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顾不得嘲笑。”乃对邻翁说道:“大伯所言虽妙,但我家窘蹙聘,如何是好?”邻翁道:“秀才但是依从,纸也不费一张,都在老夫身上。”邻翁答复了金老火,择个谷旦,金家到送一套新衣穿戴,莫秀才过门结婚。莫稽见玉主子貌,喜出望外,不费一钱,白白的得了个美妻,又且丰衣足食,事事称怀。就是朋友辈中,晓得莫稽费事,无不相谅,到也没人去笑他。
莫怪妇人没法眼,普天几个负羁妻?
金老迈听得闹吵,开门看时,那金癞子领着众丐户一拥而入,嚷做一堂。癞子径奔席上,拣好酒好食只顾吃,口里叫道:“快教侄婿伉俪来拜见叔公!”吓得众秀才站脚不住,都逃席去了,连莫稽也跟着众朋友遁藏。金老迈无可何如,只得再三央告道:“本日是我半子宴客,不干我事。他日专治一杯,与你陪话。”又将很多钱钞分赏众丐户,又抬出两瓮好酒,和些活鸡、活鹅之类,教众丐户送去癞子产业个折席,直乱到黑夜方才散去。玉奴在房中气得两泪交换。这一夜,莫稽在朋友家借宿,次早方回。金老迈见了半子,自收回丑,满面害羞。莫稽心中未免也有三分不乐,只是大师不说出来。恰是:
这个故事,是妻弃夫的。现在再说一个夫弃妻的,普通是欺贫重富,背义忘恩,厥后徒落得个薄幸之名,被人讲论。
这四句,乃古人所作《弃妇词》,言妇人之随夫,如花之附于枝。枝若无花,逢春再发;花若离枝,不成复合。劝世上妇人,事夫尽道,同甘同苦,从一而终;休得慕富嫌贫,两意三心,自贻悔怨。
这日琼林宴罢,乌帽官袍,顿时迎归。将到丈人家里,只见街坊上一群小儿抢先来看,指道:“金团头家半子做了官也。”莫稽在顿时听得此言,又不好揽事,只得忍耐。见了丈人,固然内里尽礼,却包着一肚子忿气,想道:“早知有本日繁华,怕没贵爵贵戚招赘结婚?却拜个团头做岳丈,可不是毕生之玷!养出后代来还是团头的外孙,被人传作话柄。现在事已如此,妻又贤惠,不犯七出之条,不好断交得。恰是事不三思,终有悔怨。”为此心中怏怏只是不乐,玉奴几遍问而不答,正不知甚么意故。好笑那莫稽只想着本日繁华,却忘了贫贱的时节,把老婆帮助成名一段功绩化为春水,这是贰心术不端处。
早知覆水难收取,悔不当初任读书。
更兼买臣不争代价,凭人估值,以是他的柴比别人轻易出脱。
枝无花时还再发,花若离枝难上枝。
常言‘海水不成斗量’,你休料我。”其妻道:“那算命先生见你痴颠模样,用心耍笑你,你休听信。到五十岁时连柴担也挑不动,饿死是有分的,还想仕进!除是阎罗王殿上少个判官,等你去做!”买臣道:“姜太公八十岁尚在渭水垂钓,遇了周文王今后,车载之拜为尚父。本朝公孙弘丞相五十九岁上还在东海牧豕,整整六十岁方才境遇今上,拜将封侯。我五十岁上起家,比甘罗虽迟,比那两个还早,你须耐烦等去。”
只少宫打扮,清楚张丽华。
买臣答道:“我卖柴以救贫贱,读书以取繁华,各不相妨,由他笑话便了。”其妻笑道:“你若获得繁华时,不去卖柴了。自古及今,那见卖柴的人做了官?却说这没把鼻的话!”买臣道:“繁华贫贱,各有当时。有人算我八字,到五十岁上必定起家。
闲话休题,现在且说杭州城中一个团头,姓金,名老迈。
祖上到他,做了七代团头了,挣得个完完整全的家事。住的有好屋子,种的有好故乡,穿的有好衣,吃的有好食,端的廒多积粟,囊不足钱,放债使婢。虽不是顶富,也是数得着的大族了。那金老迈有志气,把这团头让与族人金癞子做了,本身见成受用,不与这伙丐户歪缠。然虽如此,里中口顺还只叫他是团头家,其名不改。金老迈年五十余,丧妻无子,止存一女,名唤玉奴。那玉奴生得非常仙颜,怎见得?有诗为证:无瑕堪比玉,有态欲羞花。
买臣教请他后夫相见。未几时,后夫唤到,拜伏于地,不敢俯视。买臣大笑,对其妻道:“似此人,未见得强似我朱买臣也。”其妻再三伸谢,自悔有眼无珠,愿降为婢妾,伏事毕生。
却说金玉奴只恨本身家声不好,要挣个出头,乃劝丈夫刻苦读书。凡古今册本,不吝代价买来与丈夫看;又不吝供应之费,请人会文会讲;又出资财,教丈夫交友延誉。莫稽由此才学日进,名誉日起,二十三岁发解连科落第。
出外没人恭敬,只好闭着门,自屋里做大。固然如此,若数着“良贱”二字,只说娼、优、隶、卒四般为贱流,到数不着那乞丐。看来乞丐只是没钱,身上却无疤瘢。假定春秋时伍子胥避祸,也曾吹箫于吴市中乞食;唐时郑元和做歌郎,唱《莲花落》;厥后繁华发财,一床锦被粉饰,这都是叫化中超卓的。可见此辈固然被人轻贱,到不比娼、优、隶、卒。
金老迈爱此女如同珍宝,从小教他读书识字。到十五六岁时,诗赋俱通,一写一作,信手而成。更兼女工精美,亦能调筝弄管,事事聪明。金老迈倚着女儿才貌,立心要将他嫁个士人。论来就王谢旧族中,孔殷要这一个女子也是少的,可爱生于团头之家,没人相求。如果平常经纪人家,没出息的,金老迈又不肯扳他了。是以凹凸不就,把女儿直挨到一十八岁尚未许人。
偶尔有个邻翁来讲:“承平桥下有个墨客,姓莫名稽,年二十岁,一表人才,读书饱学。只为父母双亡,家穷未娶。克日考中,补上太门生,甘心入赘人家。此人正与令爱适宜,何不招之为婿?”金老迈道:“就烦老翁作伐何如?”邻翁领命,径到承平桥下寻那莫秀才,对他说了:“实不相瞒,祖宗曾做个团头的,现在久不做了。只贪他好个女儿,又且家道充足,秀才若不弃嫌,老夫即当成全其事。”莫稽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我今衣食不周,有力婚娶,何不俯就他家,一举两得?
买臣命取水一桶泼于阶下,向其妻说道:“若泼水可复收,则汝亦可复合。念你少年结发之情,判后园隙地与汝佳耦耕作自食。”其妻随后夫走出府第,路人都指着说道:“此即新太守夫人也。”因而羞极无颜,到于后园,遂投河而死。有诗为证:漂母尚知怜饿士,亲妻忍得弃贫儒?
话说故宋绍兴年间,临安固然是个定都之地,富庶之乡,此中乞丐的仍然很多。那丐户中有个为头的,名曰“团头”,管着众丐。众丐叫化得东西来时,团头要收他日头钱。如果雨雪时没处叫化,团头却熬些稀粥赡养这伙丐户,破衣破袄也是团头看管。以是这伙丐户谨慎低气,服着团头,如奴普通,不敢冒犯。那团头见成收些常例钱,普通在众丐户中放债盘利。若不嫖不赌,仍然做起大师事来。他靠此为生,一时也不想改业。只是一件,“团头”的名儿不好。随你挣得有田有地,几代起家,终是个叫化头儿,比不得划一百姓人家。
又有一诗,说欺贫重富,世情皆然,不止一买臣之妻也。诗曰:尽当作败说凹凸,谁识蛟龙在污泥?
枝在墙东花在西,自从落地任风吹。
哑子尝黄柏,苦味自家知。
买臣到五十岁时,值汉武帝下诏求贤,买臣到西京上书,待诏公车。同邑人严助荐买臣之才。天子知买臣是会稽人,必知本土民情,即拜为会稽太守,驰驿到差。会稽长吏闻新太守将到,大发人夫,修治门路。买臣妻的后夫亦在役中,其妻蓬头跣足,随伴送饭,见太守前呼后拥而来,从旁窥之,乃故夫朱买臣也。买臣在车中一眼瞧见,还认得是故妻,遂令人招之,载于后车。到府第中,故妻羞惭无地,叩首赔罪。
其妻道:“你休得攀今吊古!那垂钓牧豕的,胸中都有才学;你现在读这几句死书,便读到一百岁只是这个嘴脸,有甚出息?倒霉做了你老婆!你被儿童嘲笑,扳连我也没脸皮。你不听我言放弃书籍,我决不跟你毕生,大家自去走路,休得两相担误了。”买臣道:“我本年四十三岁了,再七年,便是五十。前长后短,你就等耐也未几时。直恁薄情,舍我而去,厥后必要悔怨!”其妻道:“世上少甚挑柴担的男人,悔怨甚么来?我若再守你七年,连我这骨头不知饿死于何地了。你倒放我出门,做个便利,活了我这条性命。”买臣见其妻决意要去,留他不住,叹口气道:“罢,罢,只愿你嫁得丈夫,强似朱买臣的便好。”其妻道:“好歹强似一分儿。”说罢,拜了两拜,欣然出门而去,头也不回。买臣感慨不已,题诗四句于壁上云:嫁犬逐犬,嫁鸡逐鸡。妻自弃我,我不弃妻。
到了满月,金老迈备下盛席,教半子请他同窗会友喝酒,光荣自家流派,连续吃了六七日酒。何期恼了族人金癞子,那癞子也是一班正理,他道:“你也是团头,我也是团头,只你多做了几代,挣得钱钞在手,论起祖宗一脉,相互无二。侄女玉奴招婿,也该请我吃杯喜酒。现在请人做满月,开宴六七日,并无三寸长一寸阔的请柬儿到我。你半子作秀才,莫非就做尚书、宰相,我就不是亲叔公?坐不起凳头?直恁不觑人在眼里!我且去蒿恼他一场,教他大师败兴!”叫起五六十个丐户,一齐奔到金垂教员里来。但见:着花帽子,打结衫儿。旧席片对着破毡条,短竹根配着缺糙碗。叫爹叫娘叫财主,门前只见鼓噪;弄蛇弄狗弄猢孙,口内各呈伎俩。敲板唱杨花,恶声聒耳;打砖搽粉脸,丑态逼人。一班泼鬼聚成群,便是钟馗收不得。
普通也有轻浮少年及儿童之辈,见他又挑柴又读书,三五成群,把他嘲笑戏侮,买臣全不为意。一日其妻出门打水,见群儿跟着买臣柴担鼓掌共笑,深觉得耻。买臣卖柴返来,其妻劝道:“你要读书,便休卖柴;要卖柴,便休读书。许大年纪,不痴不颠,却做出恁般行动,被儿童笑话,岂不羞死!”
且说汉朝一个名臣,当初未遇时节,其妻有眼不识泰山,弃之而去,到厥后悔之无及。你说那名臣何方人氏?姓甚名谁?那名臣姓朱,名买臣,表字翁子,会稽郡人氏。家贫未遇,伉俪二口住于陋巷陋屋,每日买臣向山中砍柴,挑至市中卖钱度日。性好读书,手不释卷。肩上虽挑却柴担,手里兀自擒着书籍,朗读咀嚼,且歌且行。市人听惯了,但闻读书之声,便知买臣挑柴担来了,不幸他是个儒生,都与他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