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生一看,非常欣喜,道:“她与蜜斯一齐被贼掳去,本日缘何来此?我看人俱还偶然,同在其间谢天谢地。”想一会,又虑寻不着,遂跌脚哭道:“我那姐姐呀,你既来此,怎不等我一等,又不说个下落,却叫我那里寻你?”

素梅见说,带着满脸笑容出来,内心苦道:“本来还是旧年在此,想已回家。”却又走近墙边去看,本身取出笔来在壁间也和一首。一人无聊恶棍,见天气将晚,只得出门回店。次日绝早又起家上路。

二人正劈面啼泣,只见枣核钉领着伴婆,生生将她擒抱上轿。恐有不测,就将伴婆同放轿中。枣核钉大摇大摆,本身送亲到门,交代而回。

迢迢长路弓鞋绽,妾为思君泪暗啼。

定海邹氏女妾素梅和题

那婉如一见嫂嫂,同到房中,问道:“嫂嫂缘何却在这里?”陈氏冒充伤悲道:“缘为恶奴通同能人,掳至其间。幸蒙这边老爷救活,收我做妾,实在光荣。”婉如心中有事,也不再查问,哭对陈氏道:“嫂嫂既在这里,必须保全我才好。”陈氏劝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必如此。终不然一世再不嫁人的?”婉如泣道:“嫂嫂,我与你共处多年,怎尚不知我心?本日既不救我,我也只抛着一死罢了。”遂泪流满面。陈氏原与婉如相好,便道:“这事叫我也难处,我又替不得你。我本日且在此与你做伴,看风景何如。则怕这事再不能免的。”

看官你道那妇人扯婉如的是甚么人?本来就是婉如嫂嫂陈氏。自那日同莽儿逃出,走到宛平县。莽儿有个兄弟在宛平县放生寺做和尚,莽儿投奔他,就在寺旁赁间房儿住下。陈氏又与他兄弟勾搭上了,被莽儿撞见,两下大闹。哥哥说兄弟既做和尚怎睡嫂嫂?兄弟说哥哥既做家人怎拐主母?你一句我一句争斗起来,两个就打作一团。处所闻知就去报官。宛平知县立即差人拿到,审出情由。将和尚重责四十大皂板,逐出出家。将莽儿也打上二十个整竹片,分开倒是四十,定贼例罪。又要去责陈氏,定她大罪。忽觑见陈氏窈窕色美,暗动一念。遂嘱临时寄监,明日发落。这知县倒是严嵩门客,到晚擅自将陈氏带进衙中,叮咛牢头递了个假病状,竟将陈氏献与严嵩。严嵩爱她娇美姣美,就收做第八房亚夫人。克日明知丈夫在京,她也公开不惧,料道不能何如于她。本日晓得丈夫送女人与严世蕃做妾,故此过来瞧看。

第三首道:

定海琪生和题素梅看罢,不觉泪满衣衿道:“本来祝郎也在这里。我好幸运也。”仓猝忙跑到后边,去问那些长老道:“可有一名定海县祝相公在此么?”

§§§第十二回想才子劈面失迎诗曰:

邹公哭道:“本来还属虚无。我好命苦!”拭泪又问道:“轻烟也怎地在此?”祝琪生道:“她来在我之前,一发不知。”邹公含泪,冷静半晌,重新抱怨琪生道:“我当初原成心赘你为婿,不料为出事来中断。你却不该玷我闺门,甚没事理。”祝琪生赔罪道:“小婿一时匿于后代痴情,干冒非礼,然终未及乱。尚求岳丈大人包涵。”邹公堕泪道:“罢是也罢了,只是我女儿不知究竟在何方,存亡尚未可料。”言罢又放声大哭。琪生忍着哀思安慰,二人就同到这边用了饭。琪生问邹公去处,邹公道:“我拼着老骨头,就到天涯天涯,也少不得要去寻女儿一个存亡信息。”祝琪生道:“岳父大人既然如此,小婿也要回籍,去看看父母迩来何如。就与岳父同业。”二人筹议已定,到次日起来,就清算行李,别却和尚,一起寻至家中。恰是:

心内惶恐道:“她怎地到这地点来,却又道‘姑媳向谁啼’,这是何说?”再看到第二首诗道:

天涯美女不见面,从兹宿恨转新愁。

里头这些和尚听得哭声,忙跑出来,见是老张对着墙哭,问为何事。琪生道:“昨日有个女人来寻我,你们晓得她住在那里?”和尚道:“并未曾有什女人来寻你,只要一个少年男人来寻甚么定海县祝相公。何尝再有人家?”琪生闻是男人,心内猜疑不解,又问道:“那男人住在那里?”和尚道:“我们又不认得他,哪个去问他住处。”琪生遂不则声,也不去拾疏纸,回身就往外飞跑。行至门外,复又转来丁宁和尚道:“此人是我远亲。此后若来,可留住他等我,说我晓得那祝相公的信息,切不成又放他去。要紧,勿误。”说罢,就如一阵风,吃紧奔出。跑至街上,正遇着写疏的来接。琪生道:“我有天大的要紧事在身上,本日不得工夫。明日写罢。”那人道:“这怎迟得?”脱手就扯琪生。琪生只是要走,被他缠住,焦炙大怒,乱嚷起来。那人见他当真发极才放他去。

手抱丹素颜面改,前行又恐路途迷。

说言未了,严世蕃早已回家,就跌进房来去与婉如同坐。婉如赶紧跳起家要走,被严世蕃扯住道:“勿忙,是你自家人,何必生羞。”婉如大怒,将世蕃脸上一把抓去。世蕃未曾防得,连将手格时,专脚已抓成三条大血槽,疼不成忍,急得暴跳如雷。走去将婉如揪过来,拳打脚踢,甚是狼狈。陈氏横身在内,死命地劝,严世蕃方才罢休出去。临出门又骂道:“不怕你这贱人不从。”婉如在地下乱滚,放声哭泣。陈氏那里劝得住。到晚,严世蕃又往人家赴宴。陈氏陪着婉如在房,劝她吃晚餐,又不肯;劝她睡觉,又不从。急得陈氏也没法。看看半夜,众丫头们俱东倒西歪,和衣睡着。只要陈氏一人勉强支撑,伴着婉如。再停一会,耐不得辛苦,垂垂伸腰张口,困乏上来,左一撞,右一撞,怎奈这双痨眼,只是要睡下来。不上一刻,也呼呼地睡着在椅上。

“我亦未曾遇见。”邹公道:“现有壁上诗句,但说何妨。”琪生道:“虽睹其诗,实实未曾遇见其人。”邹公道:“哪有未曾会过,就和这诗之理?”祝琪生道:“先前原是会过的。老先生若能恕罪,方敢直呈。”邹公发极道:“诗中之情我已会心,何必尽管俄延这半日。如果申明,就将素梅丫头馈送,也是甘心。”祝琪生料来少不得要晓得,遂将与蜜斯缔盟之事直言禀上。邹公听得与女儿有约,俄然变色,少顷又和颜道:“这是旧事能够不言。只说现在在那里,存亡如何?”琪生哭道:“闻说是能人劫去,不知下落。”邹公顿足跳道:“这还是前事,我岂不知,尽管说他则甚。你且说素梅现在在那里,待我去问她。”祝琪生道:“她来时小婿未曾在此,她就题诗而去。掉队小婿返来,寻了几日不见,是以就急出一场病来,至今方好。”

一日,来到常州。下在饭店,见天气尚早,出去闲踱。行至船埠上,走得劳倦,考虑到那里去歇歇脚再走。昂首见个关帝庙,遂涉步出来拜过关帝,就坐在门槛上歇脚,旁观庙远景色。忽瞥见粉墙上两行字,就站起家去看。倒是三首诗。第一首就是轻烟的。

二人又悲又喜。邹公忙问道:“兄怎认得素梅,又在那里会晤的?既知素梅动静,必知小女下落,还是如何?”琪生道:

枣核钉高欢畅兴回家办理,临期方对妹子说知,就将素梅做陪嫁。婉如一闻此言,哭将发昏,忙将凤钗藏在贴身,对素梅泣道:“哥哥坏心,将我献与豪门为妾,我到即□□□□□□□。”素梅哭道:“我将不负祝郎。料此门一人必无好处□□□□蜜斯到他门口,妾自逃生归去,寻探祝郎与我家蜜斯下落。蜜斯须耐烦,相机而动,切不要短见。”

飞英叩问婉如来源。婉如把哥哥害她之事直陈。郑飞英连道:“不该!不该!令兄主张公然差谬。但见蜜斯心中,要许与哪等人家里。”婉如哭道:“妾已许与本乡祝琪生了。”郑飞英失惊道:“既许祝琪生盟兄,怎又献入豪门,做此丧心之事,一发不该。”婉如见他称盟兄,就知与祝琪生来往。先问了飞英姓名,然后竟将旧事害羞直诉,以见誓不他适。飞英心甚不平,道:“既是如此,盟嫂不必归去,在此与老母贱荆同居,待今后访得着盟兄,送去完聚。”婉如又问:“祝琪生可曾有功名否?现在可在家么?”飞英垂泪道:“本来盟嫂还不晓得,因令兄买嘱强盗冯铁头扳琪生作窝家,监禁在狱。”及逃狱逃脱事情,细细对她申明。婉如听了,哭得死去还魂。飞英唤老婆领她进内,,好生欣喜。自此,婉如遂拜郑太夫报酬母,放心住下。未几几日,飞英就选了云南临安府推官。婉如随他家眷到差不题。

世人见是一个绝色女子,忙拥至轿前。轿内的人反走出来步行,让肩舆与婉如乘坐,一同到寓所查问。本来轿不是别人,倒是郑飞英。自从为救琪生与孙剥皮对抗以后,日日记念,却有力救他。遂欲进京投个相知,希冀寻条门路救他。才过钱塘,就闻得本县劫狱,琪生已走。遂不进京,在杭州一个亲戚家处馆。旧年乡试出场,已中学人。本年进京会试,又中了进士,在京候选。本日也在人家饮宴返来,刚好遇见婉如投水,赶紧救回。

次夙起来,又要去写疏。正走到殿上,偶见神前一张疏纸被风吹起,直飘至墙脚下。走近才要拾,昂首忽见粉墙上又添了几行字。上前看时,也是和他原韵,一首诗道:

婉如见世人睡尽,想道:“此时不死,更待何时。”见房中人多,不便动手,遂拿条汗巾,悄悄出房。前走后闯,再没个动手处。见一起门竟大开,就信脚走出。谁知大门也开在那边,倒是众家人去接世蕃开的,守门人又去沐浴,将门虚掩,被风吹开。婉如悄悄潜出门外,往前就走。此是三月下旬,头上月色正明。婉如不管好歹,乘着月色,行有半更时候,却撞着一条长河,前边又见一簇人,灯笼火把垂垂迩来。她心中着慌,又无退步,遂猛身往河中一跳。那些来的人,齐声叫道:“有人投水也!”前面轿浑家就连声喊道:“快叫救起!”这些人七手八脚地乱去捞救。哪知婉如心忙力小,刚好跳在一块捶衣石上,搁住腰胯不得下去,只跌得昏昏摔在石上,被众救起。却落空一只鞋子与汗巾两件。

不记当年月下事,缘何等闲向人啼?

一身浪迹倍凄淇,恐漏萧墙不敢啼。

严世蕃见婉如公然仙颜非常,心下甚喜,亲身来搀扶。婉如把手一推,眼泪如雨。世蕃不敢近身,且教将新人扶进房去。婉如那里肯出来,跌脚撞头,凶恶难当。伴婆也被她推得颠仆爬起,爬起颠仆,脸上又着了几个耳刮子,好不生疼,也不敢近她。严世蕃一时没法。忽见一个妇人从屏后笑将出来。严世蕃瞥见笑道:“姨娘来得恰好,为我劝新人进房。”那妇人笑嘻嘻地来笑婉如。婉如正要撞她,睁眼一看,倒老迈一吓,遂止住哭泣,舒心从意地随她出去。世蕃欢愉道:“好也!好也!且去进了衙门返来享用。”忽闻有一个陪嫁丫环不见,想必走失。世蕃不知也是个美物,只认是平常侍婢,遂不在心上,叮咛着人去寻一寻,本身仓促上轿而去。

一日,又是八月气候。琪生新病初愈,要踱到殿上,靠近靠近昔日的诗句。只见先有一小我,在那边面墙而立,感喟连天。琪生奇特,希冀待他转头问他。不想那人尽管看着墙上点头长叹,不一会又哭起来。琪生一发骇然,忍不住走上前去看。那人也回过甚来,倒是一个老者。再近前一观,本来倒是邹公。自解府以后又提进京,坐在刑部牢中。因旧年大旱,朝廷弛刑清狱。刑部官倒是邹公同年,又因戴松势败身故,没有苦主,遂出脱他出来。却一起来寻女儿动静,偶过其间,出去求签,不想于此相会。

你道琪生因何不见?只因琪生是个驰名才子,凡写的疏头词情两绝,字又佳,常州一城闻他大名。凡做善事,没有张祝去写疏头就做不成。故此不但和尚羽士们奉之如神,连合城人,无不恭敬,俱不呼他名字,只称他老张。克日为天旱求雨,各处做法事打醮,把个张祝头多忙得,店主扯,西家争,及完却这家返来,到半路上,又是那家扯去。这日又去写,就直缠到乌暗才得返来。谁知事不刚巧,素梅前脚刚才出去,琪生后脚就跨出去。因身子劳累,就上床安息。

且说素梅送婉如蜜斯到严府门首,乘人慌乱之时,就往外一走,如鱼儿般,也摸出城来。在路上本身想道:“我这等打扮,未免招人迷惑,且易遭歹人之祸。”忽想一会道:“我不免妆做男人,画些画儿,沿路去卖,既免遭人迷惑,又可觅些盘费,岂不两便?”幸喜身边带有银子,就往卖衣处买几件男衣,又买一双鞋袜、一顶帽子,纸墨笔砚件件伏贴。走到僻静处穿换。只要这一双小脚,不能穿鞋袜。就取了针线,将鞋缝在袜上,里边多用裹脚衬紧。却将耳环除下,倒也打扮得老练。竟公开下路走,乘船只,绝无一人疑她。她的画又画得好,没一人不爱,拿出就卖脱,每日风雨无阻,定卖去几幅。盘费尽有多余,还可积蓄。一起即将走来。

晨风夕雨皆成泪,月幌花帘老是忧。

说那严世蕃赴席返来,进房不见新人,大声叫喊。世人俱从梦中惊醒,吓得聪慧。家中前后搜索,并无人影。忙着家人四下追逐,喧华了一夜。及次日,忽见一个家人拿着一只绣鞋、一条汗巾,水淋淋地出去禀道:“小的昨夜因寻新人,一起追逐不见人迹。及至河边,偶见河中有此一物,不知但是新人的。”陈氏看道:“恰是我女人之物。”不觉流起泪来。严世蕃心内亦苦,忙着人去河中捞尸。何曾捞着一根头发?百口痛苦。那枣核钉闻知此事,也大哭一场,追悔不及。不必多赘。再把素梅如何逃脱,且看下回分化。

和尚们道:“我们这里没有甚么祝相公。”素梅又问道:“众师父畴前可曾会晤过么?”和尚答道:“未曾会过,我们不晓得。”素梅又道:“内里粉墙上现有他题的诗句,如何就未曾会过?求师父们再想一想看。”众和尚正欲用饭,见她问得噜苏,变色答道:“这还是旧年,不知是那里过路的人偶在其间写的。我们那里管他闲事?不晓得,不晓得。”

整整一日,水也未曾有一点在肚里,满街满巷俱已跑到。没头没端又没个姓名下落,那里去寻?直至日落才回。一进庙门,气不过,捧起砚台笔墨极力往地下一掼,打得粉碎道:“只为你这笔砚,尽日写甚么疏头,误却我大事。好恨也,好苦也。”遂掩面顿脚,大喊大哭。这些和尚只认他惹了邪祟,得了疯病,俱替他担着一把干系。次日,祝琪生又出去乱跑乱寻,连城外船上也去问问,连续几天寻不着。自此也不替人写疏,只是厌厌愁闷,就恼成一病。睡在庙中,整整一年不足,病得七死八活方才垂垂回好。

宁到天涯身就死,怎教骨肉久分离。

肠断断肠空有泪,教人整天被愁迷。

若能萍蒂逢卿日,可许萧郎续旧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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