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忙到祝家门上问:“祝相公可在家么?”管门的道:“你是那里来的?要见相公做恁事?”差人便道:“我们是本县大爷差来的,不知何事请相公立即畴昔一会。”祝公闻言,对儿子道:“来得惊奇,我与县尊素不来往,又非季考之期,名帖也不见一个,俄然来请?还须容个明白方行。”奈外边两个差人催得甚紧。琪生对父亲道:“谅无大事。待孩儿去逛逛就回。”随即出来,与二人同业。那差人也并不要祝家一盅茶吃。看官你道天下有这等不要钱的公差么?只因枣核钉已送过差人十两银子,说道“不要得祝家分文,决要立时带他落地,不成被他知风逃脱”的原因,以是马上骗到县中。刚好孙剥皮坐堂听审,一面叫监里取出冯铁头来,与琪生对证。

里边听得买的人到了,婉如与陈氏,都走出来见礼。素梅逐位叩首完了。陈氏一见素梅姿容身形,醋瓶又要发作了。便开口叮咛道:“你是女人讨来做伴的,今后只在女人房里,无事不必到我房里来,不成与我相公发言。他是没端庄的人,恐有不端之事,我是不容情的。你初来不晓得我家法度,故先与你说声。你随了蜜斯出去罢。”此时君赞听了老婆这一片妒忌的话,本心要与素梅实际,话未出口,当日尝粪剃头的臭气都不敢宣泄出来了,紫着面皮随即叮咛她到女人房里去,竟像天上降下一道赦书来,不堪欢乐。素梅即随了婉如到卧房里去,烹茶送水,叠被铺床,还比绛玉更细心更殷勤。弄得个婉如非常之喜,瞬息不离。因问素梅道:“你可识字么?”素梅道:“笔墨之事,自幼伴随蜜斯读书,也曾习学过,但是不精。”婉如道:“既是习过的,在我身边再习习,天然好了。”素梅道:“若得蜜斯汲引教诲,戴德不浅。”自此两人非常相得,竟无主婢体统。但是枣核钉臭气未出,厥后不知肯独放素梅否,且听下回分化。

适值王婆婆走到,提及蜜斯要讨一个丫环,“倒有个与绛玉姐一样的在此,只是身价也要与绛玉姐一样,不知相公可要么?”君赞道:“边幅果像得绛玉,她的身价尚在,就与她罢了。但不知是哪一家的使女。”王婆道:“说也不幸,就是邹泽清老爷家的。他因遭了性命官司,仇家狠得紧,把家私用尽,到底不能出监。蜜斯无计可施,只得两个丫头,入卖一个为衙门利用。”君赞闻言满心欢乐道:“妙极,巧极。邹蜜斯机遇恰在这个地点了。”遂与妹子说道:“我原许你讨个使女。本日王妈妈来讲,有一个与绛玉普通的,即将卖绛玉的原银与你讨来。你意下如何?”那婉如含笑道:“人是要的,悉凭哥哥主张便了。”王婆遂同了平管家到邹蜜斯处交足银子,就方法素梅上轿。

这日合当有事。婉如偶尔走到嫂子房里去,适值陈氏独安闲那边铺牌,见了女人便道:“来得好。我只晓得铺牌,不晓得打牌。你可教我一教?”两个便坐落了,打起牌来。天九9、地八8、人七7、和五五,且是打得欢畅,竟健忘素梅独安闲房里了。刚好枣核钉从外边来,往妹子房门内一观,不见妹子,只见素梅,便钻将出来,叫一声:“我的亲姐姐,几被你想杀我也。”忙把手搂定素梅颈子,要去亲嘴。惊得个素梅魂不附体,回转头来,将他臂膊实在一口,咬得鲜血淋漓,还不肯放。枣核钉此时恐怕老婆知觉,不是小可,只求不要张扬,放她出去罢。素梅道:“我一到你家,原是羊落虎口,知是必死的了。但因女人待我甚厚,苟延在此。你若再来时,我唯有一死以完我的节操。”枣核钉此时亦无可何如,他但口内喃喃隧道:“节操节操,少不得落我的骗局!”只得又像养头发一样,推病在书房里,替任数日,养好咬伤之处,以免老婆吵架,按下不提。

再说枣核钉,自那日讨了素梅返来,便有得陇望蜀之意。自忖道:“论起前情来,我该何如素梅一个死,方出得我的臭气。又想到邹蜜斯身上,她绝无一些不好的。我或者借这个恶丫头,做个蜂媒蝶使,机遇或在她身上,亦未可知。临时不怀旧恶,及以交谊结之,使她替我传消递息,有何不妙?但说到交谊二字,必须弄这丫头到手。一来且出出我的火,二来使她倾慕于我,天然与我做事了。”算计已定,每日在妹子房门外张头望脑,寻个风骚机遇。

父命事关天,闷愁泣杜鹃。一朝恶煞又率缠,虽着坚将敏□,□□□□□□□□□□□□□□□□□□□□□□□□□□□□□□知恩又侠浦珠还。

词曰:

右调《南村庄》

飞英道:“祝兄是被盗所扳,又非图财害命真正强盗,保举何害?”君赞道:“窝家更不成保。倘若强盗见我们出头强保,他挟恨在心,不叫朋友的来打劫我们,便再来扳起我来,不是当耍的。只可送些酒食进监里去问候他,便是我辈相与之情了。兄请细思之。”郑飞英见他言语甚淡,便立起家道:“小弟一时不平,且为吾辈面上,不成坏了体统,已约了通学朋友,动一公举呈子。吾兄不来,恐为众友所笑。”君赞道:“小的来是决来的,但不成把贱名假呈头。克日功令最恼的是公呈头儿,何况祝兄已自认了。公呈恐一定济事。”飞英道:“呈头天然是我,岂有效兄之理。只求兄本日早些带了公服在县门首会。”一拱而别,飞英再往各朋友处一联。

不知琪生此番性命何如,再听下回分化。

且说邹蜜斯自那日卖了素梅以后,一面付这银子与轻烟,叫她到伊母舅吴宗家里去,烦他衙门、监口利用,只要老爷不受狠苦,就多费些也罢,一面叫父亲写了一封辨冤书子,遣一恰当家人,再往京去求戴侍郎宽释。

此审竟不问真假,先打三十大板,然后连问:“招也不招?”琪生打得死而复活,哭诉道:“毫无踪迹之事,如何招得?”剥皮又不准他再开口,便叫夹起来。立时双夹棍一百敲,已是昏跪在地下了。看官,你道一个幼弱墨客,如何当得如此极刑,天然招了。剥皮便叫立即图招,同冯铁头一齐监候不题。

一进门来,见了平君赞便知不好了。心中刀刺普通,自忖:“此人是我与轻烟姐的仇家,怎我偏落在他手里。当日那样欺侮他过的,今在他门下,天然要还报了。但我辱他不过一时,他要辱我何日得完?”又转一念想道:“我原以身许祝郎的,祝郎已不知下落,总以一死完我之愿便了,怕不得这很多。”遂大着胆,竟上前去见礼。

存亡向来有命,无缘胡想娇娥,千方百计起兵戈,再将悍贼扳他。恰遇剥皮县令,即使铁汉才过。墨客漫无糊口计,临时且受煎磨。

谁知轻烟、素梅俱是蜜斯朝夕不离,心上最钟爱的。何独把素梅来卖?但轻烟一来因他母舅吴宗衙门情熟,邹公高低利用,全情于她。二来有她母舅在彼,监中出入便当。三来留她做伴蜜斯,意不孤单。千思万算,只得将素梅卖些银子救父亲之命。三人久已筹议定的,但今立即起家,自难割舍,三人哭做一团,自午至酉,只是不住。连做媒的也悲伤起来,不堪凄怆。倒是素梅抹了眼泪,朝蜜斯拜别道:“蜜斯不必哀痛了。我与蜜斯不过为老爷起见,况又不到远处去,今后另有相见之时,也不成料得。我去罢。”又与轻烟道别,道:“我去以后,蜜斯房内无人,全烦姐姐奉侍。我身虽去,心是不去的,定有相逢之日,且自宽怀。”竟上了轿,到得平家。

那戴家家人见相公半日不进房,忽听得外边“扑”的一声响。其声甚是古怪,忙点烛笼来照,四下一望,哪有个相公的影?才低下头来,只是一个血人倒在地上。细心一看,不是别人,却就是他贵仆人,吓得大声喊叫。惊得邹公赶紧出来,瞥见这件物事,吓倒在地,没做理睬。戴家人连夜县堂伐鼓的伐鼓,办理进点,报信的报信。数日之间,戴家告下谋财害命的状来,将邹公拘在县里。一拷六问,酷刑鞭挞,备尽痛苦。雪娥在家日夜哭泣,本身是女子,不能着力。幸亏轻烟母舅吴宗是本县牢头禁子,央他去求分上,办理衙门。往戴家讨情,戴家那里肯听,定要问他赔偿。好不成怜!

冯铁头道:“一些不差。你假不认得咱,咱却真认得你。满县多少人家,咱何不扳别人,独来扳你?你自去想一想,必有原因。请招了罢。”剥皮见琪生不招,便道:“不动刑是决不招的。且带起收监,待我申过学院,斥革衣巾再审。”立时申文革去秀才,重提细审。

世人知不济事,皆往外走。郑飞英还立着道:“天理民气,如何去得?”那孙剥皮道:“众生员俱退避,独你哓哓不已,想是窝盗,你也知情的。”郑飞英见他一片歪话,只得恨恨而出。独占平君赞乐杀,一起自忖道:“真正钱可通神。若不是这二十名长夫在腰里,哪能够如此着力。琪生此番定中我计了。”到家忽想起邹蜜斯来:“如何生个法儿,骗得她到手,方遂吾之愿。”

却说琪生听君赞言语有理,当晚酒散就出来与婉如、绛玉二哭别。二人一夜恓恓惶惑,你叮嘱,我丁宁,眼泪何曾得干。天明只得痛哭别离,出来又去别却君赞。君赞送出门,嘱道:“这是盟兄本身的事,紧在今晚,早去为是。小弟明日洗耳专听佳音。”两下拱手而别。琪生在路想道:“家中父母一贯不知动静,两个白叟家不知如何心焦。总之本日尚早,不免先到家中,安抚见父母,又可先访访外边动静,再去不迟。”筹算已定,竟奔家来。父母一见,如获珍宝。两个白叟家问长问短,那里说得绝顶。时已过午,琪生一心要去,便道:“孩儿还要去会个朋友,明日方得返来。”祝公道:“才走到家如何又要出门?有事亦在明日去罢。”琪生道:“有紧急事,约在本日。”老夫人道:“是何事这等紧急?”琪生一时没体例答复。夫人道:“料没什大事,迟日去无妨。”琪生执意不肯。祝公与夫人齐发怒道:“你在外很多日子,信也没个寄来。教我两人提心吊胆,悬悬而望。你莫非没有读过书,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何曾学他半句?你本日归家,正该在我父母面前谈说谈说,过他三日五日再出门去未迟。怎坐未暖席又想要去?可知你全不把父母放在心上,竟做了狼心野性。这书读他何用!我又要你儿子何用!”不孝,万不孝,违逆的骂将起来。琪生见父母发怒,只得坐下道:“孩儿不去就是。”遂郁郁在家不题。

§§§第七回遭贪酷屈打成招

且说祝公见儿子屈打成招,正在愤急之际,适值郑飞英来望,说及此事,大为不平,道:“承平之世,岂为盗贼横扳,吾辈受屈之理?明日待小侄约些学中朋友,吵到县中去,问那孙剥皮,如何昏聩至此?我辈能够鱼肉,小民一发死了。老伯不必忧愁。”一径别了祝公,先去见平君赞。说及琪生被盗扳之事,“吾兄可闻得么?”君赞道:“怎不晓得?但别的官司可为祝兄出办,若说到窝盗二字,当今极重的盗案,断管不得的。那问官倘若说道‘你来讲情,清楚是一伙的’,如何是好?”

话分两端,再说君赞这枣核钉。当晚见莽儿返来,报说事已做妥。好生欢乐,赏了莽儿些银子,本身却一夜算计道:“我虽吃尽多少忧?,受了丫头之气,但那日邹蜜斯并未曾出一恶言。有然有情于我,却怎地弄得她到手?”考虑一夜,并无半条战略。到次日,老早着人探听邹家动静,方知杀差了。又惊又恼道:“那牲口又未曾除得,反害却邹老与蜜斯。如那边?”连续几日,放心不下。遂将巾帻包好新样头发,本身要到县前访信。出门忽撞见一个大汉,项上带着麻绳、铁索,很多人围送畴昔。君赞问入,说是才拿住的驰名强盗,叫做冯铁头。君赞闻知,蓦地一计上心。急回家取了多少银子,到县前弄个手腕,竟要买嘱那强盗来扳害琪生做窝家。

捕人回身便与冯铁头筹议道:“你今一见过官来,衙门内有很多使费、监内有很多常例要分。我看你身无半文,也须生发些用用,方不刻苦哩。”冯铁头道:“纵如此,咱又无亲戚在此,钱银从何措备?只好冒死罢了。”捕人道:“我倒为你生发一起在此。你若依我行去,只用一二句话,吃也有,银子也有。”冯铁头道:“好个慈悲的差公。咱在江湖上,人也杀过多少,何难没两句话?你请说来。”捕人便将扳害祝琪生做窝家的事教他道:“官府如夹打你的时节,你便一供词出他来。你的衙门使费,监中用度,都在我身上,一文都不要你操心。”冯铁头道:“多承豪情,敢不领教。”捕人见已应允,就来去君赞道:“强盗已说妥了,须得百金方好了事。你若要处个死情死意,县里太爷也须用一注,方能高低夹攻,不怕他不招认。”君赞道:“此番天然要处他一个死,断不成放虎归山。”一面拿出银百两,与捕人看看,道:“占堂冯铁头公然招出祝琪生,琪生一到官,你便来取此银子罢。”

且说平君赞虽恨莽儿杀差了仇家,又不好张扬此事,难为莽儿。闷闷不乐,踱进踱出,再想不出一个弄杀琪生之计。且自出门逛逛,刚好遇着两个捕人锁着一班强盗走过。不觉计上心来,便想买盗扳答琪生。遂尾着强盗,到了县前。扯过捕人,寻个僻静去处,问这盗魁姓甚么。捕人道:“鄙人也不晓得他甚么名字,人都叫他冯铁头。相公问他何干?”君赞便将苦衷对他申明,许他重谢。

琪生初意走上堂来,正要与县尊施礼,及至跪将下去,差人忙禀“犯生带到!”知县泰然不睬,反将案桌一拍,道:“好个诗礼之家!如此清平天下,何故窝藏悍贼?”琪生闻言,如同彼苍轰隆:“不知此话从那里来的?生员闭户读书,老父疗养在家,平素不交面上可疑之人。老父母此言必有差误……”。道犹未了,只见牢中早带出冯铁头来。剥皮便道:“这不是你窝的人?差与不差,你自问他。”琪生遂向冯铁头乱嚷道:“我从不与你识面,是哪一年、哪一月窝你的?好没知己伤天理!必是名姓不异,扳差是实。”

右调《西江月》

词曰:

次日,先在县门外候齐了众友。待孙剥皮升堂,众友一拥而进,郑飞英拿着呈子,跪禀道:“生员们是动公举的。”剥皮接上呈子一看,是长夫坑儒,道学不伏侍。便道:“诸生太多事了,岂不闻圣谕:凡是不平之事许诸人,不准生员出位言事。何况强盗重情,更不宜管。祝琪生窝盗,诸生天然不得而知。本县亦不敢冒昧成招。已曾申详过学道,革去衣巾,方才核定。与众生员何干?”郑飞英道:“祝琪生朝夕与生员辈会文讲学,如何有窝盗之事。还求老父母细察开释,不成听强盗一面之词,至屈仁慈。”剥皮怒道:“据你所言,强盗竟不该载有窝家的了,律上不该载有窝家的罪款的了。本该将公呈上名姓申送学道,念你等为朋友情面上相邀,得他一个感激,便来混闹,姑不穷究,请自便罢。”

单说邹泽清在家,日日盼望琪生不至。这日才到一个内亲,倒是夫人戴氏的堂侄,名戴方城。父亲戴松,是个科甲。是严嵩门下第一名鹰犬,现任户部侍郎。这方城因女人在时,常来玩耍,见表妹斑斓,心上想慕。因表妹年幼,不好开口。厥后姑妈又死,一贯未曾来往。克日因父亲与他议亲,他就老着脸要父亲写书向姑夫求亲。父亲道:“路途悠远,来回不便。既是内亲,无妨你将我书自去面求。万一允时,就赘在那边,亦无不成。”故此特到邹家。邹公心中原有招琪生之念,只待他到馆面订。今见内侄来求,心上就踌躇不决,且安设在后园住下。

§§§第八回逢义盗行劫酬恩

一面清算二十名长夫,顷烦一最用事的书房钱有灵送与孙知县,要他不成因琪生是乡绅之子,又是秀才,悄悄发落,必须置之死地。却好孙知县是驰名的赃官,又贪又酷,百姓送他一个大号,叫“孙剥皮”。凡告状人寻着他,不但咬他一口,直到剥他的皮,方才停止。至于强盗所扳,极是顺理的事,一招一夫,怕他不招。得意了采头,遂立即出签,拿窝盗犯生祝琪生听审。

刚好这晚莽儿进园行刺,悄悄越墙而过,行至园中,伏着等待。这晚是云朦月暗,方城偶出版房,门外小解。莽儿恍恍见个戴巾的走来,只道是琪生,心忙意乱,认定决是琪生,走上前照头极力一刀,劈做两开,遂吃紧跳墙回家献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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