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似持续直言:“不是不该,变法没错,但依臣鄙意,一是要妥当提拔履行新法的官吏,设立严格的监察轨制,使之没法肆意妄为,侵害新法,二是要重视察看,若结果不佳,要及时调剂,勿为意气,一意孤行……”
赵煦气愤之极,竭力撑坐起来,蕙罗忙上前搀扶。赵煦怒指赵似,手不住颤抖,声音亦如是:“你……你说我不孝不智,难辨是非,为小人所操纵,激化党争,害了国度?”
“皇考推行青苗法,皇兄继述,规复成法,本意天然都是好的。”赵似解释道,“夏秋两收前,百姓到本地官府假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耘,所乞贷款粮谷随春秋两税偿还,每期取息两分。此法布施农户于青黄不接之时,两分利钱也尚属公道。但新法实施,天子宰相要见效果,处所官吏急于邀功,常常肆意进步利钱,重者竟达四分。百姓不借,官吏威胁强行假贷,厥后还擅加各种项目繁多的利钱,乃至百姓视青苗钱为高利贷,谈之色变。而青苗法推行天下,正如皇兄所说,做好了可惠及万民,但究竟倒是实施时出了偏差,激发很多农户不满,宫中浑家,常不免有几个种田的亲戚,他们的满腹讥议也有传至宫中的,连我都听到了,皇兄必不会不知。”
赵似道:“朝廷详细岁入金额,我自是不知。但常日听几位前转运使与都知、姐姐闲谈香药等事,略微记下一些:海舶岁入,仁宗皇祐中每年五十三万缗不足,英宗治平中又增十万。皇考变法是为富国强兵,可惜忽视了市舶之利,未能善加操纵,但熙宁九年,仅杭州、明州、广州三地市舶司所得香药珠宝等货色仍赢利五十四万一百七十三缗,而熙宁年间每年总岁入减总岁出,所得红利也差未几只要五六十万缗。待皇兄圣躬康宁,无妨略加摆设,在更多港口增设市舶司,鼓励海舶制造及外洋贸易,抽解、博买所得珍稀货色命榷易署妥当运营,如此市舶、榷易岁入再翻数倍,亦指日可待。”
赵煦似笑非笑:“那你对章惇如何看?”
那模型甚为精美,团体为木制,樯橹帆船一应俱全,船体中后部如楼阁般分三层,船底尖如利刃。
赵似摆首道:“实在市舶之利最厚,只是向来不为天子正视。若措置合宜,所得动辄逾百万,又不会像青苗法那样轻易遭致取利于民的非议。”
见赵煦略有兴趣地再顾模型,赵似双目闪亮,指着那艘海舶兴冲冲地再对兄长说:“国朝之前,远洋飞行一贯由番商把握,国人无大型海舶可供远航。现在大宋海舶制造已日渐精进。臂如这类船,什物长十余丈,深三丈,宽二丈五尺,可载二千石,篙师海员六十人。中部分为三舱,前舱在头樯和大樯之间,设有灶和水柜,基层则是海员寝室。中舱分为四室,皆为储藏货色所用。后舱人称‘乔屋’,状若楼房,设有窗栏可朝表面景。船上头樯高八丈,大樯高十丈,顺风张布帆五十幅,轻风挂小帆十幅,偏风则用利篷以把持。船底尖形,吃水深,可抗风波打击。这类国人便宜的船在东南沿岸来回频繁,远洋海运已不再是番商天下。”
稍待半晌,见赵煦没有反对,他便开口说了下去:“皇考启用王荆公变法,欲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窜改积贫积弱状况。新法立意甚好,但突然实施,不免未能面面兼顾,毁伤富户好处,底层贫农也难赢利,受益最多的是家道小康者,但他们权力不如富户,人数不如贫农。富者有士大夫在朝中发声,与变法官员掀起党争,贫者积怨于江湖,一有灾异,便有人说是因民怨沸腾,导致变法举步维艰。王荆公固然固执,却不失为高风亮节、廉洁洁直的良臣,而后继者则减色很多,厥后支撑变法的新派官员常常各怀私心,将变法视为进入名利场的幌子。至陛下继述,大力支撑陛下的那些大臣与其说是规复新法,不如说是想借此断根太皇太后麾下重臣。那些重臣中固然确有一心保守、思惟固执之人,却也不乏才识卓著、可堪重用的良臣,正如祖宗之法,虽有些不应时宜,确应变动,却也有历经百年千锤百炼值得因循的善政。陛下亲政,用人施政却只要一个原则:凡是太皇太后重用之臣,全数夺职;凡是太皇太后拔除之法,都要规复。对人对事,都没有沉着遴选……”
赵似起家,跪倒在赵煦榻前,昂首请罪,却又道:“实在臣很想生于平常百姓家,十年寒窗,科举退隐,做一名退可感受民生痛苦,进可面君直言进谏的士大夫,而不必碍于宗室身份,终此平生庸庸碌碌,无所建立。本日陛下既问臣,臣便把内心话大胆说与陛下听,陛下若觉在理,臣也甘领罪恶,任陛下措置。”
赵似昂首:“臣不敢……陛下克意进取,勇于改革,讨伐西夏,扬我国威,均是明君所为,只是……”他有所踌躇,却还是在赵煦炯炯目光谛视下说了出来,“惜为太皇太后心结所误。”
蕙罗回到福宁殿,用经瓶把清供三友插好,便捧了送到赵煦榻前请他看,申明是赵似冒着风雪去玉津园寻来的。赵煦问:“他为何不来?”未待蕙罗答复,他旋即明白了,叹了感喟,叮咛杨日言:“去请十二大王过来。”
“那么,你是感觉,爹爹与我,都错了,不该变法?”赵煦呼吸渐趋短促,喘着气问。
赵似道:“皇考皇兄多年来为富国强兵殚精竭虑,而我久居宫中,碌碌有为,见地有限,亦不懂治国方略,只是偶尔听打仗市舶事件的内臣提及本地诸事,颇觉风趣,便留意记了记,想了想。”
赵似沉默,少顷举目看皇兄,清楚作答:“章相公亦如是。”
赵煦浅笑,徐缓道:“汴京与南海相距万水千山,你却对海舶航运如此上心,倒是为何?”
少顷,赵似手托一约二尺长的船舶模型入内,向赵煦存候后呈上模型,说:“这是我刚做好的船模样,想送给兄长做个安排。”
“想到甚么了?”赵煦诘问。
赵煦让杨日言接过模型看了看,表示赵似在床前近处坐,微微叹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鼓捣这些玩意。”
赵煦难抑怒意,青筋毕现:“你是指我用人有错,还意气用事,一意孤行?”
这个答案令赵煦规复了安静神情,挥挥手背,命赵似退去。w,,待续
赵似道:“这并非平常玩物,船的模样是东南本地常用的海舶,我听几位做过市舶司转运使的内臣描述,画下图纸经他们确认,再按比例亲手制成的。”
赵煦不怿:“你也以为青苗法是取利于民的恶政?”
赵似黯然点头,退至门边,再回身欲走,却又被赵煦唤住:“十二哥,你刚才说,前期变法官员各怀私心。且列举几个,我看看都有谁。”
赵煦蹙了蹙眉:“你晓得市舶榷易岁入多少?”
赵似稍显踟躇,但还是答道:“大宋东北方有女真、室韦,北有契丹,西北为西夏、回鹘,西南则有吐蕃、南诏。劲敌林立,尤以契丹、西夏为甚,长年对峙,往西方陆路几被隔断,是以现在最宜操纵东南边海道上风,与南海诸国互市,生长市舶。我们卖到外洋诸国的是药材、丝绸、瓷器、茶叶等可莳植养殖或制造、不竭出产的商品,而诸国运往大宋的倒是香药、珠宝、象牙、犀角等珍稀之物,如此买卖,有百利而无一害。国朝以来,天子在本地多个港口设置市舶司,点检抽解贩子运回的货色,分红粗细两色,按比例抽取多少,而很多宝贵香药,番商不能随便与大宋臣民买卖,只能供应市舶司博买,再运往京中措置,部分内藏,部分交由香药榷易署售卖。此二项赢利颇丰……”
赵煦以手掩口狠恶咳嗽,蕙罗近身奉侍,发明他指缝中有血排泄,顿时大惊,一面为赵煦拭擦血迹,一面叮咛内侍快请太医。赵似亦错愕,欲上前探看,被杨日言挡住,劝道:“大王还是归去罢,官家不宜再动气。”
“吕惠卿、蔡确等人。”赵似答道。
赵煦不觉得然:“市舶事件拘于东南一隅,所得不敷岁入总额一成,不如青苗法,推行天下,惠及天下万民,做好了才是富民良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