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赌两般都不染,大平无事做人家。

参成天下总游魂,错认讹闻各有因。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

那东廊僧没头没脑,吃了这场敲打,又监里坐了几时,才得出来。回到山上见了西廊僧,提及很多事休。西廊僧道:“一同如此静修,那夜本无一物,如何偏你所见如此,乃至惹出很多磨难来?”东廊僧道:“便是不解。”回到房中,自思无端受此惊骇,受此痛苦,必是自家有往修不到处。向佛前忏悔已过,必祈见个境头。蒲团上静坐了三日夜,坐到那心空性寂之处,恍然大悟。元来马家女子是他宿世的妾,为因一时无端疑忌,将他鞭挞锁禁,自这段冤愆。当代做了和尚,戒行精苦,本可消释了。只因那晚听得抽泣之声,心中惨痛,动了动机,以是魔障就到。现出很多恶境地,逼他走到朋友窝里去,偿了这些鞭挞锁禁之债,方才得放。他在静中悟彻了这段因果,今后对峙道心,与西廊僧到底再不出山,厥后合掌坐化而终。有诗为证:

那女子看看大了,有两家来讲亲。马员外已有拣中的,将次成约。女子有些着了急,与奶娘筹议道:“我一心只爱杜家哥哥,现在却待把我许别家,怎生存处!”奶子就起个惫懒肚肠,哄他道:“前日杜家求了几次,员外只是不肯,要明配他,必不能勾。除非嫁了别家,与他暗里偷期罢。”女子道:“我既嫁了人,怎好又做得这事?我一心要跟着杜郎,只不嫁人罢。”奶子道:“怎由得你不嫁?我有一个计算:趁着未许定人家时节,生做他一做。”女子道:“如何生做?”奶子道:“我去商定了他,你暗里与他走了,多带了些川资,在他州外府过他几时,落得欢愉。且等家里寻得着时,你两个已自成合得久了,好人家后代,不好拆开了另嫁得,别人家也本来要了。除非此计,能够行得。”女子道:“此计果妙,只要约得的确。”奶子道:“这个在我身上。”元来马员娘家巨富,女儿房中东西,金银珠宝、头面金饰、衣服,满箱满笼的,都在这奶子眼里。奶子动火他这些东西,怎肯教富了别人?他有一个儿子,叫做牛黑子,是个不本分的人,埋头在打赌行、厮扑行中走动,结识那一班恶棍后辈,也偶然去做些偷鸡吊狗的活动。奶子欺心,当女子面前许他去约杜郎,他暗里去与儿子筹议,只叫他冒顶了名,骗领了别处去,卖了他,落得得他小繁华。算计伏贴,来哄女子道:“已商定了,只在彻夜月明之下,先把东西搬出院墙外牛坊中了,然后攀墙而出就是。”先是女子要奶子同去,奶子道:“这使不得。你自去,须一时没查处;连我去了,他明知我在里头做事,寻到我家,却不做出来?”那女子未曾面订得杜郎,只听他一面哄词。也是数该如此,凭他说着就是信觉得真,道是今后必然,便可与杜郎相会。遂了向来心愿了。恰是:

如果尘心全不起,凭他旧债也溶解。(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公人将此话答复了县令。县令道:“可见是这秃奴诳妄!”带过东廊僧,又加研审。东廊僧只是坚称前说。县令道:“目睹得西廓和尚见在,有何怪物来院中?你恰好这日下山,这里恰好有脱逃被杀之女同在井中,天下有如许刚巧的事!清楚是杀人之盗,还要狡赖?”用起刑来,喝道:“快快招罢!”东廊僧道:“旧债所欠,有死罢了,无情可招。”恼了县令性子,各式拷掠。楚毒备施。东廊僧道:“不必加刑,认是我杀罢了。”此时连被告见和尚如此受惨,招不出甚么来,也自想道:“我家并未曾与这和尚来往,如何拐得我女眷?就是拐了,怎不与他逃去,却要杀他?便做是杀了,他自家也走得去的,如何同住过井中做甚么?其间恐有冤枉。”倒走到县令面前,把这些话一一说了。县令道:“是倒也说得是。倒是这个奸僧,黑夜落井,必非夫君。况又一出妄言欺诳,目睹得中有隐情了。只是行凶刀杖无存。身边又无赃物,难以成狱。我且把他安稳监侯,你们自去外边缉访。你家女儿常日必有踪迹可疑之处,与暗里来往之人,家中必有所失物件,你们还留意细查。自有明白。”世人听了分付,当下散了出来。东廓僧自到狱中刻苦不题。

当下县令升堂。马员外就把黄胖哥这纸首状,同那簪子送将上去,与县令看,道:“赃物证见俱有了,望相公究查真情则个。”县令看了,道:“那牛黑子是甚么人,干与得你家着?”马员外道:“是小女奶子的儿子。”县令点头道:“这个不为无因了。”叫牛黑子过来,问他道:“这簪是那边来的?”牛黑子一时无辞,只得推道:是母亲与他的。县令叫连那奶子拘将来。县令道:“这奸杀的事情,只在你这奶子身上。要跟寻出来。”喝令把奶子上了刑具,奶子熬不过,只得含混招道:“小娘子常日与杜郎来往相密。是夜约了杜郎私奔,跳出墙外,是老妇晓得的。出了墙去的事,老妇一些也不晓得。”县令问马员外道:“你晓得可有个杜某么?”员外道:“有其中表杜某,曾来问亲几次。只为他家寒未曾许他。不知他背后里有此等事?”县令又将杜郎拘来。杜郎但是常日私期密订,情义甚浓,俄然私逃被杀,暗称可惜。实在一些不知影响。县令问他道:“你如何与马氏女约逃,半途杀了?”杜郎道:“常日中表兄妹,柬帖来往契密则有之,何曾有私逃之约?是那个来约?那个证明的?”县令唤奶子来与他对。也只说得是常日来往;至于相约私逃,原无影响,倒是对他不过。杜郎一贯又见说失了好些东西,便辨道:“现在相公只看赃物安在,便知与小生无与了。”县令细想一回道:“我看杜某软弱,必非行杀之人;牛某粗狠。亦非偷香之辈。此中必有顶冒假托之事。”就把牛黑子与老奶籽实在施刑起来。老奶子只得把贪他财物,暗叫儿子冒名赴约,这是真情,今后的事,却不知了。牛黑子还自喳喳嘴强,推着杜郎道:“既约的是他,不干我事。”县令蓦地想起道:“前日那僧人丁里胡说:‘晚间见个黑衣人,挈了女子同去的。’叫他出来一认,便明白了。”喝令狱中放出那东廊僧来。

诗云:

斯须望去家外,月色转明,忽闻冢上有人说话响。张生又惊骇起来,伏在冢内不动。只见冢外推将一物进孔中来,张生只闻得血腥气。黑中看去。月光照着明白,乃是一个死人,头已断了。正在惶恐,又见推一个出去。连推了三四个才住,多是普通的死人。己后没得推动来了,就闻得冢上人喧闹道:“金银多少,钱物多少,衣服多少。”张生方才晓得是一班强盗了。不敢吐气,伏着听他。只见那为头的道:“某件与或人,某件与或人。”连唱十来人的姓名。又有嫌多嫌少,道分得不均匀相争辩的。半日方散去。张生晓得外边无人了,对了很多死尸,好不惊骇!欲要出来,又被死尸塞住孔口,转动不得。没何如只得蹲在内里,等天了然再处。静想方才所听唱的姓名,忘失了些。还记得五六个,把来念的熟了,看看天亮起来。

女子既死,黑子就把来撺人唐废当中,带了所得东西。飞也似的去了。安知这里又有这个悔气星照命的和尚顶了缸,下狱刻苦。说话的,若如此,真是有天无日头的事了。看官。“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上不获得其间逐步的报应出来。

却说这马家是个沂州财主,人皆呼为马员外。家有一女,长成得斑斓不凡,从小与一其中表之兄杜生,相互相慕,暗约为佳耦。杜生家中倒是平淡,也曾央人来做几次媒约,马员外嫌他家贫,几次回了。却不知女儿内心,只考虑嫁他去的。其间走脚通风,传书递简,全亏着一个奶娘,是从幼乳这女子的。这奶子是个不良的婆娘,埋头哄诱他小娘子动了春情,做些不得当的手脚,便好乘机诱骗他的东西。以是晓得贰苦衷如此,倒身在里头做马泊六,弄得他两下情热如火,只是不能成绩这事。

东廊僧到案前,县令问道:“你那夜说在牛坊中见个黑衣人出去,盗了东西,带了女子去。现在这小我若在,你认得他否?”东廊僧道:“那夜固然是夜里,雪月之光,不减白日。小僧静修已久,目光颇清。若见其人,天然认得。”县令叫杜郎上来,问僧道:“但是这个?”东廊僧道:“不是。彼甚雄浑,岂是这文弱墨客?”又叫牛黑子上来,指着问道:“这个但是?”东廊僧道:“这个是了。”县令嘲笑,对牛黑子道:“如许你母亲之言已真,杀人的不是你,是谁?何况赃物见在,有何理说?只可惜这和尚,没事替你吃打吃监多时。”东廊僧道:“小曾宿命所招,自无可怨,所幸佛天甚近,得相公神明昭雪。”县令又把牛黑子夹起,问他道:“同逃也罢,何必杀他?”黑子只得招道:“他初时认做杜郎,到井边时,瞥见不是,乱喊起来,以是一时杀了。”县令道:“晚间何得有刀?”黑子道:“平时在厮扑行里走,身边常带无益器。况是夜晚做事,防人暗害,故带在那边的。”县令道:“我故知非杜子所为也。”遂将招情一一供明。把奶子毙于杖下。牛黑子强奸杀人,追赃完日,明正典刑。杜郎与东廊僧俱各开释。一行人各自散了,不题。

县令瞥见一干人绑了个和尚,又抬了一个死尸,备问根由。只见一个老者奉告道:“小人姓马,是这本处人。这死的就是小人的女儿,年一十八岁,未曾许聘人家,这两日方才有两家来讲起。只见本日夙起来,家里不见了女儿。跟寻起来,瞥见院后雪地上鞋迹,晓得越墙而走了。依踪寻到井边,便不见女儿鞋迹,只要一团血洒在地上。向井中一看,只见女已杀死,这和尚却在里头。岂不是他杀的?”县令问:“那和尚如何说?”东廓僧道:“小曾是个宫山中苦行和尚,二十余年不下本山。昨夜忽有怪物出院,将同住和尚啖噬。不得已破戒下山逃命。岂知宿业所缠,撞在这网里来?”就把昨夜牛坊所见,已后虑祸再逃,坠井遇尸的话,细说了一遍。又道:“相公但差人到宫山一查,看西廊和尚踪迹有无?是被何物啖噬模样?便见小僧不是诳语。”县令依言,随即差个公人到山查勘的确,立等回话。

最是天公施巧处,目炫历乱令人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水沟?

赌近盗兮奸近杀,前人说话未曾差。

这话也是唐时的事。山东沂州之西,有个宫山,孤拔耸峭,迥出众峰,四周三十里,并无人居。贞元初年,有两个和尚,到此山中,喜好这个境地幽僻,恰好清修,不吝发愤,满山拾取枯树丫枝,在大树之间,搭起一间柴棚来。两个敷坐在内,精勤礼念,日夜不掇。四远村庄闻知,各各喜舍资财布施,来替他两个构造屋室,不上旬月之间,立成一个院宇。两僧大加悫励,远近皆来钦仰,一应斋供,多自日逐有人来授予。两僧各处一廊,在佛前共设咒愿:誓不下山,只在院中持诵,必祈修成无上菩提正果。恰是:

尘凡偶然无益,山中有分烟霞。

自此人入西廊以后,那西廊僧唱之声,截然住了。但听得劈劈扑扑。如两下力图之状。过一回,又听得狺讶咀嚼,啖噬啜吒,其声甚厉。东廊僧慌了道:“院中无人。吃完了他,上不获得我。不如预先走了罢。”忙忙开了院门,惶骇奔突。久不出山,连途径都不认得了。颠颠仆仆,力量殆尽。转头看一看前面。只见其人跟跟跄跄,大踏步赶将来,一发慌极了,乱跑乱跳。忽逢一小溪水,褰衣渡毕。追者已到溪边,却不过溪来,只在隔水嚷道:“若不阻水,当并啖之。”东廓僧且惧且行,也不知走到那边去的是,只信着脚步走罢了。

又:

如此苦行,已经二十余年。元和年间,冬夜月明,两僧各在廊中,朗声呗唱。于时空山虚静,闻山下模糊有恸哭之声,来得渐近,斯须已到院门。东廊僧在静入耳罢,俄然动了一念叨:“如此深山孤单,多年不出不知山下风景如何?听此哀声,令人惨痛感慨。”只见哭声方止,一小我在院门边墙上扑的跳下地来,望着西廊便走。东廊僧遥见他身躯绝大,形状奇特,吃惊不小,不慎张扬。怀着鬼胎,且默观动静。

白日禅关闲闭,落霞流水长天。

却说那失盗的村落里,一伙人各执东西来寻盗迹。到了冢旁,见满冢是血,就围住了,掘将开来。所杀之人,都在冢内。掉队见了张生是个活人,喊道:“另有个强盗,落在里头。”就把绳捆将起来。张生道:“我是个举子。不是贼。”世人道:“既不是贼,缘安在此冢内?”张生把昨夜的事,一一说了。世人那边肯信?道:“必是强盗杀人送尸到此,偶堕其内的。不要听他胡讲!”世人你住我不住的乱来踢打。张生只叫得苦。内里有老成的道:“暗里不要乱打,且送到县里去。”

那奶子听得小娘子被杀了,只要贰心下晓得,捏着一把汗,内心恨着儿子道:“只教他领了他去,如何做出这等没脊骨事来?”暗里见了,公开抱怨一番,实在叮瞩他:“要谨慎,干系性命事,弄得大了。”又过了几时,牛黑子渐把心放宽了,带了钱到赌坊里去赌。怎当得博去就是个叉色,一顷刻把钱多输完了。欲待再去拿钱时,兴高了,却等不得。站在中间看,又忍不住。伸手去腰里摸出一对金镶宝簪头来押钱再赌,希冀就博将转来,自无妨事。谁知一去,不能复返,只得忍着输散了。那押的当头须未曾讨得去,在个捉头儿的黄胖哥手里。黄胖哥带了家去,被他老婆瞥见了,道:“你那边来如许好东西?不要来源不明,做出事来。”胖哥道:“我须有个来处,有甚么不明?是牛黑子当钱的。”黄嫂子道:“可又来,小牛又未曾有妻小,是个光棍哩,那边挣得有此等东西?”胖哥猛想起来道:“是呀,马家小娘子被人杀死,有张失单,多数是头上金饰。他是奶娘之子,这些失物,或者他有些乘机盗窃在里头。”黄嫂子道:“明日竟到他家解钱,必有说话。若认着了,我们先得赏钱去,可不好?”筹议定了。

溪上丹枫自落,山僧自是高眠。

公人到得山间,走进院来,只见西廊僧好端端在那边坐着看经。见有人来,才起问讯。公人把东廊僧所犯之事,一一说过,道:“因他诉说,有甚怪物出院来吃人。故此逃下山来的。相公着我来看个真假。今师父既在,可说昨夜怪物如何样起?”西廊僧道:“并无甚怪物,但二更时侯,两廊方对持念。东廊道友。俄然开了院走了出去。我两人誓约已久,二十多年不出院门。见他独去,也自惊奇。大声追呼,竟自不闻。小僧自守着不出院之戒,不敢追逐罢了。至于山下之事。非我所知。”

檐外晴丝扬网,溪边春水浮花。

老是一些不认得途径,仓猝又走,恍恍忽惚,没个定向。又乱乱的不成脚步,走上十数里路,踹了一个空,扑通的颠了下去,乃是一个废井。幸亏干枯没水,却也深广,月光透下来,看时,只见旁有个死人,身首已离,血体还暖,是个刚才杀了的。东廊僧一发错愕,却又没法上得来,莫知所措。到得天气亮了,打眼一看,认得是昨夜攀墙的女子。内心疑道:“这如何解?”正在没出豁处,只见井上有好些人喊嚷,临井一看道:“强盗在此了。”就将索缒人下来,东廓僧此时吓坏了心胆,冻僵了身材,挣扎不得。被那人就在井中捆绑了,先是秃顶上一顿粟暴,打得火星爆散。东廊僧没口得叫冤,真是在死边过。那人扎缚好,前后同死尸吊将上来。只见一个老者,见了死尸,大哭一番。哭罢,道:“你这那边来的秃驴?为何拐我女儿出来,杀死在此井中?”东廓僧道:“小僧是宫山东廊和尚,二十年不下山,因为夜间有怪物到院中,啖了同侣,逃命至此。昨夜在牛坊中避雪,瞥见有个黑衣人出去,墙上一个女子跳出来,跟了他去。小僧因怕惹着是非,只得走脱。不想出错井中,先已有杀死的人在内。小僧知他是甚原因?小僧从不下山的,与人家女眷有何识熟能够拐带?又有何仇恨将他杀死?众位详察则个。”说罢,内里人有好几个曾到山中认得他的,晓得是有戒行的高僧。倒是当今同个死女子在井中,解不出这事来,不好替他辩白得。免不得一同送到县里来。

却说马员外先前不见了女儿,一时纠人追随,不匡撞着这和尚,厮混了多时,送他在狱里了。家中竟未曾细心查得。及到家中细想,只狐疑道:“一定夫得和尚事。”到得房中一看,只见箱笼一空,,道:“是必有小我约着走的,只是常日未曾见甚么马脚。如有奸夫同逃,如何又被杀死?”却不成解。没个想处,只得把所落空之物,写个失单各处贴了招榜,出了赏钱,要明白这件事。

斯须大雪。天涯昏倒,正在没何如地点,忽有小我家牛坊,就躲将出来,隐在内里。此时已有半夜了,雪势稍睛。忽见一个黑衣的人,自外执刀枪徐至栏下。东廊僧吞声屏气,暗藏暗处,向明窥看。见那黑衣人迟疑四顾,恰象等些甚么的普通。有好一会。俄然院墙内里抛出些东西来,多是包裹衣被之类。黑衣人瞥见,忙取来扎缚好了,装做了一担。墙里边一个女子。攀了墙跳将出来,映着雪月之光,东廊僧且是看得明白。黑衣人见女子下了墙,就把枪挑了包裹,不等与他说话,望前先走。女子随后。跟他去了。东廊僧想道:“不难堪,其间不是住处。刚才这男人女人,必是相约私逃的。明日院中不见了人,照雪地行迹,寻将出来,见了个和尚,岂不把奸情事缠在身上来?不如趁早走了去为是。”

有生总在业冤中,吾到无生始是空。

话说天下的事,唯有天意最深,天机最巧。人居人间,总被他颠倒置倒。就是那虚幻不实境地,偶尔人一个目炫错认了,明白是无端的,后边照顾将来,自有一段原因在内,真是人所不测。唐朝牛僧孺任伊阙县尉时,有东洛客张生应进士举,携文往谒。至中路遇暴雨雷雹,日已昏黑,去店尚远,傍着一株大树下且歇。少顷雨定,月色微明,就解鞍放马,与僮仆宿于路侧。因倦已甚,一齐昏睡。很久,张生昏黄觉来,见一物长数丈,形如夜叉,正在那边吃那匹马。张生惊得魂不咐体,不敢则声,伏在草中。只见把马吃完了,又取那头驴去咽啤咽啤的吃了。将次吃完,就把手去扯他从奴一人过来,提着两足扯裂开来。张生见吃动了人,怎不心慌?只得硬挣起来,狼狈逃命。那件怪物随后赶来,叫呼骂詈。张生只是乱跑,不敢转头。约勾跑了一里来路,垂垂不听得前面声响。往前走去,遇见一个大师,家边立首一个女人。张生仓猝当中,也不管是甚么人,连呼:“拯救!”女人问道:“为着何事?”张生把刚才的事说了。女人道:“其间是个古冢,内里空无一物,后有一孔,郎君可避在里头,不然,性命难存。”说罢,女子也不知那边去了。张生就寻冢孔,投身而入。冢内甚深,静听外边,已不见甚么声响。自道避在此,料无事了。

是夜女子与奶子把包裹扎好,先抛出墙外,掉队女子攀墙而出。恰是东廊僧在公开里窥看之时,当时见有个黑衣人担着前走。女子只道是杜郎换了青衣,瞒人眼睛的,尾着随去,不觉得意。到得田野井边,月下看得明白,是雄纠纠一个黑脸大汉,不是杜郎了。女孩儿家不知个好歹,不由的你不惊喊起来。黑子叫他不要喊,那边掩得住?黑子想道:“他有偌多的东西在我担里,我若同了这带脚的货去。前程被他喊破,可不人财两失?不如成果了他罢!”拔出刀来望脖子上只一刀,这娇怯怯的女子,能消得几时功失?不幸一朵鲜花,一旦萎于荒草。也是他动机不正,乃至有此。恰是:

到了次日,胖哥竟带了簪子望马员外解库中来。刚好员外走将出来,胖哥道:“有一件东西,拿来与员外认着。认得着,小人要赏钱。认不着,小人解些钱去罢。”黄胖哥拿那簪头,递与员外。员外一看,却认得是女儿之物。就诘问道:“此自何来?”黄胖哥把牛黑子打赌押簪的事,说了一遍。马员外点点头道:“不消说了,是他母子两个商通合计的了。”款住黄胖哥要他写了张首单,说:“金宝簪一对,的系牛黑子押钱之物,所首是实。”对他说:“外边且不成张扬!”先把赏钱一半与他,事完以后找足。黄胖哥报得着,欢乐去了。员外袖了两个簪头,出去对奶子道:“你且说,前日小娘子如何逃出去的?”奶子道:“员外好笑,员外也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大师都不晓得的,我如何晓得?倒来问我?”员外拿出簪子来道:“既不晓得,这件东西为安在你家里拿出来?”奶子看了簪,虚芥蒂发,晓得是儿子做出来,惊得面如土色,心头丕丕价跳。口里支吾道:“敢是丢失在路旁,阿谁拾得的?”员外见他神采红黄不定,晓得有些海底眼,且不说破。竟叫人寻将牛黑子来,把来拴住,一径投县里来。牛黑子还乱嚷乱跳道:“我有何罪?把绳拴我。”马员外道:“有人首你杀人公事,你且不要乱叫,有本领当官辨去。

一伙人望着县里来,正行之间,只见张生的从人驴马鞍驼尽到。张生见了,吃惊道:“我昨夜见的是甚么来?如何马、驴、从奴俱在?”那从人见张生被缚住在人丛中,也惊道:“昨夜在路旁因倦。睡着了。及到天明不见了郎君,故此寻来。如何被这些人如此窘辱?”张生把昨夜话对从人说了一遍。从人道:“我们一觉好睡,从未曾见个甚的,如何有如此奇特?”村落这伙人道:“可见是一划胡话,明是劫盗。敢这些人都是一党。”并不肯放松一些,送到县里。县里牛公倒是旧了解,见张生被村夫捆绑而来,大惊道:“缘何如此?”张生把前话说了。牛公叫快放了绑,请起来细问昨夜所见。张生道:“劫盗姓名,小生还记得几个。在冢上分离的衣物数量,小生也多听得明白。”牛公取笔,请张生一一写出,按名捕获,人赃俱获,没一个逃得脱的。乃知张生夜来所见夜叉吃啖赶逐之景,乃是冤魂不散,鬼神幻出此一段奇特,逼那张生伏在冢中,方得默记劫盗姓名,使他逃不得。此天竟假手张生以擒盗,不是正合着小子所言“目炫错认,也自有原因”的话。现在更有个目炫错认了,弄出好些冤业因果来,理不清身子的,更加可骇好笑。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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