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港湖心野店，板桥路口人家。
一日，汪秀才领了回风来到岳州，登了岳阳楼，望着洞庭浩渺，巨浪拍天。当时冬月水落，自楼上望君山隔未几些水面。遂出了岳州南门，拿舟而渡，不上数里，已到山脚。顾了肩舆，与回风同业十余里，下舆谒湘君祠。稀有十步榛莽中，有二妃冢，汪秀才取酒来与回风各酹一杯。步行半里，到崇胜寺以外，三个大字是“有缘山”。汪秀才不解，回风笑道：“只该同我们女眷游的，不然何称有缘？”汪秀才去问和尚，和尚道：“此处山灵，妒人来游。每将渡，便有恶风浊浪阻人。获得此地者，便是有缘，故此得名。”汪秀才笑对回风道：“这等说来，我与你本日到此可谓幸运矣。”其僧遂指引汪秀才很多胜处，说有：轩辕台，乃黄帝铸鼎于此。酒香亭，乃汉武帝得仙酒于此。朗吟亭，乃吕仙遗址。柳毅井，乃柳毅为洞庭君女传书处。汪秀才别了和尚，同了回风，由方丈侧出去，登了轩辕台。凭栏四顾，水天一色，最为胜处。又左边畴昔，是酒香亭。绕出庙门之左，登朗吟亭，再下柳毅井，旁有传书亭，亭前又有刺桔泉很多古迹。
——《平沙落雁》。
侯至天明，两只哨船已此载得回风小娘子，飞也似的来报，汪秀才立请过船来。回风过船，汪秀才大喜，叫一面配房舱中去，一面厢将出四锭银子来，两个去的人各赏一锭，两船上各赏一锭。世人齐宣称谢，分拨已毕。汪秀才再命斟酒三大觥，与柯陈兄弟道别道：“此事已完，门生竟自答复下属，不须公等在此了。就此请回。”柯陈兄弟感激称谢拯救之恩。汪秀才把柯陈大官人须髯持一持道：
酒菜已完，回到船上，柯陈兄弟多来谢拜。汪秀才留住在船上，随命治酒相待。柯陈兄弟推让道：“我等草泽小人，承蒙恩府不弃，得献酒食，便为大幸，岂敢上叨赐宴？”汪秀才道：“礼无不答，莫非只是门生叨扰，不容做个仆人还席的？况我辈相与，不必拘报施通例。前日门生到宅上，就是诸君作主。本日诸君见顾，就是门生做主。逢场作戏，有何不成！”柯陈兄弟不好推让。早已排上酒菜，安排已完。汪秀才定席已毕，就有带来一班梨园后辈，上场做戏。做的是《桃园结义》、《千里独行》很多豪杰襟怀的戏文，柯陈兄弟多是山野之人，见此花哄，怎不贪看？岂知汪秀才先已密密分付行船的，但听戏文锣鼓为号，即便地开船。趁着月明，沿放逐去，缓缓而行，要使舱中不觉。行来数十余里，戏文方完。兴未肯阑，仍旧移席团坐，飞觞行令。乐人清唱，劝酬大乐。汪秀才晓得船已行远，方发言道：“门生承诸君见爱，如此倾倒，可谓极欢。但胸中有一件小事，甚不便于诸君，要与诸君筹议一个长策。”柯陈兄弟惊诧道：“不知何事，但请恩府明言，愚兄弟无不听令。”汪秀才叫从人掇一个手匣过来，取出那张榜文来捏在手中，问道：“有一个汪秀才告着诸君，说道劫了他爱妾，有此事否？”柯陈兄弟两两相顾，不好隐得。柯陈大回言道：“有一女子在岳州所得，名曰回风，说是汪家的。现在见在小人处，不敢相瞒。”汪秀才道：“一女子是小事，那汪秀才是当今豪杰，非常人也。今他要去上本奏请征剿，先将此状告到下属，下属密行此牒，托与门生活动此事。门生是江湖上义气在行的人，岂可发兵动卒前来滋扰？以是聘请诸君到此，明日见一见下属，与汪秀才质证那一件公事。”柯陈兄弟见说，惊得面如土色，道：“我等岂可等闲见得下属？一到公庭必定监禁，好歹是死了！”大家思要脱身，立将起来，推窗一看，大江当中，烟水茫茫，既无舟揖，又无崖岸，巢穴已远，救应不到，再无个战略了。恰是：
若逢真正豪杰，偏能不顾于中。
且说黄州府黄冈县有一个汪秀才，身在黉官，家事丰富，家僖数十，婢妾盈房。做人俶傥不羁，豪侠好游。又兼机谋过人，凡事经他安插，必有可观，花称呼他为汪太公，盖比他吕望普通智术。他房中有一爱妾，名曰回风，端的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更兼吟诗作赋，驰马打弹，是少年场中之事，无所不能。汪秀才不唯宠冠后房，但是游行再没有不带他同走的。怎见得回风的斑斓？云鬓轻梳蝉翼，翠眉淡扫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花生丹脸，水剪双眸。意态天然，技术出众。直教杀人懦夫转头觑，便是入定禅师转眼看。
湖平波浪连天，水落汀沙千里。
等闲卿相在灰尘，大嚼无惭亦异哉！
挥鞭能返相如璧，尽却报答更自雄。
对镜且看妾面，倚楼好待郎归。
楼居万玉从中，人在水晶深处。
既无窟地升天术，目下灾殃怎得延？
——《烟屿晚钟》。
再说一个见地能作弄强盗的汪秀才，做回正话。看官要知这个出处，先须听我《潇湘八景》：
汪秀才眼看爱姬落空，莫非就是如许罢了！他是个有擘划的人，即忙着人四路找听，是省府州县闹热市镇去处，即贴了榜文：“但有知风来报的，赏银百两。”各处传遍道汪家失了一妾，出侧重赏招票。从古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汪秀才一日到省下来，有一个都司向承勋是他的相好朋友，摆酒在黄鹤楼请他。喝酒中间，汪秀才凭栏一望，见大江浩渺，云雾苍茫，想起爱妾回风不知在烟水中那一个地点，投袂而起，亢声长歌苏子瞻《赤壁》之句云：“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歌之数回，不觉潸然泪下。向都司瞥见，正要叨教，中间一个护身的仆人慨然向前道：“秀才喝酒不乐，得非为家姬失否？”汪秀才道：“汝何故知之？”仆人道：“秀才遍榜街衢，谁不知之！秀才但请与我仆人尽欢，管还秀才一个下落。”汪秀才纳头便拜道：“若得知一个下落，百觥也不敢辞。”向都司道：“为一女子，直得如此焦急？且满饮三大卮，教他说明白。”汪秀才即取大卮过手，一气吃了三巡。再斟一卮，奉与仆人道：“愿求懦夫明言，当以百金为寿。”仆人道：“小人是兴国州人，住居阖闾山下，颇知山中柯陈家事体。为头的叫做柯陈大官人，有几个兄弟，多有勇力，专在江湖中做私商活动。他这一族最大，江湖之间各有头子，惟他是个主。前日闻得在岳州洞庭湖劫得一美女返来，进与大官人，甚是欢愉，整天喝酒作乐。小人家里离他不上十里路，以是备细得知。这个必然是秀才家里小娘子了。”汪秀才道：“我正在洞庭湖落空的，这动静是真了。”向都司便道：“他此人慷慨好义，虽系草窃之徒，多曾与我们官府来往。下属处也私有进奉，盘结深固，四周呼应，不比其他盗贼能够官兵缉拿得的。如果尊姬相互处弄了去，只怕休想再合了。天下多美妇人，仁兄只宜丢开为是。且自畅怀，介怀无益。”汪秀才道：“大丈夫生于世上，岂有爱姬被人所据，既已知下落不能用计夺转来的？某虽鄙人，誓当返此姬，以搏一笑。”向都司道：“且看仁兄大才，谈何轻易！”当下汪秀才放下肚肠，畅怀痛饮而散。
银盘水面无尘，玉魄天心相映。
霏霏雨障轻过，闪闪落日回照。
昨夜一天风色，目前百道帆飞。
柯陈兄弟明知着了道儿，一齐跪下道：“恩府拯救则个。”汪秀才道：“到此职位，若不见官，门生难以答复；若要见官，又难为公等。是必从长计算，使门生能够销得此纸，就不见官罢了。”柯陈兄弟道：“小人愚味，愿求恩府良策。”汪秀才道：“汪生只为一妾焦急，今莫若差一只哨船飞棹到宅上，取了此妾来船中。门生领去，当官托付还了他，这张牒文能够立销，公等能够不到官了。”柯陈兄弟道：“这个何难！待写个手书与当家的，做个执照，就取了来了。”汪秀才道：“事不宜迟，快写起来。”柯陈大写下执照，汪秀才立唤向家仆人与汪贵两个到来。他一个是认得路的，一个是认得人的，悄地分付。付与执照，打发两只哨船一齐棹去，立等回报。船中且自金鼓迭奏，畅怀吃酒。柯陈兄弟见汪秀才意义安然，虽觉放下了些惊骇，也还心境不安，牵筋缩脉。汪秀才只是一味豪兴，谈笑洒落，喝酒不歇。
昔日宋相张齐贤，他为布衣时，值太宗天子驾幸河北，上承平十策。太宗大喜，用了他六策，余四策考虑再用。齐贤坚执道：“是十策皆妙，尽宜亟用。”太宗笑其傲慢，还朝之日，对真宗道：“我在河北得一宰相之才，名曰张齐贤，留为你他日之用。”真宗服膺在心，厥后齐贤登进士榜，却中在后边。真宗见了名字，要拔他上前，争奈榜已填定，特旨一榜尽踢落第，他日直做到宰相。
一天素幔低垂，万里孤舟归去。
钟击东林新月，僧归野渡寒潮。
轩帝洞庭声歇，湘灵宝瑟香销。
仆人原是地头人，多曾认得柯陈家里的，一径将帖儿出来报了。柯陈大官人认得向家仆人是个官身，有甚么狐疑？与同兄弟柯陈2、柯陈三等会合商讨道“这个官府甚有吾每面子，他既以礼相待，我当以礼接他。现在吾每办了果盒，带着羊酒，结束光鲜，一起迎将上去。一来见我每有礼体，二来显我每弟兄有威风。看他举止如何，考虑待他的厚薄就是了。”商讨已定，外报游府船到江口，一面叫轿夫打轿拜客，想是就起来了。柯陈弟兄公然一齐戎装，点起二三十名喽啰，牵羊担酒，擎着旗幡，点着香烛，迎出山来。
——《山市晴岚》。
人羡春游这天，客愁夜泊如年。
汪秀才领了此纸，满心欢乐，就象爱姬已取到手了普通的。来见向都司道：“小生状词已谁，来求将军助一臂之力。”都司点头道：“若要我们着力，添拨兵卒，与他厮斗，这决然不能的。”汪秀才道：“但存候心，多用不着，我自有人。只那常日所驾江上楼船，要借一只，巡江哨船，要借二只。与常日所用伞盖旗号冠服之类，要借一用。别的不劳一个兵卒互助，只带前日报信的仆人去就勾了。”向都司道：“意欲何为？”汪秀才道：“汉家自有轨制，此时不好说得，做出便见。”向都司依言，尽数借与汪秀才。汪秀才大喜，磬备了一个多月粮食，唤集几十个家人；又各处借得些号衣，多打扮了军士，一齐到船上去撑驾开江。鼓吹喧阗，竟象武官出汛普通。有诗为证：
不知精爽落那边，疑是行云秋水中。
——《渔村落日》。
一声铁笛风清，两岸画阑人静。
——《远浦归帆》。
山东莱州府掖县有一个勇力之士邵文元，义气胜人，专爱路见不平，拔刀互助。有人在知县面前谤他恃力为盗，知县初到不问的实，寻事打了他一顿。及至知县朝觐入京，才出境外，只见一人骑着马，跨着刀，跑至面前，上马相见。知县认得是邵文元，只道他来报仇，吃了一惊，问道：“你自何来？”文元道：“小人特来防卫相公入京，前程剧贼颇多，然闻了小人之名，无不退避的。”知县道：“我无恩于你，你怎到有此美意？”文元道：“相公前日戒训小人，也只是要小人学好，何况相公廉洁，小人敢不经心报效？”知县内心方才放了一个大疙瘩。文元随至半途，别了自去，公然绝无盗警。
“有此奇事，真正有十二分胆智，才弄得这个伎俩出来。仁兄手腕，能够行兵。”当下汪秀才再将五十金送与向家仆人，完前日招票上许出之数。另雇下一船，装了回风小娘子，现与向都司讨了一只哨船护送，并载家僮人等。安设已定，出来答复兵巡道，缴复原牒。兵巡道问道：“此事已如何了，却来缴牒？”汪秀才再把始终之事，备细一禀。兵巡道笑道：“不动兵戈，能入虎穴，取出人丁，真奇才奇想！秀才他日为朝廷所用，处罚封疆大事，料不难矣。”大加赏叹。汪秀才谦谢而出，遂载了回风，还至黄冈。黄冈人闻得此事，尽多赞叹道：“不枉了汪太公之名，真不虚传也！”有诗为证：
舳舻千里传赤壁，这天江中行画鹢。
湖上长烟漠漠，山中古寺迢迢。
湖头俄顷阴暗，楼上盘桓晚眺。
有翅膀高涨天上，有鳞甲钻入深渊。
汪秀才房船中唤出回风来讲前日惊骇的事，回风哭泣奉告。汪秀才道：“现在仍归吾手，旧事不必再提，且吃一杯酒压惊。”两人如渴得浆，吃得尽欢，遂同宿于舟中。次日起家，已到武昌船埠上。来见向都司道：“承借船只家伙等物，今已完事，一一偿还。”向都司道：“尊姬已如何了？”汪秀才道：“叨仗尊庇，已在舟中了。”向都司道：“如何获得来？”汪秀才把假壮新任拜他赚他的话，备细说了一遍，道：“多在尊使肚里，小生也仗尊使之力不浅。”向都司道：
一日出行，过一财主之门，正撞着强盗四十余人在那边打劫他家。将财主捆缚住，着一个强盗将刀加颈，吓他道：“如有官兵救应，即先动手！”其他强盗尽劫金帛。财主家里有一个钱堆，高与屋齐，强盗算计拿他不去，尽笑道：“不如替他散了罢。”号令住民，多来分钱。住民也有怕事的不敢去，也有功德的去看风景，也有贪财大胆的拿了家伙，称心的兜取，弄得钱满阶墀。邵文元闻得这话，要去玩弄这些强盗，在人丛中侧着肩膊，挨将出来，大声叫道：“你们做甚的？做甚的？”世人道：“强盗多着哩，不要惹事！”文元走到邻家，取一条铁叉，立造门内，大呼道：“邵文元在此！你们还了这家银子，快散了罢！”财主听得，恐怕强盗见有救应，即要动刀，大呼道：“懦夫快不要来！若来，先杀我了。”文元听得，临时走了出来。群盗齐把金银装在囊中，驮在马背上，有二十驮，仍绑押了财主，送出境外二十里，方才解缚。财主披发狼狈而归。谁知文元自出门外，骑着马即远远随来，见财主已回，急鞭马追逐。强盗见是一小我，不觉得意。文元喝道：“快快把金银放在路旁！汝等认得邵文元否？”强盗闻其名，正镇静未答。文元道：“汝等迟迟，且着你看一个样！”飕的一箭，已把内里一个射上马来死了。众盗大惊，一齐上马跪在路旁，告告饶命。文元喝道：“留下东西，饶你命去罢！”强盗尽把囊物丢下，空身上马逃遁而去。文元就在人家借几匹马负了这些东西，竟到财主家里，一一交还。财主迎着，叩首道：“此乃懦夫着力夺来之物，已不是我物了。愿送至君家，吾不敢吝。”文元怒叱道：“我哀怜你家横祸，故着力互助，吾岂贪私邪！”尽还了财主，不顾而去。这个是力能制盗的，有诗为证：
汪秀才船到泊里，把借来的纱帽红袍穿戴在身，叫齐轿夫，四抬四插抬登陆来。先是处所人等声喏已过，柯陈兄弟站着两旁，打个躬，在前指导，汪秀才分付一径抬到柯陈家庄上来。抬到厅前，下了轿，柯陈兄弟忙掇一张坐椅摆在中间。柯陈大开口道：“大人请坐，容小兄弟拜见。”汪秀才道：“快不要施礼，贤昆玉多是江湖上义士豪杰，下官未任之时，闻名久矣。今幸得守此处所，恰好与诸公义气相与，以是特来奉拜。岂能够官民之礼相拘？只是个宾主相待，倒好悠长。”柯陈兄弟跪将下去，汪秀才一手扶起，口里连声道：“快不要这等，吾辈豪杰不比平常，决不要拘于常礼。”柯陈兄弟谦逊一回，请汪秀才坐了，三人侍立。汪秀才急命取坐来。分摆布而坐。柯陈兄弟道游府如此相待，喜出非常，仓猝治酒相款。汪秀才解带脱衣，纵情欢宴，猜拳行令，不存一毫形迹。行酒之间，说着很多豪杰活动，掀拳裸袖，只根相见之晚。柯陈兄弟不唯心折，又且戴德，多道：“若得恩府如此相待，我辈赤忱报效，死而无怨。江上有警，一呼即应，决不致自家作孽，有负恩府青目。”汪秀才听罢，越加欢畅，接连百来巨觥，引满不辞，自日中起，直饮至半夜，方才告别下船。此一日算做柯陈大官人的酒。第二日就是柯陈二做主，第三日就是柯陈三做主，各各请过。柯陈大官人又道：
将军汉号是楼船，这回投却班生笔。
曾闻盗亦有道，其间多有豪杰。【ㄨ】
汪秀才驾了楼船，领了人从，打了游击牌额，一向行到阖闾山江口来。未到岸四五里，先差一只哨船载着两小我前去。一个是向家仆人，一个是亲信家人汪贵，拿了张硬牌，去叫齐本到处所住民，驱逐新任提督江洋游击。就带了几个红帖，把汪姓去了一画，帖上写名江万里，竟去柯陈大官人家送达，几个兄弟，每人一个帖子，说新到处所的官，慕大名就来相拜。两人领命去了。汪秀才分付船户，把船渐渐自行。且说向家仆人是个熟路，得了汪家重赏，有甚不依他处？领了家人汪贵一同下在哨船中了，瞬息到了岸边，搪了硬牌登陆，各处一说。多晓得新官船到，整备驱逐。仆人引了汪贵同到一个地点，元来是一座庄子。但见寒气侵入，北风劈面。三冬无客过，四时少人行。团团苍桧若龙形，郁郁青松如虎迹。已升红日，庄门内鬼火荧荧；未到傍晚，古涧边悲风飒飒。盆盛人醉酱，板盖铸钱炉。蓦闻一阵血腥来，元是能人居止处。
次日，汪秀才即将五十金送与向家仆人，以谢报信之事。就与都司讨此人去做眼，事成以后，再奉五十金，以凑百两。向都司笑汪秀才痴心，立命仆人到汪秀才处，任凭利用，看他如何作为。仆人接了银子，千欢万喜，头颠尾颠，巴不得跟着他使唤了。就向仆人问了柯陈家里弟兄名字，汪秀才胸中算计已定，写下一状，先到兵巡衙门去告。兵巡看状，见了柯陈大等名字，已自内心虚怯。对这汪秀才道：“这不是好惹的，你不过只为一妇女小事，我若行个文书下去，差人拘拿对理，需求激起争端，致成大祸，决然不成。”汪秀才道：“小生但求得一纸牒文，自会去与他讲论曲直，取讨人丁，不须大人的公差，也不到得与他争竞，大人能够放心。”兵巡见他说得轻易，便道：“牒文不难，即将汝状判谁，排号用印，付汝持去就是了。”汪秀才道：“小生之意，也只欲如此，不敢别求多端。有此一纸，便可了一桩公事来答复。”兵巡似信不信，分付该房如式端方，付与汪秀才。
“公等果认得汪秀才否？我门生便是。那边是甚么新升游击，只为不舍得爱妾，做出这一场把戏。今爱妾仍归于我，落得与诸君游宴数日，备极欢乐，莫非结缘。多谢诸君，今后别矣！”柯陈兄弟如梦初觉，如醉方醒，才放下心中疙瘩，不觉大笑道：“元来秀才滑稽至此，如此豪宕不羁，真豪杰也！吾辈粗人，幸得陪侍这几日，也是有缘。小娘子之事，失于不知，有愧！有愧！”各解腰间所带银两出来，约有三十余两，赠与汪秀才道：“聊以赠小娘子添妆。”汪秀才再三推却不得，笑而受之。柯陈兄弟求差哨船一送。汪秀才分付送至通岸通衢，即放登陆。柯陈兄弟殷勤相别，登舟而去。
偶然小棹颠末，又遣几群惊起。
——《潇湘夜雨》。
正玩耍间，只见山脚下走起一个大汉来，仪容甚武，也来看玩。回风虽是遮讳饰掩，却没非常好遁藏处，那大汉瞥见回风美色，不转眼的高低瞟觑，跟定了他两人，步步傍着不舍。【ㄨ】汪秀才瞥见此人有些难堪，仓猝下山。将到船边，只见大汉也下山来，口里一声胡哨，附近一只船中吹起号头承诺，船里跳起一二十彪形大汉来，对岸上大汉声诺。大汉指定回风道：“取了此人献大王去！”世人应一声，一齐脱手，如同鹰拿燕雀，竟将回风抢到那只船上，拽起满蓬，望洞庭湖中而去，汪秀才只叫得苦。这湖中盗贼去处，窟穴甚多，竟不知是那一处的能人弄的去了。凄凄惶惑，双出单回，甚是痛苦。恰是：
白天探丸势已凶，不堪懦夫笑谈中。
蜃市模糊海上，岚光天涯天涯。
云暗龙雄古渡，湖连鹿角平田。
“前日是匆急上马，算不得数。”又请吃了一口酒；俱有金帛折席。汪秀才多不推让，欣然受了。
这个张相未遇时节，孤贫落魄，却俶傥有漂亮。一田偶到一个处所，投店中住止。当时适有一伙悍贼劫夺返来，在此颠末。下在店中造饭喝酒，枪刀森列，形状狰狞。住民恐怕拿住，东逃西匿，连店东多去躲藏。张相剩得一身在店内，偏不走避。瞥见群盗吃得正酣，张相整一整中帻，岸然走到群盗面前，拱一拱手道：“各位大夫请了，小生贫苦墨客，欲救治生求一醉饱，不识可否？”群盗见了面貌魁伟，说话开朗，便大喜道：“秀才乃肯自屈，何不成之有？但是吾辈细致，恐怕秀才见笑耳。”即立起家来请张不异坐。张相道：“世人不识诸君，称呼为盗，不知这盗非是肮脏儿郎做得的。诸君多是世上豪杰，小生也是慷慨之士，本日幸得相遇，便当一同欢饮一番，有何相互？”说罢，便取大碗斟酒，一饮而尽。群盗见他吃得利落，再斟一碗来，也就一口吸干，连吃个三碗。又在桌上取过一盘猪蹄来，略擘一擘开，狼飨虎咽，吃个磬尽。群盗看了，皆大惊奇，共相希咤道：“秀才真宰相度量！能如此不拘末节，决不凡品。他日做了宰相，宰制天下，当念吾曹为盗多出于不得已之情。本日灰尘中，愿先笼络，幸秀才不弃！”各各身畔将出金帛来赠，你强我赛，堆了一大堆。张相毫不推让，一一简取，将一条索子捆缚了，携在手中，叫声聒噪，大踏步走出店去。此番所得倒有百金，张相尽付之酒家，供了好些时畅快。只此一段派头，在贫贱时就与人分歧了。这个是胆能玩盗的，有诗为证：
芦花冷澹秋容，鸿雁差池南徒。
不须窃伺骊龙睡，已得探还颔下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好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保举票、月票，您的支撑，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渔翁东岸移舟，又向西湾垂钓。
八桂城南路杳，苍梧江月音稀。
自是豪杰感化殊，虎狼可狎与同居。
——《江天暮雪》。
湘妃初理云鬟，龙女忽开晓镜。
自是胸中多磊落，直教大贼也怜才。
少妇箧中麦芡，村翁筒里鱼虾。
陇头初放梅花，江面平铺柳絮。
傍晚长杨垂首，黎明秀麦齐肩。
此八词多道着楚中景色，乃一浙中缙绅所作。楚中称道此词颇得真趣，大家传诵的。这洞庭湖八百里，万山环列，连着三江，乃是盗贼渊薮。国初时伪汉陈友谅据楚称王，后为太祖所灭。今其子孙住居瑞昌、兴国之间，号为柯陈，颇称蕃衍。世世有勇力出众之人，推立一个为主，其族负险善斗，劫夺客商。处统统逃亡恶棍，多去投入伙中。官兵不敢正眼觑他，固然设立有游击、把总等巡游武官，防备处所非常事情，却多是与他们豪长通同来往。处所官不奈他何的，宛然宋时梁山泊风景。
——《洞庭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