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不真兮弟岂真?亦缘无地可逃秦。

那日,冶娘也对颜权说,要祭奠父母灵魂。颜权买些纸钱及祭品安设在家,本身往双忠朝里烧香去了。冶娘闭上了门,单独一个在室中祭奠先灵,吞声饮泣。也有一曲《江儿水》,说那冶娘此时的痛苦:

得蒙君子看重睐,免使贫民陷黑冤。

正叹诧间,家人传禀说:“报人在外,报老爷原官起用了。”本来此时海陵王因御驾南征,半途遇害。丞相业厄虎护驾在彼,亦为乱军所杀。朝中更立世宗为帝。这朝人主极是贤明,凡前日触忤了海陵王、业厄虎被杀的官员,尽皆恤赠,录厥先人;其他被黜被逐的,都起复原官。是以花黑亦以原官起用。当下花黑闻此恩命,便对生哥道:“当今新主贤明,褒录海陵时受害贤臣的先人,廉谏议亦当在褒录之例。你今既为廉公之婿,廉公无子可录,半子可当半子。至于令先尊题诗被戮一事,我当特疏奏白其冤。你不唯可脱罪,还可受封。”生哥谢道:“昔年既蒙恩相收葬先人骸骨,本日又肯如此全面,此恩此德,天高地厚。”说罢,倒身下拜。恰是:

君如欲与为兄弟,愿我真为男人身。

卷八

生哥拜谢了花公佳耦,回到家中,说知其事。冶娘与颜权、王保俱各欣喜。花黑本日起家赴京。陛见时,即上疏白李真之冤,说:“他所题二诗,一是叹南朝无人,一是叹南朝何尝无人,只为奸臣所误,并无一语侵犯本朝。却被奸贪小人,朋谋谗谄,非辜受戮,深为可悯。其妻江氏,洁身故节,尤宜怜恤。况今其子生哥,现配先臣廉国光之女;国光无子,当收录伊婿,以酬其忠。”因又将王保感天赐乳,颜权梦神赐须之事,一一奏闻。世宗览奏,降旨;“赐生哥名存廉,授翰林待诏。封冶娘为孺人。王保忠义可嘉,授太仆丞。寺人颜权派遣京师,授为六宫都提点。”命下以后,生哥与冶娘方才改正衣装。一个大乳的苍头,一个长须的内相,也都复了本来脸孔。一时传作奇谈。恰是:

三灭相真金亦是假诗曰:

徒向着土堆前线酒,恨未曾写真容留作记。纵则向梦儿中能相会,痛杀我昧平生怎认伊?想当初两月间无知识,到现在十年余空泪垂。除非是起死复生,一双双学丁令还灵也,现原身使我知。

醒败类两决疑假儿再反真

无相称中相忽生,非非是是几次争。

纵使逼真非常巧,二亲形像怎临摹。

红罗盖却粉郎头,皂靴套上娇娘足。作揖的是新妇,万福的是官人。只道长女配其少男,哪知巽倒是震,艮倒是兑;只道阳爻符合阴象,谁识乾反是地,坤反是天。白日里唱随,公开倒置粉去;黑夜间佳耦,公开较正转来。没鸡巴的公公,倒娶了有鸡巴的子舍;有阳物的妈妈,倒招了个没阳物的半子。只恐新郎的乳渐高,正与假婆婆普通捣蛋;还怕新娘的须欲出,又与假爹爹一样蹊跷。麋边鹿,鹿边麋,未识孰麋孰鹿;凤求凰,凰求凤,不知谁凤谁凰。

闭户谋禋祀,孤儿泪涌潮。畴前未识爹名号,向来错把娘亲叫。穷民如我真无告,若没个苍头相保,纵遇春秋,一陌纸钱谁讨?

若欲与君为伉俪,愿天真化女人身。

正说间,颜权回家来了。生哥亦即辞归,把这段话奉告王保。这边冶娘也把生哥的话,对颜权说了。大师叹异。

生哥感泣谢恩,归到私署。是夜即得一梦,梦见一个金幞绯衣的官长,一个凤冠霞帔的夫人,对生哥说道:“我二人是你父母。上帝怜我二人,一以文章被祸,一以节烈捐躯,已脱鬼录,俱得为神。不但受人主之恩,又膺天帝之宠。你可善自宽解,不消哀念我二人了!”生哥醒来,记取梦中所见父母的形貌,画出两个真容,去唤王保来看。王保见了,吃了一惊,说道:“与仆人主母生前面貌,普通无二。”生哥大喜,便把来装裱好了,扶养在家庙中。恰是:

是夜颜权便受了二人之拜,掌礼的要请王保出来回礼,王保那里敢,只推腹痛先去睡了。生哥与冶娘姻以后,伉俪恩爱,自不必说。但恨阴阳反做,不能改装换衣,出姓复名。

次日,王保来见颜权,商讨联婚。颜权慨然应允。在众邻面前,只说程家要台官为婿,须家要存奴为媳。央邻舍里边一个老婆婆做了媒人,择下谷旦,先迎生哥过门。王保把屋后墙壁打通了,两家合为一家。邻舍中有几个轻浮的,胡猜乱想。有的道:“十四五岁的后代,一贯原不该教她做一处。本日替她联了姻,倒也稳便。若不然,他们今后竟本身攀亲起来,就不雅了。”有的道:“程孀妇初时要女儿削发,如何本日又许了须家的台官?想必这妈妈先与须客人相好了,现在两亲家也刚好配了一对。”王保由他们猜想,只不睬他。光阴敏捷,早又过了两年。生哥已是十七岁,冶娘已是十六岁了,颜权便替他择吉姻。拜堂时,生哥仍旧女装,冶娘仍旧男装,新郎倒是高髻云鬟,娘子倒是青袍花帽,端的好笑。但见:

一场幻事是消息,这段奇缘真笑柄!

生哥看了诗,也失惊道:“不信你倒是女子。你也快把你的来源说与我听!”冶娘遂也将前事述了一遍。生哥亦摇首称奇,因说道:“我与你一个女装男,一个男装女,刚好会在一处。恰是天缘拼集,应当作配。你方才说雁行不若鸳鸯,自今今后不必为兄弟,直当为佳耦了。”冶娘道:“兄果有此心,当奉告我养父,明显共同,不成冒昧。”

次日,生哥又到冶娘家来。冶娘等颜权出去了,以言挑生哥道:“姐姐如此聪明,必定精于女工,为何再不见你拈针刺绣,织锦运机,把薛夜来、苏若兰的本领做与小弟一看?”生哥道:“我因幼孤,母亲娇养,未曾学得组绣之事。”冶娘笑道:“如何题诗舞剑却偏学了?我知你女工必妙,若遇着个女郎,定然把组绣之事做将出来。今在小弟面前,故只把男人的伎俩采夸示我耳。”生哥道:“丹青与组绣,正复相类,莫非吾弟倒长于组绣么?”冶娘道:“我非女子,哪知组绣?你是女子,倒仿佛习男人之事,却反把女工问起我来?”生哥笑道:“你道本身不是女子么?只怕女子中倒没有你这个聪明人物。”冶娘也笑道:“姐姐本是女子,却倒像个男人,也还怕男人中倒没有你如许俶傥人才。”因指着纸上所书画红拂私奔的图象,对生哥说道:“姐姐若学红拂改换男装,莫说夜里私奔,就是日里私奔,也没人认得你是女子!”生哥笑道:“你叫我私奔哪个?我若做了红拂,除非把你当个李靖。”冶娘见他说得入港,便又指着画上鸳鸯对生哥道:“我和你姊弟相称,就如雁行普通,恐雁行不若鸳鸯为亲热,姐姐虽长我一岁,倘蒙不弃,待我对爹爹说了,结为佳耦何如?”生哥听罢,低头不语了半晌,俄然两眼堕泪。冶娘惊问道:“姐姐为何烦恼,莫非怪我说话冒昧么?”生哥拭泪答道:“我的行藏,无人能识。既蒙吾弟如此错爱,我今只得实说了。”便去桌上取过一幅纸来,援笔题诗一绝云:

王保闻得生哥佳耦都在墓所,便也于未到差之前,备着祭礼,到墓前来设祭。当时王保冠带在身,及到墓前,即呼从人:“取青衣小帽过来,与我换了。”生哥问道:“这是何故?”王保哭道:“我王保当初受主母之托,庇护幼主。本日特来此复命。若顶冠束带,叫墓中人那里认得?”生哥传闻,不觉大哭。王保换了衣帽,向冢前叩首哭告道:“仆人主母在上,小人王保昔年在姑苏城中时,因急欲归报主母动静,未及收残仆人尸首。及至主母身后,小人又仓猝庇护幼主,避罪而逃,也不及收殓尸首,又不及至墓前一拜。本日天幸,得遇恩赦,小人才获得此。向蒙皇天赐乳,仙翁庇祐,我主仆二人得以存活。今幸大仇已报,小仆人已谐婚配,又得了官职。未识仆人主母晓得否?倘阴灵不远,伏祈照鉴!”一头拜,一头说,一头哭。从人见之,尽皆下泪。也有一曲《红衲襖》为证:

前此阴阳都是假,目前男女尽归真。

世人受了恩命,各各办理赴京。生哥独上一疏道:“臣向因磨难当中,未曾为父母守制。今欲补尽居丧之礼,庐墓三年,然后就任。”天子嘉其孝思,即准所奏。生哥遂同冶娘披麻执仗,至父母墓所,备下三牲祭品,望冢前拜奠。想起二亲俱死于非命,生前未曾识面,身后出缺祭扫,直至本日方获得土堆边一拜,哀从中来,伏地痛哭,哭得路旁观者,无不凄惶。有一曲《红衲襖》为证:

王保祭毕,才换了冠带,恰值颜权也来弔奠。王保等他奠罢,一同别了生哥佳耦,再备祭品,同颜权到双忠庙去拜祭了一番。颜权又将古刹重修,神像再塑,然后与王保一齐赴京。生哥自与冶娘庐墓。又闻朝廷有旨,着玉田县官为廉国光立庙,岁时致祭。生哥遂同冶娘到彼处拜祭了,复回墓所。三年服满,然后起家赴京,谢恩到任。

孤儿触景泪偏多,尔有母兮我独无。

一日,合法腐败节日,生哥那日不到冶娘家来,自与王保在家中祭奠亡亲。有一曲《江儿水》,单道生哥那日祭奠亡亲的痛苦:

改装换衣本非真,为乏桃源可避秦。

在京未久,忽闻塘报,赵州临城县有妖妇牛氏结连山寇反叛,势甚猖獗。你道那妖妇是谁?本来就是尹大肩之妻。尹大肩原系临城人,他存日恃着海陵王宠幸,作歹多端。迩来被人告密,世宗有旨籍没其家。不想他老婆牛氏,颇知妖术,遂与其子尹彪,逃入太行山中,啸聚山贼反叛,自称“通圣娘娘”。

生哥看了,笑道:“你若呼我为哥哥,我也呼你为mm。”因亦口占一绝以答之云:

冶娘看毕,见词中之意,几乎儿道破她是女子,不觉面色微红,笑说道:“姐姐如何把女子来比我?我看姐姐倒全无女子气象,现在不要叫你姐姐,竟叫了你哥哥罢。”因又题一绝以戏之云:

爱你才郎似女郎,几疑书室是内室。

忠贞既可格六合,仁孝犹能致鬼神。

看官传闻,人若存了一片忠心、一团义气,不愁天不佐助,神不劝灵。试看奴婢、宦竖尚然如此,何况士大夫?《易》曰:“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以是这段话文,名曰《劝匪躬》。

处所官遣兵追捕,反为所败。生哥闻知此事,激起一片大志,说道:“此是我仇敌的老婆,我合法手刃之!”遂上疏自请剿贼。天子准奏,命以翰林待诏兼行军千户,领兵三千前去临城,讨平妖寇。生哥奉旨,星夜督师进步。牛氏统领贼众,据着个险要的高岭,立下营寨。方待要用妖法来迎敌,哪知生哥自有碧霞真人所传的剑术在身,便不等比武,先自高涨上岭,挥剑斩了牛氏并尹彪首级,然后驱兵直捣贼巢。贼众无主,逃者逃,降者降,寇氛悉平,奏凯回朝。天子嘉其功劳,升为中书右丞兼枢密副使,并追赠其父李真与其母江氏。

他年姊丈相逢处,也作埙篪伯仲呼。

冶娘终是女子家,不敢大声痛哭,静悄悄地祭奠完了,只听得间壁生哥家里哀号之声。冶娘向壁缝里张时,本来他家还在那边设祭。只见那存奴跪在前面,他的母亲程孀妇倒跪在前面,叩首流涕,存奴哭倒于地。他的母亲去扶他,口中喃喃地劝个不住。冶娘听得不甚清楚,只听得他叫:“小官人”三字。又见存奴祭毕而起,却望上作了个揖。冶娘看了,好生惊奇。想道:“他们这般风景,甚是跷蹊。我一贯疑存奴像个男人,莫非也与我普通是改头换面乔打扮的?待我明日试他一试。”当晚无话。

他年弟妇相逢处,伉俪应同姊妹行。

幼女私设祭,吞声泪暗潮。纸牌不设魂来否?望空默祝灵间否?改装换衣亲知否?伯道不幸无后。愿把裙钗,权当儿郎消受。

王保做了三年官,即弃了官职,要去寻访碧霞真人,入山修道。竟拜别了生哥佳耦,仍旧怀了这粒银母灵丹,飘但是去。生哥思念其忠,也画他一个小像,立于李真之侧,一样岁时展祭。又画碧霞真人之像,扶养于昔日茅庵中,亦以王保配享。厥后花黑出使海上,遇见王保童颜白发,于水面上飞身游行。返来述与生哥听了,知其已得成仙。颜权出入宫中,人都呼他为须寺人,极蒙天子宠眷,寿至九十七而终。冶娘替他服丧守孝,也把他的真容来扶养。这是两人忠义之报。

冶娘见诗,大惊道:“莫非你端的不是女子是男人么?你快把本身的来源实说与我晓得!”生哥便悄悄把上项事细述了一遍,叮咛道:“吾弟切勿泄漏!”冶娘甚是惊奇,因笑道:“我一贯戏将姐姐比哥哥,不想端的是哥哥了。”生哥道:“我向只因假装女子,不好与吾弟非常靠近。今既申明,当与你把臂促膝,为联床接席之欢。”说罢,便走过来与冶娘并坐,又伸手去扯她的臂。慌得冶娘通红了脸,赶紧起家,逡巡避开。生哥笑道:“贤弟虽貌似女子,又不是真正女子,如何做出这般羞怯之态?”冶娘便道:“你道我不是女子,真是男人么?你既不瞒我,我又何忍瞒你?”便也取过纸笔,和诗一绝云:

夫人传闻,问道:“我闻小娘子的母亲尚在,如何说幼丧二亲?”生哥忙转口道:“夫人听错了。妾自说幼丧父亲。”夫人道:“我如何会听错?你方才明显说幼丧二亲。莫非你不是程孀妇亲生的?可实对我说!”生哥暗想:“花公是个有交谊的人,我今就对他夫人实说来源,料也无妨。”因叉手向前说道:“夫人在上,当初我父亲蒙花老爷厚恩,本日在夫人面前怎敢坦白?但须恕我极刑,方才敢说!”夫人道:“又奇特了!我与你家素不了解,我产业初有何恩?你本日又有何罪?”生哥道:“乞夫人屏退摆布,容我细禀!”夫人便叫女使们退避一边。生哥先说本身男扮女装,本不当直入阁房,因不敢违夫人之命,勉强出去,罪该万死。然后重新至尾,把改装出亡的原因,细细告陈,并将老婆冶娘的委曲根由一发说了。夫人听罢,非常惊奇。便请花黑出去对他说知其事,叫与生哥相见,花黑亦甚惊奇。

羡尔豪杰大丈夫,应教弟弟唤哥哥。

到头有相归无相,笑杀贪人梦未醒。

体学夫人字美,文兼幼妇词芳。纤纤柔翰谱瑶章,不似儿郎笔仗。雅称君家花貌,模糊冶女风景。若教换衣作宫装,奉引昭容堪况。

哪知事有刚巧,既因学画生出这段姻缘,又因买画引出一段境遇。你道有何境遇?本来当时孝廉花黑已中过进士,选过翰林,却因与丞相业厄虎不睦,致仕家居。他的夫人蓝氏要画一幅行乐图,闻得留后村须家的媳妇程存奴善能逼真,特遣人抬着轿儿来请,要邀到府中去面画。冶娘劝生哥休去。生哥因念花黑有收葬他父母大恩,本日不忍违他夫人之命,遂应召而往。那夫人只道生哥真是个女子,直请至内堂相见。叙礼毕,吃了茶点,便取出一方白绢,教生哥写照。生哥把夫人再细看了一回,援笔刻画起来。瞬息间画成一个小像,真乃酷肖。夫人看了欢乐,唤众女使们来看,都道像得紧。夫人大喜,非常赞叹。因又对生哥道:“我先母蓝太太的真容,被我兄弟们丢失了,今欲再画一幅,争奈难于临摹。我今说个范围与你,就烦你一画。若画得像时,更当重谢。”生哥领诺。夫人指着本身面庞,说那一处与我先母不异,那一处与我先母略异。生哥依她所言,恁空画出一个真容。却也奇特,竟画得仿佛如生。夫人看了,拍掌称奇。一头赞,一头再看,越看越像,便如重见了母亲普通,不觉哭泣涕零起来。生哥在傍见夫人涕零,也不觉泪流满面。夫人怪问道:“我哭是因驰念先母,你哭倒是为何?”生哥拭泪答道:“妾幼丧二亲,都未曾认得面貌。今见夫人补画令先慈之像,因想妾身枉会逼真,偏无二亲可画,故不由泪落耳!”说罢,又堕泪不止。恰是:

当下大师戏谑了一回,生哥自归家去了,他只道须家的台官是汉后代相,冶娘也只道程家的存奴是女人男相,两下都不知是假的。

想当初托孤儿在两月时,本日里纵生逢怕也难识取。我若再换冠袍来施礼,教你墓中人怎认予?几年间变男身为乳妪,只这领旧青衣岂是易着的。痛畴前春去秋来,不能够一拜坟头也,禁不住洒西风血泪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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