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锦香亭(17)

话说汾阳王差官，在黄河翻了船，失了郭子仪原书，又没处打捞，无可何如，只得怀着鬼胎走了几日，到范阳城里经略衙门。上来还未开门，差官在辕门上站了一会，只听得内里三声鼓响，外边鼓亭一派吹打，放起三个大炮，齐声呼喊开门，等投文领文事毕。差官央个旗牌报出来，未几时，旗牌唤入，报门而进。差官到堂下禀道：“汾阳王府差官叩见老爷。”钟景期间道：“郭老爷差你到此何干？”差官道：“郭老爷差小官送信来此，不期在黄河覆舟只拾得一条性命，原书却失落了。求老爷怜恕。”景期道：“但不知书中有何话说？”差官道：“没有别的话，是特来报老爷的喜信。”景期道：“有何喜信？”差官道：“圣上钦赐一名夫人与老爷结婚，是以差小官特来通报。”景期惊道：“可晓得是谁家女？”差官道：“就是郭府中第十院美人，小宫也不晓得姓名。”景期大惊，想道：“圣上好没分晓，如何将郭府歌姬赐与大臣为命妇。”心中怏怏不悦。叮咛中军将白银十两赏与差官，也偶然再理堂事，即令缴了牌簿放炮封门，退入后衙来。雷天然问道：“相公本日退堂，为何有些不乐？”景期道：“好笑得紧，刚才京中有差官来报，说圣上要将郭汾阳府中一个歌姬赐与下官为配，你道好笑也不好笑？”天然道：“相公如何区处？”景期道：“下官正在此委决不下。想她既是圣上赐婚的，必然不肯做偏房的了。若把她做了正室，那明霞蜜斯一段姻缘如何对于？就是二夫人与下官同甘共苦，到本日繁华繁华，莫非倒教你屈在歌姬之下？晓得的还说下官出于无法，不晓得的只道下官是薄幸人了。展转迟疑，甚难区处，如何是好？”天然道：“相公不须沉闷，妾身倒有计算在此。”景期道：“愿闻二夫人良策。”天然道：“赐婚大典决不敢草率处置，京中想必有几日摒挡，一起乘传而来，颁诏的逢州过县，需求改换夫马，取索公文，天然迟延月日。我想东京到此，比西京路近，相公可修书一封，差人连夜到东京报知葛公，教他将明霞蜜斯兼程送到范阳先成了亲。当时赐婚到来，相公便可推却，说已经娶有正室，不敢停妻另娶作感冒败俗之事，又不敢孤负圣恩，将钦赐夫报酬妾，上表辞婚，名正言顺，岂不是分身之策。”景期大喜，赶紧写起书来，就差冯元赍书前去。冯元领命，将书藏在怀中，骑着快马，连夜出城望东京进发。五日半夜，已到东京，进城径投安抚使衙门上来，恰值关门。冯元烦躁起来，方要向前传鼓，有巡捕官扯住道：“老爷与学士李老爷在内喝酒，叮咛一应事体不准传报。你甚么人，敢这般大胆？”冯元道：“你这巡捕，眼睛也不带的。我是河北钟老爷差来的，因有要紧事要见你老爷。你若不传，倘误了大事，就提你到范阳砍下你的驴头来。”巡捕官没何如，只得替他传鼓禀报。未几时内里一声云板，收回钥匙开门放冯元出来。早有内班门子领冯元到穿堂后花亭上来，见葛泰初与李太白两个对坐喝酒。冯元向前叩首，呈上仆人的书。泰初接来一看，大惊道：“如何圣上却有这个旨意？”冯元道：“他使着天子性子，生巴巴地要把别人的姻缘夺去。家老爷着小的多多拜上老爷，说一见了书，即连夜送蜜斯先到范阳成了亲，然后好上表辞婚。”泰初心内考虑道：“争奈明霞女儿没有寻着，只得把碧秋充做明霞先去便了。”就向李太白道：“小女遣嫁范阳，李兄原是媒人，敢烦一行？”太白道：“我是原媒，理应去的，何必说得。”泰初大喜，就差人出去雇船，因要赶路，不消坐船，只雇大浪船三只，并荡舟六只，装载嫁妆。本来葛泰初因景期下聘时节说，平贼以后就要结婚，以是衣服金饰器皿家伙都件件预备，故此一时就着人尽搬下船。先请李太白去坐了一只浪船。又发银子，雇了五六十名流夫拉纤，一一安排了。出去叫碧秋办理，连夜下船。碧秋下泪道：“这是姐姐良缘，孩儿怎好闹中篡夺？况爹爹桑榆老景，孩儿正宜承欢膝下，何敢阔别。”泰初也掉下眼泪道：“做了女子，天生要适人的，这话说他怎的。只是今后倘寻着明霞孩儿，须善为调剂。事情火急，不必多言了。”碧秋道：“孩儿蒙爹爹如此大恩，怎敢有负姐姐，倘寻见姐姐，孩儿即当避位侧室，以让姐姐便了。”泰初道：“若得如此，我心安矣。”说罢，就叫十个丫环赠嫁前去，又着管家婆四人在船奉侍，大家领命清算起家。泰初便催碧秋上轿，碧秋只得向泰初拜了四拜，哽咽而别上了肩舆。那十个丫环并四个管家婆，也都上了小轿，簇拥着去下船。泰初也摆到船边，在各船上检点家伙，差几个家人随去，又到太白船上道别了，再下碧秋船内丁宁一回，挥泪还是登陆归去。冯元就在李太白船内，凭太白叮咛。就此开船，各船一起解缆，由洽河入汴河，望北日夜进步，不上半月，已到范阳。早有人报知，钟景期出来拜见李太白。太白接入舱中，见礼坐了，先叙寒温，后叙衷由。正说话时，飞马来报导：“司礼监高公公赍着圣旨，护送钦赐的夫人已到二十里以外，请老爷去接诏。”景期跌足道：“再迟来一日，我这里功德成了。”便愁眉苦脸别了太白，登岸上轿，来到皇华亭。只见军牢侍从，引着高力士的马而来，前面顿时一个小监背着龙凤承担的圣旨。再望着后边，很多从人银瓜黄伞拥着一辆珠宝香车，跟着很多小轿；又有无数人夫扛的扛，抬的抬；也有车子上载的，也有牲口上驮的；尽插小黄旗，上写“钦赐嫁妆”四字。金光光辉，朱碧光辉。景期接了没做理睬处，只得欢迎高力士上马，到皇华亭见礼。力士教安排龙亭香案，将圣旨供好服侍，吉期开读。景期叮咛打扫馆驿，请钦赐夫人在内安设。高力士就在皇华亭暂歇，一一伏贴。景期也没心境与高力士说话，忙忙隧道别入城。叮咛立时在衙门里备办筵席，发帖请高力士、李太白。不一时筵席已完，力士、太白齐到，景期接入坐定，说了几句闲话。堂候官禀请上席，景期把盏送位。李太白向来不肯让高力士的，这日因是天使，故此推他坐第一名，李太白第二位，景期主席相陪。方才退席，那太白也不等禀报上酒，便叫取大犀杯来，连续吃了二十多杯，方才抹抹嘴，而后与力士普通上酒举箸。酒过数杯，力士问道：“为何学士公刚好也在此？”太白道：“我特来夺你的媒钱。”力士笑道：“学士公休讽刺，咱是来送亲，不是媒人哩！”太白道：“如果送亲的，只怕要劳你送归去。”力士道：“这是如何说？”太白道：“钟经略公已曾聘定御史葛泰初之女葛明霞为正室，门生就是原媒，本日送来结婚。我想圣天子以名教治天下，岂可使臣子做那弃妇易妻的活动。以是经略公还不敢奉诏。”力士道：“学士公又来耍咱家了。就教葛明霞只要一个，还是两个？”太白道：“天然是一个。”力士道：“这又奇了，现在圣上赐来的夫人恰是葛明霞，那里有第二个？”太白笑道：“亏你在真人面前会扯谎话。圣上赐的是汾阳府中的歌姬，如何说是葛明霞？”力士道：“学士私有所不知，葛明霞因避祸江河，被奸人骗来，卖到郭汾阳府中。郭公问知来源，奏闻皇上，是以钦赐来结婚。”太白道：“如此说，阿谁葛明霞只怕是假的。”力士道：“郭汾阳做事邃密，如果假，岂肯作欺君之事。只怕学士公送来那一名葛明霞是假的。”太白笑道：“不差，不差。别人送来的倒是真的，他嫡远亲亲的父亲面托我送来的，莫非倒是假的不成？”力士道：“这等提及来，连咱也深思不来了。”太白道：“无妨，少不得有个明白。今晚且吃个酣醉，明日再讲。”力士笑道：“学士公吃醉了，不要又叫咱脱靴。”太白又笑道：“此是我醉后狂放，你不要介怀。”力士也笑道：“咱若介怀，本日就不说了。”两人相对大笑。只要钟景期呆呆地坐着，听他两个说话，如在梦中，开口不得，倒像做新娘的普通，勉强举杯劝酒。太白、力士又饮了一回，起家道别。高力士自回皇华亭，太白自回船里去了。景期送了二人，转入内衙与雷天然说知上项事情。天然道：“这如那边，葛公又不在此，那个辨地真假？”景期坐了一会，左思右想没个眉目，只得与雷天然寝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