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断云归甫作晴,落日鼓角动高城。

莺为风和初命友,鸥缘水长欲寻盟。

为人活着总由天,善恶到头终有报。

道人见了也觉悲伤,不觉双眼亦下泪来,遂说:“蜜斯不必悲哭,事到其间倒是没何如的,快些上轿,倘或夫人臭了尸首如何是好?”施蜜斯道:“尔乃削发之人,慈悲为本,便利为门,念我母子乃他乡之人,把我母亲天生收殓,我的哥哥尔亦应代我请医与他调节。”说完便跪下拜托,那道人亦赶紧跪下说道:“蜜斯请起,统统之事小道天然留意代理,不须请安。”施碧霞才放心,乃立起来讲道:“长老,我母亲收殓之时必要请一二名妇人奉侍才好。”道人说:“这个天然。”施碧霞昂首一见,兄长昏倒不省人事,不觉心伤,泪流满面,叫声:“道长,奴家兄长病重。望道长必要谨慎替奴家延医调节。若抱病好,奴家自当酬谢。倘或有些是非,也要与奴家母亲同在一处的。”道人应说:“蜜斯不必叮咛,小道自当留意,请蜜斯快些上轿。”施碧霞心如油煎,三回九转不忍离身,那花祥又来催逼上轿,施碧霞没何如,只是哀哀哭哭上轿而去。不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且说那日乃是六月初三日,李芳吃过早餐。气候酷热,意欲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闲叙风凉。遂到内堂禀知夫人说道:“孩儿欲到海丰寺与法通长老闲谈,不知母亲可肯准孩儿去么?”李夫人就说:“我儿去去就回。”李芳说:“孩儿晓得。”遂别了夫人,来到书房,换了衣服,带了两个家人,一个叫做来贵,一个叫做三元,随了李芳来到玉珍观前。只见围了很多人在那边看,不知在看甚么。李荣春道:“三元,尔上前去看那些人在那边围住看甚么?”三元走上前一看,只见观门里坐着一个女子,低了头,前面放一条板凳,上面放一张纸,那纸上写着:

才子不敢窗前立,秀女闻声亦闭门。

统统人家女子被他抢去,即告于本官,官府见是花家名姓,遂批不准,故此处的人见官府怕他亦莫他何,惟是避他罢了。此且按下。

嘉庆阏逢阉茂畅月三影张氏题于鹭门城东醉墨轩书屋。

《天豹图》序

卖身人施碧霞,家住在山西,安定州人氏。父亲乃是山海关总制,因被奸臣花锦章谗谄,奏请被斩,家资财产一尽搜去,是以一贫如洗,只存母子三人,靡处哀告。今欲要往宁波投奔亲戚,谁知来到此地,母亲一病身亡,哥哥现又卧病沉重,不知人事。奴家举目无亲,无何如只要卖身,以备棺椁衣衾之费,免得母亲尸骨暴野。戴德不尽。买去以后,奴家只愿为婢,不肯为妾。

施碧霞听了,心中好不痛苦,如同乱箭钻心普通,跪倒在地,叫了一声:“亲娘啊,尔的命好苦啊,如果在着府中好不风景,霁日高车驷马好不威风,谁知被奸贼屈害了爹爹,家私抄灭,我母子三人没奈要到宁波投我姑丈家中暂住。谁知来到此处,母亲病危,哥哥亦病,希冀母亲病好、哥哥病痊,我心则宁。何知母亲一病而亡,哥哥昏倒又不省人事,叫女儿如何是好?更兼又无一钞可用,本日只得卖身收殓母亲。哪知此处乡风要人先到他家而后付银,现在女儿去了,哥哥现又抱病沉重,无有一个后代送母亲入棺。母亲啊,为何死得如此苦惨?”说罢放声大哭,抱住伊娘尸首不肯放离。

那日花子能亦因气候酷热,心中愁闷,欲到街中闲走玩耍,如有遇着仙颜的才子,他立即就叫家人抢了就走,故交家妇女见伊一到,好像鼠见猫普通,走得无踪无影,无处居住,关门闭户。起他一个外号,大家叫他“净街大王”,因他一出街上,成条街成条巷随即寂静,并无一人敢与他作对,以是大家叫他“净街大王”。他家中小妾三十一人,妻秦氏,乃当朝镇殿将军秦泰之妹。那三十一个小妾,只要三个是买的,其他二十八人俱是人家抢来的。凡他统统抢来女子,若中意留在家中永不准出门,若不中其意的,不过奸骗一两月就打发还家去。恰是:

§§§第一回赛专珠施仁济困

万香楼节女全贞

话说大明成化年间,扬州府江都县有一官家后辈,姓李名芳,字荣春。因他为人慷慨,仗义疏财,济困扶危,怜孤惜寡,就是远方之人流落到此不能归家的,就来李府向他求借,荣春无不互助其盘资,送他归家,故交人赠他一个美号,叫做小孟尝君,又一别号为赛专珠。扬州一府无一个不知其名,无人不感其恩。况他祖公三代俱为司寇、司农,父、叔二人亦受司徒、司马之职,俱皆作古,家中只要夫人文氏在堂。李荣春娶妻淡氏,结婚三年尚未有子。荣春在家发愤读书,今已中体味元,因老夫人在堂,不忍阔别膝下,以是未曾进京赴试。又且家资百万,有进益,无亏损,真是日进令媛,凡此且按下不表。

——〔清〕知名氏撰

若夫指帝天而喻美,赋云雨以传奇,此固小说家铿金戛玉,多存嬿婉之词,是世人之不成与庄语也。然谓柳絮之才罕柏舟之操,如云之媛罔崩城之烈,辞华之媖多同车之行,苎罗之妹靡坐台之守,窃香之姬无坠楼之志,琴心之女乏投梭之贞,何哉?竹箭不花,芙蕖寡节,难道骚人骚人借前人以浇胸中垒块也。

细阅此书,寓旨隐跃,如讽如嘲,全在浩然之气耳。观施碧霞卖身葬母,堕入虎穴,终保完璞;李荣春仗义疏财,临大节而不成夺;花锦章专国柄残害忠良;花子能倚父势导情恣欲,侵犯人家三十一女,难逃冶女淫风,不保老婆;父子聚麀,忝不知儆,尚欲弑君僭位。若非万花老祖预知、陶天豹指导,诸豪杰何知救驾,奸相满门焉能伏法,则施必显之辈堆积蟠蛇山,岂不几几终为草寇也耶?

§§§第二回玉珍观豪杰病笃

倚恃父叔官高显,威势拿来做泰山。

单说施碧霞听了道人说有主顾了,便立起家要进房去,谁知才立起来.遇着朋友仇家的人。那蜜斯彼时坐的,低了头,面却向内的,现在欲起之时,将身一转,面却向外而起的,起得不早不迟,却被一小我瞥见了。尔说这小我是谁?本来此人姓花名虹,字子能,伊父亲名叫花锦章,官居当朝宰相。又有三位叔父,皆为巨官:其二叔名叫花锦文,官拜九州招讨使;三叔名花锦龙,官居太子太保,兼管总漕;四叔名叫花锦凤,乃先王驸马,是当今皇上的姊夫。那花子能恃其父叔之势,靡所不为,又是色中的饿鬼,赫赫的名声,年纪二十余岁,生性狼心狗行,恰是:

予观古今册本,多无如江如海之才,儒墨旅人集倾国倾城之句,未若此《天豹图》一书,包含忠孝,罔乖风雅,其胆豪神隽可及也,其浩然之气不成及也。是为序。

话说施碧霞听了道人的话,花容失容,手足如冰,说道:“长老为何就叫奴家上轿?尔看我哥哥,奄奄只要一息之气,昏倒不省人事,就是母亲也须奴家送下棺木然后可去,如何一些无备就叫奴家去了?”道人听了想道:“现在如何是好?那花子能强要,施碧霞是必然不能免的,若再迟延,恐遇了李府大叔来到,事又是不妙的,现在只得骗她便了。”遂说:“蜜斯,尔不晓得内里有个原因。因本处乡风必须人先到其家,他然后将银支出,现在蜜斯且去他家,若说夫人收殓,小道天然请一个妇人来与夫人收殓就是,尔家大爷,小道亦天然去请个大夫来与他看病,这两件事算在小道身上。”施碧霞听了道人这些言语道:“需求人到才付银钱么?”道人应说:“恰是。”

再说三元来到观前,只见一个道人立在施蜜斯身边,三元见了,叫声:“道人,尔那里来?我有话对尔说。”道人见有人叫伊,回声就说:“谁叫小道?”三元道:“是我。”道人一见:“本来是李府小大叔呼喊,小道未知有何叮咛?”三元道:“我且问尔,那施蜜斯到此,死了母亲,病了哥哥,尔就该代伊一走,来我家见我大爷说知,为其求借,怕没有银子与她利用?安可置其官家之蜜斯亲出售身,这是何意义?”道人应说:“小大叔,尔有所不知,小道亦曾向她说过,尔家大爷为人甚好积德,向其借债必定见允。施蜜斯道:‘人生世上,素无了解而走贷于人,其理所无。虽李大爷有片心积德,但与奴家老爹在日无干系之亲,并非相知之友。现在我虽流浪,母切身故,哥哥病重,若到其府求借,得了银子而来用度,然夫人在于地府之下必知此情,心亦不安。’以此执意不肯去府上与尔家大爷求借。”三元道:“这也罢了。现在尔可去对蜜斯说知,叫她不必卖身,我家大爷见了非常不忍,已差来贵回家取银子,我亦要去助他买的棺椁衣衾来与蜜斯相帮,尔先去对蜜斯说知。”道人应说:“如此甚好,小道去说与蜜斯晓得了。”三元道:“我去就来。”此且不表。

诗曰:

道民气中暗想道:“如何一句话也无,竟然用强抢去?怪不得大家号他叫做净街大王。也罢了,待我说出李荣春来,看他如何。”随即说出,叫声:“少爷且停,这个施蜜斯已经李荣春买了。”那花子能听了一时大怒,应道:“尔这贼道人,可晓得我花少爷么?天不怕,地不怕,除了君父外还怕哪个?尔就将李荣春要来挟制我么?”连续将两手掌,打得道人两手捧面,叫道:“少爷不要肝火,是贫道说错了。”那花子能马上叫:“花荣、花福,将这贼道人拿去送在江都县,打他四十大板,枷他四个月,勿许他在这玉珍观削发。”那道人原晓得他的短长,起先说出李荣春是望花子能能念同亲之友乎,并且李荣春又是官家后辈,可得相让其面上乎。谁知花子能竟是奸臣之子,无情无义之人,只作不晓得三个字,反骂道人将李荣春的名字来挟制,更打了两手掌,尚且不饶,还要拿去送官打枷。那道人仓猝跪下叩求道:“少爷,原是小道不是,求少爷饶了小道罢。”那花福、花祥在旁做好做歹道:“少爷,念他无知初犯,饶了他罢。”花子能道:“若下次再如此,定不饶尔。”花福道:“道人快叩首拜谢少爷。”道人赶紧叩了四头,爬了起来道:“请少爷内里坐。”

净街王伏霸凌贫

再说花子能走到玉珍观前,忽见了施碧霞,心中大悦,口称:“好个女子!”那花子能带了四名家人前来,一个名花吉,一个名花祥,一个名花荣,一个名花福。花子能道:“花吉,尔将道人叫来。”花吉闻言即走上前叫声:“道人,少爷叫尔。”那道人见是花子能叫他,心中悄悄叫苦道:“又冲犯着这个色中饿鬼,却如何是好?”没奈,叫声:“蜜斯先出来,贫道就来。”仓猝走上前道:“少爷呼喊小道有何叮咛?”花子能道:“我且问尔,这个女子那里来的?”道人应说,“她乃山西来的。”花子能问道:“她来此何事?”道人应说:“她为有一个亲戚住在浙江宁波府,伊要往宁波去探亲的。”花子能道:“尔这道人好不正庄,尔乃削发人,焉得窝藏妇女?快快说来。”道人答道:“少爷休得讽刺,内里有个原因。她母子三人行至此所,母子俱病,无处投宿,兼盘资费尽。贫道乃削发人,慈悲为本,便利为门,有一间空寺房屋,故借其母子暂宿一夜。不料其母子身中乃染疾病,故有多住几日,倒是无何如的。此女子之母昨夜西归,收殓之费一毫无有,故蜜斯愿将其身出售,更言甘作人婢,不作人妾。”花子能道:“甚么蜜斯?”道人说:“少爷,尔有所不知,伊家老爷在日曾为山海关总制,小道故称其夫人、蜜斯。”花子能道:“蚂蚁之官,甚么奇怪?那卖身女子叫做甚么名字?”道人说:“她姓施,名碧霞。”花子能道:“碧霞,碧霞,必然奉侍我少爷。”就叫花祥:“尔快去叫肩舆来接施碧霞归去我府中。”又叫花吉:“尔先归去叮咛家人,嘱其府中铺设整齐,张灯结彩,等我少爷返来结婚,现在凑成一盘象棋。”何言凑成?因府中小妾有三十一人之数,加上施碧霞,合算岂不是一盘三十二之象棋子乎?那花吉、花祥分头而去。

不须苦问春深浅,陌上吹箫已卖饧。

且说道人走入观里来讲道:“蜜斯且出来,有个好主顾尔不要卖身了。”道人又说:“各位请散了,此女子有人买了。”那些看的人见说有人买她,大家本身散去。各位看官,尔说这个道报酬何不说明白?此中有因,以是惟言有个好主顾一语,乃因施蜜斯不肯白受人财,他故出此言,欲全蜜斯之意。如果申明,蜜斯又不肯受人财,现在气候甚热,致及夫人身尸臭坏,如之何如?故道人只说有主顾,使施蜜斯不知脑筋,等其收埋夫人事毕方要讲明。此且勿言。

三元举眼旁观,心中想道:“本来是个孝女。”遂走回身来到李荣春面前禀告:“大爷,但前面乃是一名蜜斯,因要往宁波去探亲,为因到此母亲病死在此,无钱收埋,故要卖身葬母的。”李荣春听了心中不忍,就叫三元:“尔去与她说,叫她不要卖身,我家大爷乃孝德之人,闻蜜斯言此,不忍其心,欲助银子五十两觉得收埋之费,免致蜜斯卖身。”李荣春又叫声:“来贵,尔回家去禀知太太,说我要取银子五十两来助施蜜斯,以买棺椁衣衾收埋她的母亲。我要先去海丰寺。”来贵道:“小人晓得。”随即回家去取银。

话说花子能见施蜜斯上了轿,遂喜洋洋地进前跟从了轿而去。道人见花子能同施碧霞去了,心中想道:“蜜斯啊蜜斯,非是贫道敢来骗尔,实是出于无法,若再迟了又恐李府家人来到,若知此事又是贫道的干系。现在只等李府家人来到与他申明,当时随他到花府去喧华,就不干我事了。”

花子能走进观来朝南坐下,道人赶紧拿茶拿糕请少爷吃点心。花子能吃了两块糕一杯茶,只见花祥押了肩舆已到。花子能叫声:“道人,肩舆已到,快叫她上轿。”道人应说,“待小道去请她上轿。”那道人随即一面走又一面想,口称:“花子能啊花子能,尔何故为人太不知己?她母死兄病无人看侍,尔一见立即要抢去。我若向蜜斯申明此事,恐蜜斯不肯上轿,原是我的干系。罢了,但事到其间也顾不得蜜斯。”遂走到内房来。谁知前面花子能也随他出去。那花子能因方才看不甚详细,以是此时特随道人出去,原欲再看施碧霞。谁知施碧霞跪在床前面朝里而泣,花子能却看不见面,只见她的背后罢了。忽见中间卧一个青面獠牙红须的大汉,花子能一见大呼一声“哎哟!”回身就走,花祥、花福说:“少爷,何故如此?”花子能应道:“施碧霞房内有个青面鬼。”花祥道:“彼苍白日那里有鬼?此必是人生的貌丑,少爷不必怕惧。”再说道人走进房来,叫声:“蜜斯休得哭泣,快些上轿,好将银子来备棺木,如此夏天,休得担搁了。”只因道人怕事,故此含混而说,也是施碧霞命该如此。恰是:

卷之一

客愁正得酒排去,草色直疑烟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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