苦甜皆尝尽，待至春关前，听得马车里传来几声低低的话音。
她算是看明白了，此人就没有下限！
话音落下，一行人挑帘而出。
章同一惊，横枪扫向营帐，身边俄然窜出一道鬼怪般的人影！
“……”乌雅阿吉瞥了眼停在营帐外的泔水车，看侯天的眼神里带了些许怜悯，“还觉得你的鼻子比狗鼻子灵，闹了半天是压根不好使。”
领头的向身后使了个眼色，火伴拖着被药倒的伙头兵们进了营帐。
他一贯如此，嘴上惯爱说些不端庄的，知心的事反倒背后里做，一句也不说，即便说了也是轻描淡写。
“肚子里的酒虫子直闹腾，归去也睡不着！”接话的是个陌长，边说话边整队。
步惜欢将暮青抱进了车内，涓滴不担忧被人窥见，他的五识灵澈，四周有无探子刺客自能凭气味感知，现在四周皆布有隐卫，再远之处如有探子，目力也难及此处。
侯天硬着头皮去请人，离马车另有老远就被管家给拦住了，说让他沐浴换衣再来，还说王爷不喜汗馊味儿。侯天忍怒照办了，返来再请，巫瑾隔帘听事，听罢却道无需去中军大帐，命小童递出一只药瓶来，说：“刺客若用药，必是用软筋散，将此药含在口中，可保无事。”
这一倚，似倚非倚，看似懒慢，却如雷霆万钧，春关破时，江上起了风。
帐帘一放，议事之声压得极低。
不好！
卿卿踏了踏蹄子，离涌来岸边的江水远了几步。它发展在塞外，长年在大漠狼群和胡人的围猎里保存，对杀气和血腥气的感知比御马要活络很多。
步惜欢垂眸低笑，她眉内心都是话，觉得他眼神不好？
“章兄！章兄！”韩其初急唤数声，却不见章同回声，眼睁睁地看着他往百姓营区的方向的去了。
“彻夜也许有乱，不得不防。”步惜欢叹道，“到头来还是要让娘子屈就马车了。”
其四，若无此诏，陛下南下所带的嫡派就只要御林军和江北海军，皇权势弱，外戚摄政便有能够会重演，为争权势，江南士族之间的后位之争在所不免。而皇后出身卑贱，陛下又为她弃了半壁祖宗江山，百官只需以此问罪逼宫，她便有性命之忧。但此诏一发，皇后便是功高爱民的贤后，于百姓有恩，于社稷有功，她身后是天下百姓四海民气，另有谁敢轻动？陛下也无需再背负昏君之名，待至江南，添了贤才名流的帮手，连同魏家遍及江南之势及近年来的布局，江南士族想要等闲拿捏陛下也是不能的。
说话间，他悄悄弹指，夜风忽向江面吹去，马车的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你我都看过陛下的亲笔圣旨，行军路上结婚实属情非得已，圣旨已遍及江北，他日必然天下歌颂，都督不但不会受人唾骂嘲笑，其功劳反而会被天下歌颂，此乃过江后的保身之符。陛下用心之深，我等这些日子以来亲眼所见，都督得遇夫君乃是幸事！她之幸也是你我之幸，五万海军儿郎之幸，天下百姓之幸。”
江面上却又窜出十数人，侍卫见势反手一掷，那半截断箭噗地掷入了一个刺客的喉咙，血花绽在半空，散在了江里。
“别别！这不是叫小爷为了一坛子酒，兵都不当了？那可不成！渡江以后，小爷还指着穿戴这身陌长的军袍回籍见爹娘呢！只不过、只不过……”陌长挠了挠头，小声道，“只不过，传闻军侯他们都去讨酒喝了。”
她内心已经稀有，是以不再多问，说罢便撑着马鞍一跃而下，只是未能如愿落到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人的怀里。
“行了行了，你们畴昔吧！”
侯天正恼着，一听这话更是气笑了，“老子来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从老子的西大营外溜出去，也不探听探听，这招儿之前谁使过！他娘的，想起来老子就臊得慌！一个女人带着三个亲卫，竟然能趁夜混进虎帐，燃烧烧了四路军侯的军帐，老子为此还降了军职挨了军棍！他奶奶的，老子的屁股，老子的媳妇儿还没瞧见过，就先让都督给看了！”
章同猛地转头，只见那领头人眼中最后的惊意已然安静，静如将死之人。
一个刺客抬手格住劈面而来的长刀，刀刃在袖甲上擦出一溜儿火花，那刺客趁机一抬另一只手臂，袖箭嗖地射出，箭风迫得侍卫的额发一扬，不得已下腰急避屈指一弹！
小将哈哈笑道：“你想喝酒？扒了这身甲胄，你固然去百姓营中喝酒！”
“章军侯，你这语气听着有点耳熟啊。”乌雅阿吉挖着耳朵眼儿走来空位上，看也没看一群困兽般的刺客。
这一夜的影象对两人来讲有那么一刻的空缺，谁也记不起何时共枕入了新被，只记得月光如川泻入窗来，窗外无风窗主动，枕旁的玉快意上缠着两缕乌发，香囊的气味有些贫寒。
“嗯？”他的声音倦倦的，好似刚睡醒。
剑气推沙，一滴血珠泼在了马车轮下。
“那敏捷些吧，彻夜百姓营房里闹得慌，这边早点禁行，免得出啥子事。”
江风里的血腥气更加浓烈，它低头打了个响鼻，耳朵俄然动了动！
这动机平生，暮青的心便沉了一下，刚要转头，忽听一道行船的号角声自上游传来！
“已说了我来……”
“……”色胚！
“军侯们都去蹭酒喝了，能出啥子事？”
江边草石乱布，画舫的搭板弃在草石滩上，马车飞速碾过，车厢猛地一颠，窗子咣的一声震开，春罗帷幔翻飞若舞，月光江风溜入轩窗，模糊撩见秋色绝艳，清玉不堪摧揉，春冰暗掐郎背，风骚甚，但把纤腰，不放春闲。
“少自作多情，她又不是只看了你一小我的屁股，她看了五百小我的屁股，从白到紫，血花直溅，那场面叫一个壮观标致！”乌雅阿吉歹意提示，俄然抚掌道，“还不止，当时咱特训营经验骁骑营那帮孙子时，曾把人扒光了衣裳绑去树上，她还看光了那帮孙子的……”
江面亮如明镜，雨点儿般的水箭从下流方向射来，寒光万点，仿佛星子落入江波。
领头的苦哈哈隧道：“兄弟们敏捷些，西大营那边催得紧，说是怕出啥子事，要我们早点把彻夜的差事干完。你说能出啥子事？咱南下都走了大半程了，啥子鬼战事都没见着，粮草都不敢缺咱的，还敢来袭营？”
月影抬头，手中长剑脱纵而去！月下剑身急旋，势若蛟龙出江，但见寒光不见剑，惊波裂月直破柳刃！只听铮的一声，夜空下溅开一点星火，柳刃刺入江中，长剑震回，月影纵身接剑，落地时就势一泼！
韩其初抬头看了眼夜色，见月照军旗如雪积帆船，乍一见，恍若江上沧波。
就在这时，江心俄然窜起一道人影！
暮青回身捧来一只牡丹快意盘，将新褥上的喜果清算了起来，而后俯身细细清算被褥，月华照着青丝，青丝剪着窗影，光阴静好当如现在。
暮青耳红面热地往被里一缩，步惜欢顿时哑然苦笑。
“娘子莫要多思，需知*一刻值令媛，时候不早了，你我该安息了。”步惜欢不知何时取了一副龙凤酒盅来，酒已斟满，醇香诱人，“固然已喝过合卺酒，但彻夜为夫还想和娘子再喝一回。”
暮青不惧，好久才昂首，见男人明肌玉骨，锁骨如横贯天阙上玉桥，那势不似人间风景，却落了人间花红。那片落花红艳艳如雨后海棠，飘零在玉桥上，如人间少女玉臂上的一点朱砂，刺进眼里，烙在心头，就此成了平生里最惦记难忘的风景。
这一倾，男人的眸底乍起惊澜，顷刻间深沉，又顷刻间明艳，她却如惊鸿欲飞，弓颤出不堪摧折之美，青丝飘摇泻在枕旁，月光里湿痕如泪妆。
“你又说这话。”暮青收回目光，淡淡隧道，“如果两情相悦，纵是陋舍草屋又有何妨？”
古来坦言江山帝位乃权欲私心之君有几人？能言“心若不正，何故修身？君若不正，何故教民？”之君又有几人？明已欲而正已心，陛下乃真君子！海纳百川，祸福可共，若理朝政，必能开通纳谏，鼎新吏治，现乱世之治！
此言发自肺腑，韩其初心悦诚服，自拜读圣旨起已过数日，他仍记得此中之言。
小将把腰牌抛了归去，扬手便把查验的人叫了返来，领头的赶快谢过，带人赶着马车快速地进了营中。
这江边未经打扫，遍及乱石杂草，卿卿乃塞外神驹，身形比战马还要高骏，她一跃而下若不防备，也许便会伤着脚。步惜欢心不足悸，欲斥又不舍得，只好忍下，淡淡隧道：“娘子的伤好利索了，手脚甚是敏捷，为夫理应畅怀才是，但是彻夜你我圆房，为夫还是但愿能将娘子抱入洞房。”
说好了她来，到头来还是他主导。
“有何好笑的？”明知他一笑准没功德，暮青仍然猎奇，她就想晓得此人的下限在那边。
只见男人将手指一错，壳开果落，掌内心躺着两颗小果，粉白敬爱，他笑着看向她，道：“一双。”
乌雅阿吉明显没筹算当场鞠问，只是笑得欠打，“小爷猜猜看，必定不是元修，彻夜有喜，军中怎会不防，他晓得袭营的旧事，还派你们操纵泔水车混出去？他不会那么蠢。那么……那蠢材是谁？说出来听听，我们也好算计算计他。”
章同住枪立住，毒雾当空扑来随风散去，他却始终肃立如松。
侯天重新到尾只瞧见马车的帘子掀了掀，闻见一股子药香，却连巫瑾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气得他回到中军大帐骂了好一阵子，直道巫瑾的架子端方比圣上还大！
马车里，步惜欢压抑不及，俄然偏向暮青！
此番过江，大兴恐要一分为二，江北江南划江而治，将来若发兵交战天下，兵力与智囊缺一不成！军权易取，贤士难求，今后必有一场招贤纳士之争。
小将见怪不怪，翻看了一下腰牌，差了两人去查验泔水车。马车有八辆，每辆背面都绑着两只大桶，前头一人赶马，前面两人翻开了泔水桶的盖子等候查验。
江北织造府在上陵，上陵郡王乃司马老县主之兄，她在盛京之时，因杏春班的春娘被杀一案与司马老太太结仇，老太太至今中风不起，司马家恨得她咬牙切齿，怎会等闲应允织造府将宫锦送来？这此中必有一番博弈。
实在，彻夜他真的想去喝酒，只是求一醉轻易，酒醒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面对章家重振门庭之望，面对本身曾经在内心许过的誓词？
只是她惯爱煞风景，他玉骨上烙下的那一点朱红美则美矣，却恰好留了两排弯月般的牙印，仿佛小兽画下的领地，以此宣示他是她的独属之物，谁也不得觊觎。
画舫上扮作宫人的侍卫纷繁拔刀迎战，江上顿时刀光血影暗箭乱飞！
他命人缝制喜袍，又命人安插洞房，彻夜江上另有一出戏在演，舟上都是海军将士，想来全军都晓得他们要圆房，唯有她被蒙在鼓里。
贰心疼至极，想安抚她，马车却俄然落回，御马拉着马车疾走起来――沿着江边，向着虎帐。
侯天对巫瑾有定见不是一两天了，巫瑾极难服侍，到了虎帐里不肯住营帐，只住在瑾王府的马车里，马车要停靠在近山近水的地儿，周遭一里不得有人，他喜静。伙头营、饲马营、洗沐的地儿以及临时搭的茅房都得离他的马车远远的，他不喜异味儿。
“为夫天然是做了些事的，这些喜果就是为夫一颗一颗亲身选出来的。”步惜欢将掌内心的那两颗花生果儿托得稳稳的，似待掌上明珠。
暮青已猜出被下之物，但还是挪去一旁，慎重地翻开了被角。
马车里虽远不及宫阙都丽高阔，却仿佛洞房福地，大婚该有之物不能说一样不缺，要紧之物却都齐备了。
他参军是为了藏身，当时为防本身的步态举止泄漏工夫根柢，故而自行封住了经脉，以是那晚才让刘黑子得了手。说来也是造化弄人，如果没有那夜的事，他不会被安排进特训营，也就不会在跟暮青回城的途中赶上刺杀的事，更不会不得已自解经脉，大开杀戒。
他晓得她不在乎，但他想给她。男儿活着，可忍辱负重，却不成叫妻儿受人骄易。她是他的嫡妻，即使本日只剩半壁江山，他此生也会许她一个天下，许她一世名分，许她天下推戴四海来贺！
帘子刚挑开，领头人的脚步俄然顿住！
“甚么？”
一诏千字，用情之深，令人动容。
步惜欢并不筹算提这些事，他不想她彻夜被外事滋扰。
章同未动，军旗凌风割碎了月光，男人脸上的光影走马灯普通，连声音都似喃喃细语，“皇后娘娘……这江山失了半壁，雄师南下如此狼狈，前程未卜繁华难料。其初，你说……这皇后，她真的当得痛快？”
“你也不探听探听，江北海军的虎帐里现在都有谁在，我很猎奇中间在军顶用毒的自傲是从那里来的。”章同目光冰冷，语气讽刺至极。
这也就算了，随行的百姓里有些未出阁的女人久闻巫瑾的盛名，为求一见，任军规再严，也能想出体例来。甚么舟车劳累身子不适，陵地湿潮流土不平，这些都算是好的，明天有个女人半路到林子里出恭，被蚊子叮了一口，非要说是被毒虫咬了，更次疼的是前些日子，有个女人差婆子来讲她随身带着的胭脂不知为何抹了以后俄然就起疹子了，思疑被人下了毒。侯天带兵兵戈十来个年初了，敌军投毒的事儿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可这南下的路上竟然一日遇数回，数都数不过来，五万雄师不杀，回回都想毒杀那些如花似玉的女人，叫他大开眼界！
暮青盯着窗上，人影已不见，她却晓得没看错。可江边平阔，并无能够藏人之处，只除了……
暮青低着头，只笑不语，她一点儿都不思疑他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新被下铺着明黄的锦褥，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铺满了褥子，一看就是用心挑的，个个圆圆胖胖，煞是敬爱。唯有一只花生的壳儿裂开了，恰是被坐碎的那只。
暮青伸手要拿，却被步惜欢抢了先。
这恰是此诏的高超之处。
但此诏一出，足可撼动天下情势！
他抬手为她梳理脸旁的发丝，暖和的指腹触着她的脸颊，惹得她低了低头。
领头人面色讽刺，等着章同倒下，以他为质互换想要之人。
而他也许……平生不成求一醉，只能戏里吐真言。
“章军侯？”
他拜读此诏时有此感受，想来天下贤才当中亦不乏见地相同之士，见此圣旨，陛下无需招贤纳士，天下志同道合之士自会来投！
军中不得喝酒，百姓营中彻夜却备了酒。步惜欢念及百姓随军南下一起辛苦，又有绣制喜袍之功，故而下旨备了喜酒。
步惜欢悄悄地扒开暮青额前的湿发，问：“娘子可还好？”
话音刚落，马车下俄然掠出一道黑影，剑光挑破江面，短箭当空裂开刺入江中，水花溅上高空，泼在岸上，如浪淘沙。
步惜欢噗嗤一声就笑了，“行了，没真恼你！”
侯天看了眼擒住刺客首级的乌雅阿吉，一脸惊奇的神采，“我说……你小子技艺不错啊，这技艺……你之前是江湖上的？有这技艺，当初是如何被刘黑子给劈晕的？”
韩其初叹了一声，拍了拍章同的肩膀。他们有同亲之谊，如果到现在还看不出他的心机，他不如趁早辞了这智囊之职回籍卖字为生。
他的愉悦叫她咬牙切齿，何如她未能全然摆脱梦魇，有力翻身，唯有牙关得力。
“那船……”
五名刺客脸上的面巾已被摘下团住塞入了口中，难再咬毒他杀。
归程比来时显得长了很多，暮青这一觉睡得沉，感遭到耳后轻柔的挠痒时还不想醒，皱着眉头今后融了融，闻声身后传来降落的笑声，男人胸膛微微震着，甚是扰人。
“你小子是都督的亲卫吗？这语气老子都听出来了！”侯天从弓兵队里挤出来，一走近就四周闻味儿。
“章军侯彻夜不当值，我们可有差事。”小将皱着眉头把腰牌递了归去。
她的烦恼之态他看不见，她却能觉出他胸膛的微震。
但世上之事就怕万一，如有万一，彻夜也有一场好戏等着“高朋”前来。
江上已安插了人，圣上……应当不会让她遇险。
“好！”暮青点头应了，干脆而当真。
虎帐上空响起哨音时，舟上的水兵闻名誉去，抬头之际江面上忽闻出水声！
元修有十年豪杰之名，一朝谋朝篡位，虽定遭一些贤才忌讳，但毕竟有抗敌卫国之功劳。反观陛下，十年昏君之名，自毁祖宗基业，若无此诏，天下必责他不孝无道，各地揭竿也不无能够，处境可谓不容悲观。
今儿暮青大喜，韩其初为防有人趁机混入军中，和章划一人定下了这一出戏。今儿也该侯天不利，两陵地带阵势平阔，傍晚安营之处唯有西大营靠近山林，巫瑾的马车便停在了西大营的营区里。韩其初说刺客若来，十有*会用毒，让侯天这西大营的军侯去请巫瑾来一趟。
“那为夫方才所言的那些事儿，娘子可否……”他刚吃了放心丸就开端得寸进尺。
暮青双眉颦蹙，愿意道：“尚好。”
“看来章同真不在营中。”
此时现在，她由衷地感激母妃，即使不幸，亦不忘教子惜欢。这难能宝贵的教诲与她的不幸婚姻在季子的内心埋下了一粒种子，在深宫磨难的光阴里支撑和警省着他，有幸保护住了贰内心的一寸净土。那粒种子在此中生根抽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终究在多年以后被她所得。
――此乃贤士之谋！
彻夜还长着，且让她多睡会儿。
暮青闷不作声，她不感觉本身下个马都能摔着，但更不肯为此小事惹步惜欢不快，因而不辩，只盼他早早消气。
“唉！”陌长叹了口气，未再担搁，待两队互换防务以后便率人走了。
*
“……”步惜欢反倒怔住，这话真是逗她的，他没想过她能允下。
“可我等还未查出华老将军和季小公爷在那边！”
将散未散之际，领头人当空运掌，白雾俄然无形化无形，生聚成掌，大如人脸，当空拍下！
马车里，正该浓欢意惬时，却只见璧人两两深凝，不见相携急归巫山。
自打袭营之过后，海军的儿郎们瞥见泔水车的眼神就跟狼似的，盯得紧紧的！想混进营来？笑话！
少年心中血气翻涌，月光照着血淋淋的匕首，映得双目赤红。他盯着那刺客首级，森然笑道：“想死？人如果想活就活想死就死，这世道就不艰巨了。说说看，是谁那么蠢，挑彻夜派你们来？”
这是朽木成材榆木开窍，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暮青笑了笑，她说甚么来着？
“你……小肚鸡肠的……”
“你们两个到底是来干甚么的？”章同冷声斥问。
“不求四海之贺，但求六合为鉴。”暮青声音不高，却可闻刚毅之情，他的情意贵比六合四海不换，她已满足，别无他求。
暮青展开眼，见月悬江上，一艘丽舫停在江心，画梁轩窗，喜字成双。
她摸到了丝滑绵软的锦被，摸到被面上精密的针脚，却摸不出被下铺着何物，只觉出有些硌人，不察之下坐在上头，被下传来几声碎音。
暮青睡眼惺忪地盯着那喜字，一时分不清身在那边，是否梦醒。半晌过后，她才转头了望远方，见岸遥远处军帐如棋，十丈一座哨塔，火把星罗棋布，模糊可闻铁甲靴兵之声。
“多谢兄弟！”
韩其初的笑容顿时僵住，道声：“章兄！”
“……”
“……嗯？”他只顾看着她，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瞧见龙凤袖下探出一截春指，径直勾来他腰间，缠住他的衣带悄悄一拽。
帐帘又被挑开，韩其初走了出来，见章同正望着军旗发怔，不由叹了口气，“章兄，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我等要同去贺拜皇后娘娘，而后还要抓紧行军，赶在雨季前过江，彻夜非你值夜，不如早些安息。”
七艘小舟如梭，箭矢声中，一道少年将领的声音传来，他弓身俯在舟首，水箭射入盾中之时，人已向后打出一个手势，舟尾的传令兵在月下打了个旗语，七艘小舟旗语相连首尾相传，传到之处江上连连翻开浪花，浪花压下，入水的兵勇便不见了人影。
“为夫虽比娘子年长好些，但合法丁壮，为了不叫娘子嫌弃，为夫但是经心极力。娘子可还记得彻夜独赴巫峰之巅，去了几个来回？”
圣上并非传言那般不堪，世人实在错看他了。
彻夜她不想提那些事。
“这……”小将皱着眉头，一脸忧色，“这事我们还是少群情为好，换防吧！”
百姓忙于生存，甚少体贴国事，只要国无苛政风调雨顺，比之古今大贤的经天纬地之论，百姓更爱听那些县官纳妾、孀妇出墙的风骚事。而帝后情深，半壁江山不换，人间可歌可泣之姻缘莫过于此，岂有不四海歌颂之理？且皇后出于官方，与百姓可谓同心连根，又如此爱民，岂有不受百姓顾恤推戴之理？
女眷们未出营帐，隔着帐帘儿却可闻阵阵欢声笑语，男丁们在营帐外的空位上生了篝火，对月划拳痛饮，好不热烈。
皓月沉江，大似圆盘，江水滚滚向东去，神驹驱车向虎帐。
“没得，还要拉送一趟。”
本日没有绑走她的那人，只要穿戴龙凤喜袍的他；没有让她尝尽颠簸之苦的战马，只要快步山间让她放心入眠的塞外神驹；没有义庄之火逃生之辱，只要红霞烧林温谷之欢。乃至连那日囚困她的马车也不再暗中狭小，马车里也能够现在夜这般温馨喜庆，成为他与她平生难忘的洞房福地。
言未罢，忽有人把着纤腰倚向娇娘！
那刺客趁着箭雨射乱江面之时潜近，从江底潜入了舟阵当中，出水时已在画舫旁，正对轩窗。一支袖箭破窗而入，窗里璧影双双仰下，袖箭刺破劈面的轩窗而出，一个侍卫折箭掠上船顶，那刺客旋身避过断箭，却已无处借力，噗通一声沉进了江里。
那日，她觉得他分歧意圆房，没想到他在筹办这些。
“你筹算攥动手中之物洞房？”她瞥了眼他的掌心。
暮青一听就知是杨氏，她怎会恼他？只是彻夜他提起杨氏几次，倒叫她想起一件事来，“你诚恳说，彻夜我们圆房之事……但是全军都晓得了？”
“彻夜洞房花烛，为夫还是想要亲力亲为的。若叫娘子卖了力量，今后嫌弃为夫大哥可如何是好？”
七艘小舟乘着月色清风而下，长箭般刺向江心，驶近画舫之时，小舟见灯号而动，先呈弓型化成两翼，后呈梭型将画舫护在了江心。待七艘小舟愣住，暮青定睛细看，见舟上表里两侧交叉列有盾兵和弓兵，中列还稀有名轻装待命的水兵，如此调兵，攻防兼备，岸上与江上的敌情皆可兼顾。
“你……”
啸声穿破江风，一片柳叶刃从画舫的窗中射出，割破一个刺客的喉咙，在月下划着血弧飞旋而来！
水箭乃大兴江兵所用的短箭，似袖箭普通设有箭筒，潜入水下时可将其背在背上，出水时拉动箭筒下的动静阀射出。此箭的长处在于突袭，缺点在于筒内的箭矢数量有限，射出以后没法再次填装，便是说，这水箭只可策动一回。而海军的小舟布阵之时每艘船离画舫都保持着三丈之距，月圆之夜倒霉于偷袭，刺客们在水下不敢靠得太近，突袭时离小舟颇远，好些水箭都射入了江中，连画舫的边儿都没沾上。
“哦，我说如何听着这么讨厌！”乌雅阿吉一脸恍然，翻着白眼磨着牙，磨罢扭头挤兑侯天，“别闻了！狗鼻子也闻不出软筋散的味儿，就算叫你闻出来了，你也中不了毒！很明显，瑾王爷的解药管用。”
卿卿又打了个响鼻，低头寻着血腥气闻至车轮下，俄然踏着蹄子今后退了两步，抬头长嘶一声，扬蹄一跺！
人影，枪风，血花，那一刻非江湖妙手的眼力难以看清产生了何事，就只见帘子翻卷而起，二十多个刺客仰入营帐里，领头人被提去一旁，一把匕首豁开他的脸颊嵌入了牙关之间，血染面巾。
“娘子不瞧瞧被下之物？”步惜欢笑吟吟地看着暮青，赏识着她怔愣的模样，她眸底那好像人间炊火般的残暴神采牵动着贰心底最深处的和顺。
这一弹含尽内力，那袖箭乘着内力而起，啪地打在飞过船顶的一支流箭上，那箭顿时改了方向，嗖地射向远处――向着江岸的马车。
一道圣旨，为己招贤纳士，为皇后谋四海民气，混淆江北，威慑江南，所谓一计兼顾八方，有窜改乾坤之能也不过如此！
八辆泔水车停在这儿，他都闻不出馊味儿，此人的鼻子是废的吧？
月光洒来，霜白漫山，马儿走得很慢，暮青倦倚着步惜欢，困意更加浓了。怪只怪夏风太柔，她未穿鞋子，光着脚丫子坐在顿时，山风撩着衣袂，脚心被风吹得有些痒。他的龙袍对她而言过分宽广，山风灌入袖口，似携了两袖绵云，舒畅得让人想睡。
这指桑骂槐的语气，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抱怨的是巫瑾。
这话听着奇特，那男人愣了愣，只见对方的脸上蒙着面巾，一双眼睛在月光下显出几分似水寒光。男人一惊，却已晚了，他刚张嘴要喊人，面前俄然散开一道白森森的流雾，他顿时两眼一翻，挺身而倒。
水下竟另有刺客！
暮青在步惜欢身上坐着，现在赤身相见却无关风月，唯有热诚相待。
这边热烈未休，虎帐四周却边防周到，五万雄师安营，营区之广首尾难见。西大营靠近山林，恰是换防的时候，一队巡查兵走来，为首的小将道：“弟兄们，回营帐里歇着吧，下三改换我们。”
江面上仿佛下了场雨，噼里啪啦的声音似雨打窗台，圈圈波纹乱了船影江波，波影未静箭雨已歇，远处俄然翻起浪花，人头浮动，血染江心！
暮青咬唇发笑，几乎要斥，忍了又忍，轻声道：“如此说来，这说话的工夫你可华侈了几万金了，再磨蹭一刻，我肯赐你一夜*，别人也不肯了。”
可若真是天意，老天只折腾他一人便可，为何要让乌雅族人死得那样惨痛？
“盾兵！”
步惜欢神鬼不觉地下了马，稳稳地将暮青抱在了怀中，江风吹起衣袂，暮青觉出脚心微痒，这才想起本身没穿靴袜。
小将一听也乐了，“嘿！那两人在我们东大营里看押着，他们西大营的人倒一天到晚的严峻兮兮。”
不好！
“都督不凡女子，陛下亦是真龙也！此番弃盛京而出，看似是弃半壁江山，又如何晓得此去不是龙出深潭？真龙腾于九天，君临四海之日，天下必有乱世！”韩其初看向章同，不知是彻夜有喜还是月色江风的原因，一贯暖和的他竟有些心潮激越。
这时，一个小将奔了出去，报称韩其初传闻刺客抓到了，命他们将人带去军帐连夜鞠问。
*
章同俄然收枪，仿佛认输，银枪落地时却借力而起驰突而去！但见皓月当空，雪缨纷飞，银枪捣马，夜空下星子万点破掌而出，月光透掌洒在地上，如落一地白梨花。
夜还长着。
章同扯了扯嘴角，面色淡如水，“是啊，既是幸事，理该道贺。传闻百姓营中彻夜有酒，我去喝杯喜酒。”
裳下之景不似玉雪，却如明珠，男人披着一层红裳一层月光倚坐在窗边，一枝玉兰窗花映在容颜上，这一刻的风华仿佛冷傲了光阴，亦令她在这般夜色里悸动失神，情不自禁地触了触。
暮青扫了眼身边，见中间停着辆高阔的华车，恰是她养伤的马车。傍晚她下车时，马车并非停在江边，此时却朝着江面，看上去就像是她和步惜欢已下了马车乘着画舫去了江心普通！
步惜欢坐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马车的门，一片月光被拒之门外，却有一片月光洒落窗前。
她不懂酒，不知这酒是何物所酿，闻之醇香，品来却不浓烈辣喉，味甘清冽，暗含淡淡的果子香，许是他晓得她不擅喝酒，特命人备的果酒。
谁知就这转头的工夫，那刺客首级俄然抬手！
暮青复苏了过来，想起步惜欢在谷中之言，虽心生欢乐，却也心存迷惑。
侯天自小跟着乞丐长大，闹饥荒的年景，有馊食充饥都是幸事，他参军前，技艺是跟野狗打斗练出来的，闻久了腥臊馊臭的味儿，鼻子确切不如何好使了，这些年就算吃山珍海味，他闻见的都仿佛还是当年的那股味儿。他虽说出身不好，运气却好得很，平生跟从两位主帅，皆非看重出身之人，军中以军功论凹凸，他从未因出身被人瞧不起过，也就向来没感觉本身低人一等，故而对之前的事也不避讳，“不就是馊味儿吗？老子从戎前每天闻，不也活得好好的？大老爷们的，哪来的那些娇惯气！”
“嘘！”步惜欢笑着点点暮青的唇，目露赞美之色，手往江心一指。
领头的笑了笑，道：“本来就没筹算去。”
眼下已进雨季，夜里湿热，为防疫病，军中有令，泔水不成在营区中过夜，一提要趁夜运出去埋葬。西大营靠近山林，安营时便设了卡供词泔水车收支。
敌袭！
“……是啊，她不图痛快，连个像样的结婚之礼也不图。”章同凄笑一声，破裂的月光照亮了眼底，模糊可见眼眶微红。
“我来。”她道。
她不会讨情话，亦不懂浪漫，但她晓得亲情宝贵，能给他的唯有这两字之诺。
好半天无声，想来是暮青犯了含混，一时想不起此话怎讲来。
步惜欢往窗边叠着的新被上倚了倚，借着月光目不转睛地赏识春光。
他提早派隐卫寻到了那处山汤温泉，提早备了这些洞房之物，但以她对他的体味，他所做的毫不止她看得见的这些。他定然在得知此地有温泉后便安排好了行军的路程，特地挑在本日傍晚达到。因她被那夜的火、那夜的人所困，以是他便想要她记着本日的朝霞、本日的他。
似暮青这般清冷的人，闻声此话竟也忍不住笑了声，“哪儿学来的！”
营外空位上，一名将领披甲肃立，银枪向月，锋寒之气似堆冰雪。他的目光凉得叫人惊心，冷声道：“有何打算，无妨说来一听。”
“……”
他任她睡去，只将她拥得紧了些，轻提缰绳表示卿卿再慢些。
马儿识路，慢行于山间小径之上，白驹神骏，璧人成双，一套红裳装裹两人，倒真像是月夜新婚，携妻归家。
“闭嘴！闹够了没！”章同忍无可忍，耳根赤红，不知是恼的，还是想起了旧事。
征兵时，新兵多是少年郎，离家已有三四年，江南各地乡音分歧，雄师又走过西北到过盛京，几年下来，多数人乡音未改，却都串了些他乡的味儿。
觉悟入彀时已晚，只听远处铁甲靴兵之声如浪，正往此处涌来！领头之人目光一变，当机立断纵身而起，看似要逃，袖却一扬，白雾直扑章同！
侯天闻言低了低头，黯然之色避不示人。刺客要救的是大将军的外祖父，他彻夜之举算是与大将军今后为敌了。不过，老将军和小公爷在渡江前暂无性命之忧，至于今后，圣上也许能留二人一命，他也不晓得为啥会有这动机，只是……感受。
如何这么多讲究？
“老子啥时候说过在闻软筋散了？老子闻的是馊味儿。”说话间，侯天又闻了闻，“这伙头营里有馊味儿吗？老子咋没闻出来？”
月影猛地回身，见车厢被御马扯得向后一倾！
彻夜来的刺客很多，但还未发觉画舫里的人并非步惜欢和暮青，杀机聚在江心，舟上刀光人影，江里血浪怒波，只偶尔有流箭射来，月影立在江边，一人之力足以护驾。
他们的婚事元修不会坐视不睬，但他想理睬可不轻易。百官方才经历过府邸之劫，圣旨贴去了盛京府衙外，必令百官细思恐极，齐奏宫里彻查京中。元修若不睬会，百官必然吵扰不休，眼下国乱刚生政事繁多，元修倚仗百官之处还多，很难违背众意。
“此乃大喜之事，自是要遍告全军，彻夜同庆。”步惜欢笑道，只是笑意颇深，明显有未尽之言――岂止全军晓得，此事已传遍江北，京中也已晓得，不待雄师过江便会天下皆知。
这乡音听着像汴州南边的，却又不大隧道，有点怪，但又不怪。
“方才运泔水出营的弟兄们说的，说从北边过来的路上，瞧见章军侯往百姓营房那边去了。”
话音刚落，弓兵已将伙头营层层围了起来，拉弓满弦之声叫人头皮发麻，举目一望，寒星万点，不辨尽路。
圆月如盘，虎帐里铁甲靴兵之声不断，中军大帐的帘子翻开，一人走了出来。
那首级被点了穴道，嘴里又嵌着匕首，压根儿就说不出话来。
此船若为圆房而备，理应候在江边，为何步惜欢和她还没到，船就驶去了江心？
车队还没走近就闻见了一股子馊水味儿，赶车的伙头兵口鼻上掩着面巾，到了近前儿，领头的人把腰牌递给小将，捂紧口鼻道：“闷湿死小我，鬼老天啥个时候落雨？”
她这破天荒的顺服之态像极了刚过门儿的小媳妇，叫男人忍俊不由，想笑又感觉不解气，欲瞪她又感觉无可何如，百味绕在心头，终究只化作一声长叹――她睡意惺忪之时都能发明江心的画舫有疑，本身赤足之事倒忘得一干二净，看来她的余生离不开查案，而他的余生少不得要为她操心琐事。
“挑了个日子罢了，哪是整日在做？倒是喜袍被褥用的宫锦是命江北织造府加急送来的，因日子急，杨氏从随军的百姓里挑了百来个全福之人日夜赶出来的，针脚比不得两江织造府里的绣女，唯独情意宝贵。”
新被低盖，少女在上，玉背似雪，清冷难化，只待玉缘人。男人探入新被里，揉得一手晨露，闻声浊音低转，美似天籁。
步惜欢哑然发笑，笑里满含宠纵，任由她俯视他，而他也借机赏识着她，看着看着，不由兴味地一笑。
那少年将领亦手握匕首一个猛子扎入江中，赤膊赤足，滑如泥鳅，模糊可见脚踝处生着块旧伤疤。
“日子急了些，赶不出两身喜袍来，只好裁了一身龙凤袍子。伉俪本是同体，同袍同衿，共枕一衾，如此想来也是极好。为夫特地择了月圆之夜，大家间的事难求美满，可彻夜起码有一样是美满的，没有四海之贺，亦有六合为鉴。”
步惜欢循着望去，眸波绝艳，一瞥之间便淡了几分，于遥遥江心上的箭雨刀风里听出一道来音，当即漫不经心肠道：“去。”
一诺此生，至死不渝。
此诏非骈体，书中无丽辞，似诉家常事，娓娓道尽二十年来的背负哑忍，道尽皇后之仁孝智勇，更道尽伉俪情深，为人之本，为君之道！
莫非……
值夜的什长是个热络男人，笑呵呵隧道：“百姓的营房那边还热烈着，兄弟们不消去收泔水了，他们怕是要闹到天大亮。”
泔水车一起往东而去，到了东大营外，值夜的小将抬手令停，又是一番验查。
“可不是？军中数章军侯自律，彻夜也不知怎的……章军侯前脚去了，侯军侯和乌雅亲卫后脚也跟去蹭酒了。你说……智囊治军甚严，明日军侯们会不会……”
虎帐当中不成有女眷，但夜里为保随军百姓的安然，每日安营都会特地辟出一块营区安设百姓，营区毗邻中军大帐，四周挖有壕沟设有拒马，内有仆人，外有御林卫，安营以后百姓便入帐安息，无事不得外出走动，外出不成喧哗笑闹，即便出恭也需结伴，可谓保卫森严，端方亦严。
侯天闷头让路，伙头营里乱糟糟的，章同抬头望向江边，瞥见的还是只是皓月军旗。
步惜欢闻言，唇边噙着的笑意深了些，那目光柔似一泓甘泉，内里却埋没风涛，矜贵之气模糊慑人。
“嗯。”步惜欢笑着应了声，笑意和顺而满足。他很少提及王府中事，她却能懂他至深，两心相印莫过于此，每当这时候，他总感觉那些年的苦都是值得的。
没过量久，只听有车轱轳声从山林里悠悠地传来。
他竟然晓得她为何想在行军路上圆房，这般用心良苦，只为开解她――本日的统统都那么美，那夜的恶梦早就过了。
暮青闻声感喟声，想示好又不知该如何做，只好松开步惜欢的衣衿笨拙地抚了抚，也不知想抚平的是他的心还是那被她揪出来的衣褶子。
韩其初却在他身后笑了声，语气欣然隧道：“章兄，她但是都督啊……以你之见，都督但是妄图痛快之人？”
章同单手横枪一拨，枪风如狂刀斩大风，泼得白雾一散！
步惜欢低下头，见少女裹着他的袍子，即使玉带系得紧，他还是能窥见雪颈下的月骨和玉沟，衣裾乘风舒卷，模糊可见春指皓腕、玉足纤踝，白生生似玉，纵是清癯也自含风骨。
暮青坐进马车里时望了眼江心，见江波逐舟，将士们军姿如松，画舫里点亮了一盏红烛，一对璧影映在窗上，不知是谁在演一场江上结婚的戏。
其三，江北虽已遍及元党的权势，但元修一心戍边从未理政，现在太皇太后和元相双双亡故，元家一夜之间塌了顶梁，元修想把这顶梁扛起来，重修朝廷稳定江北，本就要费些心力，现在又被陛下打了个措手不及，各地民气摆荡，士族之间恐怕少不得勾心斗角各护私利，朝廷重修之事会难上加难。
步惜欢灵敏地发觉出暮青的锐气，仓猝息了内力才没伤着她。她的力量不大，锐气那般盛，下牙时却未用尽力量，明显舍不得他疼。
－－－－－－题外话－－－－－－
那只花生在男人清俊苗条的手指里显得白白胖胖，他富足兴味地把玩着，眸里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天上长生果，地上落花参，见了新人开口笑，儿孙合座，福多寿长。”
“朕遥思当年，皇后参军西北前曾留书一封，曰：‘古之欲明显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朕韬光养晦，二十年谋一日，现在帝业将成，却失嫡妻，家若不齐，何谈治国平天下？天下弃朕已久，独一女子待朕一心不离，若弃此女而择天下，与负心何异？皇后与天下，非美人与江山之择，乃恩德与权欲私心之择！心若不正，何故修身？君若不正，何故教民？一帝千古，明君弘愿，难道冠冕堂皇之谈？朕宁弃祖宗江山，不负磨难之妻！天下骂名可背，男儿风骨不成失，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当明朕心，欣喜之至！”
一双是何意，暮青天然明白，她将目光转开，垂首含笑，眸光似水波。
“彻夜的泔水都运完了？”
他的衣袍过分广大，而她内里又未着小裳，俯身时衣衿松垂春光毕露，她下认识地拢紧衣衿，不管男人的目光如何幽怨，只把手一伸，道：“拿来。”
“彻夜非我值夜，即便喝醉也不会误事。再说了，以圣上之能，统统必在把握当中，彻夜能出何事？智囊不必过于担忧。”章同顿住脚步，却未转头，“自打入了虎帐就从未醉过，彻夜既有丧事，一醉又有何妨？智囊放心，末将记得军规，明日自来领罚！”
“也是……”领头的伙头兵嘟囔着接过腰牌，低头时神采有些阴沉恍惚，挂好腰牌昂首时却神采如常。他转头招了招手，前面的人把桶盖好以后就赶着马车进了虎帐。
*一刻值令媛，真乃千古胡言！
嗖！
“此圣旨于南下路上，此之一去，不知何日再渡江来。朕即位二十载，帝诏多非朕意，本日终可亲书一诏，过江前告之四海――皇后久病，朕心甚忧，愿效仿官方冲喜之俗，择端月月满之日与皇后行结婚之礼，盼爱妻而后邪祟无扰百毒不侵，盼彼苍怜见万民同祈。而后一江之隔，山川不见，人间再无大兴。关河不改，王朝更替，昏君明主且看吏治民气，功过是非留与先人评说。”
暮青望着那窗上的风景怔怔入迷，无认识挪向马车内里，俄然感受坐在了甚么东西上。
一杯酒饮尽，她将酒盅收起，回身时瞥见他定定的目光，月色惹人迷醉，拜堂那夜的各种犹在面前，彻夜他们是真要有伉俪之实了。
参军之初他曾败在她手上，这些年他苦练技艺一日不懒惰，现在技艺精进很多，却已难再与她一较胜负。
圆月高悬，粼粼江波映入雕窗，油纸泛黄，剪喜贴窗。红烛未燃，幸得月华普照，得见窗下叠有明黄缎子和朱红彩缎的喜被，窗旁挂有喜联罗幔，一对新人盘膝对坐，她坐在新被上，被面满红，团团金绣，双喜四福，龙凤呈祥，身后摆着龙凤喜枕，枕旁悄悄地躺着一柄玉快意，结了喜绸，坠了香囊。四周角落里更摆有精美的瓷瓶宝器，画着百宝快意、牡丹花草，盛着香果糕点、美酒玉杯。
暮青听得眼热，她将他的用心猜出了那么多，却还是没能猜全。
“皇后出身贱籍，自幼识得官方痛苦，自与朕了解，未享一日安稳，反添驰驱劳苦，现在痼疾难愈日渐蕉萃，朕夜夜孤坐难眠，遥思经年龄，常使泪沾襟。元隆十八年初夏，皇后为查杀父真凶假扮儿郎参军西北，刚智挫狄部之诡计，又查出葛州匪寨暗养战马，为护上俞百姓，苦战一日夜，身负三刀，割肉疗伤；同年暮秋，皇后随将帅潜入狄部，杀敌一夜，凌晨溃敌，却遭流沙吞上天宫，智破构造寻得神甲，九死平生身中寒毒；还是那年寒冬，勒丹使节险死于宫宴之上，皇后查察此案，计诱真凶，揭奸党勾搭五胡之惊天密案！次年春，巧察西北军烈抚恤银贪污大案，追缴赃银五百余万两，上至朝堂下至州县，问斩赃官百余人！而后，皇后练兵查案一日无休，助朕渡废帝之危，连破盛京要案，获咎奸党，险遭刺客暗害于官道。现在，合法朕夺宫之际，皇后却遭辽帝劫出皇城，为保郑家庄中一家长幼八口性命，自刎伤重，久病至今。”
――此乃民气之谋！但这仅为其一。
夜已深，那人披着身轻甲，月光洒来，军靴上仿佛落了层白霜。他抬头顺风望向江边，却只瞥见满眼猎猎的军旗。
两人一同轻颤，目光相接时，窗外无风，月光寂柔。
“跟娘子府中之人学的，娘子若恼，可莫要恼为夫。”步惜欢的眸波一泉春水似的，说话间便来牵暮青的手。
“你……还说！”此磨蹭非彼磨蹭，他可真会曲解人意！
而她身居马背之上，裹着一身龙凤红袍，一转头便瞥见熏熏笑意如江月，无需月色醉人，那笑自醉民气。
这一跺正跺在御马的蹄后，御马顿时吃惊，双蹄一扬，亦长嘶一声！
步惜欢笑了声，“此物可不能随便收放，得需讲究些。”
伙头营设在营区一角，营外已有一队伙头兵把泔水提出来等着了。世人合作齐力，手脚非常敏捷，没一会儿就把泔水车装好了。
暮青清算好被褥，一昂首就瞥见男人赖在锦被里，登徒子似的盯着她胸前，唇边噙着的笑意好不欠打。
又过好半天，她才想起仿佛是那年朝廷与五胡媾和时的事。当时，呼延昊当殿指她和亲，被她呛过一句不喜老男人。
暮青抚了抚眉心，暗自光荣未在宫中结婚，不然她定要感觉遭罪。
丽舫停在江心，船首船尾宫人寥寥。江风吹来，月影江波皱去，梁下灯笼轻扬，江中灯影成梭――美则美矣，却不对劲。
他与她早已结婚，圆房乃天经地义之事，不成遮讳饰掩，不然便与苟合无异。她乃女儿身，他怎能让她担此名声，将来被人轻看？他早在数日前就命人将一封亲笔诏文送到了上陵刺史府里，命官府张贴诏文，筹办大婚用物，刺史府及郡王府因担忧人质安危不敢不从，想来比来盛京那边的军报必已多如雪片，因为发往上陵的圣旨只是明面儿上的，他公开里早已命人将钞缮的圣旨发往江北各州县了，下陵、青州、越州、葛州，乃至盛京，昨日为止都已贴出圣旨，此事已然朝野皆知了。
暮青抚着衣袖，诸般动机只在心头一转，并未多问。
他不问乌雅阿吉为何要参军，军中将士千千万，总归是各有各的来由，他只是不解，这小子清楚是妙手，那都督袭营那夜，他当值送泔水，如何在后山被刘黑子给偷袭了？
他那有点傻气的神情实在可贵一见，暮青垂首含笑，在步惜欢的心口印下一吻，似是承诺。
侯天率兵冲进营帐，一会儿工夫提出五人来，沉着脸道：“这些刺客牙缝里都藏了毒，其别人都死了，只剩这几个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