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空万里,天涯月团聚。鸟遂分光起,花还浸雨眠。

哪知绛玉又是一个处子。只因年长,不似素梅、轻烟痛苦。那些莺啼娇转,花碎柔声,狎妮之态不想可知。

本待欲擒山上虎,谁知错射暗中獐。

别人种瓜我先吃,且图落得嘴儿胡。

二人事完,扫去落红,并肩联袂出来。见婉如立在阶前玩月。琪生向前将两手捧着她鬓脸,在香腮上悄悄咬上一口,笑道:“却作局外人,无乃太苦乎?”婉如也笑道:“妾享清虚之福,笑你们尘凡攘攘之为苦耳。”因见绛玉鬓发混乱,脸另有红色,就带笑替她整鬓,道:“你为我乱鬓,喘气尚存,从今倒是妇人,实苦了你也。”绛玉害羞浅笑。琪生应道:“她还感你,要酬谢我等,怎说苦她?”绛玉笑道:“方才先在地上,那般猴急的涎脸,济急的眼泪,好不羞。不是你大动秦庭之哭,恰好没人睬你哩。”婉如大笑。三人正谈笑得热烈,忽闻鸡声乱鸣,开开欲晓。婉如遂同绛玉送琪生出来。琪生对婉如道:“卿既守志,我亦不强。只是夜夜待我出去谈笑何如?”婉如笑道:“若能忘情于容,虽日夜坐怀何妨。”齐送至门首,三人别离。

§§§第六回招刺客外戚吞刀诗曰:

婉如看完,知是琪生故意丢出的。暗道:“那生才貌分身,自是风骚情种。我想哥哥见如此秀士不与我留意择婿,我厥后不知如何结局?我好苦也。”不觉泪下。又想道:“或者也已有聘亲了,哥哥故不着意?”正在猜忌,刚好绛玉走至面前。婉如忙收不及,已为瞥见。绛玉问道:“蜜斯是那里来的钗子?把我看看。”婉如料瞒不过,遂递予她。绛玉先看凤钗道:“果是好支钗子。”及再看诗,暗吃一惊,笑道:“是哪个做的?”婉如就将撞见琪生,拾到启事奉告她。绛玉见蜜斯面有泪容,欣喜道:“这是狂生常态。蜜斯置之不睬便罢,何必介怀。”婉如道:“这个不敷介怀。我所虑者,哥哥如此风景,恐我毕生无成果耳。”绛玉已晓得蜜斯苦衷,便道:“祝生既有情于蜜斯,又有才貌,若配成一对,真是郎才女貌,却不是好?”婉如道:“这事非你我所论。权在大相公。”绛玉道:“大相公哪知蜜斯苦衷?恐今后许一个俗子,悔之晚矣!蜜斯何不写个字儿,叫琪生央媒来与大相公求亲?他是大相公老友,天然一说就允。”婉如道:“疯丫头,若如此乃是自献了!岂不愧死。”婉如说完长叹一声,竟往床上和衣睡倒。绛玉将凤钗与诗就替蜜斯收在拜匣内,不题。

三人做完诗,婉如又取琴在月下弹与琪生听。音韵锉锵,袅袅如诉,闻之心醉神怡,令人欲歌欲泣。琪生听得欢愉,就睡在琴旁,以头枕在绛玉腿上,以手放在蜜斯身上,屏气味声,细聆奇妙。及至曲终,犹余音清扬,沁情面性。婉如弹罢,拂弦笑道:“郎君一手分我多少心机。”琪生嘿然笑道:“我兀乐以忘忧,竟不知另有一手久碍于卿之佳境。”绛玉又笑道:“你倒一定忘忧,只忘了我这个枕头酸麻了。”三人大笑个不住,就取酒吃,行令谈笑,好不兴头,房中虽另有两个丫头,俱在前面配房宿歇,尚隔很多屋子,门又反扣,那里闻声?任凭他三人各式狎妮、调笑、谑混,有谁晓得?琪生饮得半酣,将二人摆布一边一个搂着,口传而饮,连蜜斯的弓足也搬起来捏捏摸摸,玩耍一番。婉如也不拒他,凭他摩顶放踵。本身也村一会、雅一会的相调,只不肯及乱。琪生只拿着绛玉盛水。三人一向玩至鸣鸣方散。

自此无一夜不在一处共乐。垂垂胆小,绛玉连日里敢还常到琪生房中取乐。连续多少天,倒也耍得安稳。

瞬息媒婆来领绛玉。绛大哭,暗向蜜斯泣道:“谁知祝郎才动脚我就遭殃。蜜斯若会他时,可与我多多请安,我虽出去,决不负他,当以死相报。切勿相忘,教他访着媒婆,便知我下落,须速来探个信息。我死亦瞑目。”遂痛哭一场,分离而别。刚好一个过路官儿,正寻美女要送严嵩。媒婆送去,一看中意,两下申明,本日成交,就带人去。这事虽在同时,还在琪生以后,按下不提。

婉如与琪生看了赞道:“倒也亏她,更难为她这点苦心。”琪生拍着绛玉肩背笑道:“这细姨之位天然是稳的,不必挂记。”三人齐笑。琪生也取笔作一首月诗寄意道:

刀头误染冤魂血,半夜铮铮铁也伤。

再说琪生又过数天,见婉如蜜斯并无动静,又不得一见,难过不已。心中又顾虑雪娥三人,忽想道:“我在此好几天,并不闻外边一些信息,想已没事。平兄又病倒,我尽管在此扰他,甚不过意。不若明日归去,再作事理。”再又想道:“我的美人呀,我怎地舍得丢你归去?”遂一日郁郁不乐,连房门也不出,一向睡到日落西山。起来单独一人,闷闷地坐了一会,连晚餐也不吃,竟关门上床。头方着枕,苦衷就来。一会挂牵父母,一会思惟雪娥三情面分,一会又想到婉如可意。翻来覆去,再睡不着。坐起一会,睡倒一会,心神不宁,五内哄搅。不一时,月光照窗,满室雪亮,遂起来开门步月。只见天籁无声,清风淅淅口内低低念叨:“蜜斯,蜜斯,你此时想应睡了。安知我祝琪生尚在此捣床碾枕,望眼将穿?凤钗信息几时到手?”因走下阶,对月唏嘘。单独立上一会,信步闲行。见劈面一门未关,探头去张,倒是小小三间客座,遂踱出来闲玩。侧首又是一条巷子,走到路绝顶,又有一门,也不关。出来看时,只见花木阴浓,盆景砌叠。正看之时,忽闻琴声清脆。侧耳听之,其音出自花架以后,遂悄悄随声而行。转过花架边,远远见两个女子,在明月之下,一个操琴,一个侍立。琪生悄悄移步,躲在花架前细看,本来就是蜜斯与绛玉。琪生在月下,见蜜斯花容,映得如粉普通,仿佛是瑶宫仙女临凡。顿时一点欲心如火,按捺不住。刚好绛玉出来取茶,琪生思道:“可贵本日这个机遇。今后一失,后会难期。乘此时冒死向前与她一决,也免得相思。”就色胆包身,上前抱住婉如,道:“蜜斯好忍心人也。”把婉如一吓,转头见是琪生,半嗔半喜道:“你好大胆,还不出去。”遂将手来推拒。琪生紧紧不放,恳道:“蜜斯,我自睹芳容以后,整日度月如年,想得肝肠欲断,日日郁郁待死。我又未娶,你又未嫁,恰好做一对伉俪。你怎薄情至此?”婉如道:“你既读书,怎不达礼?前日以情诗挑逗,本日又黑夜突入阁房,行此无礼之事。是何事理?快些出去!”琪生跪下要求道:“蜜斯若如此回绝,负我密意,我不如死在蜜斯面前还强似想杀!看蜜斯于心何忍。”婉如不觉动情,将他扶起,道:“痴子!君既故意,妾岂偶然?只是无媒苟合,非你我所行之事。你何不归家央媒与我哥哥求亲,天然遂愿。”

晚间吃酒时,对琪生说道:“小弟不幸为病所苦,一贯未曾摒挡到盟兄身上,负罪很多。料知己自能原情。我本日替盟兄细细揆审,邹家此时不见动静,必然是不知,没事也不见得。但是不成不信,亦不成全信。明晚盟兄何不悄悄私到邹蜜斯处,讨个实信,倒也安稳。免得尽管牵肠挂肚,睡在忧苦场中。一则令尊令堂不知盟兄下落,二则邹蜜斯三人必盼望盟兄。或至相思成疾,反而小弟做了盟兄的罪人!”琪生也道有理,心中感激,满口答允,谢之不尽。夜阑各散。

有星不见月,也足照人行。若待团聚夜,方知月更明。

妾常不解苦楚味,自遇知心不耐孤。

琪生道:“恐令兄不从,何如?”婉如道:“妾既许君,死生无二。若不信时,我与你就指月为盟。”琪生遂搂着蜜斯交拜而起。琪生笑道:“既为佳耦,当尽佳耦之礼。我与你且先婚后娶,未为不善。”因向前搂抱求欢。婉如正色道:“妾以君情重,故以身相许。何故顿生淫念,视妾为何如人耶?快快出去。倘丫头们撞见,你我名节俱丧,何故见人。”琪生又恳道:“既蒙以身相许,迟早便是一样,万望曲从,活我残生。”就伸手去摸她下体。婉如怒道:“本来你是一个好色之徒!婚姻百年大事,安可草草。待过门之日,自有良辰。若本日苟合,则君为穴隙之夫,妾作淫奔之女,岂不贻笑于人?即妾欲从君,君亦何取?幸毋及乱。若再强我,有死罢了。”琪生情极哀告道:“我千难万难,冒死出去,希冀卿有恋心,快然好合。谁知今又变卦,我即空返,卿亦何安?此番出去,不是想死,定是害死,当时虽悔何及,卿即欲见我一面,除非地府之下矣。”说罢泣涕如雨,悲不能胜。婉如亦将手搂着琪生哭道:“妾非草木,岂无欲心。本日强忍亦是为君守他日之信,以作合卺之验耳。不为君罪妾之深也。妾心碎裂,实不自安,亦不忍得看你这番风景。如之何如?”低头一想,笑道:“妾寻一替人来,君能免妾否?”琪生笑道:“且看替人面貌何如。若果替得过,就罢。”婉如遂呼绛玉。

次日,君赞待琪生解缆出门后,就去处妹子纵情说绛玉如此没廉耻。婉如闻言,几于吓傻,只得假骂道:“这贱人该死。”君赞也不由妹子做主,就去叫绛玉来,骂道:“我道你贞节可嘉,本来只会偷外汉!”遂剥下衣服,打一个半死,也不由她辩白,立即就唤王婆婆来领去卖她。婉如心如刀割,再三劝哥哥恕她,不要卖出,恐惹人笑话。君赞立意要卖,怒道:“如许贱人还要护她!岂不替你妆幌子?连你闺女面子也没有了。你若房中没人奉侍,宁肯另讨一个。”婉如气得不好则声。

却说琪生正睡得齁齁的,忽一人出去推道:“好大赡!日已三竿,这时还睡!”琪生驚醒,见是绛玉,笑道:“我在此養精蓄锐,以備夜战。”绛玉把眼偢道:“你若尽管睡觉,恐动听捉贼。还不快些起来,蜜斯有帖在此。怕有人至,我去也。”遂将帖子丢在床上,仓促而去。琪生起来开看,倒是绝句诗一首,道:

谁想乐极悲生。君赞病已大好,不过坐在书房调度头发。一日正中午候,偶尔有事进内,走至琪生门口,闻声内里有人说话,就打窗眼一望:只见琪生与绛五搂抱做一堆,只差那一点未曾连接。君赞大怒,也不惊破他,连连暗回书房,恨道:“这小牲口,如此无礼。前番劈面挖苦我势利,目前背后奸我丫环。此恨怎消?且此人不死,邹氏难从。”越想越恼,发恨道:“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就眉头一蹙,计上心来。

至晚却又依路出来。这遭却有绛玉策应,一发是轻车熟路。行至角门,早见婉如倚门而待。两人联袂相搀,并肩而坐,在月下畅谈。婉如倚在琪生怀中,绛玉傍坐,三人嘲笑,欢不成言。婉如偶问道:“你既未完亲,那凤钗是那里的?却又带在身边。”琪生赔笑道:“我不瞒你,你却不要着恼。”遂将遇邹蜜斯三人委曲说出。又道:“若今后娶时自不分大小,你不必介怀。”婉如笑道:“我非妒妇,何必着慌。只要你心放公允为主。”琪生接着她道:“好个贤惠夫人,小生顶戴不起。”婉如又笑道:“我不妒则不悍,何必又作此惧内之状。”绛玉也叹道:“现在得陇就望蜀,已自顶戴蜜斯不起,到后日吃一看二之时,看你顶戴得哪一个起?”婉如与琪生大笑。琪生顿得情兴勃发,料婉如决不肯从,只是连连打呵欠,以目谛视绛玉浅笑。绛玉低头不语,以手拈弄裙带。婉如已知二人苦衷,含笑对琪生道:“酒徒之意不在酒。你若体倦,到我房中略睡睡,起来与你做诗玩耍。若要茶吃,我教绛玉送来。”琪生会心,就笑容可掬地进蜜斯房中,见铺饰精洁,脂粉袭人。又见牙床翠被,锦衾绣枕,香气扑鼻,温而又软。一发兴动,遂倒身睡在蜜斯床上,连要茶吃。外边蜜斯唤绛玉送茶出去,琪生就捉她做成串对儿了。两人事完就起家整衣出来。婉如迎着笑道:“你们一枕未阑,我已八句草就。”遂复同琪生、绛玉到房取纸笔写出道:

君赞私唤莽儿到书房,取出一锭银子,对他道:“我家中只要你体力甚大,心粗胆壮,为人忠心可托。我有一件事要你去做,今儿赏你这锭银子。若做得洁净时,我自汲引你管两个庄房,还娶斑斓老婆与你。”莽儿道:“相公调派焉敢不去,何必赏银?不知是何事?求相公申明,虽赴汤蹈火也要做了来。”君赞道:“好!好!我说你有忠心,公然不差。叵耐祝家这小牲口,竟与绛玉小贱人有奸。我欲置之死地,但家中不便动手。他日日在我家思惟邹蜜斯,我诱他明晚去私会蜜斯。你到明晚可悄悄闪进邹家后园,将他一刀杀了,吃紧返来,人鬼不知,除此一害。如万一有什话说,我自摒挡,你放心去做就是。只是不成泄漏风声,此为上着。”莽儿见君赞一顿嘉奖,花盆好不会顷,又为利心所动,慨然应允而去。

皎皎凝秋水,涓涓骨里清。冰清不碍色,玉洁又生情。

冰人分白简,玉女弄丝鞭。谁识嫦娥意,狷介梦不全。

祝君才郎文几弱妾平氏婉如泣笔琪生看完道:“哪知她也是高才,一发敬爱。”遂收藏拜匣。用完早膳,走到君赞处问安。君赞病已垂垂好了。他是个极深心、极有作为的人,待琪生全不露一些不悦的圭角,还是满面东风,更比之前更加亲热,胸中却另有主张,如剑戟麟甲类似,真是险不过的人。二人谈了半日,琪生还是回房,也不思惟归去了。

题月

看官你道他家门如何不关,就让琪生摸出去?这有个原因。君赞老婆陈氏,酷好动动,是一夜少不得的。只因丈夫病倒,火焰发作,其物未免捣蛋,抓又抓不得,烫又烫不得,没法处治。遂仰扳了一个极有胆量、极有力量、最不怕死的家人,唤作莽儿,这夜也为其物虫咬。直待丫头世人睡尽,故此开门延客。恰是一人有福,照顾一屋。琪生刚好暗遇着这机遇。婉儿的房却住在侧首,与陈氏同门分歧火,也因睡不着,故此操琴消闷。哪知琪生又遇着巧,也是缘法使然。这琪生别了婉如、绛玉,进入房中竟忘闭门,解衣就睡。一觉未醒,早有一人推他,道:“好大胆,亏你如何睡得安稳?”琪生吓得不知何事。且听下回分化。

琪生赏玩,鼓掌大赞道:“好灵情意手,笔下如有神助。句句是咏月,却字字是双关,全无一点脂粉气。既关本身待冰人,又寓绛姐先伴我,却又以月为题主,竟关着三件。才情何故至此?”绛玉也接过来,瞥见诗中寄意不幸,自不过意,向蜜斯道:“我不善做诗,也以月为题,胡乱诌几句俗话,搏蜜斯与祝相公笑笑。”也写道:

鸟渡枝头白,鱼穿水底明。团聚应转眼,不幸听琴声。

本来绛玉拿茶走至角门,见蜜斯与琪生搂抱说话,遂不敢惊她,却将身躲在内里,张望多时。今闻呼喊方走出来,掩口而笑。婉如指着绛玉向琪生笑道:“此婢权代妾身何如?”琪生见她生得斑斓,笑道:“只是便宜了我。”遂将绛玉一把搂在怀内。绛玉羞得两片胭脂上脸,便力拒。无法婉如向绛玉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你权代庖,休阻他兴,此后他自看顾你。”绛玉道:“羞答答的,蜜斯的担子,如何把予我挑?苦乐未免不均。”婉如又笑道:“未知其乐,焉知其苦,你顺服他了罢。”绛玉遁藏无地,被琪生抱进房中,无所不至。恰是:

情逐难飞眉黛损,莫将幽恨付东隅。

婉如与绛玉同看,赞不断口。道:“君之才,仙才也。其映带题面,含蓄景象,句句出人意表,字字令民气服,自非常人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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