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 小道人一着饶天下 女棋童两局注终身

小道人就在袖里模出包来,拣一块大些的银子,与他做了定钱。抽身到饭店中,搬取行囊,到这对门店中安下。铺设已定,见店中有见成垩就的木牌在那边。他就与店东人说,要借来写个招牌。老者道:“要招牌何用?莫非有别样高术否?”小道人道“也要在此教教下棋,与对门棋师赛一赛。”老者道“要招牌何用?莫非有别样高术否?”小道人道:“也要在此教教下棋,与对门棋师赛一赛。”老者庄“不当人子,那边还讨个敌手么!”小道人道:“你不要管。只借我牌便是。”老者道:“牌自空着,但凭取用,只不要惹出事来,做了话靶。”小道人道:“无妨,无妨。”就取出文房四宝来,磨得墨浓,蘸得笔饱,挥出一张牌来,竖在店面门口。只是以牌一出,有合作绝技才子。望枰而纳款;远来旅客,脱手以结婚。你道牌上写的是甚话来?他写道:汝南小道人手谈,奉饶天下最妙手一先。

到了是日,合村落男妇儿童,无不毕赴,同观社火。你道如何叫得社火?凡一应吹箫打鼓。踢球放弹。勾拦傀儡。五花囗弄诸般戏具,尽皆施呈,却象献来与神道观玩的意义,实在只是人扶人兴,大师笑耍取乐罢了。以是天孙公子,尽有携酒挟伎特来旁观的。直待诸戏尽完,赛神礼毕,大众齐散,止留下主会几个父老,亭中同分神福,享实在余,尽醉方休。此是积年故事。这天只为聘请王维翰秀才书石,特接着上厅行首谢天香在会上相陪喝酒。不想王秀才别被朋友留住,一时未至。父老虽是设着酒菜,未敢自饮,呆呆等候。谢天香便问道:“礼事已毕,为何迟留不饮?”众父老道:“专等王秀才来。”谢天香道:“阿谁王秀才?”父老道:“便是驰名会写字的王维翰秀才。”谢天香道:“我也久闻其名,可惜未曾会晤。本日社酒却等他做甚?”父老道:“他许下在石碑上写农芳亭三字,今已磨墨伏贴在此,只等他来动笔罢然后喝酒。“谢天香道:“既是他还将来,等我学写个儿耍耍何如?”父老道:“大姐又能写染?”谢天香道:“不敢说能。粗学涂抹罢了。请过大笔一用,取一回笑话,等王秀才来时,抹去了再写无妨。”父老道:“俺们那边有大笔?凭着王秀才带来用的。”谢天香瞥见瓦盒里墨浓。不觉动了挥洒之兴,却恨没有大笔应手。心生一计,伸手在袖中模出一条软纱汗巾来,将角儿团簇得如法,拿到瓦盒边蘸了浓墨。向石上一挥,早写就了“秾芳”二字,正待写“亭”字起,听得鸾铃响,一人指道,“兀的不是王秀才来也!”

小道人自和一二个了解尾着世人闲话而归。有的问他道:“那边不争出了这半子?却算做输了一局,失了这些利物。”小道人只是嘲笑不答。世人恐怕小道人败兴,多把话来安抚他,小道人全然不觉得意。到了店中。看的送的,多已散去。店中老嬷便出来问道:“本日赌胜的事却如何了?”小道人道:“答允过了说话,还舍得放本领赢他?让他一局畴昔,帮衬他在世人面宿世光彩,只好是如许凑趣了。”老嬷笑道:“这等却好。他不忘你的美情,必有好处到你,带挈老身也兴头则个。”小道人丁里与老嬷说话,一心想着佳音,一眼对着对门盼望动静。

只说当时辽国围棋第一称国手的乃是一个女子,名为妙观,有亲王保举,受过朝廷册封为女棋童。设个棋肆,传授门徒。你道如何传授?盖围棋三十二法,皆有定名:有“冲”、有“干”,有“绰”、有“约”。有“飞”、有”关”,有“札”、有“粘”,有“顶”、有“尖”,有“觑”、有“门”,有“打”、有“断”,有“行”、有“立”。有“捺”、有“点”,有“聚”、有“跷”,有“挟”、有“拶”,有“薛”、有“刺”,有“勒”、有“扑”,有“征”、有“劫”,有“持”、有“杀”、有“松”、有“盘”。妙观以此等法传授于人。多有贵爵府中送将男女来学棋,以及大师小户少年好戏欲学此道的,尽来拜他门下,不记其数,多呼妙观为师。妙观亦以师道自负,妆模做样,尽自矜持,谈笑不苟,也要等候敌手,等闲未肯嫁人。倒是棋声传播,慕他才色的咽干了涎唾,只是不能胜他,也没人敢开口求配。空传下个隽誉,受下很多门徒,晚间师父娘只是独宿罢了。有一首词单道着妙观好处:

张生领命而出,走到小道人店中,就枰请教。张生让小道人是客,小道人道:“小牌卜有言在前,遮末是同子也要饶他一先,决不自家下起。若输与足下时,受让未迟。”张生只得占先下了。张生穷思极想方才下得一着,小道人只顺手应去,不到得完局,张生已败。张生拱手伏输道:“客艺果高,非某敌手,增饶一子,方可再就教。”公然摆下二子,然后请小道人对下。张生又输了一盘。张生心折,道:“还饶不住,再增一子。”增至三子,然后张生感觉松些,恰好下个两平。看官传闻:凡棋有敌手,有饶先,有先两。受饶三子,厥品中中,未能通幽,可称用智。受得国手三子饶的,也算是高强了。只为张生也是妙观门下超卓弟子,故此还挣得来,如果别一个,须脱手不得,看来只是小道人高得紧了。小道人三局后对张生道:“足下之棋也算高强,可见上国一斑矣。不知可有堪与小道对敌的请出一个来,小道甘心领教。”张生晓得此言是搦他师父出马,不敢应对,道别而去。来到妙观跟前告密道:“此小道人技艺甚高,怕吾师也要让他一步。”妙观摇手,戒他不成说破,惹人嘲笑。自此以后,妙观不敢公开开肆教棋。

头戴包巾,脚蹬方履。身上穿浅地深缘的蓝服,腰间系一坠两股的黄绦。若非葛稚川侍炼药的丹童,便是董双成同思凡的道侣。说该国能葛中野服,扮做了道童模样,父母吃了一惊,问道:“儿如此打扮,意欲何为?”国能笑道:“儿欲今后云游四方,遍寻一个好老婆,来做一对耳!”父母道:“这是你的志气,也难阻你。只是到手便回,莫贪了别处欢乐,忘了故里!”国能道:“这个怎敢!”是日是个黄道谷旦,拜别了父母,即便登程,今后自称小道人。

因为棋名既出,又兼年小稀少,便有官员士夫。天孙公子与他来往。又有那不伏气甘亏本的小二哥与他赌赛,十两五两输与他的。国能垂垂手头饶裕。礼度熟闹,脾气傲岸,变尽了村童气质,弄做个斯文模样。父母见他年长,要替他娶妻。国能就内心望头大了,对父母说道:“我家流派寒微,目下获得妻来不过是农家之女,村妆陋质不是我的仇家。儿既有此绝艺,便当挟此出游江湖间,料不须带着盘费走。或者不拘那边天有缘在,等候依心象意寻个对得我来的好女儿为妻,方了平生之愿!”父母见他说得话大,便就住了手。

坡翁当日曾遗语,胜固欣然败亦宜!

花动手闲敲。出楸枰,两下文。抢先布摆壮骗局,单敲这着,双关那着,声迟思入风云巧。笑山樵。从交柯烂,谁识这根苗。—右调《黄莺儿》。

“有智不在年高。我们女棋师又是本年纪的么?”老者道:“我们下着如许一小我与对门作敌,也是一场笑话。且看他做出便见。”

着得遂心胸,愿彼观音力。

“我开初原说利物以外再赠五十千,也不为轻鲜,只可如此求他了。肯让不肯让,好歹回我便了,怎胡说到这个地点?羞人答答的。”老嬷道:“老身也把娘子的话一一说了。他说道,原不稀少财帛。只要娘子允此一事,甘心相让,利物能够分文不取。叫老身就没法回他了,以是只得来与娘子直说。老身也晓得不该说的。倒是既要他相让,他有话,不敢坦白。”妙观道:“嬷嬷,他清楚把此话挟制着我,我也不好回得。”嬷嬷道:“若不回他,他对局之时决不容情。娘子也要自家算计。”妙观见说到对局。肚子里又怯将起来,想着说到这话,又有些气不忿,考虑道:“叵耐这没廉耻的小弟子孩儿!我且将计就计,哄他则个。”对老娘道:“此话羞人,不好直说。嬷嬷见他,只含混说道若肯相让,天然戴德非浅,必当重报就是了。”嬷嬷得了此言,想道:“如此说话,便已是答允的了。我且在里头拉拢了他两口,必有好处到我。”千欢万喜,就回身到店中来,把媒介回了小道人。小道人少年心性,见说有些口风儿,便一团欢畅,皮风骚痒起来,道:“固然如此,传言送语不敷为凭,直待劈面相见亲口许下了,方无番悔。”老嬷只得又去与妙观说了。妙观故意求他,无言可辞,只得约他傍晚时候灯前一揖为定。

老嬷听得,便三脚两步走过对门来,见了妙观,道:“棋师娘子。有何分付?”妙观直引他到本身卧房里头坐下了。妙观开口道:“有件事要与嬷嬷筹议则个。”老嬷道:“何事?”妙观道:“汝南小道人正在嬷嬷家里下着,奴有句话要嬷嬷说与他。嬷嬷,好说得么?”老嬷道:“他自恃棋高,恰好来与娘子放对。我见老儿说道:‘世人出了利物,约看后日对局’。娘子却又要与他说甚么话?”妙观道:“正为对局的事要与嬷嬷筹议。奴在此行教已久,阿谁贵爵府中不唤奴是棋师?寻遍一国没有奴的敌手。目睹到部下收着很多门徒哩。今远来的小道人却说饶尽天下的大话,奴曾教最妙手的弟子张生去试他两局,返来讲他手腕颇高。世人要看我每两下本领,商定后日放对,万一输与他了,一则丧了本朝面子,二则失了日前名声,不是耍处。意欲央嬷嬷暗里与他说说,做小我情,让我些个。”嬷嬷道:“娘子只是放出日前的本领来赢他方好,如何折了志气反去求他?何况见赌看利物哩,他如何肯让?”妙观道:“利物是小事,他若肯让奴赢了,奴一毫不取,暗里仍旧还他。”嬷嬷道:“他赢了你棋,利物怕不是他的?又讨个大师喝声采不好?却明输与你了,暗里受这些说不响的钱,他也不肯。”妙观道“奴再于利物以外暗里赠他五十千。他与奴无仇,且又不是本国人,申明不关甚么干系。得了多少利物,又得了奴这些私赠,也勾了他了。只要嬷嬷替奴请安于他,说奴已甘伏,不必在人前赢奴,出奴之丑便是。”嬷嬷道:“说便去说,肯不肯只凭得他。”妙观道:“全仗嬷嬷说得好些,肯时奴自另谢嬷嬷。”老嬷道:“对门对户,日前相处面上,甚么大事提及谢来!”嘻嘻的笑了出去。

是晚,老嬷领了小道人径到观肆中客座里坐了。妙观出来相见,拜罢,小道人开口道:“小子云游到此,见得小娘子芳客,非常幸运。”妙观道:“奴家偶以小艺擅名国中,不想遇着妙部下临。奴家本不敢相敌,争奈众心欲较胜负,不得不在班门弄斧。统统奉求苦衷已托店东嬷嬷说过,万望包涵则个。”小道人道:“小娘子分付,小子岂敢有违!只是小子敬慕小娘子已久,以是在对寓栖迟,不忍舍去。今客馆孤傲,若蒙小娘子有见怜之心,对局之时,小子岂敢不揣自逞?定当全面娘子隽誉。”妙观道:“若得全面,自当报德,决不有负足下。”小道人笑容满面,作揖而谢道:“多感娘子美情,小子服膺不忘。”妙观道:“多蒙相许,一言已定。夜晚之间,不敢亲送,有烦店东嬷嬷伴送畴昔罢。”叫丫环另点个灯,转进房里来了。小道人自同老嬷到了店里,自想:适间亲口答允,这是探囊取物,不在话下的了,只等对局后图胜利德不题。

妙观正在心下虚怯,专望覆信。见了老嬷,脸上堆下笑央道:“有烦嬷嬷尊步,所说的事可听依么?”老嬷道:“老身磨了半截舌头。依倒也依得,只要娘子也依他一件事。”妙观道:“遮莫是甚么事?且说将来。奴依他使了。”老嬷道:“如果娘子肯依,倒也不费本钱。”妙观道:“果是甚么事?”老嬷直“这件事,易时至易,难时至难。娘子恕老身不知进退的罪,方好开口。”妙观道:“奴有事相央,嬷嬷尽着有话便说,岂敢有嫌?”老嬷又冒充谦让了一回,方才带笑说道:“小道人单身在此,所慕娘子才色兼全。他暗沟洞里想天鹅肉吃哩!”妙观通红了脸,半响不语。老嬷道:“娘子不必见怪,这个原是他妄图,不是老身撰造出来的话。娘子怎生算计,回他便了。”妙观道

却说老嬷随了丫环走过对门,进了肆中,只见妙观早已在灯下笑容相迎,直请至卧房中坐地,开口谢道:“多承嬷嬷全面之力,白天对局,幸运不失面子。今要酬谢小道人相让之德,原有言在先的,特请嬷嬷过来,付出利物并谢礼与他。”老嬷道:“娘子花朵儿般后生,恁地会忘事?小道人原说不稀少财物的,如何又说利物谢礼的话?”妙观冒充失惊道:“除了利物谢礼,另有甚么?”老嬷道:“前日说过的,他一心想慕娘子,诸物不爱,只求圆胜利德,娘子劈面许下了他。方才叮咛了又叮咛,在家盼望,真似渴龙思水哩!娘子如何把话说远了?”妙观变起脸来道:“休得如此胡说!奴是清明净白之人,向来没半点邪处,以是受得朝廷册封,王亲贵戚扶养,偌多弟后辈子尊奉。那边来的野种,敢说此等污言!教他快些息了妄图,收此利物及谢礼畴昔,便宜他多了。”说罢,就指导丫环将白天收来的二百贯文利物一盘托出,又是小匣一个放着五十贯的谢礼,付出与老嬷道:“有烦嬷嬷将去,付出明白。”分外又是三两一小封,送与老嬷做辛苦钱。说道:“有劳嬷嬷两下全面,些小微物,勿嫌轻鲜则个。”那老嬷是个经纪人家眼孔小的人,见了偌多东西,内心先自软了,又加本身有些油水,想道:“很多利物,又添上谢礼,端的不为少了。阿谁小伙儿也该心对劲足,莫非只痴心要那话不成?且等我回他去看。”便对妙观道:“多蒙娘子犒赏,老身只得且把东西与他再处。只怕他要说娘子失了信,老身如何回他?”妙观道:“奴家何曾失甚么信?原只说自当重报,现在也好道不轻了。”随唤两个丫环捧着这些钱物,跟了老嬷送在对门去。分付:“放下便来,不要逗留!”两个丫环领命,同老嬷三人共拿了礼品,径往对门来。公然丫环放下了物件,回身便走。(未完待续。)(未完待续。)

一起行去,晓得汴梁是帝王之都,定多名手,先向汴京进发。到得京中,但是对局,无有不输与小道人的,棋名大震。来往多是朝中朱紫,店主也来接,西家也来迎,或是行教,或是赌胜,好不热烈过日。却并不见一个敌手,也无可意的女才子撞着眼里的。混过了多时,自想姻缘一定在此,遂离了京师,又到太原、真定等处浪荡。一起行棋,目睹得无出其右,奋然道:“吾闻燕山乃辽国郎主在彼称帝,雄丽过于汴京,此中必有高人国手天下无敌的在内,今我在中国既称绝技,料然到那边不到得输与人了,何不往彼一游,寻个出头的国手较一较凹凸,也与中国吐一吐气,傅他一个远乡异域的高名,传之不朽?何况自古道燕、赵多才子,或者借此技艺,在王公朱紫家里出入,图得一个好妃耦,也不见得。”遂决意往北路进发,风飧水宿,夜住晓行,未几几日,已到了燕山空中。

谢天香就停止不写,抬眼看时,公然王秀才骑了高头骏马,瞬息来到亭前,自鄙人马到亭中来。众父老迎着。以次相见。谢天香末后见礼,王秀才看了谢天香面貌,谢天香看了王秀才仪表,两相企羡,自不必说。王秀才瞥见碑上已有“秾芳”二大字,墨尚未干,奖饰道:“此二字笔势不凡,有恁样妙手在此,何待小生操笔?却为何不写完了?”父老道,“久等秀才不到。其间谢大姐先试写一番看看。刚写到两字,刚好秀才来了,以是停止。”谢天香道:“妾身不揣,闲在其间作耍讽刺。有污秀才尊目。”王秀才道:“此书颜骨柳筋,无一笔分歧法,不成再易,就请写完罢了。”父老不肯道:“专仰秀才大名,是需求烦妙笔一番!”谢天香也谦逊道:“贱妾偶尔戏耍,岂可当真!”王秀才道:“若要抹去二字。真是可惜!倘若小生写来,一定有如此妙绝,悔之何及?恐怕难为父老每盛心推崇,客小生续成罢了。只问适间大姐所用何笔?就请借用一用,若另换一管,锋端分歧了。”谢天香道:“适间无笔,乃贱妾用汗巾角蘸墨写的。”王秀才道:“也好,也好!就借来试一试。”谢天香把汗巾递与王秀才,王秀才接在手中,向瓦盒中一蘸,写个“亭”字续上去。看来笔法俨如一手写成,毫无二样。父老内里也有斯文在行的,大加赞美道:“怎的两人写来好似出于一手?真是才子才子,可称双绝!”王秀才与谢天香俱各内心喜好,两下留意。父老一面就命勒石工把三字刻将起来,一面就请王秀才坐了首席,谢天香陪坐,大师尽欢吃酒。席间,王秀才与谢天香讲论字法,两人多是芳华仙颜,天然投机。父老每多是丰年纪,历过多少事体过的,有甚么不解意处?见两情面投意合,就撺掇两下成其佳耦,厥后竟偕老毕生。这是两个会写字的成了一对的话。

丽质本来无偶,神机早已通玄。枰落第国莫抢先,女将驰名善战。玉手无惭国手,秋波合唤秋仙。高居师席把棋传,石作弟子也眩。—右词寄《西江月

女棋童妙观得了此信,固然应允,心下有些虚怯,道:“利物是小事,不争与他赌胜,一下子输了。枉送了日前之名!此子远来作客,必定好利,不如暗里买嘱他,求他让我些儿,我明收了利物,公开加添些与他,他料无不肯的。怎得小我来与我通此信息便好?”又怕弟子们见笑,不好筹议得。考虑对门店东老嬷常来此缝衣补裳的,小道人正下在他家,何不央他来做个引头说合这话也好?算计定了。魆地着个女使招他来发言。

看来,天下有一种绝技,必有一个同声同气的在那边凑得,在伉俪里而更加稀少。自古书画琴棋,谓之文房四艺。只这王、谢两人,便是书家一对伉俪了。若论画家,只要元时魏国公赵子昂与夫人管氏仲姬两个多会画。至今湖州天圣禅寺东西两壁,每人各画一面,一边山川,一边竹石,并垂不朽。若论琴家,是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只为琴心相通,临邛夜奔,这是大家晓得的,小子不必再来敷演。现在说一个棋家在棋盘上赢了一个老婆,千里姻缘,天生一对,也是一段希罕的故事,说与看官每听一听。有诗为证:

此时天气将晚,小道人恨不得一顷刻黑下来。直到点灯时侯,只见劈面肆里扑地把门关上了。小道人着了急,对老嬷道:“莫不这小妮子负了心?有烦嬷嬷往彼处探一探动静。”老嬷道:“不必心慌,他要瞒生人眼哩!再等一会,待人静后没动静,老身去敲开门来问他就是。”小道人道:“全仗嬷嬷作胜利德。”正说之间,只听得对过门环当的一晌,走出一个丫环来,径望店里走进。小道人如同接着一纸九重恩赦,内心好不幸运,只听他说甚么好话出来。丫环向嬷嬷道了万福,说道:“侍长棋师小娘子多多请安嬷嬷,请嬷嬷过来发言则个。”老嬷就此同业,起家便走。小道人赶着附耳道:“嬷嬷邃密着。”老嬷道:“不劳分付。”带着笑容,同丫环去了。小道人就像热地上蚰蜒,好生打熬不过,禁架不定。恰是:

百年伉俪是前缘,天意巧全面。试看人间,禽鱼草术,吝有蝉联。向来材伎称奇绝,必自种女连。文君琴思,仲姬画手,匹美双传。一词寄《眼儿媚》

老者瞥见了,道:“天下最妙手你还要饶他先哩!好大话,好大话!只怕见我女棋师不得。”小道人道:“正要饶得你女棋师,才为妙手。”老者似信不信,走进内里去,把这些话奉告老嬷。老嬷道:“远方来的人敢开大口,或者有些手腕也不见得。”老者道:“点点年纪,那边便有甚么手腕?”老嬷道

不说他老口儿两下唧哝,且说这边立出牌来,早已有人报与妙观得知。妙观见说写的是“饶天下最妙手”。明是与他放对的了。情知是昨日看棋的小伙,心中好生忿忿不平,想道:“我在此擅名已久,那边来这个小朋友来寻我们的错处?”发个狠,要就与他决个胜负,又转一个动机道:“他昨日看棋时。偶尔指导的着数多在我意想以外。倘使与他决一局,幸而我胜,劈破他招牌,赶他走路不难;万一输与他了,此名一出,那边还显得有我?此事不成冒昧,须着一个先探一探动静再作计算。”妙观有个弟子张生,是他门下最对劲的妙手,也是除了师父再无敌手的。妙观唤他来,说道:“对门汝南小道人丁说大话,未卜手腕真假。我欲与决胜负,未可冒昧。据汝力量,已与我争未几些儿了,汝可先往一试,看汝与彼好坏,便能够定彼棋品。”

世上胜负一局棋,谁知局内有伉俪?

自古道:物各有偶。才子才子,天生婚配,最是人间上的嘉话。看官且听小子说:山东兖州府巨野县有个秾芳亭,乃是处所住民秋收之时,祭赛田先人农。公举社会聚饮的去处。向来亭上有一扁额,大书三字在上,相传是唐颜鲁公之笔,落空已久,世人无敢再写。一日正值社会之期,乡里父老相商道:“此亭徒有其名,不存其扁。只因向是木扁,以是破坏。今若立一通石碑在亭中,别请当今名笔写此三字在内,可垂永久。”此时只要一个秀才,姓王名维翰,是晋时王羲之一派子孙,惯写颜字,书名大盛。父老具礼相求,道其本意,维翰欣然相从,商定社会之日,就来赴会,即当举笔,父老砻石端方。

且说燕山形胜,左环沧海,右拥太行,北枕居庸,南襟河济。向称天府之国,暂为夷主所都。此时燕山恰是耶律部落称尊之所,宋时呼之为北朝,相与为兄弟之国。盖自石晋以来,以燕。云一十六州让与彼国了,今后渐染中原教养。百不足年。以是蛮夷名号向来只是单于、可汗、赞普、郎主等类,到得辽人,普通称帝称宗,乃至官员职名大半与中国相参。衣冠文物,百工技艺,竟与中华无二。辽国最好的是弈棋。如有第一等高棋,称为国手,便要遣进到南朝请人比试。曾有一个王子最高。进到南朝,这边棋院待诏顾思让也是第一手,遁辞第三手,与他对局,以一着解两征,至今棋谱中传下镇神头势。王子赢不得顾待诏,问通事说是第三手。王子愿见第一,这边回他道:“博得第三,方见第二,博得第二。方见第一。今既赢不得第三,尚不得见第二,怎能勾见得第一?”王子只道是真,叹口气道:“我北朝第一手赢不得南朝第三手,再下棋何干!”摔碎棋枰,伏输而去。却不知被中国人瞒过了,此是过去的话。

小道人固然与妙观下棋,一眼偷觑着他面貌,心内非常动火,想着他有言相许,成心让他一分,不纵情攻杀,只下得个两平。算来白子一百八十着,小道人认输了半子。这一番倒是小道人先下起了,少时完局。他两人部下明白。已知是妙观输了。中间看的嚷道:“公然是两个敌手,你先我输,我先你输,大师各得一局。现在只看这一局以定胜负。”妙观见第二番这局感觉力量扌朋拽,内心有些着忙。下第三局时,几次以目送情,小道人会心,仍旧东支西吾,让他畴昔。临了清算了官着,又是小道人少了半子。大师齐声喝采道:“还是本国棋师高强,赢了两局也!”小道人只不则声,呆呆看看妙观。胡大郎便对小道人道:“只差半子,却算是小师父输了。小师父莫怪!”忙忙收起了利物。一同世人哄了女棋师妙观到肆中,将利物付出,各自散去。

过未几几日,只见国能另换了一身衣服,来别了父母出游。父母一眼看去,几乎不认得了。你道他怎生打扮:

旁人见了标牌,已自惶恐,又见妙观收敛起来,那张生受饶三子之说,垂垂有人传将开去,正不知这小道人与妙观果是高低如何。自有这些功德的人三三两两群情,有的道:“我们棋师不与较胜负,想是不放他在眼里的了。”有的道:“他牌上明说饶天下最妙手一先,我们棋师莫非忍得这话起,不与争雄?必是个有些本领的,棋师不敢冒昧出头。”有的道:“我们棋师现是本国第一手,并无一个男人博得他的,难道别处来这个小小道人便恁地高强不成?是必等他两个对一对局,定个胜负来我们看一看,也是实在风趣的事。”又一个道:“妙是妙。他们岂肯轻放对?是必世人出些利物与他们赌胜,才弄得成。”内里有个胡大郎道:“妙!妙!我甘心助钱五十千。”支公子道:“你出五十千,莫非我又少得不成?也是五十千!”其他的也有认出十千、五千的,一时凑来。有了二百千之数。世人就推胡大郎做个收掌之人,敛出钱来多付出与他,就等他约期对局,临时看胜负对于发利物,名为“保局”。此也是赌胜的旧规。当时世人群情已定,胡大郎等利物齐了,便去两边约日比试手腕。公然两边多应允了,约在第三日中午在大相国寺方丈内对局。世人散去,到期再见。

话说国能自称小道人,游到燕山,在饭店中歇下,已知妙观是国手的话,留意看望。只见来到肆前,公然一个少年仙颜的女子,在那边点指划脚教人下11棋。小道人见了,先已飞去了三魂,走掉了七魄,恨不得双手抱住了他做一点两点的事。内心道:“且未可露机,看他着法如何。”呆呆地袖动手,在旁冷眼厮觑。见他着法另有不到之处,小道人也不说破。连续几日,有些耐不得了,不觉口中嗫嚅,逗暴露一两着来。妙观出于不料,见指导出来的多是神着,抬眼看时,倒是一个小伙儿,又是道家打扮的,情知有些惊奇,内心疑道:“那边来此非常的人?”忍着只做不睬,只是大刺刺教门徒们对局。妙观偶尔指导一着,小道人忽攘臂争道:“此一着未是胜着,至第几路必定受亏。”公然下到其间,一如小道人所说。妙观心惊道:“奇哉此童!不知自那边而来。若再使他在此旁观,形出我的弊端,在为人师,却不受人笑话?”大声喝道:“此系教棋之所,是何闲人乱入厮混?”便叫两个门徒,把小道人赶了出来,不容旁观。小道人嘲笑道:“自家棋低,反要怪人指教,看你躲得过我么?”反了手踱了出来,暗里想道:“好个仙颜女子!棋虽非我比,女人中有此也不易得。只在这几个吵嘴子上定要赚他到手,倘不快意,誓不回籍!”走到对门,问个老者道:“其间店房可赁与人否?”老者道:“赁来何用?”小道人庄“因来看棋,意欲赁个房儿住着,迟早偷学他两着。”老者道:“好好!对门女棋师是我国中第一手,说道天下无敌的。小师父小小年纪,要在江湖上云游,正该学他些着法。老夫无后代,止有个老娘缝纫度日,也与女棋师来往得好。此门面房空着,埋头与远来看棋的人闲坐,趁几文茶钱的。小师父要赁,就打长赁了也好。”

到了第三日,胡大郎早来两边聘请对局,两人多应允了。各自打扮伏贴,到相国寺方丈里来。胡大郎同支公子早把利物摆在上面张桌儿上,中间张桌儿放着一个白铜镶边的湘妃竹棋枰,两个紫檀筒儿,贮看吵嘴两般云南窑棋子。两张椅东西劈面放着,请两位棋师坐着比武,看的人只在两横长凳上坐。妙观让小道人是客,坐了东首,用着白棋。妙观请小道人先下子,小道人道:“小子有言在前,这一着先要饶天下最妙手。决不先下的。直待博得过这局,小子才占起。”妙观只得拱一拱道:“恕有罪,应当低者先下了。”公然妙观手起一子,小道人顺手而应。恰是:

话说围棋一种,乃是先银河图之数:三百六十一着,合着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吵嘴分阴阳以象两仪,立四角以按四象。此中有千变万化,神鬼莫测之机。仙家常常好此;以是有王质烂柯之说。相传是帝尧所置,以教其子丹朱。此亦荒唐之谈,莫非唐虞之前连神仙也不下棋?何况这家技艺不是平常教得会的。如果本性附近,一动手晓得走道儿便有非常仙着,着出来一日高似一日,直到绝顶方休!也有风致所限,只差得一子两子境地,再长进不得了。至于本质下劣,就是奢遮的国手师父指教他奥妙多少年,只到得自家本等。高也高未几些儿。真所谓棋力酒量恰象个宿世分定,非人力所能增减也。

眼盼捷旗号,耳听好动静。

宋时,蔡州大吕村有个村童,姓周名国能。从幼便好下棋。父母送他在村塾堂读书,得空就与火伴每画个盘儿,拾取两色砖瓦块做子赌胜。出书院来,见村中白叟家每脱部下棋,即袖动手儿站在中间。呆呆地厮看。或时看到闹处,不觉心痒,口里漏出着把来指手画脚教人,定是平常想不到的妙着,自这天着日高,是村中驰名会下棋的妙手,先前曾饶过国能几子的,厥后多反受国能饶了,还下不得两平。遍村走将来,并无一个敌手。此时年才十五六岁。棋名已著一乡。村夫见国能小小年纪手腕高得高耸,尽传他在田畔拾枣,遇着两个羽士打扮的在草地上对坐安枰下棋,他在中间用着旁观,道土觑着笑道:“此子亦好棋乎?可教以人间常势。”遂就枰上唆使他攻守杀夺。救应防拒之法。也是他天缘所到,说来就解,明白不忘。羽士说:“自此可无敌于天下矣!”笑别而去,而后公然下出来的迥出人上,必然所遇是仙长,得了仙诀过来的。有的说是这小伙子调喉。无过是他本性近这一家,又且耽在里头,以是转造转高,极穷了秘妙。却又撰出见神见鬼的天话哄着愚人。这也是强口人不肯信伏的常态,总来不必辨其有无,倒是棋高无敌是个实的了。

走到家里,见了小道人,把妙观邀去的说话一十一五对他说了。小道人见说罢,便满肚子痒起来,道:“好!好!天送个老婆来与我了。”回言道:“小子固然年幼远游,靠着些小技艺,不到得少了用度,那财帛颇不稀少,只是旅邸孤傲。小娘子若要我相让时,须依得我一件事,无不从命。”老嬷道:“可要怎生?”小道人喜着脸道:“妈妈是会事的,定要说出来?”老妈道:“说得明白,咱好去说。”小道人道:“日里人面前对局,我便让让他;晚间要他来被窝里对局,他须让让我。”老嬷道:“不当人子!后生家讨便宜的话莫说!”小道人道:“不是讨便宜。小子原非贪财帛而来,以是住此好久,专慕女棋师之色彩耳!嬷嬷为我多多请安,若肯客我半响之欢,小子甘心诈输,一文不取;若不见许,便当尽着本领对局,不敢客情。”老嬷道:“言重,言重!老身怎好出口?”小道人道:“你是妇道家,对女人发言有甚害臊?这是他喉急之事。便依我说了,料不怪你。”说罢,便深深一诺道:“事成另谢媒人。”老嬷笑道:“小小年纪,倒好老脸皮。说便去说。万一讨得骂时,必要你赔罪。”小道人道:“包你不骂的。”老嬷只得又走将过对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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