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使臣高景山见了,毛发皆耸,嗟叹不已,公然异景。范学士道:“相公见此,何不赐一佳作?”即令取过文房四宝来。高景山谦让再三,做《念奴娇》词:
三老认得,仓猝作揖,又教外甥来相见了。此时顺娘年卜囚岁,一发长成得好了。乐和有三年不见,本日水面相逢,如见珍宝。固然分桌而坐,四目不时旁观,相爱之意,相互尽知。只恨世人属目,不能叙情。船到湖心亭,安三老和一班男客都到亭子上漫步,乐和推腹痛留在舱中;捱身与喜大娘攀话,稍稍得与顺娘附近。捉空以目送情,相互领悟,少顷众客下船,又分开了。傍晚,各自分离。安三老送外甥回家。乐和一心忆着顺娘,题诗一首:
东海若知明主张,应教破浪变桑田。
倒是他产业下一男,两足下有青色毛,长寸余,父母觉得怪物,欲杀之。有外母不肯,乃留之,是以奶名婆留。看看长大成人,身长七尺不足,美面貌,有智勇,讳锣字巨美,幼年专作私商恶棍。因官司访拿甚紧,乃投径山法济禅师躲难。法济夜闻寺中伽蓝云:“彻夜钱武肃王在此,毋令轰动!”法济知他是异人,不敢相留,乃作书荐樱往姑苏投太守安缓。经乃用锣为帐下都摆设,每夜在府中马院宿歇。
次日,令有司锻造铁柱十二只,亲身登舟,于江中看之。果见有鱼虾成聚一十二处,乃令人以铁柱沉下去,江水自退。王乃登岸,但见无移时,沙石涨为高山,自富阳山前直至海门舟山为止。钱王大喜,乃使石工于山中凿石为板,以黄罗木贯穿此中,摆列成塘。因凿石迟慢,乃命令:“如有军民人等,以新旧石板将船装来,一船换米一船。”各处即将船载石板来换米。是以砌了江岸,石板不足。火线始称为钱塘江。至大宋高宗南渡,定都钱塘,改名临安府,称为行在。方始火食辕集,民风淳美。似此每遇年年八月十八,乃潮生日,倾城士庶,皆往江塘之上,玩潮欢愉。亦有本上善识水性之人,手执十幅旗幡,出没水中,谓之弄潮,果是都雅。至有不识水性深浅者,学弄潮,多有被泼了去,坏了性命。临安府尹得知,累次出榜禁谕,不能革其民风。有东坡学士看潮一绝为证:
云涛千里,泛今古绝致,东南风景。碧海云横月朔线,忽尔雷轰苍壁。万马奔天,群鹅扑地,澎湃飞烟雪。吴人勇悍,便竟踏浪雄杰。想旗号纷红,吴音楚管,与胡前俱发。人物江山如许丽,岂信妖氛难灭。况是行宫,星缠五福,光焰窥毫发。惊看无语,凭栏姑待明月。
高景山题毕,满座皆赞奇才,只要范学士道:“相公词做得甚好,只可惜‘万马奔天,群鹅扑地,,将潮比得来轻了,这潮可比玉龙之势。”
当夜,又梦龙君谢曰:“感大王再生之恩,将何故报?小圣龙宫海藏,应有奇珍奇宝,夜光珠,盈尺壁,任从大王所欲,即当奉献。钱王乃言:“珍主珠壁,非吾愿也。惟我国僻处海阪,处所无千里,况兼长江广漠,波澜澎湃,日夕相冲,使国人常有风波之患。汝能惜地一方,以广吾国,是所愿也。”龙王曰:“此事甚易,然借则借,当在何日见还?钱王曰:“五百劫后,仍复还之。”龙王曰:“大王来日,可铸铁柱十二只,各长一丈二尺。请大王自登舟,小圣使虾鱼聚于水面之上,大王但见处,可即下铁柱一只,其水垂垂自迟,沙涨为高山。王可叠石为塘,其地即广也。”龙君退去,钱王惊觉。
姻缘本是宿世定,曾向场桃会里来。
乐和将此诗题于桃花笺上,折为方胜,藏于怀袖。擅自进城,到永清巷喜家门首,服侍顺娘,无路可通。如此数次。闻说潮王庙有灵,乃私买香烛果品,在潮王面前祷告,愿与喜顺娘此生得成鸳侣。拜罢,炉前化纸,偶尔方胜从袖中坠地,一阵风卷出纸钱的火来烧了。急去抢时,止剩得一个“侣”字。乐和拾起看了,想道:“侣乃双口之意,此亦吉兆。”心下甚喜。忽见碑亭内坐一老者,衣冠古朴,面貌清奇,手中执一团扇,上写“姻缘前定”四个字。乐和上前作揖,动问:“老翁贵姓?”答道:“老夫姓石。”又问道:“老翁能算姻缘之事乎?”老者道:“颇能推算。”乐和道:“小子乐和烦老翁一推,赤绳系于那边?”老者笑道:“小舍人年未弱冠,如何便想这事?”乐和道:“昔汉武帝为小儿时,圣母抱于膝上,问‘欲得阿娇为妻否?’帝答言:‘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年无长幼,其情一也。”
迎潮鼓浪,拍岸移舟。惊湍忽自海门来,吼怒遥连天涯出。何鼻地生银汉,清楚天震春雷。迟观似匹练飞空,远听如干军驰嗓。吴儿勇健,平分白浪弄洪波;渔父简便,出没江心夸妙手。公然是万顷碧波随地滚,千寻雪浪接云奔。
忽一日,有司进到金色鲤鱼一尾,约长三尺不足,两目炯炯有光,将来作御膳。钱王见此鱼矫健,不忍杀之,令畜之池中。夜梦一白叟来见,峨冠博带,口称:“小圣夜来孺子不肖,乘酒醉,变作金色鲤鱼,游于江岸,被人获之,进与大事情御膳,谢大王不杀之恩。今者小圣特来哀告大王,愿王怜悯,差人送往江中,必当重报。”钱王应允,龙君乃退。钱王飒然惊觉,得了一梦,次早升殿,唤摆布打起那鱼,差人放之江中。
他年若作扁舟侣,日日西湖一醉回。
黄粱犹未熟,一梦到华青。
时遇夏天炽烈,大守夜起独步后园,至马院边,只见钱锤睡在那边。太守方坐间,只见那正厅背后,有一眼枯井,井中走出两个小鬼来,戏弄钱锣。却见一个金甲神人,把那小鬼一喝都走了,口称道:“此乃武肃王在此,不得无礼!”太守听罢,大惊,急回府中,心大异之,以此好生对待钱樱。后因黄巢反叛,钱樱破贼有功,信宗拜为节度使。后遇董昌反叛,钱锣收讨安定,昭宗封为吴越国王。因杭州定都,治得国中安好。只是处所狭小,更兼长江澎湃,心常不悦。
乐和醒将转来,看亭内石碑,其神姓石名瑰,唐时捐财筑塘捍水,身后封为潮王。乐和暗想:“本来梦中所见石老翁,即潮王也。讹段姻缘,十有九就。”回家对母亲说,要央媒与喜顺娘议亲。那安妈妈是妇道家,不知凹凸,便向乐公掉掇其事。乐公道:“姻亲一节,必要门当户对。我家虽曾有六辈衣冠,见今陵夷,经纪营活。喜将仕王谢宫室,他的女儿,怕没有人求允,肯与我家对亲?若央媒往说,反取其笑。”
话说南宋临安府有一个旧家,姓乐名美善,原是贤福坊安平巷内出身,祖上七辈衣冠。远因家道消乏,移在钱塘门外居住,开个正色货铺子。人都重他的家世,称他为乐大爷。妈妈安氏,单生一子,名和。生得端倪清秀,聪明灵巧。幼年寄在永清巷母舅安三者家扶养,附在间壁喜将仕馆中上学。喜将仕家有个女儿,奶名顺娘,小乐和一岁。两个同窗读书,学中讽刺道:“你两个姓名‘喜乐和顺’,合是天缘一对。”两个小后代,知觉渐开,听这话也自欢乐,遂暗里约为佳耦。这也是一时戏滤,谁知做了厥后共同的凿语。恰是:
乐和见父亲不允,又教母亲恳求母舅去说合。安三老所言,与乐公普通。乐和大失所望,背后里叹了一夜的气,明早将纸裱一牌位,上写“亲妻喜顺娘生位”七个字,每日三餐,必对而食之;夜间安设枕边,低唤三声,然后寝息。每遇腐败三月三,重阳玄月九,端五龙舟,八月玩潮,这几个胜会,无不刷鬓修容,华衣美服,在人丛中挨挤。只恐顺娘出行,幸运一遇。同般买卖人家有女儿的,见乐小舍人年长,都来议亲,爹娘几遍要答允,到是乐和立意不肯,立个誓愿,直待喜家顺娘嫁出以后,方才放心,再图婚配。
雷州换鼓,广德埋藏,登州海市,钱塘江潮。
这首诗,单题着杭州钱塘江潮,元来非同小可:刻时定信,并无不对。自古至今,莫能考其出没之由。向来讲道天下有四绝,倒是:
天排雪浪晴雷吼,地拥银山万马奔。
老者遂问了年代日时,在五指上一轮道:“小舍人佳眷,是熟人,不是生人。”乐和见说得合机,便道:“不瞒老翁,小子心上正有一熟人,未知缘法何如?”老者引至一口八角井边,教乐和看井内有缘无缘便知。乐和手把井栏张望,但见井内水势甚大,巨涛澎湃,如万顷类似,其刚如镜。内立一个美女,可十六七岁,紫罗衫,杏黄裙,绰约敬爱。细心认之,恰是顺娘,心下又惊又喜。却被老者望背后一推,方才的跌在那女子身上,大呼一声,蓦地惊觉,乃是一梦,双手兀自抱定亭柱。恰是:
吴儿发展押涛渊,冒险轻生不囱怜。
男才女貌正相和,未卜姻缘事如何?
肝火雄声出海门,舟人云是子胥魂。
且喜室家俱不决,只须灵鹊肯填河。
事有刚巧,这里乐和发誓不娶,那边顺娘却也红驾不照,天喜未临,高不成,低不就,也未曾许得人家。工夫似箭,倏忽又过了三年。乐和年一十八岁,顺娘一十六岁了。男未有室,女未有家。
这三绝,一年止则一遍。唯有钱塘江湖,一日两番。自古唤做罗刹江,为因风涛险恶,巨浪滔天,常翻了船,以此名之。南北两山,多生豺狼,名为虎林。后因虎字犯了唐高祖之祖父御讳,改名武林。又因江潮险迅,怒涛澎湃,冲害住民,因取名宁水兵。后至唐未五代之间,去那径山过来,临安邑人钱宽生得一子。生时红光满室,里人见者,将谓火发,皆往救之。
吴征越战今安在?一曲渔歌过晚村。
话分两端。却说是时,南北通和。其年有金国使臣高景山来中国修聘。那高景山善会文章,朝命宣一个翰林范学士接伴。当八月中秋过了,又到十八潮生日,就城外江边浙江亭子上,搭彩铺毡,大排筵宴,接待使臣观潮。陪宴官非止一员。都统司领着水军,乘战舰,千水面来往,施放五色炊火炮。豪家贵戚,沿江拾缚彩幕,横亘三十余里,照江如铺锦类似。贩子弄水者,共稀有百人,蹈浪争雄,出没游戏。有蹈滚木、水傀儡诸般伎艺。但见:
嫩蕊娇香郁未开,不因蜂蝶自生猜。
乐和到十二岁时,顺娘十一岁。当时乐和回家,顺娘深闺女工,各不相见。乐和虽则童年,心中聪明,常想顺娘情义,不能割舍。又过了三年,时价腐败将近,安三老接外甥同去上坟,就便游西湖。原到临安有这个民风,凡是湖船,任安闲便,或三朋冈友,或带子携妻,不择男女,各自去占个座头,喝酒观山,随便取乐。安三老领着外甥上船,占了个座头。方才坐定,只见船头上又一家女眷入来,看时不是别人,恰是间壁喜将仕家母女二人和一个丫头,一个奶娘。
上应天轮分晦朔,下临宇宙定朝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