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血肉飞腥油锅炼 骨语言积恶石磨研魂

那老者方要答话。只见阎罗天子回面对老残道:“铁英,你上来,我同你说话。”老残仓猝立起,走上前去。见那宝座中间。另有两层阶层,就紧在阎罗王的宝座中间,才知阎罗王身材甚高,坐在椅子上,老残立在中间,头才同他的肩膊相齐。仿佛还要低点子。那阎罗王低下头来,同老残说道:“刚才你看那油锅的刑法,觉得很惨了吗?那是最轻的了,比那重的多着呢!”老残道:“我不懂阴曹地府为甚么要用这么重的刑法,以陛下之权力,莫非就不能改轻了吗?臣该万死,臣觉得就用如此重刑,就该叫世人看一看,也能够少犯一二。却又阴阳隔断,未免有点不教而杀的意义吧。”阎罗王浅笑了一笑说:“你的戆直脾气倒还没有变哪!我对你说,阴曹用重刑,有阴曹不得已之苦处。你想,我们的总理是地藏王菩萨。本来发了洪誓大愿,要度尽天国,然后成佛。至今多少年了,毫无效果。以地藏王菩萨的慈悲,莫非不想减轻吗?也是出于无可何如!我再把阴世重刑的原委告你晓得。第一你须晓得,人身性上分善恶两根,都是历一劫增加几倍的。若善根策动,一世里立住了脚,下一世便长几倍,历世既多,乃至于成绩了圣贤仙佛。恶根亦然,历一世亦长几倍。可知增加了善根便救世,增加了恶根便害世,可知害世轻易救世难。比方一人放火,能烧几百间屋;一人救火,连一间屋也不能救。又如黄河大汛的时候,一小我决堤,能够害几十万人;一人防堤,可不过保全这几丈地不决堤,与全局干系甚小。以是阳间刑法,都为炮炼着去他的恶性的,就连如许重刑,人的恶性还去不尽,初生时很小,一人间途,就一天一天的发财起来。再要刑法减轻,于心不忍,但是民气是以江河日下。现在阴曹正在发起这事,目下就有个万不得了的事情,我说给你听,先指给你看。”

老残随了此人,下了台子。今后走出后殿门,再往东行过了两重院子,到了一处小小一个院落。上面三间屋子。那人引进这屋子的客堂,揭开西间门帘,进内说了两句话,只见内里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人,见面作了个揖说:“请屋里坐。”那送来的人,便抽身去了。老残进屋说:“就教贵姓?”那人说:“姓顾名思义。”顾君让老残桌子内里坐下,他本身却坐桌子内里靠门的一边。桌上也是纸墨笔砚,并堆着无穷的公文。他说:“补翁,请宽坐一刻,兄弟部下且把这件公事办好。”笔不断挥的办完。交与一个公差去了。却向老残道:“一贯久仰的很。”老残连声谦逊道:“不敢。”顾君道:“本日敝东请中间用饭,说公事忙,不克亲陪,叫兄弟作陪。多饮几杯。”相互又说了很多客气话,不必赘述。

那家人引着老残,方下台阶,不知如何一恍,就到了一个极大的贩子,火食稠密,车马来往,击毂摩肩。正要问那带路的人是甚么处所,谁知那带路的人,也不晓得何时去了,四周寻觅,竟寻不着。内心想道:“这可糟了。我现在岂不成了野鬼了吗?”但是却也没法,只好信步闲行。看那市道上,与阳间毫无别离,各店铺也是悬着各色的招牌,也有金字的,白字的,黑字的;房屋也是凹凸大小,所售不齐。只是天气与阳间不同,总觉暗沉沉的。老残走了两条大街,内心说何不到冷巷去看看,又穿了两三条冷巷,信步走去,不觉走到一个巷子内里。瞥见一个小户人家,门口一个少年妇人,在杂货担子买东西,老残尚未留意,只见那妇人抬开端来,对着老残看了一看,口中喊道:“你不是铁二哥哥吗?你如何到这里来的?”仓猝把买东西的钱付了,说:“二哥哥,请家里坐吧。”老残看着非常面善,只想不起来她是谁来,只好随她出来,再作事理。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化。(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阎罗霸道:“方才我问你杀、盗、淫这事,不但你不算犯甚么大罪。有些功德便能够抵畴昔的。便是平常凡是明白点事理的人,也都不至于犯着这罪。惟这口过,大师都没有细心想一想。倘若细心一想,就晓得这罪比甚么罪都大,除却逆伦,就数他最大了。我先讲杀字律。我问你,杀人只能杀一个吗!阳律上还要抵命。即便逃了阳律,阴律上也只照杀一小我的罪定狱。如果口过呢,常常一句话就能把这一小我杀了,甚而至于一句话能就义一家子的性命。若杀一小我。照一命科罪。若害一家子人,照杀一家子几口的科罪。至于盗字律呢,盗人财帛罪小,盗人名誉罪大。毁人名誉罪更大。毁人名誉的这个罪为甚么更大呢,因天下上的大劫数,大抵都从这里起的。毁人名誉的人多,这天下就成了皂白不分的天下了。天下既不分皂白,则好人日少,恶人日多。必至把天下酿得人种绝灭而后己。故阴曹恨这一种人最甚,不但磨他几十百次,还要送他到各种天国里去叫他享福呢!你想这一种人,他断不肯做一点功德的。贰内心说,人做的功德,他用巧舌既可说成好事;他本身做好事,也能够用巧舌说胜利德,以是猖獗无顾忌的无恶不作了。这也是口过里一大宗。又如淫字律呢,淫本无甚罪,罪在好人名节。着以男女交媾谓之淫,倘人伉俪之间,日日友情,也能算得有罪吗?所之前人下个淫字,也有事理。若当真的漫无节制,固然无罪,身材即要衰弱了。身材发肤,受之父母,若肆意毁伤,在那不孝里耽了一分罪去哩。如有节制,便一毫罪都没有的。若不是本身妻妾,就科损人名节的罪了。要知苟合的事也不甚轻易,不比随便扯谎便当。若随口造谎言损人名节呢,其罪与好人名节相称。若听旁人无稽之言随便传说,其罪减辟谣者一等。可知如许损人名节,比实做损人名节的事轻易很多,故统算平生积聚起来,也就很重的了。又有一种图与女人游戏,产生无根之群情,使女人不重名节,致有失身等事,虽非此人坏其名节,亦与好人名节同罪。因其以是失节之因,误信此人游谈而至故也。若调拨是非,令人家不敦睦,乃至令人烦闷以死,其罪比杀人加一等。何故故呢?因受人波折烦闷以死,其苦比一刀杀死者其刻苦犹多也。其他纤细盘曲之事,非一时候能说得尽的,能照此类推,就轻易明白了。你试想一人活着数十年间,积算起来,应当如何科罪呢?”

话说老残在那森罗宝殿上画,看那殿前五神问案。只见毒雾愁云里靠东的那一个神位面前,阿旁牵上一小我来。看官,你道如何叫做阿旁。凡天国处治恶鬼的差役,总名都叫做阿旁。这是佛经上的名词,仿佛现在借留门生为名的,都自称四百兆仆人翁一样的事理。闲话少讲。却说那阿旁牵上一小我来,梢长大汉,一脸的横肉,穿了一件蓝布大褂,雄赳赳的牵到案前跪下。上面不知问了几句甚么话,间隔的稍远,以是听不见。只远远的瞥见几个阿旁上来,将这大汉牵下去。距公案约有两丈多远,地上钉了一个大木桩,桩上有个大铁环。阿旁将这大汉的辫子从那铁环皇穿畴昔收紧了,把辫子在木桩上缠了有几十道,拴得铁健壮。也不剥去衣服。只见两旁凡拿骨朵锤、狼牙棒的一齐动手乱打,如同雨点普通。看那大汉疼痛的乱降。开初几下于,打得那大汉脚降超直竖上去,两脚朝天,因为辫子拴在木桩上,以是头离不了地,身子却四周乱摔,降上去,落下来,阵上去,落下来,几滓主后,就降不高。落下来的时候,那狼牙棒乱打,看那两丈围圆处所,血肉纷繁落,以下血肉的雹子一样;中间夹着破衣电影,像胡蝶一样的飘。皮肉分两沉重,落得快,衣服片分两轻,落的慢,看着非常可惨。

老残看着约摸有一分钟时的工夫,已经四五小我磨碎了。像如许的磨子不计其数。内心想道:“一分钟磨四五小我,一刻钟岂不要磨上百小我吗?这么无数的磨子,若详细算起来。四百兆人也不敷磨几天的。”内心这么想,谁知阎罗王倒已经晓得了,说道:“你迷惑一小我只磨一回就完了吗,磨过以后。风吹复原,再磨第二回。一小我不定磨多少回呢!看他积的罪过有多少,定磨的次数。”老残说:“是犯了多么罪过,应当受此重刑?”阎罗霸道:“只是口过。”老残大惊,内心想道:“口过痛痒的事。为甚么要定如许重的罪呢?”当时阎罗王早将手指收回,面前还是云雾遮住,看不见大磨子了。阎罗王又已晓得老残心中所说的话、便道:“你心中觉得口过是轻罪吗?为的大家都这么想,以是犯法人多了。如有人把这事理说给人听,或者人间有点惊惧,我们阴曹少作点难,也是个莫大号功德。”老残内心想道:“倘若我得回阳,我倒情愿广对人说;只是口过为甚么有这么大的罪,我到底不明白。”

老残座旁阿谁老者在那边落泪,低低对老残说道:“这些人活着上时,我也劝道很多,总不肯信。本日到了这个风景,不要说刻苦的人,就是我们旁观的都受不得。”老残说:“可不是呢!我直不忽再往下看了。”嘴说不忍望下看,内心又不放心这个犯人,还要偷着去看看。只见那小我已不大会动了,身上肉都飞尽,只剩了个通红的骨头架子;虽不甚动。那手脚另有点一抽一抽的。老残也低低的对那老者道。”你看,还没有死透呢,手足另有抽动,是还晓得痛呢!溯p老者擦着眼泪说道:“阴问哪得会死。迟一刻还要叫他享福呢!”

说着,向那前面一指。只见那毒雾愁云内里,仿佛开了一个大圆门似的,一眼看去,有十几里远,其间有个大广厂,厂上都是列的大磨子,排一排二的数不出数量来。那屋子约莫有三丈多高,磨子上面中间堆着无数的人,都是用绳索捆缚得像寒菜把子一样的。磨子上头站着很多的阿旁,磨子上面也有很多的阿旁,拿一小我往上一摔,房上阿旁双手接住,如北方瓦匠摔瓦,拿一壮几十片瓦往上一摔,屋上瓦匠接住,从未错过一次。此处阿旁也是如许。磨子上的阿旁接住了人、就头朝下把人往磨眼里一填,两三转就看不见了。底下的阿旁再摔一个上去。只见磨子中间血肉同酱一样往下贱注,当中一星星白的是骨头粉子。

少时,外间人来讲:“席摆齐了,请师爷示,还请哪几位?”听他说了几个名字,只见一刻人已来齐。顾君让老残到外间,见有七八位,一一作揖相见毕。顾君执壶,一座二座三座俱已让过,方让老残坐了第四座。老残说:“让别位吧!”顾君说:“这都是我们同事了。”入坐以后,看桌上摆得满桌都是碟子,青红紫绿都有,却认不出是甚么东西。看顾君一径让那三位吃酒,用大碗不住价灌,半晌工夫都酣醉了。席也散了。看着顾君叮咛家人将三位扶到东边那间屋里去,转头向老残道:“中间能够同出来看看。”本来这间屋内,尽是大床。看着把三人每人扶在一张床上睡下,用一个大被单连头带脚都盖了下去,一面着人在被单内里拍了两三秒钟工夫,三小我都没有了,看人将被单揭起,还是一张空床。老残惊奇,低声问道:“这是甚么刑法?”顾君道:“不是刑法,此三人已经在那边‘呱呱’价哭泣了。”老残道:“三人投生,断非一处,何故在这一间屋里拍着,就会到那边去呢?”顾君道:“阴阳妙理,非中间所能知的多着呢!弟有事不能久陪,中间情愿出游,我着人送去何如?”老残道:“操心感甚。”顾君叮咛从人送去,只见一人上来承诺一声“是”。老残作揖告别,兼说感谢酒饭。顾君送出堂门说:“恕不送了。”

老残问道:“中间公事忙的很,此处有几位同事?”顾君道:”五百余人。”老残道:“如此其多?”顾君道:“我们是幕友,另有内里办事的书吏一万多人呢!”老残道:“公文如此多,贵东一人问案来得及吗?”顾君道:“敝东亲询案,千万中之一二;平常案件。均归五神讯办。”老残道:“五神也只五人,何故足用?”顾君道:“五神者,五位一班,不晓得多少个五位呢,连兄弟也不知秘闻,大抵也是分着省分的吧。如兄弟所管,就是江南省的事,其管别费事的朋友,没有会过面的很多呢,便是同管江南费事的,另有未曾识面的呢!”老残道:“本来如此。”顾君道:“本日用饭共是四位,三位是投生的,唯有中间是回府的。叨教尊意,在饭后即归去,还是略微玩耍玩耍呢?”老残道:“倘若玩耍些时,还回得去吗?”顾君道:“不为外物所诱,总回得去的。只要性定,一念动时便归去了。”老残道:“既是如此,鄙人还要考查一番地府里的风景,还望中间庇护,勿令游魂不返,就感激的很了。”顾君道:“尽管放心,无妨事的。但是有一事奉告,席间之酒,万不成饮。至嘱至嘱!就是街上玩耍去,沽酒市脯也断不成吃呢!”老残道:“服膺指教。”

再看时,只见阿旁将木桩上辫子解下,将来搬到殿下去。再看殿脚下不知几时安上了一个油锅,那油锅扁扁的情势,有五六丈围圆。不过三四尺高,底下一个炉子,倒有一丈一二尺高;火门有四五尺高;三只脚架住铁锅,那炉口里火穿出来比锅口还要高二三尺呢。看那锅里油滚起来也高出油锅,同日本的富士山一样;那四边油往下注如瀑布普通。看着几个阿旁,将那大汉的骨头架子抬到火炉面前,用铁叉叉起来奉上去。那火炉中间也有几个阿旁,站在高台子上,用叉来接,接畴昔往油锅里一送。谁知那骨头架子到油锅里又会乱蹦起来。溅得油点子往锅外乱洒。那站在锅旁的几个阿旁,也怕油点子溅到身上,用一块似布非布的东西遮住脸面。约有一二分钟的工夫,见那人骨架子,跟着沸油高低,垂垂的色彩发白了。见那阿旁朝锅里看,仿佛到了时候了,将铁叉到锅里将那人骨架子挑出,往锅外埠上一摔。又见那五神案前有四五个男男女女在那边鞠问,约莫是对证的模样。老残扭过脸对那老者道:“我实在不忍再往下看了。”

老残一想,所说实有至理,不觉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内心想道:“我本身的口过,不知积算起来该如何呢?”阎罗王又晓得了,说:“口过大家都不免的,但看犯大枢纽不犯,以下犯以上所说各大枢纽,言语亦有功德,能够口德相抵。可知口过之罪既如此重,口德之功亦不成思议。如人能广说与人无益之事,天上酬功之典亦甚隆也。比如《金刚经》说:如有善男人、善女人,以七宝满尔所恒河沙数三千大千天下以用布施,得福多否?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佛告须菩提,若善男人、善女人,于此经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为别人说。而此福德胜前福德。这是佛经上的话,佛岂肯哄人。要知‘受持’二字很着力的,言人能本身受持,又向人说,福德之大。至比于无量数之恒河统统之沙的七宝布施还多。以比例法算口过,可知人本身实施恶业,又向人演说,其罪亦比恒河中统统沙之罪恶还重。以此推之,你就晓得天国天国功罪是一样的算法。若人于儒经、道接受持推行,为别人说,其福德也是如许。”老残点头会心。阎罗王转头向他侍从人说:“你送他到东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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