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同窗友认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术

次日,将一个卧狮玉镇纸赠与孟沂,送至门外道:“无事就来逛逛,勿学薄幸人!”孟沂道:“这个何劳分付?”孟沂到馆,哄仆人道:“老母驰念,需求小生归家宿歇,小生不敢违命留此,从今早来馆中,晚归家里便了。”仆人信了说话,道:“任从尊便。”自此,孟沂在张家,只推家里去宿,家里又说在馆中宿,竟夜夜到美人处宿了。整有半年,并没一小我晓得。

万里桥边薛校书,枇杷窗下闭门居。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好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保举票、月票,您的支撑,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话说四川成都府绵竹县,有一个武官,姓闻名确,乃是卫中世袭批示。因中过武举两榜,累官至参将,就镇守彼到处所。家中丰富,赋性豪奢。夫人已故,房中有一班姬妾,多会吹弹歌舞。有一子,也是妾生,未满三周。有一个女儿,年十六岁,名曰蜚娥,风韵绝世,倒是将门将种,自小习得一身技艺,最善骑射,直能百步穿杨。模样虽是娉婷,志气赛过男人。他开初因见父亲是个武出身,受那外人指目,只说是个武弁人家,必须得个后辈在黉门中出入,方能交友斯文士夫,不受人的欺负。争奈兄弟尚小,等他长大不得,以是一贯装做男人,到书院读书。外边走动,只是个少年门生。到了家中内房,方还女扮。如此数年,公然学得满腹文章,博通经史。这也是蜀中做惯的事。遇着提学到来,他就报了名,改成胜杰,说是赛过豪杰男人之意,表字俊卿,普通的入了队去考童生。一考就进了学,做了秀才。他男扮久了,人多认他做闻参将的小舍人,一进了学,多来道贺。府县迎送到家,参将也只是将错就错,一面欢乐开宴。盖是武官人家,秀才乃极可贵的,今后参将与官府来往,添了个帮手,有好些气色。为此,表里大小却象健忘他是女儿普通的,凡事尽是他支撑畴昔。

风卷雪蓬寒罢钓,月辉霜析冷敲城。

锦江光滑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国朝洪武年间,有广东广州府人田洙,字孟沂,随父田百禄到成都赴教官之任。那孟沂生得风骚斑斓,又兼才学过人,书面琴棋之类,无不晓得。学中诸生日与嬉游,爱同骨肉。过了一年,百禄要遣他回家。孟沂的母亲内心舍不得他去,又且寒官冷署,盘费难处。百禄与学中几个秀才筹议,要在处所上寻一个馆与儿子坐坐,一来能够迟早读书,二来得些馆资,可为归计。这些秀才巴不得留住他,访得附郭一个大姓张氏要请一馆宾,世人遂将盂沂力荐于张氏。张氏送了馆约,商定来岁正月元宵后到馆。至期,学中很多驰名的少年朋友,一同送孟沂到张家来,连百禄也自送去。张家仆人曾为运使,家道饶裕,见是老广文带了很多时髦到家,甚为喜好。开筵相待,酒罢各散,孟沂就在馆中宿歇。

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东风总不如。

霞明半岭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树松。

浓香酒泛霞杯满,淡影梅横纸帐清。

俊卿笑道:“诗意最妙,只是兄貌不陋,似太谦了些。”撰之笑道:“小弟虽不便似贾大夫之丑,却与令妹相并,必是不及。”俊卿含笑自去了。

他年得射如皋雉,保重目前金仆姑。

鸾书寄恨羞封泪,蝶梦惊愁怕念乡。

一日,张运使偶过学中,对老广文田百禄说道:“公子每夜归家,不堪驰驱之劳。何不仍留舍间留宿,岂不为便?”百禄道:“自开馆后,一贯只在公家。止因老妻前日有疾,曾留得数日,这几时并未曾来家宿歇,如何如此说?”张运使晓得内里必有跷蹊,恐碍着孟沂,不敢尽言而别。是晚,孟沂告归,张运使不说破他,只叫馆仆尾着他去。到得半路,俄然不见。馆仆赶去追随,竟无下落。返来对家主说了,运使道:“他少年放逸,必定花柳人家去了。”馆仆道:“这条路上,何曾有甚么伎馆?”运使道:“你还到他衙中问问看。”馆仆道:“天气晚了,怕关了城门,出来不得。”运使道:“就在田家宿了,明日早辰来回我无妨。”

为念相如渴不由,交梨邛橘出芳林。

俊卿归家来,脱了男服,还是个女人。自家想道:“我久与男人做伴,已是不宜,岂可他日舍此同窗之人,另寻妃耦不成?毕竟止在二人以内了。固然杜生更觉可喜,魏兄也自不凡,不知厥后还是阿谁成果好,姻缘还在阿谁身上?”心中委决不下。他家中一个小楼,能够四望。一个欢畅,趁步登楼。见一只乌鸦在楼窗前飞过,却去住在百来步外一株高树上,对着楼窗呀呀的叫。俊卿认得这株树,乃是学中斋前之树,内心道:“叵耐这业畜叫得不好听,我成果他去。”跑下来本身卧房中,取了弓箭,跑上楼来。那乌鸦还在那边狠叫,俊卿道:“我借这业畜卜我一件苦衷则个。”扯开弓,搭上箭,一里悄悄道:“不要误我!”飕的一声,箭到处,那边乌鸦坠地。这边望去瞥见,情知中箭了。吃紧下楼来,仍旧改了男妆,要到学中看那枝箭下落。

鲜红炭火围炉暖,浅碧茶瓯注茗清。

宋玉墙东思不由,愿为比翼止同林。

天冻雨寒朝闭户,雪飞风冷夜关城。

孟沂见说是寡居,不敢久留。两杯茶罢,起家辞职。美人道:“郎君便在舍间过了晚去。若贤东晓得郎君在此,妾不能久留接待,感觉败兴了。”即分付快办酒馔。未几时,设着两席,与孟沂相对而坐。坐中殷勤劝酬,笑语之间,美人多带些谑浪话头。孟沂认道是张氏至戚,固然内心技痒难过,还拘拘束束,不敢非常猖獗。美人道:“闻得郎君俶傥俊才,何乃作儒生酸态?妾虽不敏,颇解吟咏。今遇知音,不敢爱丑,当与郎君赏鉴文墨,唱和词翰。郎君不觉得鄙,妾之幸也。”遂教丫环那出唐贤遗墨与孟沂看。孟沂重新细阅,多是庸人真迹手翰诗词,惟元稹、杜牧、高骈的最多,墨迹如新。孟沂爱玩,不忍释手,道:“此希世之宝也。夫情面钟此类,真是千古韵人了。”美人谦谢。两个说话有味,不觉夜已二鼓。孟沂辞酒不饮,美人延入眠房,自荐床笫道:“妾独处已久,今见郎君高雅,不能无情,愿得作陪。”孟沂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两个解衣就枕,鱼水欢情,极其缠绵。枕边切切丁宁道:“慎勿轻言,若贤东晓得,相互名节丧尽了。”

向来女子守内室,儿见裙钗入书院?

芳树吐花红过雨,入帘飞絮白惊风。

他同窗朋友,一个叫做魏造,字撰之;一个叫做杜亿,字子中。两人多是出群才学,英锐少年,与闻俊卿意气相投,学业相长。何况年纪差未几:魏撰之年十九岁,长闻俊卿两岁;杜子中与闻俊卿同年,又是闻俊卿月生大些。三人就像一家兄弟普通,极是过得好,相约了同在学中一个斋舍里读书。两个偶然,只认做一伴的好朋友。闻俊卿却成心要在两个里头拣一个嫁他。两小我比起来,又感觉杜子中同年所生,凡事仿佛些,模样也是他斑斓些,更加中意,比魏撰之分外说的投机。杜子中见俊卿意义又好,风韵又妙,常对他道:“我与兄两人可惜多做了男人,我若为女,必当嫁兄;兄若为女,我必当娶兄。”魏撰之听得,便讽刺道:“而当代界流行男色,久已倒置阴阳,那见得两男便嫁娶不得?”闻俊卿正色道:“我辈俱是孔门后辈,以文艺相知,相互爱重,岂不风趣?若想着浮呢,便把脸孔放在那边?我辈堂堂男人,谁肯把身子做顽童乎?魏兄该罚东道便好。”魏撰之道:“刚才听得子中爱幕俊卿,恨不得身为女子,故尔讽刺。若俊卿不爱此道,子中也就变不及身子了。”杜子中道:“我原是两下的说话,今只说得一半,把我说得失便宜了。”魏撰之道:“三人当中,谁叫你独小些,天然该亏损些。”大师笑了一回。

芦雪覆汀秋水白,柳风凋树晚山苍。

诚为千古嘉话。至于黄崇嘏女扮为男,做了相府椽属,当代传有《女状元》本,也是蜀中故事。可见蜀女多才,自古为然。至今两川民风,女人自小从师上学,与男人普通读书。另有测验进痒做青衿弟子。若在别处,难道大段奇事?现在说着一家子的事,勉强奇咤,最是好听。

黄添晓色青舒柳,粉落晴香雪覆松。

不想安绵兵备道与闻参将分歧,时植军政考查,在按院处开了款数,递了一个揭帖,诬他冒用国课,妄报功劳,侵克军粮,累赃臣万。按院参上一本,奉圣旨,着本处抚院发问。此报一到,闻家合门慌做了一团。也就有很多衙门人寻出事端来缠扰,还幸亏闻俊卿是个出有的秀才,世人不敢非常干脆。过未几时,兵道行个牌到府来,说是奉旨犯人,把闻参将清算在府狱中去了。闻俊卿自把生员着名去递赞扬,就求保侯父亲。府间准了诉词,不肯召保。俊卿就央了同窗新中的两个举人去见府尊,府尊说:“碍下属分付,做不得情。”三人袖手无计

沉吟间,早有闻俊卿走将来,瞥见魏撰之捻了这枝箭立在那边,忙问道:“这枝箭是兄拾了么?”撰之道:“箭自何来,兄却如此查问?”俊卿道:“箭上有字的么?撰之道:“因为字,在此念想。”俊卿道:“念想些甚么?”撰之道:“有‘蜚娥记’三字。蜚娥必是女人,故此想着,莫非有这般善射的女子不成?”俊卿捣个鬼道:“不敢欺兄,蜚娥便是家姊。”撰之道:“令姊有如此巧艺,曾许聘那家了?”俊卿道:“未曾许人。”撰之道:“模样如何?”俊卿道:“与小弟有些厮象。”撰之道:“这等,必是极美的了。鄙谚道:‘未看老婆,先看阿舅。’小弟尚未有室,吾兄与小弟做个拉拢山何如?”俊卿道:“家下事,多是小弟作主。老父面前,只消小弟一说,无有不依。只未知家姐心下如何。”撰之道:“令姊面前,也在吾兄帮衬,通家之雅,料无推拒。”俊卿道:“小弟服膺在心。”撰之喜道:“得兄答允,便十有八九了。谁想姻缘却在此枝箭上,小弟谨当宝此觉得后验。”便把来清算在拜匣内了。取出羊脂玉闹妆一个递与俊卿,道:“以此奉令秭,权答此箭,作个信物。”俊卿收来束在腰间。撰之道:“小弟作诗一首,道意于令秭何如?”俊卿道:“愿闻。”撰之吟道:

却惭未是求凰客,孤单囊中绿绮琴。

遂三人同出城来,将近桃林,孟沂道:“其间是了。”进前一看,孟沂惊道:“怎生屋宇俱无了?”百禄与运使齐昂首一看,只见水碧山青,桃株富强。波折当中,有冢累然。张运使点头道:“是了,是了。此地相传是唐妓薛涛之墓。先人因郑谷诗有‘小桃花绕薛涛坟’之句,以是种桃百株,为春时游赏之所。贤郎所遇,必是薛涛也。”百禄道:“怎见得?”张运使道:“他说所嫁是平氏子康,清楚是平康巷了。又说文孝坊,城中并无此坊,‘文孝’乃是‘教’字,清楚是教坊了。平康巷教坊乃是唐时妓女所居,今云薛氏,不是薛涛是谁?且笔上有高氏字,乃是西川节度使高骈,骈在蜀时,涛最蒙宠待,二物是其所赐无疑。涛死已久,其精灵如同此。此事不必穷究了。”百禄晓得运使之言甚确,恐怕儿子还要沉迷,打发他回归广东。厥后盂沂中了进士,常对人说,便将二玉物为证。固然驰念,再不相遇了,至今传有“田洙遇薛涛”故事。

残石绚红霜叶出,薄烟寒树晚林苍。

斜石近阶穿笋密,小池舒叶出荷团。

闻俊卿自两人去后,一发没有筹议可救父亲。幸亏官无三日急,到有六日宽。不过凑些银子,高低分拨分拨,利用得伏贴,狱中的也不刻苦,官府也不来吃紧急问,丢在半边,做一件未结公案了。参将与女儿计算道:“这边的官司既未问理,我们恰好做手脚。我意要修上一个辨本,做成一个备细揭帖,到京中诉冤。只没个无能的人去得,心下迟疑不决。”闻俊卿道:“这件事须得孩儿自去,前日魏、杜两兄临别时,也教孩儿进京去,能够相机行事。但得两兄有一人得第,也就好做靠傍了。”参将道:“固然你是个女中丈失,是你去毕竟伏贴。只是万里程途,路上恐怕不便。”俊卿道:“自古多称提索救父,觉得嘉话。他也是个女子,何况孩儿男妆已久,游庠已过,一贯算在丈失之列,有甚去不得?虽是路途悠远,孩儿弓矢能够防身,倘有甚么人查问,凭着胸中见地也支撑得过,不敷为虑。只是须得个男人随去,这却不便。孩儿想得有个事理,仆人闻龙伉俪多是苗种,多善弓马,孩儿把他老婆也打扮做男人,带着他两个,连孩儿共是三人一起走,既有妇女伏侍,又有男仆跟从,可切放心一向到京了。”参将道:“既然算计得伏贴,事不宜迟,快办了解缆便是。”俊卿依命,一面去清算。听得街上报进士,说魏,杜两人多中了。俊卿不堪之喜,来对父卒说道:“有他两人在京做主,此去一发不难做事。”

文武习成男人业,婚姻也只自筹议。

到了天明,馆仆回话,说是未曾回衙。运使道:“这等,那边去了?”正疑怪间,孟沂恰到。运使问道:“先生昨宵宿于那边?”孟沂道:“家间。”运使道:“岂有此理!门生昨日叫人跟从先生归去,因半路上不见了先生,小仆直到学中去问,先生未曾到宅,怎如此说?”孟沂道:“半路上碰到一个朋友处发言,直到入夜回家,故此盛仆来时候不着。”馆仆道:“小人昨夜宿在相公家了,方才返来的。田老爹见说了,甚是惶恐,要自来寻问。相公如何还说着在家的话?”孟沂支吾不来,色彩尽变。运使道:“先生如有别故,当以实说。”孟沂晓得讳饰不过,只得把遇着平家薛氏的话说了一遍,道:“此乃令亲相留,非小生敢作此无行之事。”运使道:“我家何尝有亲威在此处所?况亲威中也无平姓者,必是鬼祟。此后先生自爱,不成去了。”孟沂一里答允,内心那边信他?傍晚又到美人家里去,备对美人说形迹已露之意。美人道:“我已先晓得了。郎君不必怨悔,亦是冥数尽了。”遂与孟沂痛饮,极尽欢情。到了天明,哭对孟沂道:“今后永诀矣!”将出洒墨玉笔管一枝,送与孟沂道:“此唐物也。郎君慎藏在身,觉得记念。”挥泪而别。

这个诗如何叫得回文?因是顺读完了,倒读转去,皆可通得。最可贵如许浑成,菲进步手不能,美人一挥而就。盂沂也和他四首道:

闻得罗敷未有失,支机肯许问律无?

香篆袅风清缕缕,纸窗明月白团团。

那边张运使料先生晚间必去,叫人看着,果不在馆。运使道:“先生这事需求做出来,这是我们做仆人的干系,不成不对他父亲说知。”遂步至学中,把孟沂之事备细说与百禄晓得。百禄大怒,遂叫了学中一个门子,同着张家馆仆,到馆中唤孟沂返来。孟沂方别了美人,回到张家,驰念叨:“他说永诀之言,只是怕风声败露,我便耐守几时再去走动,或者还可相会。”正迟疑间,父命已至,只得跟着归去。百禄一见,喝道:“你书到不读,夜夜在那边浪荡?”孟沂瞥见张运使一同在家了,便无言可对。百禄见他不说,就拿起一条柱杖劈脸打去,道:“还不实告!”孟沂无法,只得把相遇之事,及录成联句一本与所送镇纸、笔管两物,多将出来,道:“如此才子,不容不动心,不必罪儿了。”百禄取来逐件一看,看那玉色是几百年出土之物,管上有篆刻“渤海高氏清玩”六个字。又揭开诗来,重新细阅,不觉心折。对张运使道:“物既希奇,诗又超脱,岂平常之怪!我每可同了不肖子,亲到那处所去查一查踪迹看。”

孟沂与美人赏花玩月,酌酒吟诗,曲尽人间之乐。两人常常你唱我和,做成联句,如《落花二十四韵》,《月夜五十韵》,斗巧争妍,真成敌手。诗句太多,恐看官每厌听,不能尽述。只将他两人《四时回文诗》剖明一遍。美人诗道:

今后撰之胸中痴痴里想着闻俊卿有个秭妹,仙颜巧艺,要得为妻。有了这个动机,并不与杜子中晓得。因为箭是他拾着的,今本身把做宝贝藏着,恐怕他知因,来要了去。谁想这个箭,元有来源,俊卿学射时,便怀有择配之心。竹干上刻那二句,固是夸着发矢必中,也暗敦个应弦的哑谜。他射那乌鸦之时,明知在书斋树上,射去这枝箭,内心暗卜一卦,看他两人阿谁先抬得者,即为伉俪。为此吃紧来寻下落,不知是杜子中先拾着,厥后掉在魏撰之手里。俊卿只见在魏撰之处,觉得姻缘有定,故冒充说是姐姐,实在多暗隐着本身的意义。魏撰之不知其故,凭他拆台,只道真有个姐姐罢了。俊卿当然认了魏撰之是天缘,内心却为杜子中非常相爱,好些撇打不下。叹口气道:“一马跨不得双鞍,我又违不得天意。他日别寻件事端,补还他美情罢。”明日来对魏撰之道:“老父与家秭面前,小弟非常窜撺,已有允意,玉闹妆也留在家姊处了。老父的意义,要等秋试过,待兄高捷了方议此事。”魏撰之道:“这个也好,只是一言既定,再无翻变才妙。”俊卿道:“有小弟在,谁翻变得?”魏撰之不堪之喜。

凉回翠簟冰人冷,齿沁清泉夏月寒。

到了仲春花朝日,孟沂要归省父母。仆人送他节仪二两,孟沂袋在袖子里了,步行归去。偶尔一个去处,瞥见桃花盛开,一起走去看,境甚幽僻。孟沂内心喜好,鹄立少顷,观玩景色。忽见桃林中一个美人,掩映花下。孟沂晓得是夫君家,不敢傲视,独自走过。未免带些卖俏身子,拖下袖来,袖中之银,不觉落地。美人瞥见,便叫陪侍的丫环拾将起来,归还孟沂。孟沂笑受,称谢而别。

时植秋闱,魏撰之与杜子中,闻俊卿多考在劣等,起送乡试。两人来拉了俊卿同去。俊卿与父参将计算道:“女孩儿家只好瞒着人,临时作秀才耍子,若当真去乡试,一下子中了举人,后边暴露真情来,就要关着奏请干系。事体弄大了,不好结束,决使不得。”推了有病不可,魏、杜两生只得撇了自去赴试。发表之日,两生多得中了。闻俊卿见两家报了捷,也自欢乐。办理等魏撰之迎到家时,方把求亲之话与父亲说知,图成此婚事。

花朵儿枝柔傍砌,柳丝千缕细摇风。

诗曰:

此时魏撰之自揣道:“他家磨难之际,料说不得求亲的闲话,只好不提起,且一面去会试再处。”两人临行之时,又与俊卿道别。撰之道:“我们三人同心之友,我两人喜得幸运,方恨俊卿因病蹉跎,不得同登,不想又遭此家难。现在我们仓促进京去了,心下如割,倒是事出无法。多请安尊翁,且自放心听问,我们若少得进步,必当着力互助,来自此冤!”子中道:“其间官官相护,做定了骗局堕入。闻兄只在家救援,一定无益。我两人出来,倘得好处,闻兄不若径到京来筹议,与尊翁寻个出场。还是那边上流头好辨白冤枉,我辈也好相机助力。牢记!牢记!”撰之又擅自叮瞩道:“令姑之事,千万留意。非论对劲不对劲,此番返来必求事谐了。”俊卿道:“闹妆现在,料不使兄绝望便了。”三人挥泪而别。

就拣定一日,作急起家。在学中动了一个游学呈子,批个文书执照,带在身边了。路经省下来,再察听一察听下属的声口动静。你道闻蜜斯怎生打扮?飘飘中帻,覆着两鬃青丝;窄窄靴鞋,套着一双玉笋。上马衣裁成短后,变狮带妆就偏垂。囊一张玉靶弓,想开时,舒臂扭腰多身形;插几枝雁翎箭,看放处,猿啼雕零逞高强。争羡道能文善武的小郎君,安知是女扮男妆的乔秀士?一起来到了成都府中,闻龙先去寻下了一所清幽饭店。闻俊卿后到,歇下了行李,叫闻龙老婆取出带来的山莱几件,放在碟内,向店中取了一壶酒,斟着慢吃。

孤帏客梦惊空馆,独雁征书寄远乡。

瓜浮瓮水凉消暑,藕叠盘冰翠嚼寒。

这天夙起,老姥又来,手中将着四枚剥净的熟鸡子,做一碗盛着,同了一小壶好茶,送到俊卿面前道:“舍人吃点心。”俊卿道:“多谢妈妈美意。”老姥道:“这是景小娘子昨夜分付了,老身支撑来的。”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诗奉谢,烦妈妈与我带去。”俊卿即把昨夜之诗写在笺纸上,封好了付妈妈。诸平清楚是推却之意,妈妈将去与景蜜斯看了,景蜜斯一心喜着俊卿,见他以相如自比,反认做成心于文君,后边两句,不过是谦让些说话。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未韵诗云:

明日,孟沂成心打那边颠末,只见美人与丫环仍立在门首。孟沂望着门前走去,丫环指道:“昨日遗金的郎君来了。”美人略略敛身避入门内。孟沂见了丫环论述道:“昨日多蒙娘子美情,拾还遗金,本日特来造谢。”美人听得,叫丫环请入内厅相见。孟沂喜出望处,急整衣冠,望门内而进。美人早已迎着至厅上,相见礼毕,美人先开口道:“郎君莫非是张运使宅上西宾么?”孟沂道:“然也。昨日因馆中回家,道经于此,偶遗少物,得遇夫人美意,命尊姬拾还,实为感激。”美人道:“张氏一家亲威,彼西宾即我西宾。还金小事,何足为谢?”孟沂道:“欲问夫人高门姓氏,与敝东何亲?”美人道:“敝宅姓平,成都旧族也。妾乃文孝坊薛氏女,嫁与平氏子康,不幸早卒,妾独寡居于此。与郎君贤东乃乡邻姻姬,郎君便是通家了。”

孟沂和罢,美人甚喜。真是才子才子,情味相投,乐不成言。倒是好物不坚牢,自有散场时节。

这四句诗,乃唐人赠蜀中妓女薛涛之作。这个薛涛乃是女中才子,南康王韦皋做西川节度使时,曾表奏他做军中校书,故交多称为薛校书。所来往的是高千里、元微之、杜牧之一班儿名流。又将浣花溪水形成小笺,名曰“薛涛笺”。词人骚人得了此笺,如同拱璧。真正名重一时,芳流百世。

小子为何说这一段大话?只因蜀中女子向来号称多才,如文君、昭君,多是蜀中所生,皆有文才。以是薛涛一个妓女,生前诗名不减当时词客,身后犹且诗兴勃然,这也是山川的清秀。唐人诗有云:

又道是无巧不成话。那坐的地点,与隔壁人家窗口相对,只隔得一个小天井。正吃之间,只见那边窗里一个女子掩着半窗,对着闻俊卿不转眼的看。及到闻俊卿抬起眼来,那边又闪了出来。遮讳饰掩,只不定开。忽地打个照面,乃是个绝色才子。闻俊卿想道:“本来人间有如许斑斓的?”看官,你道此时如果个男人,必定动了心,就想妆出些风骚家数,两下做起风景来。怎当得闻俊卿本身也是个女身,那边放在心上?一面取饭来吃了,且自衙门前做事去。到得出去了半日,傍晚转来,俊卿刚得坐下,隔壁闻声这里有人声,阿谁女子又在窗边来看了。俊卿暗里自笑道:“看我做甚?岂知我与你是普通样的!”正嗟叹间,只见门外一个老姥走将出去,手中拿着一个小榼儿。见了俊卿,放下椅子,道了万福,对俊卿道:“间壁景家小娘子见舍人独酌,送两件果子,与舍人当茶,”俊卿开看,乃是南充黄柑,顺庆紫梨,各十来枚。俊卿道:“小生在此颠末,与娘子非亲非威,如何承此美意?”老姥道:“小娘子说来,其间来万去千的人,未曾见有似舍人这等丰标的,必然是繁华家的出身。及至问人来,说是参府中小舍人。小娘子说这俗店无物可一,叫老媳妇送此二物来源渴。”俊卿道:“小娘子多么人家,却居其间壁?”老姥道:“这小娘子是井研景少卿的蜜斯。只因父母双亡,他依着外婆家住。他家里自有万金家事,只为寻不出中意的丈失,以是还没嫁人。外公是其间富员外,这城中极兴的客店,多是他家的屋子,何止有十来处,进益甚广。只要这里清幽些,却同家小每住在间壁。他也不敢主张把外甥许人,恐怕做了仇家,厥后怨怅。常对景蜜斯子道:‘凭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实对我说,我就主婚。’这个小娘子也古怪,自来会拣相人物,再未曾说那一个好。方才见了舍人,便非常奖饰,敢是与舍人有些姻缘动了?俊卿不好承诺,微浅笑道:“小生那有此福?”姥道:“好说,好说。老媳妇且去着。”俊卿道:“请安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无可奉答,但故意感美意。”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觉发笑道:“这小娘子看上了我,却不白费春情?”吟诗一首,聊寄其意。诗云:

且说杜子中在斋前漫步,听得鸦鸣正急,俄然扑的一响,掉下地来。走去看时,鸦头上中了一箭,贯睛而死。子中拔了箭出来道:“谁有此神手?恰好贯着他脑筋。”细心看那箭干上,有两行细字道:“矢不虚发,发必应弦”。子中念罢,笑道:“那人好夸口!”魏撰之听得跳出来,急叫道:“拿与我看!”在杜子中手里接了畴昔。正同着看时,俄然子中家里有人来寻,子中掉着箭自去了,魏撰之细看之时,八个字下边,另有“蜚娥记”三小字,想着:“蜚娥乃女人之号,莫非女人中有此妙手?这也姹异。刚才子中不瞥见这三个字,若见时必定还要称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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