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茅檐隔九穹,那知亲女一仙宫。

一日,林鼎驰驿到家,但见:

是非那边寻动静,情自浓浓意自忡。

周嫂出来了。鲍良仍邀宫芳坐下,问道:“刚才周嫂与宫相公说什言语?”宫芳道:“说内边蜜斯与房上面孔声音普通相像,年庚八字,与当初撇弃的小女一些不差,因我方才问她,故此招我去说说。她还不知蜜斯便是令爱哩。”鲍良道:“谅来该知,只是为梅爷的面子,不敢扬声。”宫芳道:“便是。”鲍良又说些买卖的话。宫芳道:“令爱梅蜜斯教仁兄弃了腐店,甚是有理。仁兄弃了,小弟来顶了,何如?”鲍良道:“目下弃了此店,别无买卖可做。何况离远此地,与小女音信难通。现在府中送些柴米,人但晓是买豆腐的,倘若弃此贱业,难以来往。小女总要照顾鄙人,反为不便。何况宫相公临时落泊,有很多繁华亲朋,这贱业如何做得。”宫芳道:“繁华亲朋与我何干?我昨日雪中买酒,走过朋友门前,他远远瞥见我,都缩出来了。要如鲍兄如许雪中扶起,竟同骨肉,能有几人?”鲍良道:“自今今后,小人的腐店,就是宫相公的腐店,不必分得你我。”而后公然不时来往,如同干系。

嫂子传闻,恐怕燕娘当真不去,肩舆空来空往,就道:“既然如此,衣服且放在这边,我且去与凤老娘说知,凭她裁夺。”即回身到家答复。凤娘道:“你可同了肩舆去,定要她来。”嫂子道:“她不肯来怎处?”锦云、彩云、奇云一齐说道:“我们捉也要捉她来。”三姐妹各差一个丫头,凤娘也添差一个丫头,同嫂子五人跟着肩舆来到宫家。嫂子道:“凤老娘定要接姨娘畴昔,肩舆已在外了。这是锦云女人差来的阿姐,这是彩云女人差来的阿姐,这是奇云女人差来的阿姐,这是我凤老娘添差来的阿姐,叫我们五人捉也要捉姨娘上轿去的。”宫芳道:“既然姨娘与甥女苦苦来接,可去走一遭儿。”燕娘只得梳洗,内边一身破衣,内里穿了凤娘的衫裙,上轿到了林家。凤娘与三个女儿俱来驱逐。燕娘羞羞怯涩的下了轿,到内厅,一家男女俱见了礼。凤娘引燕娘进内,到女儿房中坐下。先茶果,后酒饭,自不消说。

且说燕娘自丈夫出门买酒籴米,去了半日不见返来,看雪儿愈抓紧大,本身孤孤傲单,心中惨痛。想起昔年爹娘遣嫁之时,满房红绿,即在丈夫家中,也是钱米红利。希冀生子承家,不料孤傲痛苦,一至于此。当初若收得一女,本日也可相依,不觉悲伤痛切,哀哀地堕下泪来。宫芳醉醺醺走到房中,见燕娘抽泣,即抚燕娘之背劝道:“抽泣无益,且煮起饭来吃了。明天我幸亏遇着好人,请我吃了酒饭,又送我柴米。我已饱了。”燕娘收了眼泪,到灶间烧煮,问道:“你遇着哪个好人,请你吃酒,又送你柴米?”宫芳把本身跌到雪中,鲍良来扶,留到店中喝酒,梅翰林将他女儿做蜜斯之事,细细照依鲍良吵嘴说了一遍。燕娘道:“这等,我们倒学他不及。看起来,我们的有子,与梅翰林的有子,不如鲍良的有女。就如我林家姐姐,连肩三女,我昔年怪她收养,现在三个半子俱是秀才;三个女儿,俱非常孝敬。我昔年怪他纳宠,现在妾生的外甥,聪明笃学,可成大事的。”宫芳接口道:“我闻声有人说,林鼎外甥目今有府考上道过了。他从的先生,是我们当初分歧而去的金重先生,又通又严,请到今,再不改换。”燕娘接口道:“我昔年怪先生吵架宫榜,现在恨不得把宫榜的肉儿咬他几口方才快心。”宫芳又接口道:“我记得昔年拿周的时节,我们的败子拿了纱帽圆领,林家外甥拿了笔墨印子。此时众亲大家奖饰我们,独占我家的恶姐夫提破。不料现在我们的败子做了大净,带了戏场中纱帽,林外甥竟然笔墨精通了。”燕娘道:“前边事体,说也悲伤,不必说罢。”

昔将窈窕轻抛送,本日投归林凤。本是宫门燕种,相见难相共。戏场纱帽今无用,却被真官打弄。堪笑爹娘护拥,不准先生责重。

两遇戏文场带回败子

傍午之时,闻声外边箫鼓喧天,林外甥已迎回了。不一时,又闻声外边笙簧细奏,是林外甥拜家堂,拜先生,拜父母,拜见各亲邻。三个甥女来请姨娘出到厅前,待外甥拜拜,燕娘又悲切起来,决决不肯出去。外甥只得走进房来,对姨娘倒拜下去。燕娘不觉开了愁颜,笑一笑,忙忙相扶道:“这等施礼,教我姨娘怎生消受?只作揖便是。”林鼎作了四揖,回身出房。燕娘目睹林外甥人才娟秀,行动端严,生巾边插着两朵银花,蓝衫上披着一肩红锦,悄悄叹羡。又冷眼瞧见林外甥言语之间,只与嫡母说话,再不与生母扳谈;又瞥见非论大小事情,都来问嫡母,并不去问生母,暗想道:昔年凤姐姐曾与我说,纳宠生子,不过借她一肚皮,丈夫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现在显见得了。想我家败子,是我亲生的,倒反成空!

乌纱小帽罩着玉面墨客,圆领红袍笼着硕人君子。

又过了数日,闽县县主择于十仲春十五日迎送重生退学。林兰教凤娘留姨娘在此,待外甥迎学过了归去,凤娘与三女天然苦留。不在话下。

次早雪住,天气晴霁。二人还未起床,闻声有人拍门。宫芳穿衣起来,开门看时,本来是林家的嫂子,肩了三斗米,手中拿了一包衣服,进门放下。燕娘忙忙起来,说道:“这等雪天,为何劳你到此?”嫂子道:“我家小相公昨已报了入泮,是第一名。三个女人俱返来在家,提及姨娘这边贫苦,遇此大雪,不知如何过分。故此这三斗米是锦云女人送来的,这三钱银子是彩云女人送来的,这五百钱是奇云女人送来的。凤老娘请姨娘本日到我那边,与三个女人会会,少刻有肩舆来。这几件衣服,是凤老娘叫姨娘穿了上轿的。姨娘可梳洗起来,肩舆就要到哩。”燕娘道:“你看我这般穷形,如何可到得你那边?你可去答复凤老娘,我是不去的。”

半晌时,排过酒肴。吃了三杯两盏,只见有一个嫂子里边开门出来,肩了二斗米,提了一吊钱,走进店门。宫芳昂首一看,是周才的娘子,叫一声道:“周嫂,你一贯在那边?今来此做恁的?”嫂子放下了米,也昂首一看道:“本来是宫大爷,为安在此?”鲍良接了嫂子的钱道:“你们本来是熟悉的。”叫:“周嫂,你坐坐。”周嫂道:“这是我的旧家主,我不敢坐。”随即问道:“大娘与小官克日可好么?”宫芳点头道:“不要提及我那不肖的败子!你是晓得的,竟把我家资败尽,不知漂流那边去了。现在我与大娘好不贫苦!”问:“你为安在此?”周嫂道:“自从昔年离了大爷大娘,我佳耦二人投入梅老爷府中。”便低低说道:“现在梅老爷的公子相公,也是这般伤败,老爷与夫人好不感喟。喜的是蜜斯和顺孝敬,故此老爷与夫人略觉宽解。我想大爷与大娘昔年收了一女便好。”说到此处,宫芳就记得燕娘教问周才的话头,即问道:“我十六年前仲春初二丑时所生的女,叫周才抱到城外撇却。现在要问他放的时节,还是死了,还是活的。如果活的,恐或有人抱养。大娘崭新记念,要问周才下落。”周嫂道:“老是此女有人收养,问周才也无益,那边稽查?”一面说,一面低头思惟,回身出外,将手一招,招宫芳到巷牛深处,悄悄说道:“里边的蜜斯,面孔声音与宫大娘宛然普通,又闻得蜜斯年庚十六岁,也是仲春初二丑时所生,又闻声丫环们私说蜜斯是这豆腐店鲍阿哥的女儿,故此夫人蜜斯常常有钱米酒肉拿出来看顾他。我想鲍家佳耦的嘴脸,那里生得如许女儿出来?我狐疑必有原因。”把宫芳的心肠说得火滚的热,便道:“你可悄悄问问鲍婆,是抱来的,是亲生的?”周嫂道:“这使不得。这是老爷面子,一字扬声不得的。我们送钱送米,都是只作不知,倘若鲍婆到老爷里边诉我小妇人多嘴,岂不讨一场吵架?”宫芳道:“既然如此,待我又处。”同到鲍良店前。

檐前搭一座彩亭,上写着“青云开端”;厅中挂一帧古画,内描着月中丹桂。正门上堂联古对,是“日高乔木喧灵鹊,雷动中天起卧龙”,盟社弟敬赠。两楹间两句佳诗,是“鹤鸣子和家声远,豹变文蔚国运昌”,学友弟拜题。其他鼓乐盈门,外有绿旗耀目。

且看林鼎乞假完姻,钦赐驰驲,这般闹热,不知娶着谁家的蜜斯,下回自有分化。

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说那宫芳自燕娘上轿去后,在家没兴,本身考虑与鲍良谈交苦衷。锁上了门,踱到巷口,瞥见鲍良卖腐兴头。立了半刻,见卖完了,然掉队巷到店,对鲍良鲍婆作揖称谢。鲍良欢乐道:“我鄙人单独喝酒,非常没兴。可贵宫相公又来帮衬,再酌一壶儿涤涤寒气。”内边另有剩酒,鲍婆儿忙忙热酒煮腐,比昨日更加殷勤。本来昨日宫芳别后,鲍良即与婆子私说抱桂娥之时,即与宫芳所弃之女年代日时,并河边地点,分毫不差,莫非再有第二家是如许刚巧?这女清楚是他的。故此本日更加殷勤。

又度几日,是十仲春二十了,甥婿家都来接老婆归去。燕娘送别时,三个甥女俱有银钱留赠。燕娘也随即要归,凤娘又有柴米送别。

且说十一月十五知县迎送秀才退学,林家着人赍帖接请宫芳。宫芳羞惭不去。但见林兰家中好不闹热:

到了仲春,出场已过,林鼎会榜驰名,又中了进士。三月殿试,殿在三甲第十名,吏部观政,随即上本,乞假婚娶。钦赐驰驿回籍。京报人报到,合郡称扬。恰是:

只见天气已暝,饭也熟了。喜得外边雪亮映来,佳耦乘亮吃了些饭,清算上床。燕娘提及前边第四胎的女儿:“叫周才抛摆城外,只怕有人收养也不成知。今后瞥见周才,可细细问他,也讨个下落。”宫芳道:“这点点孩儿,天寒夜冷,精赤了丢着,必定是饿死冻死了。待我今后也问问,看是如何了。”

且说林兰屡欲为林鼎聘亲,说了几家,低的是林家不喜,高的又道林鼎是庶生之子,不肯联婚。只因林鼎是闽县批首,文宗批准出场。林鼎对父母道:“故意待乡试过了聘亲未迟。”光阴易度,到了八月,出场已过,林鼎乡榜驰名,中了举人。此时有几个宦家说亲,林鼎又道:“故意待会试过了聘亲未晚。”一心进京会试。

说那梅翰林密查得林鼎是少年进士,尚未聘亲,一心要将桂娥送与林鼎为妻,预先去拜闽县知县,恳求知县为媒。林鼎上年县考之时,原是闽县第一名,又是弟子,知县天然极力。

午后中堂有戏,外边男客俱已接齐,宫姨夫不到。内边女客也俱接齐,凤娘同三个女儿到房中,请姨娘退席。燕娘又悲切起来,决决不肯出去。凤娘只得另排一桌在房,叫三个女儿陪姨娘,自家在外陪客。那三姐妹见燕娘面带笑容,定要姨娘掷色行令猜拳,弄得燕娘不由不欢愉。

清楚有个朝天路,何事男儿不读书?

燕娘归家,宫芳从鲍良店中刚回,瞥见柴米钱银,就如吕蒙正瞥见蛀空银子普通欢乐。燕娘进房,脱下了凤娘的衫裙,暴露一身破衣,又忙忙到马子上撒了半日尿儿,对丈夫细述林家的事体。说甥女如此如此,外甥如此如此,林姐夫与凤姐姐如此如此。宫芳听了,不过是钦羡林家,悔怨本身。燕娘又问丈夫道:“你这几时到那边去了?”宫芳也细述鲍家的事体。说梅翰林的夫人、蜜斯看顾鲍良如此如此,遇见周才娘子,说梅蜜斯面孔与你不异,年庚与弃女相合,如此如此。燕娘听了,也疑梅蜜斯是自家女儿,好难稽查。此时宫芳佳耦因有桂娥暗中一脉相联,渐有复生之意,有柴有米,度过了年。恰是:

右调《桃源忆故交》

题词:

内边三个甥女,邀了燕娘到帘子内,坐坐看看,见林姐夫同一名严师、三个半子,俱穿带衣巾,办理驱逐林鼎,跻跻跄跄,谈谈笑笑。燕娘惹起愁肠,忍了眼泪,一溜到甥女房中,哭得呜哭泣咽。三个甥女,也一齐进房,见姨娘如此,感觉无法,去叫了母亲来,一同列举了,多方解劝,燕娘方才收泪。

光银带悬得轻舒,粉皂靴蹬来慎重。

住了几日,这些外甥女日日讲笑话,唱心歌,茶水周旋,吃用丰厚,如在仙宫普通。燕娘也觉忘了痛苦。只是夜间上床睡卧不着,考虑贫富相形,苦乐分歧,倒不顾虑儿子,崭新考虑那四个灭顶的女儿,追悔痛切,常常枕边泪如雨湿。

到上灯时了,丫环走进房来,说道:“外边戏文做到杀大净了。”燕娘闻声,触着自家的败子是个大净,又悲切起来,酒饭都不肯吃。三个甥女也只得清算了。

§§§第六回欲认亲生女费经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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