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六 迟取券毛烈赖原钱 失还魂牙僧索剩命

陈祈仓猝缩退,飒然惊醒,出了一身汗,只见老婆坐在床沿守着。问他时节,已过了六日夜了。老婆道:“因你分付了,不敢入殓。何况心头温温的,只得坐守,幸喜公然还魂转来。毕竟是毛烈的事对得明白否?”陈祈道:“东岳端的有灵,阳间端的忘我。一些也瞒不得。大不似阳间间官府没清头没天理的。”因把身后所见事休备细说了一遍。抖搜了精力,坐定了性子一回,先叫人到县吏丘大师一看,三日之前已被火烧得精光。止烧得这一家火就息了。陈祈越加敬信。再叫人到大胜寺中拜候高公,看公然一同还魂?意义要约他做了证见,讨取毛家文券。人返来讲:“三日之前,寺中师徒已把他荼毗了。“说话的,如何叫做“荼毗”?看官。这就是僧家西方的说话,又有叫得“阇维”的,老是我们华言“火化”也。陈祈见说高公已火化了,吃了一大惊道:“他与我同在阳间,说阳寿未尽,一同放转世的。如何就把来化了?叫他还魂在那边?这又是了不得的事了,如何结束?”

阳间有理没处说,阴司不说也清楚。

看官,你道这事多只因陈祈欺瞒兄弟,做这等奸计,故见得反被别人赚了,也是天有眼力处。倒是毛烈如此欺心,莫非银子这等好使的不成?不要性急,另有话在背面。且说陈祈受此冤枉,没处叫撞天屈,愤怒忿的,无可摆布。宰了一口猪、一只鸡,买了一对鱼、一壶酒。附近边有个社公祠,他把福物拿到祠里摆下了,跪在神前道:“小人陈祈,将银三千两与毛烈赎田。毛烈收了银子,赖了券书。告到官司,反问输了小人,小人没处申述。天理昭彰,神目如电。还是毛烈赖小人的,小人赖毛烈的?是必三日以内求个报应。”叩了几个头,含泪而出。到家里,早晨得一梦,梦见社神来对他道:“白天所诉,我虽晓得明白,做不得主。你可到东岳行宫诉告,天然得理

一陌金饯便返魂,公私到处可通门。【ㄨ】

又过一个多月,刘八郎在家忽觉头眩目炫,对妻氏道:“面前境地不好,必是夏主簿要我做对证,势需求死。奈我平时没有恶业,对证过了,还要重生。且不成入殓!三今后不还魂,再作事理。”公然死去两日,活将转来,鼓掌笑道:“我现在才出得这口恶气!”家人间其原因,八郎道:“开初见两个公吏邀我去,走勾百来里路,到了一个官府去处。见一个绿袍官人在廊官中走出来,细心一看,就是夏主簿。再三谢我道:‘烦劳八郎来此。这里文书都完,只要八郎略一证明,不必忧愁。’我抬眼瞥见丹墀之下,林家与八个管帐人共顶着一块长枷,约有一丈五六尺长,九个头齐齐暴露在枷上。我正要消遣他,忽报王升殿了。吏引我去见过,霸道:‘夏家事已明白,不须说得。旗亭吃酒一节,明白说来。’我供道:‘是两人见招喝酒,与官会二百道,未曾敢接。’王对摆布叹道:‘世上却有如此好人!须商讨酬谢他。可检他来算。’吏道:‘他该六十九。’霸道:‘贫民不受钱,更加可贵,岂可不赏?添他阳寿一纪。’就着元追公吏送我回家。出门之时,只见那一伙连枷的人赶入天国里去了。必定细细要了偿他的,料不似大家间葫芦提。我本日还魂,岂不欢愉也!”厥后此人整整活到九十一岁,无疾而终。

岂似幽中业镜台,半点欺心没处使。

且说夏主簿遭此无妄之灾,没头没脑的被贪赃州官收在监里。一来是好人家出身,未曾受惯这苦。二来被别人少了钱,反体贴牢中。心中气蛊,染了牢瘟,病将起来。家眷央人保领,方得放出,已病得八九分了。临将死时,分付儿子道:“我受了如许冤恨,本日待死。凡是一贯扑官酒坊公店,并林家欠钱帐目与管帐八人名姓,多要放在棺内。吾替他地府申辨去。“才死得一月,林氏与这八小我陆连续续尽得暴病而死。目睹得是阳间状准了。

诗云:

可见阳间间有冤枉,阴司事再没有不明白的。只是这一件事,阴报固然明白,阳间间欠的钱钞到底未曾显还得,未为大畅。现在说一件阳间赖了,阳间断了,仍旧阳间还了。比这事说来好听:

那毛家也为高公之鬼不得离门,每夜必来扰乱,家里人丁不安。卖掉屋子,搬到别处,鬼也跟着不舍。只得日日超度,不时斋醮。今后看看声音远了些,说道:“你家福事做很多了。固然与我无益,经常有神佛在家,我也有些不便。我且临时去去,终是放你家不过的。”今后公然隔着几日才来。这里就做法事退他,或做佛事度他。如此缠帐多时,支撑不过,毛家家私也逐步消耗下来。今后毛家穷了,连这些佛事,法事都做不起了,高公的鬼也不来了。

这首诗乃令狐撰所作。他邻近有个乌老,家资巨万,平时好贪不义。死去三日,反复还魂。问他原因,他说身后幸亏家里广作佛事,多烧诸钱,冥宫大喜,以是放还。令狐撰闻得,大为不平道:“我只道只要阳间间赃官贪吏受财枉法,卖富差贫,岂知阳间也自如此!”以是做这首诗。厥后冥司追去,要治他谤仙之罪,被令狐撰是长是短辨析一番。冥司道他持论甚正,放教还魂,仍追乌老置之天国。盖是人间没分剖处的冤枉,尽拼到阴司里理直。如果阴司也如此胡涂,繁华的人只消作歹造业,到身后分付家人多做些功果,多烧些诸钱,便多退过了,却不与阳间一样没分晓?以是令狐生不伏,有此一诗。实在阴司报应,一毫不差的。

一日,陈祈对毛烈计算道:“吾家小兄弟们垂垂长大。少不得要把家事四股分了。我枉替他们自做这几时主子,心不甘伏。如那边?”毛烈道:“大头在你手里,你把要紧好的藏起了些不得?”陈祈道:“藏得的藏了,地步是露天盘子,须藏不得。”毛烈道:“只要管帐较,要藏时地步也藏得。”陈祈道:“如何计算藏地?”毛烈道:“你现在只推有甚么公用。将好的地步卖了去,收银子来藏了,不就是藏地步普通?”陈祈道:“祖上的好田好地,又不舍得卖掉了。”毛烈道:“这更轻易,你只拣那好地步,少些代价,权典在我这里,目下拿些银子去用用,今后直等你们兄弟已将见在地步四股分定了,然后你自将原银在我处赎了去。这地步未几是你本身的了?”陈祈道:“此言诚为有见。但你我虽是相好,财产交关,少不得立个文书,也要用着其中人才使得。”毛烈道:“我家出入银两,置买田产,大半是大胜寺高公做牙侩。现在这件事,也要他在里头做其中见罢了。”陈祈道:“高公我也是熟悉的。我去查了然地步,写下了文书,去要他着字便了。”本来这高公法名智高,固然是个僧家,到有好些不象削发人处。头一件是好利,但是风吹草动,有些个赚得钱的地点,他就钻的去了,以是囊钵充盈,经纪惯熟。大户人家做中做保,到多是用得他着的,清楚是个没头发的牙行。毛家债利出入,好些经他的手,就是做过几件欺苦衷体,也有与他首尾过来的。陈祈是以央他做了中,将田立券典与毛烈。因要厥后好赎,非常不典他重代价,只好三分之一,做个买卖的意义罢了。陈祈家里地步广有,非止一处,但是自家内心贪着的,便把来典在毛烈处做后门。如此一番,也累起本银三千多两了,其田足植万金,自不消说。毛烈放花作利,已此便宜很多了。只为陈祈自有欺心,以是甘心把便宜与毛烈得了去。今后陈祈母亲死过,他将见在户下的田产分做四股,把三股分与三个兄弟,自家得了一股。兄弟们不晓得此中勉强,见面前分得均平,多无说话了。

隔了两日,陈祈到毛烈家去取前券,毛烈还推道一时未寻得出。又隔了两日去取,毛烈躲过。竟推道不在家了。如此两番,陈祈走得不耐烦,再不得见毛烈之面,才有些焦急起来。走到大胜寺高公那边去筹议,要他去问问毛烈下落。高公推道:“你交银时未曾通我晓得,我不好管得。”陈祈没何如,只得又去伺侯毛烈。一日撞见了,好言与他取券,毛烈嘲笑道:“天下欺苦衷只许你一个做?你将众兄弟的田偷典我处,今要出去自吞。我便公道欺心。再要你多出两千也不为过。”陈祈道:“原只典得这些,怎要我多得?”毛烈道:“不与我,我也不还你券,你也管田不成。”陈祈大怒道:“前日说过的说话,怎到要诈我起来?当官去说,也只要的我本钱。”毛烈道:“恰是,恰是。当官说不过期,还你罢了。”

陈祈不时到毛烈家边去探听,过了三日,只见说毛烈死了。陈祈晓得蹊跷。去拜候邻舍间,多说道:“毛烈走出门首,撞见一个着黄衣的人,走入门来楸住。毛烈奔脱,望内里飞也似跑。口里喊道:‘有个黄衣人捉我,多来救救。’说未几几句,倒地就死。从不见死得如许快的。”陈祈口里不说,内心悄悄道是告的阴状有应,现报在我眼里了。又过了三日,只见有人说,大胜寺高公也一时卒病而死。陈祈内心迷惑道:“高公不过是原中,也死在一时,看起来莫不要阴司中对这件事么?”不觉有些恍恍忽惚,走到家里。就昏晕了去。少顷醒将转来,分付家人道:“有两小我追我去对毛烈事休,闻得说我阳寿未尽,未可入殓。你们守我十来日着。敢怕还要转来。”分付毕,即倒头而卧,口鼻俱已无气。家人依言,不敢妄动,呆呆守着,自不必说。

话说宋绍兴年间,庐州合江县赵氏村有一个富民。姓毛名烈,常日贪奸不义,一味欺心,设谋诈害。凡是人家有良田美宅,百计设法。直到得上手才住。挣得泊天也似人家,内心未曾有一毫止足。瞥见人家略有些小衅隙,便在里头调拨,于中取利,没便宜不做事。当时昌州有一小我,姓陈名祈,也是个狠心不守分之人,与这毛烈非常相好。你道为何?只因陈祈也有好大师事。他一母所生另有三个兄弟,年纪多幼小,只是他一个年纪长成。独享家事。经常恐怕兄弟每大来,这家事须四分分开,要趁权在他手之时做个计算,打些偏手,讨些便宜。晓得毛烈是个极有算计的人,迟早用得他着,故此与他来往交好。毛烈也晓得陈祈有三个幼弟,却独掌着家事,必有欺心手病,他日能够在里头看景生情。得些渔人之利。以是两下密切,语话投机,胜似同胞普通。

欺心又遇狠心人,贼偷落得还贼没。

谁知陈祈得意了文券以后,俄然害起肉痛来,一痛发便待此去,记起是阴中被夜叉将铁棍心窝里捣了一下之故,又亲闻声王者道“陈祈欺心,阳间受报”,晓得这典田事是欺心的,只得叫三个兄弟来,把毛家赎出之田均作四分分了,倒是肉痛仍不得止。只因常日掌家时,除典田以外,他欺心处还多。自此每一遭痛发,便去请僧道保禳,或是东岳烧献。年年所费,不计其数。此病随身,终不脱休。到得厥后,家计到比三个兄弟耗损了。

浑身似口不能言,遍休排牙说不得。

且说陈祈随了来追的人竟到阴府。公然毛烈与高公多先在那边了。一同带见判官,判官一一点名过了,问道:“东岳发下状来,毛烈赖了陈祈三千银两,这如何说?”陈祈道:“是小人与他赎田,他亲手接管,厥后不肯复原券,竟赖道没有。小人在阳间与他争讼不过,只获得东岳大王处告这状的。”毛烈道:“判爷,休听他胡说。如果有银与小人时,须有小人收他的执照。”判官笑道:“这是你阳间哄人,能够借此厮赖。”指着毛烈的心道:“我阳间只凭这个,要甚么执照不执照!毛烈道:“小人实在未曾收他的。”判官叫取业镜过来。中间一个吏就拿着铜盆大一面镜子来照着毛烈。毛烈、陈祈与高公三人一齐看那镜子内里,只见里头照出陈祈交银,毛烈接管,出来付与老婆张氏,张氏保藏,是那日风景宛然见在。判官道:“你看我这里但是要甚么执照的么?”毛烈没得开口。陈祈合首掌向空里道:“本日才表白得这件事。阳间官府要他做甚么干?”高公也道:“元来这银子公然收了,倒是毛大哥不通。”当下判官把笔来写了些甚么,就带了三人到一个大庭内。只见中间列着兵卫甚多,也不知殿上坐的是甚么人,了望去是冕旒兖袍的王者。判官走上去说了一回,殿上王者大怒,叫取枷来,将毛烈枷了。口里大声分付道:“县令听决不公,削去已后官爵。县吏丘大,火焚其居,仍削阳寿一半。”又唤和尚智高问道:“毛烈欺苦衷,与你商同的么?”智高道:“开初典田时,曾在里头做买卖中人,今后事休乡不晓得。”又唤陈祈问道:“赎田之银,固是毛烈要赖欺心。将田出典的原因,倒是你的欺心。”陈祈道:“也是毛烈教道的。”王者道:“这个推不得,与智高和尚做牙侩一样,该量加罚治。两人俱未合死,只教阳间受报。毛烈功课尚多,押入天国享福!”

陈祈一忿之气,归家写张状词,竟到县里告了毛烈。当得毛烈豫先防备这着的。先将了些钱钞去寻县吏丘大,送与他了,求看管此事。丘大领诺。比及陈祈去见时,丘大先自装腔了。问其告状本意,陈祈把真相奉告了一遍。丘大只是点头道:“说不去。很多银两交与他了,岂有没个执照的理?教我也难帮衬你。”陈祈道:“因为相好的,不防他欺心,未曾讨得执照。今告到了官,全要提控说得明白。”丘大含混答允了。却在知县面前只替毛烈说了一边的话。又替毛家送了些孝敬意义与知县了,知县听信。到得两家听审时,毛烈把交银的事一口赖定,陈祈实在一些执照也拿不出。知县声口有些向了毛烈,陈祈建议极来,在知县面前指神罚咒。知县道:“就是银子有的,当官只凭文券;既没有文券,有甚么做根据断还得你?清楚是一划混赖!”倒把陈祈打了二十个竹蓖,问了“分歧图赖人”罪名,量决脊杖。这三千银子只当丢去东洋大海,竟没说处。陈祈不平,又到州里去告,准了;及至问起来,知是县间问过的,不肯改断,仍复还是。又到转运司告了,批发县间,一发是原问衙门。只多得一番纸笔,有甚么相干?落得费坏了脚手,折掉了川资。毛烈得了便宜,公开喜好。陈祈失了银子,又吃打吃断,竟没处伸诉。正所谓:

陈祈心下忐忑,且走到毛家去取文券。瞥见了毛家儿子,问道:“尊翁故世,家中有甚么影响否?”毛家儿子道:“为何这般问及?”陈祈道:“鄙人也死去六日。到与尊翁会过一番来,故此动问。”毛家儿子道:“见家父风景如何?有甚说话否?”陈祈道:“鄙人与尊翁本是多年相好的,只因不还我典田文书,有这些争讼。昨日到幸亏阳间对明,说文书在床前木箱内里,以是本日来取。”毛家儿子道:“文书便或者在木箱内里,只是阳间说话,谁是证见,能够来取?”陈祈道:“有到有个证见,当时大胜寺高师父也在那边同见说了。一齐放还魂的。可惜他寺中已将他身尸火化,没了个活证。却有一件可托,你尊翁还说另行一十三家文券,也多是来路不明的田产。叫还了这一十三家,等他享福轻些,又叫替他多做些佛事。这须是我造不出的。”毛家儿子传闻,有些呆了。你道为何?本来阳间业镜照出毛妻张氏同受银子之时,张氏在阳间恰像做梦普通,也梦见阴司对理之状。曾与儿子说过,故听得陈祈说着阳间之事,也有些道是真的了。走出来与母亲说知,张氏道:“这项银子委实有的。你父亲尽管道便宜了他,勒掯着文书不与他,意义还要他分外出些加添。不道他竟自去告了官,以是干脆一口赖了,又不料死得如许惊奇。今恐怕你父亲阳间不宁,只该还了他。既说道另有一十三纸,等明日一总翻将出来,一一还罢。”毛家儿子把母亲说话对陈祈说了,陈祈道:“不要又象前番,回了明日,垂垂赖皮起来。此干系你家尊翁阳间享福,非同阳间儿戏的。”毛家儿子道:“这个如何还敢!”陈祈当下自去了。毛家儿子关了门出去。

到了晚间,听得有人拍门,开出去却又不见,关了又敲得紧。问是阿谁,外边厉声答道:“我是大胜寺中高和尚。为你家父亲赖了典田银子,我是原中人,被阳间追去做证见。放我返来,身尸焚化,今没处去了。这是你家害我的,须凭你家里如那边我?”毛家儿子慌做一团,走出来与母亲说了。张氏也怕起来,移了火,同儿子走出来。听听外边,越敲得紧了,道:“你若不开时,我门缝里自会出去。”张氏听着公然是高公允日的声音,硬着胆答复道:“晓得有累师父了。现在既已如此,教我们母子也没何如,只好做些佛事超度师父罢。”外边鬼道:“我命未该死,阳间不肯收留。另有世数未尽,又去脱胎做人不得,随你追荐阴功也无用处。直等我世数尽了才得托生。这些时叫我在那边好?我只是守住在你家不开去了。”毛家母子只得烧些纸钱,奠些酒饭,告求他去。鬼道:“叫我别无去处,求我也没干。”毛家母子没何如,只得战颤颤兢兢过了一夜。第二日吃紧去寻僧道做道场,一来追荐毛烈,二来超度这个高公。母子亲见了这些非常,怎敢不信?把各家文券多送去还了。

阳间不辨到阳间,阳间仍旧判阳还。

鬼神有德开活路,日月无光照覆盆。

早知善恶多无报,多积黄金遗子孙。

如果世人终不死,方可横心安闲行。又有人道这诗未尽,番案一首云:

阳间全凭一张纸,是非倒置多是以。

过了几时,陈祈端方起赎田的价银,径到毛烈处取赎。毛烈笑道:“现在这田却个是你独享的了?”陈祈道:“多谢主意高深。今兄弟们皆无言可说,要赎了去自管。”随将原价一一交明。毛烈照数收了,将出来交与老婆张氏藏好。此时毛烈如果个有本心的,就该想着出的本钱原轻,收他这几年花息,便宜多了。今有了本钱,自该还他去,有何可说?谁知狠民气性,却又不然。道这田老是欺心来的,今赎去独吞,有好些放不过。他就起个不良之心,出去对陈祈道:“原契在我山荆处,一时有些身子不快,不便简寻。过一日还你罢。”陈祈道:“这等,写一张收票与我。”毛烈笑道:“你晓得我写字不大便当,何必难我?我与你甚样友情,何必如此?待一二白天翻出来就归还罢了。”陈祈道:“几千两来往,不是讽刺。我交了这一主大银子。莫非不要讨一些把柄归去?”毛烈道:“正为几千两的事,你交与我了,又好赖得没有不成?要甚么把柄?老兄忒过虑了。”陈祈也托大,道是毛烈常日相好。其言可托,料然无事。

说毕,只见毛烈身边就有很多牛头夜叉,手执铁鞭、铁棒赶得他去。毛烈一头走,一头哭,对陈祈、高公说道:“吾不能出头了。二公与我传语老婆,快作佛事救济我。陈兄原券在床边木箱上内,另有我常日贪谋强诈得别人家田宅文券,共有一十三纸,也在箱里。可叫这一十三家的人来一一还了他,以减我罪。二公切勿有忘!”陈祈见说着还他原契,还要再问个明白,一个夜叉把一根铁棍在陈祈后心窝里一捣,喝道:“快行。”

宋淳熙年间,明州有个夏主簿,与富民林氏共出衣钱,买扑官酒坊地店,做那沽拍心机。夏家出得本钱多些,林家出得少些。倒是经纪营运尽是林家家人生当。夏家尽管在里头照本计帐,分些干利钱。夏生簿是个忠诚人,不把心机防备,希冀积下几年,总收利钱。固然琐细支动了些,拢统算着,还该有二千缗钱多在那边。若把银算,就是二千两了。去到林家取讨时,林家在店管帐的共有八个,你推我推,只说计帐未清,不肯付还。讨得急了两番,林家就说出没去处话来道:“我家累年价辛苦,你家办理得安闲钱。正不知钱在那边哩!”夏生簿见说得蹊跷,晓得要赖他的,只获得州里告了一状。林家得知告了,笑道:“我家将猫儿尾拌猫饭吃。拼得将你家利钱折去了一半,官司好歹是我嬴的。”遂将二百两送与州官,连夜叫几个干仆把簿藉纵情改革,数量字眼多换过了,反说是夏家透支了。也诉下状来。州宜得过了贿赂,那管青红皂白?竟断道:“夏家欠林家二千两。”把复活簿收监追比。

纵是世人终不死,也须难使到头顽。(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贫者何缘蒙佛力?大族轻易受天恩。

当时郡中有个刘八郎,名元,人叫他做刘元八郎,平时最有直气。见了此事,大为不平,在人前裸臂揎拳的嚷道:“吾乡有如许冤枉事!主簿被林家欠了钱,告状反致坐监,要那州县何用?他若要下属去告,指我作证。我需求替他伸冤理枉,等林家这些没天理的个个吃棒!”到一处,嚷一处。林家这八小我见他如此行动,恐怕弄得官府晓得了,公道上去不得,翻过案来。筹议道:“刘元八郎是个穷汉,与他些东西,买他口静罢。”就中推两个有口舌的去邀了八郎,到旗亭中坐定。八郎问道:“两位何故见款?”两人道:“仰幕八郎义气,敢此沽一杯奉敬。”酒中提及夏家之事。两人道:“八郎不要管别人家闲事,且只吃酒。”酒罢,两人袖中摸出官券二百道来送与八郎,道:“仆人林某晓得八郎家贫。特将薄物互助,今后求八郎不要多管。”八郎听罢,把脸儿涨得通红,大怒起来道:“你每做如许没天理的事,又要把没天理的东西赃污我。我就饿死了,决不要如许财物!”叹一口气道:“这等看起来。你每财多力大,夏家这件事在阳间间不能勾明白了,阳间也有官府,他上不得有剖雪处。且看!且看!”忿忿地叫酒家过来,问道:“我每三个吃了多少钱钞?”酒家道:“真该一贯八百文。”八郎道:“三个同吃,我该出六百文。”就解一件衣服,到隔壁柜上解当了六百文钱,付与酒家。对这两人拱拱手道:“多谢照顾。我是明净男人,不吃如许不义知名之酒。”大踏步竟自去了。两小我反觉败兴,算结了酒钱自散了。

可见讹诈之财,没有得与你入己受用的。阴司比阳间间公道,使不得奸滑,分毫不差池。这两家显报,自不必说。只高公和尚,贪财利,管闲事,落得阳寿未终,先被燃烧。固然为此搅破了毛氏一家,却也是和尚的果报了。若当时门徒们不烧其尸,得以重生,毕竟还与陈祈一样,也要受些现报,不消说得的。人生作事,岂可不知自省?

次日,陈祈写了一张黄纸,捧了一对烛,一股香,竟望东岳行宫而来。进得庙门,但见:殿字巍峨,威仪整肃。离娄左视,望千里如在目前;师旷右边,听九幽直同耳畔。草参亭内,炉中焚百合明香;祝献台前,案上放万灵杯玫。夜听泥神声诺,朝闻木马号嘶。比岱宗详细而微,虽行馆有呼必应。若非真正冤情事,敢到寂静法相前?陈祈衔了一天怨忿,一步一拜,拜上殿来,将心中之事,是长是短,照依在社神面前时一样剖了然一遍。只听得幡帷内里。仿佛有人声到耳朵内道:“可到夜间来。”陈祈吃了一惊,晓得灵感,吃紧站起,走了出来。侯到天气晚了。陈祈是愤怒在胸之人,虽是阴暗阴沉之地,并无一些胆怯。一向走进殿来。将黄纸状在烛上点着火,烧在神前炉内了,还是通诚。拜祷已毕,又听得模糊一声道:“出去。”陈祈亲见如此神灵,明知必有报应。不敢再读,悚然归家。此时是绍兴四年四月二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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