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面冷暖,本是如此,明兰微微感喟,倚在炕几旁悄悄看书,身边躺着熟睡如小猪般的团哥儿,胖嘟嘟的面庞嫩白红润,仿佛还生着细细的绒毛。屋中安好,只一旁小杌子上坐着的丹橘,似有些心神不定,手上连连出错,一条简朴的镶边却已拆过两遍了。
正嘴里喋喋抱怨着,绿枝昂首便瞥见了丹橘满脸苦衷,她眸子一转,戏谑道:“今早我看你被又叫去,若眉又跟你抱怨了罢?”还不等丹橘点头,她又笑道,“她现下就满足吧!今后,怕是日子更难过了!”
明兰点点头,这丫头也不算真傻:“那我该不该替她去说呢?”
本来世人因见公孙先生极受侯爷信重,若眉此番飞上枝头,纷繁凑趣示好,可现在见主子这般不冷不热的架式,也都垂垂和若眉淡了来往。
绿枝用火钳子添了两块炭在火斗里,对劲洋洋道:“猛少爷说他大哥要结婚了,克日他要离府几个月,回故乡吃喜酒去,呵呵。”
明兰瞥了她一眼:“今早又去了,这回又是何事。”丹橘缓缓放下针线撑子,踌躇的看了眼团哥儿,明兰道:“说罢,这小子且醒不了呢。”
绿枝越说越高兴,举起火斗指着丹橘,大声道:“你可别再滥好人了!今后少去她那儿了,把稳肇事上身!”
“你现在已无双亲,便由你姑姑姑父代为送嫁罢。”明兰拖了双软底鞋,在屋里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问名,纳吉,下娉礼……房妈妈说,你那将来公公迩来刚没了大伯,太快办婚事不当,得过些日子……也好,你姑父有工夫给你打副齐备的家什,银子我出……”
明兰歪歪侧头:“如何?你不听我的话了么?”
“你这么说就成了。”小肉团子开端眯缝着眼睛扭动了,明兰不再解释,挥手叫她下去。
明兰不再言语,只悄悄一笑。丹橘见她浅笑中颇带几分挖苦,便忍不住低声道:“若眉也是不轻易,进门才一个月,先生便不大理睬她了,连院中的婆子丫环都有些骄易……”
丹橘百口人原都是盛老太太的陪房,当年丹橘姑父嫁妹时,老子娘求得了个恩情,聘到外头的殷实人家做了娘子,这几十年下来,家业愈发畅旺,膝下有一子,比丹橘大四岁。
挑遴选拣了半天,竟难以决定,常常想到丹橘今后如果不幸悲惨,明兰就感觉承担很重。
话题突转,丹橘又惊又羞,全然愣住了。
丹橘赧然道:“是若眉身边的小幺儿来寻我的,说她身子不利落。”
丹橘微微皱眉:“我何曾滥好人过,不过是你们几个,到底十年姊妹了。”
听得这句话,丹橘紫的快发黑的神采,才又缓缓转回普通,明兰看得颇觉好笑。
丹橘涨红了脸,嗫嚅了半天,实在捱不过明兰的目光,才道:“小时候,在姑姑家里时…大表兄来做客…待我很好……”
“夫人……”丹橘轻泣,“我不……”
当然,这类公开作假,并不能棍骗泛广博众的雪亮眼睛,待公孙老头纳妾将近,贺礼足足堆了三个屋子,尺余高的珊瑚树,璀丽夺目的明珠耳珰,成匹成匹的贵重锦缎……公孙老头倒也来者不拒,一概收下,还边打趣顾廷烨,边抚须自嘲:“公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夫人!”丹橘满脸泪水,纳头拜倒,“我自小没有父母缘,到了女人身边才晓得甚么叫至心实意。女人待我的恩典,我下辈子结草衔环也酬谢不完……”说到前面,已是泣不成声。
丹橘不美意义的低下头,嗫嚅道:“转头我重做。”
施礼那日,若眉身着崭新的桃红春袄,双腕佩着四枚龙凤金镯,头钗一支朝阳三翅衔珠斜鬓金钗,被一众来道贺的媳妇婆子拥在屋里,左一句‘眉姨娘好福分’右一句‘眉姨娘早生贵子’,她只勉强笑笑,神采发白。公孙白石病愈后,顾廷烨便发起纳妾明礼,老头倒也中意知书达理的若眉,但他生性淡泊乖张,讨厌俗礼,并不肯如何筹办,还是明兰对峙,方才许了几席,叫府中世人一道吃酒道贺。
丹橘抽泣着住了声,明兰悄悄道:“我早说过,只要你们不负我,我必不负你们。此次,我便要你三书六礼,龙凤红披,风风景光的嫁出去!”
“我亲去探听的。”绿枝低头对着茶碗浅笑,欣喜道,“晓得她过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不是,前两日刚换洗过。”丹橘愈发轻声,“她只是胸口发闷,说是想见昔日姐妹了。”
很长一段时候,公孙老头在顾府的身份都很囧,所谓‘西席’是也。缘是新帝甫即位时,表里暗潮澎湃,作为跟新帝进京的近臣,表示的好,人家不过撇撇嘴,略微去处不检,朝臣不免暗中群情‘瞧瞧天子亲信的都是些啥人呀’(老耿同道为此中枪无数)。
公孙先生到底是男人,就算和若眉有些不睦,也碍不着若眉平常起居,可一旦公孙夫人来了,就如来了个顶头下属,到时候晨昏定省,端茶送水,可真是……丹橘不由不幸。
“你去说,我与她到底主仆一场,今后非论是先生还是公孙夫人,倘有吵架欺负,刻薄吃穿,我必为她出这个头。”若眉好歹是本身身边畴昔的,事关侯府面子,打狗也要看仆人。
丹橘微微感喟,回身倒了杯茶给绿枝,接过她手中的火斗道:“你且歇歇,我来罢。”
“你也喜好他,对不对?”明兰柔声道。
“易得无价宝,可贵有恋人。”明兰悠悠道,“你表兄等了你这很多年,如何都不肯说亲,连他爹娘也拗不过。实是不轻易了。”
明兰微微苦笑。丹橘不比秦桑有父母兄弟依托,不比绿枝凶暴刁悍,更不比小桃扮猪吃老虎,固然她办事详确,无能全面,可心肠始终太软。崔妈妈在外头寻了很多人家,可如何看都不放心,看着诚恳的担忧他窝囊无能,看着斯文的担忧他败絮此中,看着聪明的又担忧贰心机矫捷非夫君,好轻易人选不错了,可家人又庞大难缠。
丹橘脸红的连脖子都涨粗了,梗了半天,才直挺挺的跪下道:“我不嫁到外头去,我一辈子都要陪在夫人身边!”
小肉团子挪动了几下,咂巴砸吧小嘴,似是睡的不大结壮,明兰走到炕边坐下,悄悄拍着他:“罢了,也就是你们了。今后,怕再也不会有了。”最后的豪情,老是最真最夸姣的,“你去把乳母叫来罢,团哥儿也该醒了,不然夜里又该闹了。”
丹橘没去睬她,只本身怔怔的考虑:侯爷对公孙白石几近是执半师礼的,那公孙夫人便是半个师娘,想到要明兰忝着脸去跟公孙白石讨情——这她是不管如何也不肯的。
第182回
丹橘心头一惊:“那若眉……”
公孙白石规劝顾廷烨不要一上来就广置幕僚门客,一小小武将,显招摇了。是以,固然当时都督府明言‘尚无子息’,固然顾廷烨本人并不习文,固然公孙老头从未见过蓉姐儿一面,这主宾二人还是厚着脸皮对外宣称——此(我)乃顾府之西席也。
老头非常不痛快,若非碍着明兰的面子,几近就要作罢婚事。
她本性朴素,想到本身毕生已定,幸运可期,便更觉若眉不幸。
绿枝把火斗重重顿在一旁的小铁架上:“这群小蹄子,有甚么好吃的好穿的,便脚底跟抹油了般;教她们办差,却一个两个装傻充愣!”婴儿的尿布要又枯燥又绵软,这阵子雨水足,如何晾晒不好。
“不求你如何贤德,不想连戋戋口舌也守不住。果是藤木不堪为梁柱,如此不堪重托,今后生下孩儿,还是由夫人教养罢!”——公孙老头的性子多么乖狂,当下毫不客气的直言斥责;若眉不免又悲伤的哭了几日夜,既悔又羞。
明兰听了,几乎笑出声来,赶紧忍住去看身边的小肉团子,却见这小子还是悄悄的打着呼熟睡成大字型,憨憨的敬爱,她忍不住嘴角弯了弯。然后放下书卷缓缓挪到炕沿,拉过丹橘的手,边感喟边轻声道:“你我相伴十几年,肚里有几根肠子怕都是清楚的。我来问你一句,你给我说诚恳话,这件事,你到底如何想?”
以后,繁忙繁扰不尽,谁也未曾再想及此事,待团哥儿出世之时,公孙白石这西席的名头才算是坐实了,可惜自打小肉团子能抓东西起,就表示出对揪公孙老头胡子的兴趣,较着大于握笔——但是,公孙白石至今对外的名帖,上书还是‘顾侯西席’。
以后,公孙白石便只叫若眉奉侍起居,连书房也不让出来了,风声斯须便传出,明兰得知这过后,却只悄悄哦了一声,不再过问别的,倒叫府里世人吃了一惊。
丹橘赶紧摆手:“不是的,她每回都叮咛别叫我跟您说的。”
明兰知情后,除了点头感喟,别无可行。
“从小到大,你们小姊妹几个玩闹,争糕饼衣裳,环儿佩儿,回回都是你让步,息事宁人;有了委曲,你也从不与人说,只本身吞下。你这性子呀……我原也想将你留在府里配个管事,就近身边,我也都雅着。”明兰叹道,当初在王氏底下讨糊口时,碰到难缠的管事妈妈,都是丹橘去赔谨慎,说好话。
丹橘冷静站起家来,拭干脸上的泪水,正要缓缓出去,明兰忽又道:“今后若眉再找你,你便与她说一句话。”丹橘愣了下:“……夫人请叮咛。”
丹橘有些反应不过来,结巴道:“吵架?…这…先生怎会…”
明兰看着丹橘涨红的面孔,持续道:“房妈妈说,你表兄是极无能的,能摒挡田庄,也能照看铺子,家里人丁又简朴,还沾亲带故,实是个好人家。”
绿枝用力来回熨烫,直把熨架摇得闲逛,嘴上还不断:“这十年来,她何曾瞧得起我们过?我晓得,她是蜜斯出身,我们是主子丫头来的嘛!现在想起姊妹了。”
丹橘满脸难堪,咬唇了半响,垂首道:“…我…我不晓得。”想起若眉一脸病色,她心有怜悯,但又不肯明兰难堪。
明兰持续道:“是你姑父的外甥,你叫他大表兄的阿谁。”
绿枝倒是一脸欢愉,熨尿布熨的行云流水,边熨还边嘲骂道:“她另有脸抱怨?先生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不过是没像戏文里说的体贴的描眉吟诗罢了。想叫夫人替她出头?我呸!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她是给做妾,不是去做祖宗,还想多舒坦?”
丹橘微微一惊:“这话怎说?”
绿枝端着茶碗走到窗边,一脸舒畅。
丹橘神采涨紫,眼中尽是决然倔强:“我不肯外嫁,我愿陪着夫人。”
丹橘犹自跪在地上,一脸惊诧,她记得本身明显是来讲若眉的事的,如何就变成了定下本身的毕生大事了?丈二金刚的茫然转头,却见炕上的小肉团子犹自睡的喷香,滚圆的小肚子一起一伏。
“这有甚么……”丹橘还没笑完,绿枝又抢过话头,“猛少爷说待长嫂进门后,他婶婶便可卸了奉养看管之责。还说,不幸他婶娘劳累几十年,如果统统别扭,猛少爷也许这回便把她一道接来京中呢!”
明兰心中了然,这家人的秘闻房妈妈再清楚不过,都是良善之人,在资讯隔绝的当代,能这么知根知底很不轻易。在这类简朴刻薄的人家里,丹橘就是诚恳些也无妨,便点点头道:“我瞧着也很好,这么就定了罢。”
“把针线放下罢。”明兰忽轻声道,“手指头都快戳成洞穴了。”
公孙白石此人,往好了说,叫萧洒不羁;往坏了说,叫自擅自我,这类人要搁当代,必然是铁杆的单身主义,可惜当代有父母之命,他只好诚恳的娶妻生子。对原配夫人,他也许另有几分惭愧恭敬之情,至于若眉……
丹橘望着明兰凝睇的眼睛,竟不敢直视,侧头低声道:“她叫我去吃点心,喝茶,赏春梅,每回都与我说了好些话。固然她口口声声叫我不要奉告夫人,可我晓得她的意义,她是盼着夫人替她去先生面前美言几句。”
丹橘摸不清脑筋,满心发楞的出了门,先叫小翠袖去唤乳母,又捧着针线篓子先回了本身屋,却见绿枝正在熨尿布,又缓缓揉软了,她不由浅笑道:“你倒心细,这活也本身来做。”
“哦?如果有喜了,倒是一桩功德。”明兰头也不抬的持续看书。
丹橘边脱手,边随口问道:“这些细碎,你哪儿听来的。”
这么一来,若眉不免心上怏怏,每个新嫁娘于婚礼,不免有些等候,她忍不住跟贴身丫环抱怨两句,却叫几个心存恭维的媳妇子探听了去,托家中男人去外头店铺购置些贺礼。这么一来二去,公孙白石纳妾之事竟传到了外头去,引来了一干热忱的‘敬慕者’争相送礼。
不待她说完,明兰打断道:“这是若眉来叫你说的?”公孙小院里她留了很多耳目,那些丫环婆子并未曾慢待若眉,不过不是没像之前那么凑趣罢了。
明兰看了她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我已给你物色了门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