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传闻,本来那妇人乃城中一个开白旅店仰阿闰的老婆周氏,因伉俪反目,闹了一场,别气要到娘家去。娘家住在村落,故一径奔出城来,不想到那古庙前,遇着这两个游方和尚,见她孑身独行,辄起歹意,不由分辩,拥入庙中,强要奸骗,却被来生撞破。一个和尚便去追逐来生,阿谁在庙里的和尚因妇人声唤不止,恐又有人来撞见,一时性起,把戒刀将妇人搠死,也不等火伴返来,竟自逃去。

百口辩来,无人肯信。

世人跟着声音寻将去,倒是草地上枯井中有人鄙人面叫喊。世人惊怪,便都解下搭膊脚带之类,接长了挂将下去。来生见有人救他,仓猝扯住索头,世人发声喊,一齐拽将起来。看时,恰是一只脚穿红鞋的人。把拾来那一只与他脚上穿的比对,恰是一样的。世人都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谋死了人,天教你落在这井里。”来生失惊道:“我谋死了甚么人?”世人道:“你还赖哩!”便把来生拥到庙里,指着死妇人道:“这不是你谋死的?”来生叫起屈来,将方才遇见和尚,被赶落井的事说了一遍。世人那里信他。恰是:

你又谢我,我又谢你。

自此水家高低诸人,都说我家请的先生倒像一个处女。水员外爱他志诚,故意要把女儿招赘他,央媒与他说合,倒是来生推让道:“我虽读书,尚未有寸进。且待功名成绩,然后议亲未迟。”自此把姻事停搁了。

樊植领了成公子,急欲进京归还成美,却闻成美已便道回家去了。樊植本不要回家,因欲归还成公子,只得叮咛从人也到景州暂歇。不则一日,来到景州,泊船登陆。且不到本身家中,却先到立室来。见了成美,大师执手流涕,相互慰劳了一番。樊植道:“小弟在路上拾得一件宝贝,特来归还年兄。”成美道:“甚么宝贝?”樊植将途中遇着公子,收留返来的话说知。成美听了,端的如拾了珍宝地普通,喜不自胜,便令家人报与夫人晓得,即往舟中接取公子回家,再三向樊植称谢。因笑道:“小弟也留得两件宝贝归还年兄。”樊植道:“有什宝贝?”成美亦将和氏设想全面羽娘,并避祸保全公子的话细述一遍,樊植感泣称谢。成美道:“老荆一贯劝弟纳宠,弟觉得既已有子,不必多事。今失子以后,又再三相劝。弟说她弃子抱侄,立心可嘉,或者将来仍自生养,亦未可知。不想本日失者复得,此皆出年兄之赐。”樊植道:“年嫂高义古今罕见,小弟衔结难报。”说罢,便敦请和氏出堂,劈面拜谢。和氏亦谢他收留公子之恩。恰是:

不想景州又逢寇警,家家避祸,和氏与仇氏、羽娘等只得也出城奔避。当下樊、成两家的人做一块行走,行不上多少路,那些家人和丫环、养娘们垂垂挤散,只剩下和氏与仇氏、羽娘各抱着本身孩儿相携相挈而行。那仇氏、羽娘病体粗痊,已是行走不动,又兼抱着个孩子,一发寸步难移,只得相对而哭。和氏心中惨痛,便道:“不须哭,我替你抱着孩子走罢。”遂一手携了本身四岁的孩儿,一手抱了樊家这小的,渐渐行动。不想被一起避祸的妇女拥将来,和氏身不由主,跟着世人拥了一回,转头已不见了仇氏、羽娘。和氏单独一人,那里照顾得两个孩子,因想道:“我若失了孩儿还可再养,樊家只要这点骨肉,必要替他庇护。”没何如,只得硬了肚肠,竟把本身这四岁的孩儿撇下,单单抱了樊家这孩子,奔入一个偏僻山林中遁藏。过了一时,贼兵已退,风波已息,立室家人寻着和氏,迎回家中。仇氏、羽娘亦已归家,幸各无恙。和氏把孩子归还,只寻不见了本身的孩儿。羽娘哭拜道:“夫人高义,虽伯道、鲁姑不是过也。只是公子寻不着,何如?”仇氏亦拜谢道:“年姆行了如此美意,公子天然寻得着的,只须多方寻访便了。”自此两家各自差人在外寻访。

一心推位让国,不敢坐朝问道。

慷慨绿林客,曾邀相逢欢。

黑井方出,红鞋冤证。

冤狱多,血泪枯,兔爰偏教雉入罗。佛心将何如。

俗眼大略如此,世事诚堪嗟讶。

樊植被禁营中,因细问扬州假太守委曲,方备知本身家小受辱,非常仇恨。后闻符雄已死,伏正已降,成美奏捷。那守备正要申文请验樊太守真伪,本来成美已先行文扬州及山东四周州县,备称樊太守未死,已出贼营,曾否经到各该处所。守备得了这个动静,方知这樊太守是真的,深谢冒昧之罪。随即知会处所官,要起夫马送樊植到差。刚好朝廷命下升成美为兵部侍郎,伏正即封为山东挂印总兵,樊植召回京师,改授京职。因而樊植坐着官船,从水路进京。

樊植谢了成美佳耦,然后回到本身家中。见了仇氏、羽娘,一喜一怒。喜的是羽娘无恙,又生公子;怒的是仇氏轻身陷贼,出乖露丑。当下指着仇氏数说道:“你好不识耻辱。你生性狠妒,不能容人。若非成年嫂全面,事已分裂。我既不来接你,如何轻身自到任所?既陷贼中,又不能死,你今有何脸孔见我?”仇氏听了,又羞又恼,气得半晌说不出话,只说得一声道:“我死了罢。”樊植道:“你现在死也迟了。”仇氏便呜呜地哭将起来。羽娘仓猝劝住了仇氏,却来跪着樊植恳告道:“夫人虽陷贼中,毁容破面,为贼所拘禁,未曾有什点污。况返来以后,非常贤德,善待贱妾,庇护公子。畴前之事,望老爷谅之。”樊植唤起羽娘,沉吟不语。少顷,成美来答拜,亦再三相劝,和氏又遣女使过来安慰,二舅爷仇化亦来安慰,樊植肝火方息。仇氏道:“我今甘心削发披缁,看经念佛,以终余年。”樊植道:“你既有此心,不消削发披缁,只还是装束,在家削发罢了。”羽娘道:“休说这话,夫人原系正室,仍当正位蘋蘩,贱妾只合赞襄摆布罢了。”仇氏那里肯听?恰是:

谁知景州群众已是错愕无措,大师小户出城避祸,樊、成两家免不得也要回避。本来一月之前,仇氏等一行人奔回故乡,此时立室和夫人因未往京中,还在家里,闻樊植被害,仇氏又受了一场痛苦,甚为伤感,随即过来问候。仇氏自念丈夫被难,本身又陷于贼中而归,又羞又苦,见了和氏,不觉大哭。和氏道:“年姆现在丧了夫主,又无子嗣,影只形单,茕茕无倚,如何是好?”仇氏哭道:“早知本日,悔不当初。若当时留着羽娘,等她生下一男半女,延了一脉宗嗣,本日也不至这般萧瑟。”和氏见她有转意转意的风景,便接口道:“若使羽娘本日还在,年姆端的肯容她么?”仇氏道:“她今若在,我情与她相守。但差之在前,现在说也没用了。”和氏笑道:“好教年姆得知,樊伯伯固然不幸了,还亏有个公子,宗祀不至断绝。”仇氏惊问道:“现在有甚么公子在那里?”和氏乃将前事一一说知。仇氏倒身下拜道:“若非年姆如此全面,妾身已做绝祀之鬼。此恩此德,何故为报?”和氏赶紧扶起,即令家人立即接取羽娘母子过来与仇氏相见。那羽娘自闻樊植凶信,已是哭昏几次,今见仇氏,两个又捧首大哭。自此仇氏与羽娘俱因哀思之故,恹恹抱病。幸亏和氏再三安慰,方才小愈。

目前之过必改,前日愚蒙等诮。

宋徽宗政和年间,浙江桐乡县一个墨客,姓来名法,字本如,年方弱冠,父母双亡,未有妻室。他青年好学,家道虽贫,胸中却富,端的文通经史,武谙韬钤,更兼风韵萧洒,性地刚方。只是多才未遇,年过二十,尚未入泮,在城外一个村落财主家处个训蒙之馆。那财主姓水名监,有一女儿,小字观姑,年已十四,是正妻所出。正妻没了,有妾封氏月姨,生子年方六岁,延师就学,因请来生为西席。那月姨自来生到馆之日,窥见他是个美少年,便经常到书馆门首探觑。来生却端坐读书,目不邪视。月姨又常到他窗前采花,来生见了,忙立起家,背窗而立。月姨见他如此,用心使丫环、养娘们送茶送汤出来,与来生搭话。来生通红了脸,更不扳谈。有诗为证:

一日,来生欲入城探友,临时假馆。到得城中,盘桓了半日,及至出城,天气已晚。因贪近路,打从捷径行走。走不上二三里,到一个古庙门前,忽听得内里有妇人啼喊之声。来生疑忌,排闼出来打一看,只见两个胖大和尚,拿住一个少年妇人,剥得赤条条的,按倒在地。来生吃了一惊,未及开言,一个和尚早跳起家,提着一根禅杖,对来生喝道:“你来吃我一杖!”来生见不是头,回身往外便走,却被门槛一绊,几近一跌,把脚上穿的红鞋绊落一只在庙门外。转头看时,和尚赶来将近,来生着了急,赤着一只秃袜子,望草地上乱窜。和尚大踏步从后追逐。来生只顾向深草中驰驱,不防备草里有一口没井栏的枯井,来生一个脚错,扑翻身跌落下去了。和尚赶到井边,往下望时,内里黑洞洞地,把禅杖下去搠,却搠不着底,不知这井有多少深。猜想那人落了下去不能得出,盘桓了半晌,渐渐地拖着禅杖仍回庙里。只见庙里那妇人已被杀死在地,那朋友的和尚,已不知去处。这和尚惊奇了一回,拽开脚步,也逃奔别处去了。恰是:

闲窗独坐午吟余,有女来窥笑读书。

自来削发与读书普通,若削发人犯了贪嗔痴淫杀盗,便算不得如来弟子,比方读书人忘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也便算不得孔门弟子。每怪世上有等喜好和尚的,不管好歹,逢僧便拜。人若说读书人不好,他便信了;若说削发人不好,他只不信。殊不知那骂和尚的骂他不守如来戒,这不是谤僧谤佛谤法,恰是爱僧奉佛护法。现在待鄙人说几个挂名削发的和尚倒是活强盗,再说两个发心皈佛的俗人倒是真和尚,另有个不剃发、不披缁、守正持贞、除凶去暴、能明孔子教的宰官,就是能守如来戒的菩萨,这段因果,大众须仔谛听者。

假的反认做真,真的反认是假。

一报还报,昭昭天理。

菩萨为之低眉,金刚因此瞋目。

朱履佛去和尚偷开月下门

回末总评

一日行至一个驿递之前,因天晚泊船。是夜月色甚好,樊植步出船头看月,只听得隔船里有小儿哭泣之声,寻爹觅妈,口口说要回家去。听他语音,是景州人声口,那声音却又厮熟,心中迷惑,因叫摆布唤那隔船的人过来,问道:“你是景州人么?”那人道:“小的不是景州人。”樊植道:“既不是景州人,如何舟中有个景州小儿?可抱来我看。”那人不敢违命,只得去抱这小儿来。那孩子于月光下见了樊植,便连声叫:“樊伯伯”,樊植大惊。细看时,倒是成美的公子,因常日樊植到立室来,常抱他坐在膝上玩耍,以是认得亲熟。当下樊植喝问那人道:“这是我年兄成老爷的公子,如何却在你船里?”那人道:“小的是客商,前日寇犯景州以后,小的偶从那边颠末,有人抱这孩子到船边来要卖。小的见他生得清秀,用五两银子买的,并不晓得是成老爷的公子。”樊植听了,便留公子在舟中,取五两银子付还那人,那人拜谢而去。

来御史自鞫井中案

卷之三

淫杀一时并行,秃驴非常暴虐。

话分两端。且说成美闻得景州有警,公然回兵转来相救。符雄便乘势追袭,官兵大败。不防伏正又畴前边拦住来路,成美着忙,匹马落荒而走。却被绊马索把马绊倒,成美跌上马来。贼军齐上,将成美拿住,绑解伏正军前。伏正喝退摆布,亲解其缚,延之上坐。笑道;“明公还记得客岁郊野弹鹊射雕的少年否?”成美低头一想,不觉又惊又喜,遂拱手称谢。因问道:“足下既认得门生,那敝同年樊植当时亦曾会过,想也认得,如何前日竟见害了?”伏正笑道:“何尝见害?”便将救了樊植,放他出营的事说了一遍。成美大喜。伏正移坐私语道:“小可故意归顺朝廷久矣,今当斩符雄以赎罪。”说罢便差亲信小喽啰去符雄寨中报捷:说已拿得成兵部,请大王到来发落。符雄闻报,欣但是来,随身只带得一二十骑。伏正先于营门埋伏刀斧手,等符雄入营,一声号起,伏兵齐出,将符雄砍为两段,从骑都被杀死。伏正割下符雄首级,招降他部下众喽啰,说道:“我已归顺朝廷,汝等各宜反邪归正。”世人一贯畏服伏正,不敢不从。伏正偃旗息鼓,请成美申奏朝廷,候旨决计。恰是:

这边仰家几个邻舍见周氏去了,都来劝仰阿闰道:“你家大嫂此时出城,怕走不到你丈母家里了。况少年妇女,如何放他单独行走?你还该同我们赶去劝她转来。”仰阿闰肝火未息,还不肯行动,被世人拉着,一齐赶出城,迤逞来至古庙前。忽见一只崭新的红鞋落在地上,世人拾起看了道:“这地点那里来这东西,莫不内里有人么?”便大师走进庙来看。不看时犹可,看了都吓了一跳。只见地上一个妇人浑身血污,赤条条地死在那边。细心再看,不是别人,却就是仰阿闰的老婆周氏,项上现有刀搠伤痕,世人大惊。仰阿闰吓得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世人都猜想道,“谋死他的必然就是那丢失红鞋的人,此人料去不远,我们分头赶去,但见有穿一只红鞋的便拿住他罢了。”因而一哄地赶出庙来。行不半里,只听得模糊地有人在那边叫救人。

自此仇氏在家另居别室,修斋诵经,让羽娘主持家政。樊植到京,改授户部员外,接取家眷,仇氏不肯去,教羽娘领了公子自去。成美家眷也到京师。来岁,和夫人生一女,羽娘便把公子与她联了姻。厥后两家之子俱各贵要,樊、成二人官至尚书,和氏、仇氏俱臻寿考,羽娘亦受封诰。这是妻妾和顺,母子团聚,一场美事。其间为善得福,为恶得祸,改恶从善,亦有后禄。世人传之,堪为劝戒。

欲把琴心通一语,十年前已薄相如。

明因果,证弥陀,变相如来东土过。澄贫寒海波。

右调《长相思》

当下成美上疏,具言伏正投诚,计杀符雄,功劳可嘉,并题明樊植未死,其单身沦陷,情有可矜。一面回京复命,便道归家看视长幼。樊家仇氏、羽娘知成美剿贼而归,亲身过来拜见。当日仇氏、羽娘闻知樊植未死,倒是一喜。成美、和氏感慨公子不见,又是一悲。

当年赠杯酒,本日释兵权。

不说两家悲喜分歧,且说樊植自那日别了伏正,匹马逃生,从山僻巷子行了两日,方转出通衢上。不想此时四周州县因朝廷差官剿贼,恐贼兵猖獗,俱各戒严。有个守备官领兵安营在三岔道口,巡查军士见樊植单骑而来,疑是特工,拿解营中。樊植说是扬州真樊太守,这守备那里肯信,说道:“前日有文凭的尚然是假,本日没文凭的如何是真?况闻樊太守已被杀了,那里又有个樊太守,你明是贼中来的特工!”樊植大呼道:“当今奉旨剿贼的成兵部是我同年,你只问他,便知真假了。”守备道:“既如此,且待兵部成爷破贼以后查验真伪,今且把来软监在营里。”樊植此时分辩不得,只得由他拘禁。恰是:

美之妒美,只为自恃其美,不容天下更有美于我者,此尹夫人以是见邢夫人而泣也。若丑之妒美,不谓之妒,直谓之不识羞耳。读此回书,可为若辈作一热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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