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程朝奉单遇无头妇 王通判双雪不明冤

“小人分歧见了美色,郎起贪婪,是小人的罪了。至于性命。委实不知。不要说他佳耦商同请小人吃酒,已是愿从的了。即便有些勉强,也还好渐渐恳求,何至动手杀了他?”王通判恼他奸骗起祸。那边听他辨说?要把他问个强奸杀人极刑。倒是死人无头,又无行凶东西,成不得招。责了期限,要在程朝奉身上追那颗头出来。恰是:

李方哥进到内房与妻陈氏说道:“公然你昨日猜得不差,元来真是此意。被我抢白了一顿,他没意义,把这锭银子作为陪礼,我拿将来了。”陈氏道:“你不拿他的便好,拿了他的。已似有肯意了。他如何肯歇这一条心?”李方哥道“我一时没主张拿了,他临去时就说‘象得我意,十锭也不难。’我想我与你在此苦挣一年,挣不出几两银子来。他的意义,倒肯在你身上舍主大钱。我每不如将计就计哄他,与了他些长处,便起他一主大银子,也不难了。也强如一盏半盏的与别人论代价。”李方哥说罢,就将出这锭银子放在桌上。陈氏拿到手来看一看,道:“你男人汉见了这个东西,就舍得老婆养汉了?”李方哥道:“不是舍得,可贵财主家倒了运来想我们,我们拚忍着一时耻辱,平生受用不尽了。现在老是混帐的天下,我们又不是甚么阀阅人家,就守着明净,也没人来替你造牌坊,落得和同了些。”陈氏道:“是倒也是,羞人答答的,怎好兜他?”李方哥道:“老是做他的本钱不着,我现在办着一个东道在房里,请他晚间来吃酒,我自到外边那边去避一避。等他来时,只说我偶尔出外就来的,先做仆人陪他,喝酒中间他天然挑逗你。你看着机遇,就与他成了事。等得我来时,事己过了。可不是不知不觉的落得赚了他一主银子?”陈氏道:“只是有些害臊,使不得。”李方哥道:“程朝奉也是一贯熟的,有甚么羞?你只是做仆人陪他吃酒,又不要你去兜他。只看他如何样来,才答复他就是,也没甚么羞处。”陈氏见说,算来也不打紧的,当下答允了。

程朝奉比过几限,只没寻那颗头处。程朝奉诉道:“便做道是强奸不从,小人杀了,小人藏着那颗头做甚么用,在此挨如许比较?”王通判见他说得有理,也疑道:“是或者另有人杀了这妇人,也不成知。”且把程朝奉与李方哥多下在监里了,便叫拘集一千邻里人等,问他事体根由与程某杀人真假。邻里人等多说:

方知女色真可贵。这天可来美妇头?

“他们是主顾家,经常来往的。也未见甚么奸情事。至于程某是个有身家的人,贪淫的事或者有之,众来也未曾见他做甚么凶暴歹事过来。性命的事,一定是他。”通判道:“既一定是程某,你处所人必晓得李方家的备细,与谁有仇,那处可疑,该推详得出来。”邻里人等道:“李方常日卖酒,也不见有甚么仇敌。他伉俪两口做人多好,常日与人斗口的事多没有的。这黑夜不知何人所杀。连处所人多没猜处。”通判道:“你们多去外边访一访。”

通判立即打轿,抬到赵大师里。叫赵大在前带路。引至后园中,赵大指着一处道:“在这底下。”通判叫从人掘将下去,刚钯得土开,只见一颗人头连泥带土,毂碌碌滚将出来。世人发声喊道:“在这里了!”通判道:“这妇人的尸首,本日方得完整。”从人把泥土拂去。细心一看,惊道:“可又古怪!这妇人怎生是有髭须的?”奉上通判看时,但见这颗人头:双眸紧闭,一口牢关。颈子上也是刀刃之伤,嘴儿边却有须髯之覆。早莫非骷髅能捣蛋,致令得男女会差池?王通判惊道:“这清楚是一个男人的头,不是那妇人的了!这头又呈现得诈怪,此中必有跷蹊。”喝道:“把赵大锁了!”寻那赵大时,先前瞥见掘着人头不是妇人的,已自往外跑了。王通判就走出赵大前边屋里,叫拾张桌儿做公座坐了。带那赵大的家眷过来,且问这颗人头的事。赵大老婆一时难以支吾,只得实招道:

“我去去再来讨覆信。”

向来见说没头事,此事没头真莫猜。

李方哥一面办治了东道,走去聘请程朝奉。说道:“承朝奉不弃,晚间整酒在斗室中,特请朝奉一叙,朝奉就来则个。”程朝奉见说,喜之不堪道:“公然利动听心,他已筹议得甘心了。今晚请我,必定就成事。”巴不得天晚前来赴约。向来功德多磨,程朝奉意气洋洋走出街来。只见普通儿朝奉姓汪的,拉着他水口去看甚么新来的表子王大舍,一把拉了就走。程朝奉推说没工夫得去,他说“有甚么贵干?”程朝奉心忙里,一时造不出来。汪朝奉见他没得说,便道:“原没事干,怎如此推故绝望?”不管三七二十一,同了两三个少年后辈,一推一攘的,牵的去了。到了那边。汪朝奉看得中意,就秤银子办起东道来,在那边人马。程朝奉心上有事,被带住了身子。好不耐烦。三杯两盏,逃了席就走,已有二更气候。此时李方哥已此寻个事由,避在朋友家里了,没人再来相邀的。程朝奉径目吃紧忙忙走到李家店中。见店门不关。心下领悟了。进了店,就把门拴着。那店中屋子苦不通俗,抬眼瞥见房中灯烛敞亮,酒肴列举,悄无人声。走进看时,不见一小我影。忙把桌上火移来一照,大呼一声:“不好了!”恰是:

两下你争我嚷,天已大明。结扭了一向到府里来叫屈。府里见是性命事,淮了状。发与三府王通判鞠问这件事。王通判带了原、被两人,先到李家店中相验尸首。相得是个妇人身材,被人用刀杀死的,现无头颅。通判下落处所把尸盛了。带原、被告到衙门来。先问李方哥的口词,李方哥道:“小人李方,妻陈氏,是开旅店度日的。是这程某看上了小人老婆,乘小人不在,以买酒为由来强奸他。想是小人老婆不肯,他就杀死了。”通判问“程某如何说?”程朝奉道:“李方伉俪卖酒,小人是他的熟主顾。李方昨日来请小人去吃酒,小人因有事去得迟了些。到他家里,不见李方,只见他老婆不知被何人杀死在房。小人仓猝走了家来,与小人并无相干。”通判道:“他说你以买酒为由去强奸他,你又说是他请你到家,他既请你,是仆人了,为何他反不在家?这还是你去强奸是真了。”程朝奉道:“委实是他来请小人,小人才去的。劈面在这里,老爷问他,他须赖不过。”李方道:“请是小人请他的,小人未到家,他先去强奸,杀了人了。”王通判道:“既是你请他,如何你未到家,他到先去行奸杀人?你当时不来家做仆人,到在那边去了?其间必有隐情。”取夹棍来,每人一夹棍,只很多把真相来讲了。李方哥道:“实在程某看上了小人老婆,许了小人银两,要与小人老婆同吃酒。小人贪利,分歧许允,请他吃酒是真。小人怕碍他眼,只得躲过片时。后边到家,不想老婆被他杀死在地,他逃在家里去了。”程朝奉道:“小人喜好他老婆,要营勾他是真。他已自许允请小人吃酒了,小报酬甚么反要杀他?实在到他家时,老婆已不知为何杀死了。小人慌了,走了回家,实与小人无干。”通判道:“李方请吃酒卖奸是真,程某去时,必是那妇人推拒,一时杀了也是真。平白地要谋奸人老婆,原不是夫君行动,此性命天然是程某赔偿了。”程朝奉道:

世人领命正要走出,内里一个老者走上前来禀道:“据小人鄙意,猜着一小我,未知是否。”通判道:“是阿谁?”只因说出这小我来。有分交:乞化游僧,明投三尺之法;沉埋朽骨,趁白十年之冤。恰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老者道:“处所上向有一个远处来的游僧,每夜敲梆高叫,求人布施。已一个多月了。自从那夜李家妇人被杀以后,就不听得他的声响了。若道是别处去了,怎有如许刚好的事?何况处所上未曾见有人布施他的,怎肯就去。这个究竟在可疑。”通判闻言道:“杀人作歹,恰是野僧本领,这疑也是有理的。只那寻这个游僧处?”老者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老爷唤那程某出来讲与他晓得,他家道殷富,要明白这事,必定不吝重赏。这游僧也去不久,不过只在附近处所,要访着他也不难的。”通判依言,狱中带出程朝奉来,把老者之言说与他。程朝奉道:“有此疑端,便是小人活路。只求老爷与小人做主,出个广捕文书,下落几个应捕四外寻访。小人甘心立个赏票,认出谢金就是。”当下通判差了应捕出来,程朝奉托人聘请众应捕说话,先送了十两银子做盘费。又押起三十两,等寻得着这和尚立即托付,众应捕答允去了。

通判问应捕如何拿得着他,应捕把假装妇人吓他、他说出真情才擒住他的话禀明白了。带过和尚来,和尚明知事已暴露。混赖不过,只得认道:“委实杀了妇人是的。”通判道:“他与你有甚么仇恨,杀了他?”和尚道:“并无仇恨,只因那晚叫夜。颠末这家门首。见店门不关,挨身出来,只希冀盗窃些甚么。不晓得灯烛敞亮,有一个仙颜的妇人盛装站立在床边,瞥见了不由得内心不动火。抱住求奸。他抵死不肯,一时性起,拔出戒刀来杀了,提了头就走。走将出来才想道,要那头做甚么?当时把来挂在上三家铺架上了。只是恨他那不肯,出了这口气。当时连夜走脱此地,现在被拿住,是应得偿他命的,别无他话。”通判就出票去提那上三家铺上人来,问道:“和尚招出人头在铺架上。现在那边去了?”辅上人道:“当时实有一小我头挂在架上,天明时见了,因恐怕经官受累,悄悄将来移上前去十来家赵大门首一棵树上挂着。已后不知如何样了。”通判差人押了这三家铺人来提赵大到官。赵大道:“小人那日蚤起,公然见树上挂着一颗人头。心中惊是惧,思要首官,诚恐官司缠累,当下悄地拿到家中,埋在后园了。”通判道:“现在现在那边么?”赵大道:“小人当时就怕后边或有是非,要留做证见。埋处把一棵小草树记认着的,如何不现在?”通判道:“只怕其间有诈伪,须得我亲身去取验。”

大班的不敢稽迟,随去把个老圃唤来劈面。县令问道:“你家的瓜,为何长得如许大?一圃中多是如许的么?”老圃道:“其他多是常瓜。只要这颗,不知为何恁大。”县令道:“往年也如许结一颗儿么?”老圃道:“客岁也结一颗,没有如许大,略比常瓜大些。本年这一颗大得古怪。自来未曾见如许。”县令笑道:“此必异种,他的根毕竟分歧,快打轿,我亲去看。”当时抬至老圃家中,叫他唆使结瓜的处所。县令教人取锄头掘将下去。看他根是如何样的。掘不深,只见这瓜的根在泥中土,却象种在一件东西里头的。扒开泥士一看,乃是个死人的口张着,其根直在内里出将起来。世人发声喊,把锄头乱挖开来,一个死尸全见。县令叫挖开他口中,满口尚是瓜子。县令叫把老圃锁了,问其死尸之故。老圃赖不得,只得把客岁乞丐偷瓜吃。误打死了埋在地下的事。从实说了。县令道:

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程朝奉看时,只见满地多是鲜血,一个没头的妇人淌在血泊里。不知是甚么事由。惊得牙齿捉对儿厮打,抽身出外,开门便走。到了家里,只是打困,蹲站不定,心头丕丕的跳。晓得是非要惹到身上,一味惶惑不题。

元来应捕党与极多,耳目最众,但是他们上心的事,没有个踩缉不出的。见程朝奉是个可扰之家,又兼有了厚赠,怎不着力?不上一年,已访得这叫夜和尚在宁国府处所乞化,夜夜街上叫了转来,投在一个古庙里宿歇。众应捕带了一个处所人,认得面孔是真,恰是岩子镇叫夜的了。众应捕筹议道:“人便是这小我了,不知杀人是他不是他。就是他了,没个根据,也不好拿得他,只可智取。”算计去寻一件妇人衣服,把一个少年些的应捕打扮起来,装做了妇人模样。一同世人去埋伏在一个林子内,是街上回到古庙必经之地。守至更深,公然这和尚叫夜转来。捧了梆,正自独行,林子里假做了妇人,低声叫道:“和尚,还我头来!”初时一声,那和尚已吃了一惊,立定了脚。昏黑当中,模糊见是个穿红的妇人,心上虚怯不过了。只听得一声不了,又叫:“和尚,还我头来!”连叫不止。那和尚慌了,颤驾驾的道:“头在你家上三家铺架上不是?休要来缠我!”世人听罢,情知杀人事已实,胡哨一声,众应捕一齐钻出,把个和尚捆住,道:“这贼秃!你岩子镇杀了人,还躲在这里么?”先是顿上马威打软了,然后解到府里来。

“刚才赵大在此,现在躲在那边了?”老婆道:“他方才见人头被掘将来,晓得事发,他一径出门,连家里多不说那边去了。”王通判道:“立即的事,他不过走在亲眷家里,料去不远。快把你家甚么亲眷住址,一一招出来。”老婆怕动刑法,只得招道:“有个半子姓江,做府中令史,必是投他去了。”碰到立即差人押了老婆,竟到这江史令家里来拿,通判坐在赵大师里立等回话。公然:瓮中捉鳖,手到拿来。

且说江令史是衙门中人,晓得短长。见丈人赵大吃紧忙忙走到家来,说道“是杀人事发,思要藏避。”令史恐怕累及身家,不敢答允,劝他往别处逃脱。赵大一时未有去处,内心不决。正迟疑间,公差已押着老婆来要人了。江令史此时火到身上,且自图灭熄,不好坦白,只得付与公差,仍带到赵大本身家里来。老婆路上已自对他说道:“刚才老爷问时,我已实说了。你也招了罢,免受痛苦。”赵大见通判时,公然一口承认。通判问其详细,赵大道:“这姓马的先与小人有些仇隙,厥后在山路中遇着,小人因在那边砍柴,带得有刀在身边,把他来杀了。恐怕有人认得,一时传遍,这事就暴露来,以是既剥了他的衣服,就割下头来藏在家里。把衣服烧了,头埋在园中。厥后马家不见了人,寻问时,只见有人说山中有个死尸,因无头的,不知是不是,不好认得。现在事已耐久,连马家也不提起了。这埋头的去处,与前日妇人之头相离有一丈多地。只因这个头在地里,恐怕发露,所之前日埋那妇人头时,把草树记认的。因为隔得远,有胆气掘下去。不知为何,一掘到先掘着了。这也是宿世冤业,应得填还。早知如此,连那妇人的头也不说了。”通判道:“现在妇人的头,毕竟在那边?”赵大道:“只在那一块,这是记认不差的。”通判又带他到后园,再命从人打旧掘处掘下去,公然又掘出一颗头来。认一认,才方是妇人的了。通判笑道:“一件性命却问出两件性命来,莫非天意也!”

李方哥早晨把这些话与陈氏说道:“不知是要我家甚么物件。”陈氏想一想道:“你听他油嘴,如果别件动用物事,又说道借用就还的,随你奢遮宝贝。也用不得很多贳钱,必是痴心想到我身上来讨便宜的说话了。你男人汉放些主张出来,不要被他腾倒。”李方哥笑笑道:“那有此话!”隔了一日,程朝营私然拿了一包银子,来对李方哥道:“银子已现有在此。办理送你的了。只看你每意义如何。”朝奉劈面翻开包来,白灿灿的一大包。李方哥见了,好不眼热,道:“朝奉明说是要如何?小人好如命阿谀。”朝奉道:“你是个晓事人,定要人说个了话,你自想家里是甚东西是我用得着的,又这般值钱就是了。”李方哥道:“教小人没想处,除了小人伉俪两口身子外,要值上十两银子的家伙,一件也未曾有。”朝奉笑道:“恰是身上的。哪个说是身子外边的?”李方哥通红了脸道:“朝奉没端庄!怎如此讽刺?”朝奉道:“我不讽刺,现钱买现货,愿者成交。若不肯时,也只索罢了,我怎好强得你?”说罢,办理袖起银子了。自古道:“清酒红人面,黄金黑世心。”李方哥见程朝奉要清算起银子,便呆着眼不开口,尽有些沉吟不舍之意。程朝奉早已瞧科,就中取着三两多重一锭银子。塞在李方哥袖子里道:“且拿着这锭去做样,一样十锭就是了。你自家两个计算去。”李方哥半推半就的接了。程朝奉恰是会家不忙,见接了银子,晓得有了构造。说道:

其建多幻处,造物显其奇。

彼黠者徒恣刁悍,将此头颅向何许?

且说徽州府岩子街有一个卖酒的,姓李叫做李方哥。有妻陈氏,生得非常娇媚,丰采动听。程朝奉动了火,整天将买酒为由,蜜语软语轰动他伉俪二人。虽是缠得熟分了,那陈氏也自正正气气,一时也勾搭不上。程朝奉道:“天下的事,唯无益动听心。这家子是贫难之人,我拼舍着一主财,怕不上我的钩?暗里钻求,不如明买。”一日对李方哥道:“你一年卖酒得利多少?”李方哥道:“靠朝奉福荫,借此度得伉俪两口,便是好了。”程朝奉道:“有得嬴余么?”李方哥道:“如有得一两二两嬴余,便也留着些做个底子,现在只好绷绷拽拽,朝升暮合畴昔,那得嬴余?”程朝奉道:“假定有小我帮你十两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心下如何?”李方哥道:“小人如有得十两五两银子,便多做些好酒起来,开个兴头的糟坊。一年之间度了口,另有很多。只是没寻那很多东西,就是有人肯借,欠下了债要赔利钱,不如守此小本经纪罢了。”朝奉道:“我看你做人也好,假定你有一点美意到我,我便与你二三十两,也不打紧。”李方哥道:“二三十两是朝奉的毫毛,小人得了结平生一世受用不尽了。只是朝奉如何肯?”朝奉道:

王通判这件事问得明净,一时清给了两件没头事,申详下属,各各称奖,至今传为嘉话。只好笑程朝奉胡想一人妇人,不得到手,枉断送了他一条性命,本身吃了很多惊骇,又坐了一年多监,费掉了百来两银子,方得明白,有甚便宜处?那陈氏立个主张不从夫言,也不见得被人杀了。至因而以一事,那赵大久无对证的性命,一并发觉,越见得天心巧处。可见欺苦衷做不得一些的。有诗为证:

官法如炉不自在,这回惹着怎干休?

称觞已自不有躬,何怪启宠纳人侮。

且说李方哥在朋友家里捱过了更深,料道程朝奉与老婆事体已完,安闲到家,还好趁吃杯儿酒。一步步踱将返来。只见店门开着。内心道:“那朝奉好不邃密,既要暗里做事,门也不掩掩着。”走到房里,不见甚么朝奉。只是个没头的尸首躺在地下。看看身上衣服,恰是老婆。惊得乱跳道:“怎的起?怎的起?”一头哭,一头想道:“我老婆已是肯的,有甚么言语冲撞了他,便把来杀了?须与他讨命去!”赶紧把家里清算洁净了,锁上了门。径奔到朝奉家门。程朝奉不知好歹,听得是李方哥声音,正要问他个端的,仓猝开出门来。李方哥一把扭住道:“你干的功德!为何把我老婆杀了?”程朝奉道:“我到你家,并不见一人,只见你老婆已杀倒在地,怎说是我杀了?”李方哥道:“不是你是谁?”程朝奉道:“我内心爱你的老婆,如果见了,阿谀还恐不及,舍得杀他?你须访个备细,不要冤我!”李方哥道:“好端端两口住在家里,是你来起这些根由,现在却把我老婆杀了,还推得阿谁?和你见官去,好好还我小我来!”

性命关六合,向来有报施。

锁了赵大,带了两颗人头,来到府中,出张牌去唤马家亲人来认。马家儿子见说,才晓得父亲不见了十年,果是被人杀了,来补状词,王通判谁了。把两颗人头,一颗授予马家安葬,一颗唤李方哥出来认看,果是其妻的了。把叫夜僧与赵大各打三十板,多问成了极刑。程朝奉分歧买好,致死性命,问成徒罪,折价纳赎。李方哥分歧卖奸,问杖罪的决。断程朝奉出葬埋银六两,授予李方哥葬那陈氏。三家铺的人分歧移尸,各该问罪,因不是这等,不得并发赵大性命,仿佛天意明冤,非关人事,释罪不究。

“十年前赵大曾有个仇敌姓马,被赵大杀了,带这头来埋在这里的。”通判道:

及至偶然该发露,一头弄出两端来。

到了来岁,其地上瓜愈盛,仍旧一颗独结得大,足抵得三四个小的,也普通加意珍惜,不肯轻采。偶尔县官衙中有个害热渴的,想得个大瓜清解。各处买来,多不中意,累那大班衙役比较了几番。衙役急了,四周寻访。见说老圃瓜地专有大瓜,遂将钱与买。进圃挑选,果有一瓜,比常瓜大数倍。欣然出了十个瓜的代价,买了去送进衙中。衙中人大喜,见这个瓜大得导常,集了世人共剖。剖将开来,瓤水乱流。多嚷道:“可惜好大瓜,是烂的了。”细心一看,多把舌头伸出,半响缩不出来。你道为何?元来满桌都是鲜红血水,满鼻是血腥气的。世人大惊,禀知县令。县令道:“其间必有冤事。”遂叫那大班的来问道:“这瓜是那边来的?”大班的道:“是一个老圃家里地上的。”县令道:“他怎生法儿养得这瓜恁大?唤他来,我要问他。”

冶容诲淫从古语,会晤金夫不自主。

可见性命至重,一个乞丐死了,又没人知见的,埋在地下。已是一年,又如此结出非常大瓜来弄一个明白,恰是天理昭彰的地点。现在另有一个,因这一件事,暴露那一件事来,两件不明不白的官司。一时闪现。说着也古怪。有诗为证:

话说国朝成化年间,直隶徽州府有一个富人姓程。他那边土俗,但是有资财的,就呼为朝奉。盖宋时有朝奉大夫,就象称呼富报酬员外普通,老是尊他。这个程朝奉拥着巨万家私,真所谓饱暖生淫欲,内心只喜好的是女色。见人家妇女生得有些姿容的,就千方百计,需求弄他到手才住。随你费下多少东西,他多不吝,只是以成事为主。以是破钞的也很多,上手的也不计其数。自古道天道祸淫,才是如许贪淫不歇,便有希罕的事体做出来,直教你破家辱身,仓猝辩白得来,已吃过大亏了,这是后话。

幽兔郁积十年余,彼处有头欲出土。(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话说湖广黄州府有一处所,名曰黄圻缭,最产得好瓜。有一老圃,以瓜为业,不时手自灌溉,珍惜倍至。圃中诸瓜,独占一颗结得极大,块垒如斗。老圃特地留着,待等味熟,要献与豪家做孝敬的。一日,手中持了锄头,去圃中掘菜,忽见一小我掩掩缩缩在那瓜地中。急赶去看时,乃是一个乞丐,在那边偷瓜吃,把个篱芭多扒开了,细心一认,正不见了这颗极大的,已被他打碎,连瓤连子,在那边乱啃。老圃见偏摘掉了加意的东西,不觉怒从心上,恶向胆边生,提起手里锄头,照头一下。却元来不由打,打得脑浆迸流,死于地下。老圃慌了手脚,忙把锄头锄开一楞地来,把尸首埋好,上面将泥铺平。且喜是个乞丐,并没个亲人来做苦主讨命,竟没有人晓得罢了。

“肯到肯,只要你美意。”李方哥道:“教小人如何样的才是美意?”朝奉笑道:“我喜好你家里一件物事,是不费你本钱的,我借来用用,仍旧还你。若肯时,我立即与你三十两。”李方哥道:“我家里那边有朝奉用得着的东西?何况用过就还,有甚么不阿谀了朝奉,却要朝奉很多银子?”朝奉笑道:“只怕你不肯。你肯了,又怕你老婆不舍得。你且两个去筹议一筹议,我明日将了银子来,与你现成讲兑。本日空口说口语。未好就明说出来。”笑着去了。

“怪道这瓜瓤内的多是血水,元来是这小我冤气所结。他一时屈死,膏液未散,滋长这一棵根苗来。天教我衙中人渴病,采选大瓜,得暴露这一场性命。乞丐虽贱,生命则同,老是盗窃,不该极刑,也要赔偿。”把老圃问成殴死性命绞罪。厥后死于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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