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满少卿饥附饱飏 焦文姬生仇死报

焦大郎又问了满生姓名乡贯明白,渐渐的自去了。满生内心喜好道:“谁想绝处逢生,遇着这等好人。”正在幸运之际,只见一个笼头的小厮拿了四碗嘎饭,四碟小菜,一壶热酒送将来,道:“大郎送来与满官人的。”满生谢之不尽,收了摆在桌上食用。小厮出门去了,满生一头吃酒,一头就问店小二道:“这位焦大郎是其间甚么样人?怎生有此好情?”小二道:“这个大郎是其间大户,极是好义。常日扶穷济困,至于见了读书的,尤肯交友,再不怠慢的。自家好吃几杯酒,如果陪得他过的,一发有缘了。”满生道:“想是家道丰富?”小二道:“有便有些财产,也不为非常丰富,只是心性如此。官人造化遇着他,便多住几日,不打紧的了。”满生道:“雪睛了,你引我去拜他一拜。”小二道:“当得,当得。”过了一会,焦家小厮来收家伙,传大郎之命分付店小二道:“满大官人供应,尽管还是支应。用酒时,到家里来取。”店小二领命,公然支撑无缺,满生感激不尽。

由来女子号痴心,痴得真时恨亦深。

大郎有一室女,名唤文姬,年方一十八岁,斑斓不凡,聪明非常。焦大郎不肯轻许人家,要在本处寻个衣冠后辈,读书君子,赘在家里,看管暮年。因他是个市户出身,一时没有高门大族来求他的,以下富室痴儿,他又不肯。高不凑,低不就,以是蹉跎过了。那文姬年已长大,风情之事,尽知相慕。只为家里来往的人,庸流凡辈颇多,没有看得上眼的。听得说父亲在旅店中,引得外方一个读书秀才来到,他便在里头东张西张,要看他怎生样的人物。那满生仪容举止,尽看得过,便也有一二分动心了。这也是焦大郎的不是,便做道疏财仗义,要做好人,只该费发满生些少,打发他走路才是。何况室无老妻,家有闺女,那满生非亲非戚,为何留在家里宿歇?只为好着几杯酒,贪小我作伴,又见满生敬爱,倾慕待他。谁想满生是个轻浮后生,一来瞥见大郎殷勤,道是敬别人才,安然托大,忘其以是。二来晓得内有亲女,仙颜及时,未曾许人,也就怀着希翼之意,希冀图他为妻。又不好自开得口,待看机遇。日挨一日,径把关中的动机丢过一边,再不提起了。焦大郎整天情懵醉乡,没些搭煞,不加防备。怎当得他每两下烈火干柴,你贪我爱,各自故意,竟自勾搭上了,情到浓时,未免不避形迹。焦大郎也见了些风景,有些狐疑起来。大凡天下的事,再经故意人冷眼看不起的。开初满生在家,大郎无日不与他同饮同坐,毫无说话。比及大郎狐疑了,便觉满生喝酒之间,没心假想,言语整齐,好些马脚出来。

满生与文姬,两个私交,得成正果。天从人愿,喜出望外。文姬对满生道:“妾见父亲恭敬君子,一时敬慕,不以自献为着,致于失身。质料一朝事露,不能到底,唯有一死罢了。今幸得父亲共同,毕生之事已完,此是死中得生,万千幸运,他日切不成忘!”满生道:“小生飘蓬浪迹,幸家令尊一见仍旧,解衣推食,恩已过厚;又得遇卿不弃,本日成此良缘,真恩上加恩。他日有负,诚非人类!”两人更加如胶似漆,自不必说。满生在家无事,日夜读书,考虑应举。焦大郎见他如此,道是许嫁得人,暗里心欢。自此表里无间。

有小我走进店中,问店小二道:“那个哭泣?”店小二答道:“复大郎,是一个秀才官人,在此三五日了,不见饭钱拿出来。天上雪下不止,又不好走路,我们不与他饭吃了,想是肚中饥饿,故此哭泣。”那小我道:“那边不是积福处?既是个秀才官人,你把他饭吃了,算在我的帐上,我还你罢。”店小二道:“小人晓得。”便去拿了一分饭,摆在满生面前道:“客长,是这大郎叫拿来请你的。”满生道:“阿谁大郎?”只见那小我已走到面前道:“就是老夫。”满生忙施了礼道:“与老丈素昧平生,何故如此?”那小我道:“老夫姓焦,就在此旅店间壁居住。因雪下得大了,同小女烫几杯热酒暖寒。闻得这壁厢悲怨之声,不象是个以下之人,故步至其间寻问。店小二说是个秀才雪阻了的,老夫念斯文一脉,怎教秀才忍饥?故此教他送饭。荒店当中,无物可吃,况如此气候,也须得杯酒儿敌寒。秀才宽坐,老夫家中叫小厮送来。”满生喜出望外道:“小生迷途之人,与老丈未曾识面,承老丈如此全面,何故克当?”焦大郎道:“秀才一表非俗,目下偶困,决不是掉队之人。老夫是其间地主,应得来管顾的。秀才放心,但住此一日,老夫支撑一日,直等天气睛霁好走路了,再筹议不迟。”满生道:“多感!多感!”

话说宋时有个鸿胪少卿姓满,因他做事没下稍,讳了名字不传,只叫他满少卿。未遇时节,只叫他满生。那满生是个淮南大族,世有显宦。叔父满贵,见为枢密副院。族中后辈,遍满京师,尽皆丰富本分。唯有满生心性不羁,狂放自大:生得一表人才,风骚可喜。怀揣着满腹文章,道迟早必登高第。抑且幼无父母,无些拘束,整天吟风弄月,放浪江湖,把些家事多弄掉了,连老婆多未曾娶得。族中人垂垂不睬他,满生也不在心上。有个父亲旧识,出镇长安。满生便清算行装,离了家门,希冀投托于他,寻些润济。到得长安,这个官人已坏了官,离了处所去了,只得转来。满生是个少年孟浪不肯细心的人,只道寻着熟人,财物广有,不想托了个空,身边川资早已罄尽。行到汴梁中牟处所,有个族人在那边做主簿,办理与他寻些盘费还家。那主簿是个小官,处所没大买卖,连自家也只好支撑过日,送得他一贯多钱。还了房钱,饭钱,余下未几,不能勾返来。此时已是十仲春气候,满生自思囊无半文,空身家去,难以度岁,不若只在外厢行动,寻些买卖,且过了年又处。关中另有一两个了解,在那边仕进,仍旧掇转路头,往西而行。

两人唠叨了一夜,不过是些恩典稠密,到底不忘的话。次日天明,清算衣装,别了大郎父女,带了仆人,常常东京选官去了。这里大郎与文姬父女两个,相互安抚,把家中事件,清算并叠,只等京中差人来接,同去到差,悬悬希冀不题。(未完待续。如果您喜好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保举票、月票,您的支撑,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本日待小子说一个赛王魁的故事,与看官每一听,方晓得男人也是负不得女人的。有诗为证:

诗云:

固然后娶属先奸,此夜恩典翻较密。

绮罗丛里唤新人,斑斓窝中看旧物。

话说满生夫荣妻员,暮乐朝欢。焦大郎本是个慷慨心性,更加扯大,道是靠着女后代婿,不忧下半世不繁华了。经心极力,扶养着他两个,唯其所用。满生老是慷别人之慨,落得欢愉。过了几时,选期将及,要往京师。大郎道是选官须得利用才有好处所,只得把膏腴之产尽数卖掉了,凑着偌多银两,与满生带去。焦大郎家事原只如常,经这一番弄,已此十去八九。只靠着半子选官以后,再图畅旺,以是毫不怜惜。满生将行之夕,文姬对他道:“我与你恩典非浅。前日应举之时,已曾颠末一番拜别,恰是内心希冀好日,固然牵奈,不甚伤情。今番得第已过,只要去选处所,目睹得只要好处来了,不知为甚么心中只觉惨痛,不舍得你别去,莫非有甚不祥?”满生道:“我到京即选,甲榜科名必为美官。一有处所,便着人向来迎你与丈人同到任所,安享繁华。此是真得定的日子,别未几时的,有甚么不祥之处?切勿挂虑!”文姬道:“我也晓得是这般的,只不知为何有些非常,不由人眼泪要落下来,更不知甚原因。”满生道:“这番热烈了多时,今我去了,顿觉沉着,以是如此。”文姬道:“这个也是。”

结婚七日,正在亲热头上,曾工曹受了漕帅檄文,命他测验外郡,只得清算起家,道别而去。去了两日,陆氏自发苦楚,傍晚之时,走到厅前漫步。忽见一个后生象个远方来的,走到面前,对着陆氏叫了一头,口称道:“郑官人有书拜上娘子。”递过一封柬帖来。陆氏接着,看到内里封筒上题着三个大字,乃是“示陆氏”三字,认认笔踪,宛然是前夫手迹。正要查问,那后生俄然不见。陆氏惊骇起来,拿了书吃紧走进房里来,剔明灯火,细心看时,那书上写道:“十年结发之夫,平生祭奠之主。朝连暮以同欢,资不足而共聚。忽大幻以长往,慕别人而轻许。抛弃我之田畴,移积蓄于别户。不念我之双亲,不恤我之二子。义不敷觉得人妇,慈不敷觉得人母。吾已诉诸彼苍,行理对于冥府。”陆氏看罢,吓得盗汗直流,魂不附体,心中悔怨不及。怀着鬼胎,非常惊骇,说不出来。茶饭不吃,嘿嘿不快,三日而亡。目睹得是负了前夫,得此果报了。

话说天下最不平的,是那负心的事,以是冥中独重其罚,剑侠专诛其人。那负心中最不堪的,尤在那伉俪之间。盖朋友内忘恩负义,拚得断交了他,便无别话。唯有伉俪是毕生相倚的,一有负心,平生痛恨,不是当耍能够了帐的事。古来存亡朋友,一还一报的,独占此项极多。

宋时衢州有一人,姓郑,是个读书人,娶着会稽陆氏女,姿容娇媚。两个伉俪绸缨,如胶似漆。一日,正在床笫情浓之际,郑生俄然对陆氏道:“我与你二人相爱,已到极处了。万一他日不能到底,我本日先与你说过:我若死,你不成再嫁:你若死,我也不另娶了。”陆氏道:“正要与你百年偕老,怎生说如许不祥的话?”不觉的工夫荏苒,过了十年,已生有二子。郑生一时候得了不起的症侯,临危时对父母道:“儿死无所虑,只要陆氏老婆恩深难舍,何况年纪少艾,日前已与他说过,我死以后不成再嫁。今若肯依所言,儿死亦暝目矣!”陆氏传闻到此际,也不回言,只是低头悲哭,非常哀切,连父母也道他没有贰心的了。

身后数月,自有那些走千家管闲事的媒婆每,探听脚踪,探听动静。晓得陆氏青年仙颜,一定是守得牢的人,挨身入来与他来往。那陆氏并不推拒那一伙人,见了面就千欢万喜,烧茶办果,且是相待得好。公婆瞥见这些风景,内心嫌他,说道:“居孀行动,最宜慎重,此辈之人没事不成引他进门。何况丈夫临终如何样分付的?没有别的心肠,也用这些人不着。”陆氏由公婆自说,只当不闻,厥后惯熟,连公婆也不说了,公然与一个做媒的说得入港,受了姑苏曾工曹之聘。公婆固然愤怒,内心道:“是他立性既自如此,留着也落得做朋友,不是好停止的;不如顺水推船,等他去了罢。”只是想着本身儿子临终之言,对着两个孙儿,未免感慨痛哭。陆氏多不放在心上,才等服满,就清算箱匣伏贴,也不顾公婆,也不顾儿子,依了好日,喜喜好欢嫁畴昔了。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未几几日,已到了焦大郎门首。大郎先已有人报知,是日整各驱逐,鼓乐喧天,闹动了一个村坊。满生绿袍槐简,扭捏出去。见了丈人,便是纳头四拜。拜罢,长跪不起,口里称谢道:“小婿得有本日,皆赖丈人提携;若使当日困穷旅店,没人布施,早已填了丘壑,怎能勾此身荣贵?”叩首不止。大郎扶起道:“此皆贤婿高才,致身青云之上,老夫何功之有?当日困穷得志,乃贤土之常;本日衣锦返来,有光老夫多矣!”满生又请文姬出来,交拜施礼,各各相谢。其日邻里看的挨挤不开,个个说道:“焦大郎能识好人,又且常日好施恩德,本日受此繁华之报,那女儿也落了好处了。”有一等轻浮的道:“那女儿闻得先与他有须说话了,厥后配他的。”有的道:“也是大郎故意把女儿许他,故留他在家里住这几时。便做道先有些甚么,摆布是他伉俪,现在一床锦被粉饰了,恰好做院君夫人去,另有何妨?”

文姬见父亲挝了青箱去,晓得有些不难堪。仔谛听时,一句句说到真处来。在内里正急得要吊颈,忽见青箱走到面前,已知父亲出去了,才定了性对青箱道:“事已败露至此,却如何了?我不如死休!”青箱道:“姐姐不要性急!我看爹爹叹口气,自怨不是,走了出去,到有几分红事的意义在那边。”文姬道:“怎见得?”青箱道:“爹爹极恭敬满官人,已知有了此事,如果现在赶逐了他去,不但恶识了,把畴前好情多丢去,却怎生告终姐姐?他今出去,若问得满官人未曾娶妻的,毕竟还共同了才好停止。”文姬道:“但愿是如此便好。”

到了凤翔处所,遇着一天大雪,三日不休。正所谓“云横秦岭家安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满生阻住在饭店里,连续几日。店小二来乞食钱,还他不勾,连饭也不来了。想着本身是好人家后辈,胸藏学问,视功名如拾芥耳。一时未际,浪迹江湖,今受此穷途之苦,那个晓得我是不遇时的公卿?此时若肯雪中送炭,具乃胜似锦上添花。争奈世情看冷暖,望着那一个救我来?不觉放声大哭。早轰动了隔壁一小我,走将过来道:“那个如此哭泣?”那小我怎生打扮?头戴玄狐帽套,身穿羔羊皮裘。紫膛色彩,带者几分酒,脸映红桃,惨白须髯,沾着几点雪,身如玉树。疑在浩然驴背下,想从安道宅中来。

过了两年,时价东京春榜招贤,满生即对丈人说要去应举。焦大郎清算了盘费,赉发他去。满生别了丈人,老婆,竟到东京,一举登第。才得唱名,满生内心放文姬不下,晓得选除未及,考虑道:“作梁去凤翔不远,今幸已脱白挂绿,何不且到丈人家里,与他们欢庆一番,再来未迟?”此时满生已有仆人使唤,不比前日。便叫清算行李,立即起家。

本日把赠君,谁有不伏侍?

莫道此痴容另负,冤冤隔世会相寻!

却又一件,天下事有好些不平的地点!假定男人死了,女人再嫁,便道是失了节,玷了名,污了身子,是个行不得的事,万口訾议。及到男人家丧了老婆,却又凭他续弦另娶,置妾买婢,做出多少的活动,把死的丢在脑后不提起了,并没人道他薄幸负心,做一场说话。就是生前房室当中,女人少有外情,便是老迈的丑事,人间羞言。及到男人家撇了老婆,贪淫好色、宿娼养妓,无所不为,总有群情不是的,不为非常大害。以是女子更加不幸,男人更加猖獗,这些也是伏不得女娘们内心的地点。不知冥冥当中,原有分晓。如果男人风月场中略行着脚,此是平常活动,莫非就比了女人失节普通?但是公然负心之极,忘了旧时恩德,失了初时信行,乃至误人毕生。害人道命的,也没一个不到底报应的事。向来讲王魁负桂英,毕竟桂英索了王魁命去,此便是一个男负女的表率。不止女负男知所说的陆氏,方有报应也。

世事向来天定,天公肆意安排。寒酸忽地上金阶,文春很多渗濑。熟谙还须再认,嫡亲也要疑猜。伉俪行事别畅怀,另似一张卵袋。

群情之间,只见很多人牵羊担酒,持花棒市,尽是些处所邻里亲戚,来与大郎作贺称庆。大郎此时把个身子抬在半天里了,好不风骚!一面置酒接待半子,就先留几个相知亲戚相陪。次日又置酒请这一干作贺的,先是亲眷,再是邻里,连续吃了十来日酒。焦大郎费掉了好些钱钞,恰是欢乐破财,不在心上。满生与文姬伉俪二人,更加厮敬厮爱,欢乐非常。连青箱也算做日前有功之人,另眼看觑,别是一分色彩。有一首词,单道着得第返来世情分歧风景:

过了一日,天气睛明,满生考虑走路,身边并无盘费。亦且受了焦大郎之恩,要去拜谢。真叫做民气不敷,得陇望蜀,见他好情,也就有个希冀借些川资之意,叫店小二在前带路,竟到焦大郎家里来。焦大郎接着,满面东风。满生见了大郎,倒地便拜,谢他:“穷途周济,殊出望外。倘有效着之处,甘心效力。”焦大郎道:“老夫家里也非不足,只因瞥见秀才如此困厄,量济一二,以尽地主之意,原无他事,如何说个效力起来?”满生道:“小生是个应举秀才,异时倘有寸进,不敢忘报。”大郎道:“好说,好说!目本年已傍晚,秀才还要到那边去?”满生道:“小生投入不着,囊匣如洗,无脸孔回籍,意义要往关中一起寻访几个相知。不期逗留于此,得遇老丈,实出万幸。现在除夕在近,前路已去不迭,真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没何如了,只得在此饭店中且过了岁,再作事理。”大郎道:“店中萧瑟,怎好度岁?秀才不嫌家间淡薄,搬到家下,与老夫同住几日,随常茶饭,等老夫也不孤单,过了岁朝再处,秀才意下何如?”满生道:“小生在饭店中老是叨忝老丈的,就来潭府,也是普通。只是萍踪相遇,受此沉思,无地可报,实切惶愧耳!”大郎道:“四海一家,何况秀才是个读书之人,出息万里。他日不忘村庄当中有此老朽,便是愿足,何必如此相拘哉?”元来焦大郎当然赋性好客,却又看得满生仪容俊雅,丰度超群,说话俶傥,料不是掉队的,以是一意全面他,也是满生有缘,得遇此人。公然叫店小二店中发了行李,到焦家来。是日焦大郎安排晚餐与满生同吃,满生一席之间,辞吐如流,更加酒兴豪放,痛饮不醉。大郎一发投机,觉得相见之晚,直吃到兴尽方休,安设他书房中歇宿了不提。

公然大郎走出去,考虑了一回,竟到书房中带者怒容问满生道:“秀才,你家中可曾有妻未?”满生跼蹐无地,战战兢兢回言道:“小生湖海漂流,实未曾有妻。”大郎道:“秀才家既读诗书,也该有些去处!吾与你本是一面未曾了解,怜你客途,过为挽救,岂知你所为不义若此!点污了人家后代,岂得君子之行?”满生忸捏难容,下地叩首道:“小生罪该万死!小生受老丈深恩,已难堪报。今为后代之情,一时不能自禁,放肆至此。若家包涵,小生此生以死相报,誓不忘高天厚地之恩。”大郎又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虽悔何及!老是我生女不肖,致受此辱。今既为汝污,岂可别嫁?汝若不嫌地远,干脆赘入我家,做了半子,养我毕生,我也叹了这口气罢!”满生听得此言,就是九重天上飞下一纸赦书来,怎不满心欢乐?又仰着头道:“如果如此成全,满某即粉身碎骨,难报深恩!满某父母双亡,家无老婆,便当奉侍毕生,岂再他往?”大郎道:“只怕后生家看得轻易了,他日负起心来。”满生道:“小生与令爱恩深义重,已设誓过了,如有负心之事,教满某不得好死!”

抽身望里边就走,恰撞着女儿身边一个丫头,叫名青箱,一把挝过来道:“你好好实说姐姐与那满秀才的事情,饶你的打!”青箱慌了,只得狡赖道:“没曾见甚么事情。”大郎烦躁道:“还要胡说,目睹得身上袄子多脱与他穿戴了!”青箱没何如,遮饰道:“姐姐见爹爹非常恭敬满官人,常日两下撞见时,也与他见个礼。他本日奉告身上酷寒,故此把衣服与他,别无甚说话。”大郎道:“女人家衣服,岂肯轻与人着!况本日我又不在家,满秀才酒气喷人,是那边吃的?”青箱推道不知。大郎道:“一发胡说了,他莫非再有别处吃酒?他方才已对我说了,你若不实招,我活活打死你!”青箱晓得没推处,只得把畴前勾搭的事情一一说了。大郎听罢,气得抓耳挠腮,没个是处,喊道:“不成才的歪货!他是别路来的,与他做下了事,办理怎的?”青箱说:“姐姐本日见爹爹不在,暗里摆个酒盒,要满官人对天罚誓,你娶我嫁,毕生不负,故此与他酒吃了。又脱一件衣服,一个香囊,与他做记念的。”大郎道:“怎了!怎了!”叹口气道:“多是我自家热情肠的不是,不消说了!”反背了双手,踱出外边来。

大郎一日推个变乱,走出门去了。半日转来,只见满生醉卧书房,风飘衣起,暴露内里一件衣服来。看去有些红色,象是女人袄子摸样,走到身边细心看时,恰是女儿文姬身上的,又吊着一个交颈鸳鸯的香囊,也是文姬手绣的。大骇怪道:“奇特!奇特!有这等事?”满生睡梦当中,听得喊叫,俄然惊起,急敛衣衿不迭,已知为大郎瞥见,面如土色。大郎道:“秀才身上衣服,从何而来?”满生晓得瞒不过,只得诌个谎道:“小生身上单寒,忍不过了,向令爱姐姐处,看老丈有旧衣借一件。不想令爱竟将一件女袄拿出来,小恐怕冷,不敢推让,权穿在此衣内。”大郎道:“秀才要衣服,只消替老夫讲,岂有与闺中女子自相来往的事?是我养得女儿不成器了。”

大郎见他言语逼真,抑且没何如了,只得胡乱拣个日子,摆些酒宴,共同了二人。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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