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四 任君用恣乐深闺 杨大尉戏宫馆客2

太尉的威令谁敢稽迟?不一刻法师已到。太尉叫他把任生看一看。法师捏鬼道:“是个着邪的。”手里仗了剑,口里哼了几句咒语,喷了一口净水,道:“好了,好了。”任生公然展开眼来道:“我如何却在这里?”太尉道:“你方才怎的来?”任生制出一段谎来道:“夜来独坐书房,恍忽当中,有五个锦衣花帽的将军来讲,要随地天宫里去誊写甚么,小生疑他怪样,抵死不肯。他叫从人扯捉。腾空而起。小生仓猝吊住树枝,口里喊道‘我是杨太尉爷馆宾,你们不得无礼。’那些小鬼见说出“杨太尉”三字,便放松了手,推跌下来,一时昏倒不省,不知却在太尉面前。太尉几时返来的?这里是那边?”中间人道:“你方才被鬼迷在墙头上伏着,是太尉教救下来的,这里是后花圃。”太尉道:“适间所言,还是何神怪?”法师道:“依他说来。是五通神道,见此独居无伴,非怪求食的。今与小符一纸贴在房中,再将些三牲酒果安一安神。天然安稳无事。”太尉分付当直的依言而行,送了法师归去,任生扶在馆中将息。任生内心道:“忸捏!天字号一场是非,早被瞒过了也。”

任生在里头欢愉了一月不足。俄然一日,外边传报出去讲:“太尉返来了。”世人多在睡梦昏倒当中,还未非常准信。不知太尉立时就到,府门院门豁然大开。世人慌了手脚,赶紧着两个送任生出后花圃,叫他越墙出去。任生上得墙头,底下人忙把梯子掇过。口里叫道:“快下去!快下去!”不顾死活,没头的奔了转来。当时多着了忙,那曾细心?竟不想未曾系得秋千索子,倒是下去不得,这边没了梯子,又下来不得,想道:“有人撞见,煞是短长。”欲待奋身跳出,争奈淘虚的身子,手脚酸软,胆气虚怯,挣着便簌簌的抖,只得骑在墙檐脊上坐着,好似:错羊触藩,进退两难。

昔日花丛多欢愉,目前独坐闷无聊。

比方宫女寻奄尹,一样多情奈如何!(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一日,太尉招任生吃酒,直引至内书房中。欢饮多时,唤两个歌姬出来唱曲,轮番劝酒。任生见了歌姬,不觉想起内里订交过的这几位来,苦衷悒快,只是吃酒,被灌得酩酊酣醉。太尉起家走了出来,歌姬也随时出去了,只留下任生正在椅子上打盹。俄然,四五个懦夫走到面前,不由分辩,将任生捆缚起来。任生此时醉中,不知好歹,口里胡言乱语,没个清头。早被世人抬放一张卧榻上,一个懦夫,拔出风也似一把快刀来,任生此时恰是:

削会淫根淫已过,尚留残质共婆娑。

命如五鼓衔山月,身似半夜油尽灯。

自古道朋友路儿窄。谁想太尉返来,不问别事,且先要到院中各处墙垣上看有无可疑踪迹,一径走到后花圃来。太尉抬开端来,早已瞥见墙头上有人。此时任生在高处望下,认得是太尉自来,慌得无计可施,只得把身子伏在脊上。这叫得兔子掩面,只不就认得是他,却藏不得身子。太尉是奸猾不足的人,明晓得内院墙垣有甚么事却到得这上头,毕竟连着闺门内的话,恐怕传播开去反为不雅。冒充扬声道:“这墙垣高大,岂是人走得上去的?那上面有小我,必是甚邪祟凭附着他了。可寻梯子扶下来问他端的。”摆布从人回声去掇张梯子,将任生一步步扶掖下地。任生明显听得太尉方才的说话,心生一计,将错就错。只做懵朦不省人事的普通,任凭世人扯扯拽拽,拖至太尉跟前。太尉认一认面庞,道:“兀的不是任君用么?元何这等模样?必是着鬼了。”任生紧闭双目,只不开言。太尉叫去神悲观里请个法师来救解。

一日,太尉带了姬妾出游相国寺,任生随在里头。偶尔单独走至大悲中间,恰好与方务德撞见。务德看去,模样虽象任生,却已脸皮窜改,又闻得有已死之说,内心迟疑,不敢上前相认,走了开去。任生却认得是务德不差,赶紧呼道:“务德,务德,你为何不认我故交了?”务德方晓得真是任生,走来相揖。任生一见故交,手握动手,不觉哭泣流涕。务德问他好久不见,及有甚悲伤之事。任生道:“小弟鄙人遭变,一言难尽。”遂把前后始未之事,细述一遍,道:“一时狂兴,岂知受祸如此!”痛哭不止。务德道:“你受用过分,故折罚至此。已成旧事,不必追悔。此后只宜出来相寻平辈,消遣过日。”任生道:“何颜复与友朋相见!迷恋余生,苟延朝夕罢了。”务德大加嗟叹而别。厥后探听凭生郁郁不快,不久竟死于太尉府中。这是行淫的成果,方务德每见少年好色之人,即举任君用之事觉得戒。看官传闻,那血气不决后生们,固当谨慎,就是太尉固然下这等毒手,毕竟敬爱姬妾被他弄过了,此亦是富朱紫多蓄妇女之鉴。

又一诗笑杨太尉云:

看官,你道如果要成果任生性命,这也是太尉家惯做的事,何况任生造下罪业不小,除之亦不为过,何必将酒诱他在阁房了,然后脱手?元来不是杀他,那处法实是稀少。只见拿刀的懦夫褪下任生腰裤,将左手扯他的阳物出来,右手飕的一刀割下,随即剔出双肾。任生昏梦当中叫声“阿呵!”痛极晕绝。那懦夫即将神效止疼生肌敷药敷在伤处,放了任生捆缚,紧闭房门而出。这几个懦夫是谁?乃是常日内里所用阉工,专与内相净身的。太尉怪任生淫污了他的姬妻,又常日喜好他识相,着人不要径白除他,故此分付这些阉工把来阉割了。因是阉割的见不得风,故引入内里密室当中,前人所云“下蚕室”恰是此意。太尉又分付如法调节他,不得伤命,饮食之类务要加意。任生疼得十死九生,还亏调度有方,得以不死。明知太尉洞晓前事,下此毒手。忍气吞声,没处申述,且喜留得性命。过了十来日,勉强挣扎起来,讨些汤来洗面。但见下颏上微微几茎髭须尽脱在盒内,急取镜来照时,仿佛成了一个寺人之相。看那小肚之下结起一个大疤,这一条行淫之具已丢向东洋大海里去了。任生摸一摸,泪如雨下。有诗为证:

今后,任生日夜不出,朝欢暮乐,不是与夫人每并肩叠股,便与姨姐们作对成双,淫欲无休。身材劳惫,考虑要安息一会儿,怎由得你安闲?没何如,求放出去两日,又没小我肯。大家只将出私钱,买下肥甘物件,出来保养他。虑恐李院奴有言,各凑重赏买他口净。真是无拘无忌,受用过火了。所谓:志不成满,乐不成极。福过灾生,终有败日。

任生因是几时琢丧过分了,精力元是浪费的,做这被鬼迷了要将息的名头。在馆中保养了十来日。终是少年易复,渐觉旺相,出去见太尉,称伸谢:“不是太尉请法师救治,此时不知怎生被神鬼所迷,丧了残生也不见得。”太尉也自忻然道:“且喜得安然无事,老夫与君用久阔,今又值君用病起,安排几品,痛饮一番则个。”随命取酒共酌,猜枚行令,极其欢治。任生随机应变,曲意阿谀,酒间,任生用心提及遇鬼之事,要探太尉心上如何。但提起,太尉便道:“使君用独居遇魁,原是老夫不是。”实在安抚。任生心下私喜道:“所做之事,点滴不漏了。只是众美人几时能勾再见?此生只好做梦罢了。”书房静夜,常是相思不歇,却见太尉不疑,放下了老迈的鬼胎,不担干系,自道幸运了。岂知太尉故意,从墙头上见了任生,已瞧科了九分在肚里,及到筑玉夫人房中,不想那条做软梯的索子自那夜讽刺,将来堆在壁间,整天喧哄,已此忘了。一时未曾藏得过,被太尉看在眼里,料道此物,恰是接惹人出去的东西了。即将如霞拷问,如霞刻苦不过,一一招出。太尉又各处查访,重新彻尾的事,无一不明白了。却只毫不发觉出来,待那任生一如平时,宁肯加厚些。恰是:

寄语少年渔色人,大身勿受小身累。

任君用自被阉割以后,杨太尉见了便带笑容,越加待得他殷勤,干脆不时引他到阁房中,与妻妾杂坐宴饮耍笑。盖为他身无此物,不必顾忌,恰好把来做打趣之具了。开初,瑶月、筑玉等人凡与他有一手者,不时提及旧情,还非常怜念他。却现在没蛇得弄,中看不中吃,要来无干。任生对这些旧人道:“自太尉返来,我只道此生与你们永无相会之日了。岂知本日不时能够相会,却做了个无用之物,空咽唾津,不幸,不幸!”自此任生旬日到有九日在太尉内院,希得出外,又兼额净声雌,寺人嘴脸,怕见熟人,一发不敢到街上闲走。平时极来往得密的方务德也有半年不见他面。务德曾到大尉府中探听,乃太尉分付过期,尽说道他死了。

撩他虎口,怎得开交!

堪笑累垂一肉具,喜者夺来怒削去。

始知裙带乔衣食,也要生来有福消。

腹中怀剑,笑里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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