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一 行孝子到底不简尸 殉节妇留待双出柩

彼妇激余风,三年蓄意深。

两个大尹正会在一处,专等诸生劝他的回话。只见王世名一同诸生到来,两大尹内心暗喜道:“想是肯从所议,故此同来也。”王世名身穿囚服,一见两大尹即称谢道:“多蒙两位大人曲欲全世名一命。世名心非木石,岂不知戴德?但世名以是哑忍数年,甘负不孝之罪于六合间颜嘻笑者,正为不忍简尸一事。今欲全世名之命,复致残久安之骨,是世名不是报仇,明是他杀其父了。老是看得世名一死太重,故多此群情。世名已别过母妻,将来就死,惟求速赐正罪。”两大尹相顾恃疑,诸生辈杂沓乱讲,世名只不改口。汪大尹冒充作色道:“杀人者死。王俊既以殴死致为人杀,论法自宜简所殴之尸有伤无伤,何必问尸亲愿简与不肯简!吾们只是依法行事罢了。”王世名见大尹执意不回,愤然道:“以是必欲简视,止为要见伤痕,便做道世名之父毫无伤,王俊实不宜杀,也不过世名一死当之,何必再简?本日之事要动父亲尸骨,必不能勾。若要世名流命,只在瞬息可了,决不偷生以负初心!”言毕,望县堂阶上一头撞去,目睹得世名被世人激得焦燥,用得力猛,早把颅骨撞碎,脑浆收支而死。

陈大尹晓得众情如此,内心大加矜念,把申文多写得诚心。说:“先经王俊殴死王良是的。今王良之子世名报仇杀了王俊,论来也是一命抵一命,但王世名不由官断,私行杀人,也该有罪。本人系是生员,特为申详断决。”申文以外。又加上票揭,替他全面,说:“孝义可敬,宜从轻典”。下属见了。也多叹羡,遂批与金华县汪大尹,会同武义审决这事。汪大尹拜候端的,备知其情,一心要保全别性命。筹议道:“须把王良之尸一简。若公然致命伤重,王俊原该赔偿,王世名杀人之罪就轻了。”会审之时,汪大尹如此倡言。王世名哭道:“当初专为不忍暴残父尸,故哑忍数年,甘心杀仇敌而自死,岂有本日仇已死了,反为要脱本身重简父尸之理?前日杀仇之日,即宜他杀。以是来造邑庭,正来受朝庭之法。非求免罪也!大人何不包涵如此?”汪大尹道:“若不简父尸,杀人之罪,难以自解。”王世名道:“原不求解,望大人放归别母,即来就死。”汪大尹道:“君是孝子义士,自来投到者,放归何妨?但事须断决,可归家与母妻再一筹议。倘肯把父尸一简,我就好全面你了。此本县美意,不成错过。”

闽中有一人名曰陈福生,与富人洪大寿家佣工。偶因一语不逊,被洪大寿痛打一顿。那福生才吃得饭过,气郁在胸,得了中懑之症。看对待死。临死对老婆道:“我被洪家长痛打,致恨而死。但彼是富人,料搬他不倒,莫要听了人教唆赖别性命。致将我尸首简验,粉骨碎身。只略与他说说,他怕性命缠累,必定周给后事,扶养得你每毕生。便是便益了。”老婆听言,身结果去见那家长,但道:“因被惩罚以后,抱病不痊,今已身故。惟家长不幸孤寡,做个主张。”洪大寿见因打致死,内心虚怯的,见他说得揣己,巴不得他没有说话,授予银两。厚加殡殓,又许了经常周济他母子,已此无说了。

一日在外酒醉,晚了回家,俄然路上与陈福生相遇。福生抱怨道:“我好好的安设在棺内,为你妄图吓诈别人,致得我尸骨寥落,灵魂不安,我怎肯干休?你还我债去!”将陈喇虎按倒在地,浑身把泥来搓擦。陈喇虎挣扎不得,直等后边人走来,陈福生罢休而去。喇虎闷倒在地,后边人认得他的,扶了回家。家里道是酒醉,不觉得意。不想自此以后,喇虎浑身生起癞来,起床不得。要出门来杠帮教唆做些惫懒的事,再不能勾了。淹缠半载,不能支撑。光临死才对家人说道:“路上遇陈福生,嫌我出首简了他尸,以此报我。我不得活了。”说罢就死。身后家人信了人言,道癞疾要缠染亲人,仓猝抬出,埋于浅土。被狗子乘热拖将出来,吃了一半。此乃陈喇虎作歹之报。

父死不忍简,自是人子心。

说与旁人浑不解,腰间宝剑自飕飕。

只为墨客拘律法,反令孝子不回旋。

府里见是性命,发下理刑馆。那理刑推馆,最是心性惨刻的,喜的是简尸,好的是入罪,是个拆人家的祖师。见性命状到手,访得洪家巨富,就想在这桩事上显出本身风力来。赶紧出牌拘人,吊尸简明。陈家老婆实是怕事,与人筹议道:

一朝及其期,地下遂相寻。

削骨蒸肌岂忍言?世人借口欲伸冤。

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决烈,又惊又惨,一时作声不得。两县门生一齐来看王秀才,见已无救,交谊激起,哭声震天。对两大尹道:“王生如此死孝,真为可贵。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季子,身后之事,两位父母主张从厚,以维风化。”两大尹不觉垂泪道:“本欲相全,岂知其性烈如此!前日王生曾将当时处和之产,封识花息,当官交明,以示义不苟受。今当立一公案,以此项给其母妻为终老之资,庶几两命相抵。独多着王良一死无下落,即以买和财产周其家属,亦为得平。”诸生众口称是。两大尹随各捐俸金十两,诸生共认捐三十两,共成五十两,召王家亲人来将尸首级回,从厚治丧。两门生员为文以祭之云:“呜呼王生,父死不鸣。刃如仇颈,身即赴冥。欲全其父,宁弃其生。一时之死,千秋之名。哀哉尚飨!”诸生读罢祭文,放声大哭。哭得山摇地动,闻之者无不泪流。哭罢,随请王家母妻拜见,面送赙仪,说道:“伯母尊嫂,宜趁此资物,出丧殡殓。”王母道:“谨领尊命。即当与儿媳商之。”俞氏哭道:“多承各位美意。吾夫初死,未忍遽殡,尚欲停丧三年,尽妾身事生之礼。三年既满,然后议葬,各位伯叔不必性急。”诸生不知他甚么意义,各自散去了。

王世名主张已定。只不该承。返来对母亲说汪大尹之意。母亲道:“你待如何?”王世名道:“岂有事到本日,反失了初心?儿久已拚着一死,今特来别母而去耳!”说罢,捧首大哭。妻俞氏在旁也哭做了一团。俞氏道:“前日与君说过。君若死孝,妾亦当为夫而死。”王世名道:“我前日已把老母与婴儿相托于你,我今不得已而死,你与我事母养子,才是本等,我在地府亦可暝目。从死之说。千万不成,切莫轻言!”俞氏道:“君向来留意报仇,誓必身故,别人不晓,独妾知之。以是再不阻君者,知君发愤如此。君能捐生,妾亦不难相从,故尔听君行事。今事已至此,若欲到底完翁尸首,非死不成。妾岂可独生以负君乎!”世名道:“前人言:‘死易立孤难。’你若轻一死,孩子必绝乳哺,是绝我王家一脉,连我的死也死得分歧法了。你只与我保全孩子,便是你的大恩。”俞氏哭道:“既如此,为君姑忍三岁。三岁以后,孩子不须乳哺了,此时当从君地下,君亦不能禁我也!”正哀惨间,外边有二三十人吵嚷,是金华、武义两学中的秀才与王世名曾来往相好的,乃汪、陈两令央他们来劝王秀才,还把媒介来讲道:“两父母定见不异,只要轻兄之罪,必须得一简验,使仇罪应死,兄可得生。特使小弟辈来达知此息,与兄筹议。依小弟辈鄙意,尊翁之死,实出抱屈,仇敌本所宜抵。今若不从简验,兄须脱不得极刑,是以两命抵得他一命,尊翁之命,原为徒死。况子者亲之尸体,不忍伤既死之骨,却枉残现在之体,亦非正道。何如勉从两父母之言一简,以白亲冤,以全尸体,一定非尊翁在天之灵所喜,惟兄熟思之。”王世名道:“诸兄皆是错爱小弟肝隔之言。两令君之意,弟非不感激。但小弟提着简尸二字,便心伤欲裂,容到县堂再面计之。”众秀才道:“两令之意,不过如此。兄今往一决,但得相从,事体便易了。弟辈火伴兄去相讲一遭。”王世名即出来拜了母亲四拜,道:“今后不得再侍膝下了。”又拜妻俞氏两拜,托以老母季子。大哭一场,噙泪而出,伴同众友到县间来。

一场性命结过了,洪家道陈氏母子到底不做仇家,内心感激,常常把守他二人,不致窘蹙。陈喇虎希冀个小繁华,竟落了空,内心常怀快快。

似此孝与烈,堪为簿俗箴。(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世名把这三十亩田所收花利,每岁藏贮封识,分毫不动。外边人不晓得备细,也有群情他得了田业息了父命的,世名也不与人辨明。王俊怀着鬼胎,倒经常以礼来问候叔母。世名虽不受他礼品,却也象毫无嫌隙的,还是来往。偶然撞着杯酒相会,笑语酬酢,略无介怀。世人又多有笑他忘了父仇的。事已渐冷。径没人提起了。安知世名日夜提心吊胆,时候不忘!消地铸一利剑,镂下两个篆字,名曰“报仇”。出入必佩。请一个传真的绘画父像,挂在斋中,就把本身之形,也图在上面,写他持剑侍立父侧。有人问道:“为何画作此形?”世名答道:“前人出必佩剑。故慕其风,别无他意。”有诗为证:

而后但是亲戚来往问及出柩者,俞氏俱以言阻说,必待三年。亲戚多道:“向来讲入土为安,为何要拘定三年?”俞氏只不肯听。停丧在家,直到服满除灵,俞氏痛哭一场,自此绝食,旁人多不晓得。不上旬日,肚肠饥断,呜呼哀哉了!学中诸生闻之,更加希罕,齐来吊视。王母诉出媳妇坚毅之性,矢志从夫,三年当中,如同一日,令人不及防备,竟以身殉。“今止剩三岁孤儿与老身,不幸不幸。”诸生闻言恸哭不已,齐去禀知陈大尹。大尹惊道:“孝子节妇,出于一家,真可敬也!”即报各下属,先行奖恤,侯抚按具题旌表。诸生及亲戚又义助含殓,奉告王母择日一同出柩。方知俞氏初时必欲守至三年,不肯先葬其夫者,专为等候本身。双双同出也。远近闻之,大家称叹。巡按马御史奏闻于朝,下诏旌表其门曰“孝烈”。建坊褒荣。有《孝烈传志》行于世。

宁知侠义士,一死无沉吟!

且说王世名白天对人嘻笑如常,每到归家,夜深人静,便抚心号恸。世名妻俞氏晓得丈夫心不忘仇,每对他道:“君家苦衷,妾所洞知。一日仇死君手,君岂能独生?”世名道:“为了死孝,吾之职分。只恐仇不得报耳!若得报,吾岂愿偷生耶?”俞氏道:“君能为孝子,妾亦能为节妇。”世名道:“你身是女子,出口大易,有好些难哩!”俞氏道:“君能为男人之事,安见妾身就学那男人不来?他日做出便见。”世名道:“此身不幸,遭罹仇难,娘子不以后代之见相阻,却以男人之事相勉,足见相成了。”伉俪各相爱重。

讵知王良打得伤重,次日身危。王良之子王世名,也是个读书人。父亲将死之时,唤过分付道:“我为族子王俊殴死,此仇不成忘!”王世名痛哭道:“此不共戴天之仇,儿誓不与俱生人间!”王良点头而绝。王世名拊膺号恸,即具状到县间,告为立杀父命事,将族长告做见人。县间准行,随行牌吊尸到官,服侍相简。王俊自知此事分裂,到不得官,苦央族好处息,任凭要银多少,总不计论。处得停妥,族长分外酬谢,自不必说。族长见有些油水,来劝王世名罢讼道:“父亲既死,不成复活。他家有的是财物,怎与他争得过?要他偿命,需求简尸。他利用了仵作,将伤报轻了,命一定得偿,尸骨先吃这番狼籍,大不是算。依我说,乘他俱怕成讼之时,多要了他些,落得做了人家,大师保全得无事,未为非策。”王世名自想了一回道:“如果执命,无有不简尸之理。非论世情敌他不过,纵是偿得命来,伤残父骨,我心何忍?只存着报仇在心,拼得性命,那处不着了手?何必当官拘着理法,先将父尸经这番惨酷,又三推六问,几年代日,才正得典刑?不如目今权依了他们处法,诈痴佯呆,住了官司。且保全了父骨,别图再报。”答复族长道:“父亲委是冤死,但我贫家,不能与做头敌,只凭长辈所命罢了。”族长大喜,去对王俊说了,主张将王俊膏腴田三十亩与王世名,为殡葬父亲养膳老母之费。王世名同母当官递个免简,族长随递个息词,永无翻悔。王世名一一依听了,来对母亲说道:“儿非见利忘仇,若非如此,父骨不保。儿以是权听其处罚,使彼绝无狐疑也。”世名之母,妇女见地,是做人家动机重的,见得了这些肥田,能够享用,也自甘心罢了。

枭獍一诛身已绝,法官还用简尸无?

典刑未正先残暴,法吏当知善用权。

“递了免简,就好住得。”急写状去递。推官道:“清楚是暗里买和的情了。”不肯准状。洪家央了分上去说:“尸亲不肯,能够免简。”推官一发怒将起来道:“有了银子,国法多行不去了?”反将陈家老婆拨出,定要简尸。没何如只得拾出棺木,解到尸场,聚齐了一干人众,如法蒸简。仵作人晓得官府内心要报重的,敢不阿谀?把红的说紫,青的说黑,报了致命伤两三处。推官大喜道:“是拿得倒一个富人,不肯假借,我申明就重了,立要问他抵命!”怎当得将法规一查,家长殴死雇工人,只断得安葬,问得徒赎,井无赔偿之条。只落得洪家费掉了些银子,陈家也不得安宁。陈福生殓好入棺了,又狼狼籍藉这一番。大师多事,陈喇虎也不见沾了甚么实滋味,推官也不见增了甚么好名头,枉做了难人。

五载以内。世名已得游泮,做了秀才,妻俞氏又生下一儿。世名对俞氏道:“有此狐狐,王氏之脉不断了。一贯怀仇在心。哑忍不报者,正恐此身一死,斩绝先耙,以是不敢轻生做事,现在我死可暝目!上有老母,下有婴儿。此汝之责,我拜托已过,我不能再顾了。”遂仗剑而出。也是王俊冤债相寻,合该有事。他新相处得一个妇女在乡间,每饭后不带主子,独往相叙。世名探听在肚里,晓得在胡蝶山下颠末,先伏在那边僻处了。王俊公然摇扭捏摆单独一人踱过岭来。世名恰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仇敌相见,分外眼睁。看得明白,飕的钻将过来,喝道:“还我父亲的命来!”王俊不防备的吃了一惊,不及措手,已被世名劈脸一剁。说时迟,当时快,王俊倒在地下挣扎。世名按倒,枭下首级,脱件衣服下来包裹伏贴,带回家中。见了母亲,大哭拜道:“儿已报仇,头在囊中。今当为父死,不得侍母膝下了。”拜罢,解出首级到父灵位前拜告道:“仇敌王俊之头,今在案前,望父明灵不远,儿今赴官投死去也。”随即取了积年所收田租帐目,左手持刀,右手提头,竟到武义县中出首。

陈福生有个族人陈三,花名陈喇虎,是个不本分好有事的。见洪人寿是有想头的人家,况福生被打而死,不为无因,就来撺掇陈福生的老婆,教他告状执命。老婆道:“福生的死,当然受了财主些气。也是年该命限。何况身后,他一味美意殡殓有礼,我们番脸子不转,只自家认了悔气罢。”喇虎道:“你每不知事体。这出银殡殓,恰好做告状张本。如许大族,一条性命,好歹也起发他几百两买卖,如何便是如许住了?”老婆道:“贫莫与富斗,打起官司来。我们先要银子下本钱,那边去讨?不如做个好人停止,他财主每或者另有不亏我处。”陈喇虎见说他不动,自到洪家去吓诈道:“我是陈福生族长,福生被你家打死了,你家私买下了他老婆,便办理把一场性命胡涂了。你们必要我口净,也得大师吃块肉儿。不然,明有国法,不到得被你躲过了!”洪家自恃福生老婆已无说话,天大事已定,中间人闲言闲语,不必怕他。不教人来兜揽,任他放屁喇撤一出,没兴自去。喇虎见无动静,老迈败兴,放他不下,考虑道:“若要告别性命,须得是他亲人。他老婆是扶不起的了,如果本身着名,告他不得。我现在只把私和性命首他一状,连尸亲也告在里头,须教他开不得口!”顿时写下一状往府里首了。

岂肯自吝死,复将父骨侵?

倒是陈福生不与打他的洪大寿为仇。反来报替他执命的族人,可见简尸一事,原非死的所愿,仕进的人要晓得。若非万不得已,何必做那极惨的活动!倘若尸亲苦求免简,也该依他为是。至于假性命,一发不必说,必待审得性命逼真。然后行简科罪。只一前后之着,也保全得人家多了。现在说一个甘心自死不肯简父尸的孝子,与看官每听一听。

法吏拘文墨,枉效墨客忱。

囹圄自可安闲入,何必斯须赴地府?

戴天不共敢忘仇?画笔常将苦衷留。

话说国朝万积年间,浙江金华府武义县有一小我姓王名良,是个儒家出身。有个族侄王俊,家道丰富,气岸凌人,埋头放债取利。行凶剥民。就是族中文派,非论亲疏,但与他财利交关,锱铢必较,一些面情也没有的。王良分歧曾借了他本银二两,每年将束修上利,积了四五年,还过他有两倍了。王良意义,道自家屋里还到此地,能够相让。而后利钱便不上紧了些。王俊是放债民气性,那管你是叔父?道:“逐年还煞只是利银,本钱原根不动,利钱还须还是。岂算还过量寡?”一日,在一族好处会席,两下各持一说,争辩起来。王悛有了酒意,做出财主的款式,支手舞脚的阐扬。王良气不平。又自恃尊辈,喝道:“你如此气质,敢待打我么?”王俊道:“便打了,只是财主打了负债的!”趁着酒性,那管尊卑?扑的一拿打畴昔。王良不防备的,一交颠仆。王俊干脆赶上,拳头脚尖一齐来。族长道:“使不得!使不得!”忙来劝时,已打得不亦乐乎了。大凡酒德不好的人,酒性发了,也不认得甚么人,也不记得甚么事;但只是使他酒风,狠戾暴怒罢了,不管别人当不起的。当下一个族侄把个叔子打得七损八伤,族长劝不住,猛力解开,教人负了王良家去。王俊没个头主,没些意义,耀武扬威,一起吆呼喊喝也走去了。

父仇不报忍恍惚,自有大志托湛卢。

怀仇数年余,始得伏斧砧。

话说戮尸弃骨,古之极刑。今法被人殴死者,需求简尸。简得致命伤痕,方准赔偿,问入极刑,可无冤枉,本为良法。自古道法立弊生,只因有此一简,便有很多巧诈做出来。那把性命图赖人的,不到得就要这小我偿命。只此一简,已彀何如着他了。你道为何?官府一准简尸,处所上搭厂的就要搭厂钱。跟官门皂、轿夫吹手多要酒饭钱。仵作人要开手钱、洗手钱。至于官面前桌上要烧香钱、朱墨钱、笔砚钱;毡条坐褥俱被告人所备。另有不肖佐贰要摆案酒,要折盘盏,各项名色甚多,不成尽述。就简得乌黑无伤,此人家已去了七八了。就问得被告招诬,何益于事?以是奸棍与人有仇,便思将性命为奇货。官府动笔判个“简”字,多么轻易!道性命事应得的,岂知有此等害人不小的事?除非真君子命,果有重伤简得出来,君子罪名,方是正条。然刮骨蒸尸,千零万碎,与死的人计算,也是不忍见的。律上以是有“不肯者听”及“许尸亲告递免简”之例,恰是圣主曲体情面处。岂知世上惨刻的官,要见本身风力,或是私心嗔恨被告,不肯听尸亲免简,定要劣撅做去。乃至开久殓之棺,掘久埋之骨。随你伤人子之心,堕旁观之泪,他只是硬着肚肠不管。被告不执命,就坐他纳贿;亲朋劝息,就诬他私和。一味蛮刑,打成狱案。自道是与死者伸冤,不知死者惨酷已极了。这多是绝子绝孙的活动!

这天县中传开,说王秀才报父仇杀了人,拿头首告,是个孝子。一传两,两传三,轰动了一个县城。但见:大家竖发,个个伸眉。竖发的恨那数载抱屈,伸眉的喜得目前吐气。挨肩叠背,白叟家挤坏了腰脊厉声呼;裸袖舒拳,小孩子踏伤了脚指号陶哭。任侠豪人齐拍拿,谨慎怯汉独惊魂。王世名到了县堂,县门外喊发连天,何止万人挤塞!武义县陈大尹不知何事,仓猝出堂坐了,问其原因。王世名把头与剑放下,在阶前跪禀道:“生员特来投死。”陈大尹道:“为何?”世名指着头道:“此世名族人王俊之头,世名父亲相互人打死,昔年告得有状。世名法该执命,要他赔偿。但不忍把父尸简验,以是只得哑忍。当代名不烦官法,手刃其人,以报父仇,特来投到请死,乞正世名擅杀之罪。”大尹道:“汝父之事,闻和解已久,如何忽有此举?”世名道:“只为要保全父尸,先凭族长议处,将田三十亩养膳老母。世名一时含混答允,所收花息,年年封贮,分毫不动。今既已杀却仇敌,此项义不宜取,该当入官。写得有簿藉在此,伏祈验明。”大尹听罢,知是忠义之土,说道:“君行孝子之事,不成以义法相拘。但事于性命,须请详下属为主,县间未可擅便,且召保侯详。王俊之头,先着其家领回侯验。”看的人恐怕县官难为王秀才,个个伸拳裸臂,侯他处罚。见说申详下属不拘禁他,方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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