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礼人出来大声道:“吉时已届,办理攀亲。”景期就叫冯元拿出冠带来换了。冯元也穿起一件青布直身。那吹手就将喇叭来吹了几声,把鼓儿咚咚地尽管乱敲。掌礼人请景期立了,又去请新人出来。那新人打扮倒也不俗,穿一件淡红衫子,头上盖着绛纱方巾。就是勇儿做伴,搀扶着出来。拜了六合,又遥拜了雷海清。回身拜雷万春,万春也跪下回礼。然后伉俪交拜完了,掌礼人便请雷万春并景期、天然三人上坐,喝唱冯元佳耦施礼。那勇儿丢了伴婆角色,也来做新人,同冯元向上拜了两拜。掌礼人唱道:“请新人同入洞房。”景期与天然站起家来,勇儿又丢了新人角色,赶来做伴婆,扶着天但是走。冯元拿了两支红烛在前指导。那吹鼓手的鼓儿一发打得响了,景期只是暗笑。进入房里坐定,吹手又将喇叭吹了三声,鼓儿打了三遍,便各自出去。

§§§第七回禄山儿范阳造反

景期看了不堪之喜,吃了几杯酒,叫勇儿收了碗盏,打发她出去与冯元成其功德。本身关了房门,走近天然身边,温存亲热了一番,倚到床边解衣寝息。一个待字山中,忽逢良偶;一个迈遭途次,反遇才子。两人的欢愉,通是出于不测。那种云雨绸缪之趣,不待言而可知。

那司户衙门,也有几个衙役来驱逐,景期择日上任,将家眷接进衙门住下。景期将册籍来检察,石泉堡处所虽有四百里周遭,那百姓却只要二百余户,一年的赋税不上五十两,一月的状词可贵四五张。真正地广人稀,词轻讼简。景期内心倒觉欢愉,整天与天然操琴下棋,赋诗喝酒。雷万春又教景期习射试剑,闲时议论些虎略龙韬。

景期恐到差太迟,就与雷万春商讨起家到差。一面叫清算行李,一面去雇了一辆车儿、五头骡子来。雷万春道:“此去石泉堡,另有千余里,比郎君颠末的路更加难走。俺亲身送你们前去。”景期感激不已。择了谷旦,朝晨起家。

诗曰:

话说雷万春在饭店中,寻问哥哥雷海清住处。忽见中间一人向他说道:“看你威风凛冽,边幅堂堂。似不凡品,为何去寻那瞽目标雷海清?况他不过是个梨园乐工,莫非你去屈膝嬖人,枉道企求进用么?”万春道:“台兄在上,俺非是屈膝嬖人,俺乃涿州雷万春,向来流落巴蜀。因海清是俺家兄,故此要来见他。”那人道:“如此,小弟讲错了。”万春道:“叨教台兄贵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南名霁云,邠州人也。一身落魄,四海为家。每叹宇宙虽宽,豪杰绝少。刚才见兄进门,看来是个豪杰,故此偶尔相问。若不弃嫌,到小弟房中少坐,叙谈片时,不知可否?”万春道:“偶然相逢,回旋如此,足见美意,自当就教。”霁云遂邀万春到房中,叙礼坐定。万春道:“叨教南兄到此何干?”霁云道:“小弟有个故交,姓张名巡,乃南阳邓州人氏。先为清河县尹,后调浑源,近闻他朝觐来京,故此特来寻他。我到得长安,不想他义升厂睢阳守御史,出京去了。我现在不日就要往睢阳投见他去。”万春道:“兄要见他何干?”霁云道:“我见奸人窃柄,民不聊生,张公义气薄云,忠心贯日,我去投他,不过是帮手他与皇家出一臂死力耳。”万春道:“如此说来,原与鄙人志同道合,俺恨未得遇逢,时怀郁愤。兄既遇此义人,鄙人愿附骥尾。敢求台兄挈带同往。”霁云道:“若得兄同心戮力,当结为刎颈之交,死生相保,磨难相扶。”万春道:“如此甚妙,请上受我一拜。”霁云道:“小弟也该一拜。”两个跪下,对拜了四拜。万春道:“明日去见过家兄,便当一同就道。”霁云道:“既为异姓骨肉,汝兄即我兄也。明早当同去拜兄。”是晚,霁云将银子付与仆人家,备了夜饭,二人吃了,各自睡下。

秀色可餐真美艳,一身雅淡衣裳。眼波入鬓翠眉长。不言微欲笑,多媚总无妨。原只道山鸡野鹜,谁知彩凤文凰。山灵毓秀岂平常。似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大铺盖一副:内绸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纻系褥一条,绒单一条。小铺盖一副:内布夹被一条,布单被一条,布褥一条,青布直身一件。捎马两个:内皂鞋一双,油靴一双,朔子两枝,茄瓢一只,拜匣一个:内书三部,等子一把,银锯一个,并笔砚纸墨图书等物。皮箱一只:内红圆领一件,青圆领一件,直身三件,夹袄三件,单衫三件,裤二条,裙一条,银带一围。纱帽盒一个:内纱帽一顶。外剑一把,琴一张,便壶一个。

雷万春叮咛勇儿送酒饭出来。景期看着天然,内心想道:“这天然是山家女子,身子倒也娉婷,只不知面孔生得如何?”走迩来,将方巾揭开一看。本来又是个绝世才子,有一首《临江仙》为证:

俺又到那秃驴房内搜看,见有果品香烛等物,俺想本日做亲通用得着的,被俺连筐子拿了来,免得再去买,又要走三四十里路。”景期道:“亲翁甚操心了。”两人吃了饭。万春叫冯元跟出去,去了一会返来。冯元挑着很多野鸡野鸭鹿腿猪蹄,又牵着一只羯羊。万春叫勇儿接出来了。少顷,一个掌礼、两个吹手出去。那掌礼人本来兼管做厨子的。这还不奇,那吹手更加古怪,手里正拿着一个喇叭,一面鼓儿,并没别件乐器。一出去,就脱下内里长衣,便去扫地打水,揩台抹凳。本来这地点的吹手兼管这些琐事的。景期看了尽管笑。见他们忙了一日,看看到夜,草堂中点起一对红烛,上面供着一尊纸马,看时倒是一名顶盔贯甲的黑脸将军。景期不认得这纸马,问道:“这是甚么神?”雷万春道:“这是后汉张翼德老爷,俺们这一方通奉为香火的。”景期听了,作了一揖。

“俺若隔两个月不杀虎,身子就倦怠了。不要讲闲话,快随我下山去。”说罢,将死虎提起来,背在身上,手挂钢叉,叫声:“随我来!”大踏步向前竟走。景期与冯元拽动手,随后而行。内心又怕有虎跳出来,转头看看后边。三人走了里许,山路更加险要,那男人便如踏高山普通。景期与冯元瞪着眼,弯着腰,扯树牵藤,一步一跌,好生难捱。那男人转头看了这风景,叹道:“你们不睬会走山路,须是大着胆,挺着腰,硬着腿,脚步儿实实地踏去才好。如果内心惊骇,悄悄踏去,就难于走了。”景期、冯元听了,依着言语,公然好走了。又行了二三里,早见山下林子里透出灯光。那男人在林子外站着不走。景期想道:“已到他家门首,必然是让我先走,以是立定。”便竟向林子中走去。男人忙横着钢叉拦住道:“你休走,俺这里四周通埋着窝弓暗弩,倘误踏上了,就关键了性命。你二人可扯着我衣袂,渐渐而走。”景期、冯元内心悄悄感激,扯了他衣袂走了出来。走到黄砂墙下,一扇毛竹小门儿闭着。男人将钢叉柄向门上一筑,叫道:“开门。”内里应了一声,那门儿呀地开了,见一个浓眉大眼的长大丫环,手持灯,让他三人出来。那男人将虎放在地下,向丫环道:“这是远方避祸的官人,我留他在此歇宿。你去处大姐说,快清算酒饭。”丫环应了,拖着死虎出来了。男人将钢叉倚在壁上,请景期到草堂上见礼坐定。景期道:“蒙懦夫高谊,感激不尽。敢问懦夫高姓大名?”男人道:“俺姓雷名万春,本贯涿州人氏。先父补授剑门关团练,挈家来此。不想父母俱亡,路远归去不得,就在此剑峰山里住下。俺也没有妻室,埋头在山打猎度日。且有一个亲兄,名唤雷海清,因少年触了瘴气,双目俱瞽,没什好做,在家学得一手好琵琶羯鼓。因往成都赛会,名儿就传入京师。大宝二年,被当明天子选去。充做梨园典乐郎官,他也并无子嗣,只生一女儿。先嫂已亡,本身又是瞽目之人,不便带女儿进京。以是留在家中,托俺看管。只要刚才出来阿谁粗蠢丫环在家,奉侍承诺不周,郎君休嫌怠慢。”景期道:“在此滋扰不当,雷兄说那里话。”内里说话,内里早已安排了夜饭。阿谁丫环捧将出来,摆在桌上。是一盘鹿肉,一盘野鸡,一盘薰免,一盘腌虎肉,一大壶烧酒。雷万春请景期劈面坐下,又叫冯元在侧首草屋内里坐了,也拿一壶酒,一盘獐肉与他去吃。万春与景期对酌交心,吃了一回,万春道:“克日长安风景如何?”景期道:“因今李林甫把握朝纲,安禄山阴蓄异志,出入宫闱,肆无顾忌,只怕铜驼遍生波折,石马藏匿蒿莱,此景就在目前矣。”万春道:“郎君青年高拔,就肯奋不顾身,尽忠指佞,实是可贵,只是你窜贬遐方,教令尊堂与尊夫人如何放心得下?”景期道:“卑人父母俱亡,尚未娶妻。”万春听了,沉吟了一会道:“本来郎君尚未有室,俺有句话儿要说,如果郎君肯依,俺便讲,如果不依,俺便不讲了。”景期道:“兄是我拯救仇人,有何见谕,敢不领教。”万春道:“家兄所生一女,名唤天然,年已及笄,尚未许人,俺想当今天下将乱,为大丈夫活着,也要与朝廷干几桩奇迹。只因舍侄女在家,这穷乡僻壤,寻不出个佳婿。俺故此经年雌伏,不能一旦雄飞。今见郎君翰苑名流,忠肝义胆,何况青年未娶,不揣葑菲,俺要将侄女奉操箕帚,郎君休得推却。”景期道:“萍水相逢,盛蒙雅爱,只是卑人虽未娶妻,却曾定聘。若遵台命,恐负前盟,如何是好?”万春道:“郎君所聘是谁家女子?”景期道:“是御史葛天民的蜜斯,名唤明霞,还是卑人未幸运之前相订的。”万春道:“厥后为何不娶?”景期道:“葛公也为忤了安禄山,降调范阳去了。”万春道:“好翁婿,尽是忠臣,可贵可贵,也罢,既如此说,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愿将舍侄女赠送郎君,备位细姨,虚位以待葛蜜斯便了。”景期道:“固然如此说,只是令侄女怎好屈她,还须考虑,不成冒昧。”万春道:“郎君放心,舍侄女虽是发展山家,颇知闺训。后日妻妾佳耦之间,定不误你。况你此去石泉堡,也是虎狼出没地点。俺侄女亦谙窝弓藏箭之法。随你到任,不唯暂主频烦,还好权充保护,不须迷惑,和你就此堂前一拜为定罢。”景期立起家来道:“台意既决,敢不顺服,请上受我一拜。”万春也跪下去,对拜了四拜。复身坐了,那长丫环又拿出饭来。万春看了,笑一笑道:“另有一桩事,一发做了。这丫环年已二十,力量雄浑,赛过男人。俺叫她是勇儿,想盛价毕竟也未有仇家。俺欲将她二人一发配成佳耦,好同心合力地奉侍你们,意下如何?”景期还未答复,那冯元在侧首草房里闻声,仓猝奔到草堂上就叩首道:“多谢雷老爷,小人冯元拜领了。”景期、万春二人好笑。吃完了饭,各立起来,万春就取一本历书在手内道:“待我择一个谷旦,就好结婚。”冯元道:“夜里看了历头,要犯墓库运的,雷老爷不要看。”万春笑道:“这厮好婆子话,听了倒要好笑。”揭开历本一看道:“刚好明日就是黄道谷旦,就安排结婚便了。”景期道:“只是我的衣服都同着行李丢在永定寺里,明日结婚穿戴甚么好?”万春道:“无妨,你开个单来,俺明早与你去讨来还你。他若不还,砍了他的秃顶来献亨通。”景期道:“不须开单,我身边有工码帐在此。”便在腰间取出帐来。万春接来一看,上边一件件写得明白:

明夙起家,见勇儿捧一盆水出来讲道:“钟老爷洗脸,二爷叮咛叫钟老爷宽坐,不要在内里去闯。”景期道:“你二爷呢?”勇儿道:“二爷朝晨出去了。”景期在草堂中呆呆坐了半日,到辰牌时分,只见雷万春骑着景期的马,牵着驴子,那些行李通驮在驴背上,手里又提着一个大筐子,有果品香烛之类在筐子内,到草堂前下了马。那冯元瞥见,晓得讨了行李来了,赶紧来搬取。

万春道:“俺绝早到那秃驴寺中,一个和尚也不见,只要八十余岁的老衲在那边。俺问他时,他说昨晚走了甚么钟状元,诚恐他报官捉捕,连夜逃脱了。那方丈人鉴放心不下,半夜里还在山上寻觅,却被虎咬去吃了。有道人瞥见逃回说的。”景期道:“天道昭昭,何报之速也。”万春道:“你的行李马匹通在此了。

愁见兵戈起四海,恨无才气济生灵。

不如痛饮中山酒,真到承平方始醒。

一日,景期正与天然焚香对坐,只见万春走出去道:“俺住此三月不足,本日要别你二人,往长安寻俺哥哥。一来报侄女喜信,二来本身也寻个进身境地。行李马匹俱巳清算伏贴,马上就走。快暖酒来与我饯行。”景期道:“叔翁如何一贯不见提及,俄然要去,莫非我佳耦有什获咎么?”万春道:“你们有什获咎,俺恐怕郎君侄女挽留,故此不说。哪知俺已办理多时了。”天然忙叫勇儿安排酒肴来。景期斟满了酒,双手奉上,万春接来饮了。又饮了十数大杯,抹着嘴说道:“郎君与侄女保重。俺此去,如有好处,再图厥后聚会。”景期道:“叔翁且住,待我取几两银子与叔翁做盘费。”万春道:“盘费已有,你不必虑得。”天然道:“待孩儿清算几种路菜与叔叔带去。”万春道:“一起里山蔬野味吃不了,要路菜做什?”天然又道:“叔叔少停一会,待孩儿写一封书与爹爹,就是我相公也须寄一个通候信儿去。”万春道:“俺寻见你父亲,天然把家中事体细细说与他晓得,要书启何用?俺就此上路,你们不必顾虑。”景期、天然无计留他,只是两泪交换,望着万春双双拜将下去。万春仓猝回礼,拜了四拜。冯元与勇儿也是眼泪汪汪地来叩了四个头。万春瞥见天然哀号,便道:“侄女不必如此,你自保重。”说完,向景期拱了一恭,竟自上马而去。景期也忙上了马,叫冯元与几个衙役跟了,赶上来相送,与万春并马行了二十余里。景期尽管下泪。万春笑道:“丈夫非无情,不洒分袂泪,郎君如何这个风景?”景期道:“叔翁的大恩未报,一旦相别,如何不要悲惋。”万春道:“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会有期,不须眷恋。郎君就此请回。”钟景期见天气晚了,只得依允。两人跳上马来,又拜了四拜,道别上马。景期自领了冯元、衙役回衙门不题。

万春看完道:“另有甚么物?”景期道:“另有巾一顶,葛布直身一件,仓悴间忘在他房里。另有马匹鞍辔并驮行李的驴子,通不在账上。”万春道:“晓得了,管束一件不丢失。”说罢,出来提了两张皮出来,说道:“山家没不足暇床褥,老是气候热,不必用被,有皋比在此,郎君垫着,权睡一宵。那张鹿皮冯元拿去垫了睡。”说罢,放下皮儿出来了,景期与冯元各自睡了。

却说万春匹顿时路,颠末端无数大州小县,水驿山村。行了两个多月,不觉到了长安,寻个饭店歇下,便去问仆人家道:“你可晓得那梨园典乐官雷海清寓在那里?”仆人家道:“他与李龟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等一班儿乐宫,都在西华门外羽霓院里,教演很多梨园后辈。客长问他怎的?”万春道:“我特为要见他,故不远千里而来,明早相烦指引。”只见中间站着一条大汉厉声说道:“我看你边幅堂堂,威风凛冽,怎不去戮力为国度建功立业,却来寻这瞽目标优伶何干?”万春闻声,忙向前见礼。不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化。

话休絮烦。景期在雷家住了数日,叮咛冯元、勇儿都称雷天然为二夫人,那雷天然果是仪容窈窕,德行暖和,与景期甚相恩爱。

景期一骑马在前,天然坐着车儿,冯元、勇儿各骑一头骡子,万春也骑着骡子押后。尚余两个骡并景期本来的一个驴子,通将来驮载行李家伙,一行人上路而行。又过了很多高山峻岭、鸟道羊肠,方才到得石泉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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