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到鲁妃,自进西宫,汉王非常宠幸,言听计从。那日天子回朝,退入西宫,有鲁妃接住,手挽手进宫坐下。早有宫娥摆上酒来,鲁妃殷勤劝酒,相敬汉王。正吃到酒酣之时,鲁妃叫一声:“陛下,念小妃蒙恩收用,在宫繁华,越州另有父母,未受君王一点之恩,望陛下看小妃薄面,可将奴父母召进京都,与小妃一面,则感龙恩不浅。”汉王传闻,点首道:“孤于明日早朝,差官到越州去,召爱卿的父母便了。”鲁妃大喜谢恩,又劝了汉王一会,只吃得酣醉而散。一宿阳台,不必细说。
不幸昭君,坐在轿中,口内不语,心内暗想:“人图虽画自奴手,汉王那里得知?必然又是毛贼使弄构造,暗箭伤人,且到宫中再作计算。”一起悲悲切切,到了后宰门,早有两个宫娥向前问道:“轿内但是昭君娘娘?就在此歇轿。”轿夫听得,将轿歇下,昭君只得出轿。宫娥领着昭君到了冷宫门口,叫声:“娘娘请进此宫。”昭君传闻,昂首一看,见宫门上写着“冷宫”二字,止不住一阵心伤,泪流满面。没何如,凄凄惨切,向内而行。两个宫娥把冷宫锁了,答复西宫去了。
太守口称“愿吾皇万岁千万岁”,站起请过圣旨,送出钦差上路而去,含着一泡眼泪说知夫人。夫人传闻,魂都吓掉,哭着说道:“圣旨难逆,不能进京,真令我们有屈无伸,好不痛杀人也!”正在悲悲切切,忽见家人又出去通报,太守更吃一惊。未知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化。
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春之景。
§§§第七回弹琵琶月洞相思
叹五更冷宫诉怨诗曰:
卷二
那日只听外边三声响炮,毛相捧着圣旨出去。员外驱逐到厅,朝着圣旨跪下。毛相开读圣旨:“召取进京授职。”员外谢恩,请过圣旨,忙又跪谢毛相一贯照拂之情。毛相那里肯受员外大礼?一把扯住。大师入坐,有家童送茶。茶毕,摆酒接待。毛相内里从人,也有酒赏。员外同席相陪毛相,非常殷勤,毛相心中欢乐,员外便将书房清算洁净,请毛相安寝。员外回后,说与院君晓得,院君也是欢乐,忙开了库房门,办理黄金一千两,水礼十六色,送与毛相,外白银三百两,分赏从人。预备现成,过宿一宵。
仙鹿对对,翠鸟双双。
此时操出宫中怨,风飒松林古渡边。
§§§第八回王太守辽东受军棍
次日,毛相起来,用过早汤,告别起行。员外便命家人将干礼、水礼及犒赏银两抬出到厅,带笑叫声:“丞相,多蒙贵步,不弃豪门,只是路远山遥,有劳丞相,于心不安。现有些须礼品,相送丞相,只算菲敬,望丞相笑纳。”毛相见了这等厚礼,满面堆下笑容道:“老皇亲,昨日既承厚情,今又见赐重礼,何故克当!”员外道:“统统事情全仗丞相照拂,些许薄礼,以表寸心,容进京之日,再当补报丞相高情。”毛相连称不敢道:“多蒙老皇亲犒赏,只是愧领了。”又叫声:“老皇亲,我为你令嫒的事,费了很多心机,就是老皇亲多花几两银子,也是值得的。你看王氏昭君,现在冷宫刻苦,怎及令嫒非常宠幸西宫,本日带挈父母也增光呢!老皇亲,这是那个代你使的力量?”说罢,哈哈大笑。员外只是连连称谢道:“总蒙丞相天高地厚之恩。”毛丞相又扯住员外的手,说有一言奉告。未知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化。
一更里,王昭君苦痛心,爹娘爱我如宝珍,好工夫在家过,环球难寻:珍珠件件有,绫罗色色新,羊羔美酒多欢庆,百口个个喜称心。谁晓得,遭奸陷,使女丫环四下里分。彼苍呀!受用多,苦又临。二更里,细考虑,我二亲双双年老靠何人?好伤情,故乡盼望没音信,在家呆呆坐,每日想姣生,朝思暮想心不定,只望进京见朝廷。彼苍呀!命多苦,屈杀人。半夜里,冷宫内,半夜多,俄然想起旧当初,好惨痛:阳台得梦到京都,进宫来玩耍,汉王遇着奴,将奴调戏情无数,声声只叫俏娇娥,醒来阳台一南柯。彼苍呀!命如此,虚度人。四更里,又伤怀,磨难当,凄惨痛惨泪汪汪,好仓促。奴命苦,真断肠。可爱毛延寿,谗言进君王,未到西宫去成双,贬入冷宫刻苦楚,自悔奴家没主张。彼苍呀!仗那个,人谁仗。五更里,梦初醒,天未明,宫门一带冷僻清,痛悲伤,奴家好薄命。嫁刘君,父母胡想女,女也枉思亲,那个代奴传手札?两地相思终无音,抛摆琵琶弹不成。彼苍呀!奴命苦,无福分。
昭君进了冷宫,见那四壁苦楚,举目无亲,顿足捶胸大哭,骂一声:“奸贼,奴与你何冤何仇,使这霸术,害奴到此职位?”又恨一声:“汉王,你真负心人也!实希冀践梦中之言,进京为妃,带挈父母增光,谁知反落冷宫享福,红颜薄命,一至于此!不幸父母远在天涯,并不晓得,这也是奴家宿世修的不到,该当今也刻苦。但进此冷宫,不知竟要何年代日,方把冤伸?”昭君想到悲伤之处,哭倒在地,轰动管宫张内监,扶了昭君,到房中相劝不提。
姚氏临蓐辽东诗曰:
送君一别桂花开,最苦悲伤是裙钗。
话说昭君梦中被毛延寿一刀砍来,昭君躲闪不及,刀到处,大呼“哎哟”,一声“不好!”一个筋斗颠仆灰尘,惊醒南柯一梦,吓得浑身香汗。但见:
且言昭君刻苦冷宫,并不知父母为她起的祸端,放逐辽东。每日坐在冷宫,纷繁珠泪,暗自沉吟:一来思惟父母,远在越州,只道女儿西宫称尊,并不知在冷宫刻苦。二来恨那汉王非常薄幸待奴,既与奴无缘,就不该差人将奴召进京;既将奴召选入宫,又贬入冷宫,害得奴不上不下,汉王真好狠心!三来自叹奴家红颜薄命,一至于斯。四来恨煞奸臣毛延寿,使尽万般妙策,将奴暗害。奴好薄命也!昭君想到悲伤之处,放声痛哭,轰动管院张内监,见昭君身进冷宫,朝朝掉泪,夜夜哀痛,苦得容颜非常黄瘦,已有几分病容,忙向前安抚,叫一声:“娘娘且要宽怀,少不得主上自有转意之日,不久定要将娘娘赦出冷宫,何必过于哀痛?”昭君传闻,叹了一口气道:“此生休想!但不知这里可有散闷处否?”张内监道:“启娘娘,有一张琴在此。”昭君道:“可取来,待奴操一曲以消闷。”张内监承诺,把琴上的灰尘揩抹洁净,双手呈于昭君。昭君接过,把琴摆在膝上,用尖尖玉指笋向弦上一弹,好不惨痛,由不得两泪双流,操出一调如龙吟:
病体不支形瘦减,思君好久懒打扮。
昭君弹毕,不觉身子困乏,将琵琶放下,和衣睡倒牙床,那里睡得着?又想:“毛贼借画人图,贪爱金银,奴不该自逞聪明,破他构造。只怕奴今刻苦,父母也要受些灾星。”想着,似梦非梦,正坐冷宫,忽见有旨来召到殿上,面见汉王,心中大喜,俯伏金阶,哭诉情怀。汉王带笑扶起昭君,叫声:“美人,休要烦恼,是孤一时不明,误听奸臣一面之情,担搁佳期,本日团聚前事。”昭君道:“望吾王将毛贼正法,方消心头之恨。”汉王准奏,叮咛军人将毛延寿推出午门去斩。一声旨下,把延寿绑了。只见延寿怒冲冲骂声:“无道昏君,为一女子杀一大臣,不仁极矣!”大喝一声,挣断绳索,抢了军人腰间一口刀,喊道:“先杀妖妇,后除昏君。”举起刀来,认定昭君就是一刀砍来。昭君一见,顶失三魂,要躲也来不及,大呼一声:“我命休矣!”未知昭君存亡如何,且听下回分化。
才子行到藕池边,想起君家去半年。
不倚窗前来盼望,灯前月下总聪慧。
越州知府王忠,有女昭君选为西宫之妃,奈昭君在宫,性非幽闲,做事不端,本当治以应得之罪,朕从宽典,贬入冷宫。要知其女不贤,皆由尔父母常日在家经验不严,越州知府王忠,削去冠带免死,与家眷俱发辽东放逐。着处所官限日解去,即速起家,钦哉谢恩。
十指尖尖操七弦,孤鸾瘦鹤唳彼苍。
且言王太守,自从女儿进京,与夫人放心不下,差了王文、王武,暗自随了花船一起进京探信。到了京都,探听得圣上看人图一番,还是不消,仍将蜜斯发复原地。走到半路,又有圣旨将花船追回,把蜜斯贬入冷宫,问以私画人图之罪。看望的确,不分星夜,赶回越州送信慢表。
昭君现在又吓又苦,又是一阵悲伤,骂声:“毛贼,奴与你何冤何仇,你在梦中还放奴不过?如有日你这贼子犯在奴手,定将你这贼碎尸万段,方称奴心。”说着,把银牙一挫,心伤非常。比及天明,免不得起家,又懒去打扮,不茶不饭,每日愁眉不展,泪痕未干,且自慢表。
暗想:“无知物类尚且成双作对,奴偏薄命,独守孤灯。闻得正宫林皇后甚是贤德,奴若能见她一面,哭诉冤情,代奏汉王,将奴召出冷宫,得见汉王,死也甘心。昭君呀,你好痴想。”说着又是一阵悲伤,放声大哭不止。张内监催促道:“启娘娘,天气晚了,请娘娘归去,明日再来玩耍。”昭君含泪,没何如回身归去。张内监将洞门关好,跟着昭君入内,去备夜饭。
昭君归了房内,点起一盏孤灯,拿了夜饭来,也吃不下去,乃命张内监撤去。单独闭了房门。但见东方月色渐升,照得纱窗雪亮,不幸夜长难睡,只得将孤灯挑起,取过琵琶,弹出一段五更怨词:
池内荷花单照影,何时方结并头莲。
操毕,把琴放下,道:“琴音惨痛,助人哀痛,可有别样东西消遣么?”张内监道:“另有一张琵琶在此。”昭君道:“很好,快取来。”张内监又将琵琶递与昭君。昭君一见这琵琶,倒是紫檀香木形成的,连连奖饰:“好一件东西!”便问张内监:“这是那里来的?”张内监回道:“启娘娘,说是三年前有一名张娘娘,也是贬入冷宫,习此琵琶,厥后召出冷宫,只留下琵琶在此。”昭君非常感喟道:“可惜这琵琶也是生不逢时,当初伴那张氏才子解闷,她已出宫,忍心将你丢下,要算忘恩负义,奴若出宫,存亡必然不肯放你。”就把灰尘吹去,弹了一曲,敬爱声音宏亮。弹毕放下,又无情感,便问:“外间现在甚么气候了?”张内监道:“恰是小春季气。”昭君道:“这里可有甚么玩耍的地点?”张内监道:“启娘娘,此地冷宫封闭,那里有玩耍的地点?只是前面粉墙,有个月洞,洞门开了,内里就是御花圃,娘娘倒不如去看看花圃景色,以解愁闷。”昭君点首,言称有理,便叫张内监带路,开了月洞门,将身靠在粉墙,向洞外一看,好一座御花圃,但见:
再提王太守,带领家眷在船,一起行来,约来三个多月,幸无担搁,早到辽东。镇守总兵官姓林名振,乃是毛贼亲信弟子。自王太守放逐辽东,毛相早有手札到林总兵衙门,教他摆布王太守。林总兵得了毛相密信,敢不服从?那日正升堂发放公事,忽见越州解差投文,将王太守佳耦解到,跪在丹墀。林总兵看体味批,写了回文,打发解差去了,便问道:“上面但是越州知府王忠么?”王忠道:“犯官恰是。”林总兵把脸一沉,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好大胆犯官,你的批上刻日已过,分歧在路用心迟延,误限到配,该当何罪?”王忠只是叩首道:“请大老爷息怒,犯官有下情启禀。”林总兵道:“你且讲来。”王忠道:“一因越州来到辽东,将近万里路途,二因犯官在路受了风寒,有了几分病,是以在路上担搁来迟,望大老爷谅解苦情,格外开恩,锦衣万代。”林总兵传闻,嘲笑几声道:“这也情有可原,不来计算于你,但本镇衙外向有定规:凡军犯到配,要打一百杀威棍,你可晓得么?”这句话只吓得王忠面如土色,魂不在身,苦苦要求道:“大老爷要开恩啊!念犯官大哥,禁不住这刑法了!”林总兵道:“本镇心也慈软,姑念你年纪大了,折责一半,只打五十。”王忠还要要求,当不得林总兵喝叫:“摆布扯下去打。”上面一声承诺,不幸把王忠横拖倒扯,拉将下去。只急得姚氏夫人一旁瞥见,嚎啕大哭,高叫:“总爷,丈夫年老血衰,怎受得住这般刑杖?望乞开恩,宽恕他罢!”任凭姚氏喊破喉咙,林总兵佯作不睬,只叫军士:“快将这妇人拖下去。”军士承诺,把姚氏夫人硬扯下去。就把王忠捺在地下,两边脱手,如狼似虎,五板一换,打了五十。只打得王忠皮开肉绽,血腥难闻。打完放起,不幸王太守现在死而复活,软瘫在地。还是姚夫人哭着向前,把太守扶将起来。林总兵叮咛军士:“把王忠佳耦发到张千户第四队左营中调用。”军士领命,服侍总兵退堂,押着王忠佳耦,哭哭啼啼,出了辕门,来见张千户。那千户又是一个贪财的官儿,但有军犯到来,见面礼银五十两,如分文没有馈送,就有很多摆布,令人非常难受。王忠晓得,义不容辞,苦苦凑了些银两送与。张千户收了,将王忠佳耦安设在营住下不表。
话说王太守又见家人报说:“内里解差服侍,催促解缆。”太守传闻,不敢怠慢,一面将府库赋税檀卷写了一本册子,备了文书,呈与下属,交代清楚,一面叫夫人清算,雇了一只浪船,将行李发入内里,带了家眷下了船中,直向辽东而去不表。
金风顿起夜更寒,惹得苦楚恨正长。
又谈到毛相遭到西宫的密旨,已将昭君送入冷宫,还怕斩草不除根,抽芽还是生,差了恶奴赵保,扮作差官,假传一道圣旨,到越州问王太守之罪。不幸太守与夫人,并不知有人暗害,每日思惟女儿,不住悲伤,又兼探信两个仆人也不见返来,心内非常吊挂。那日太守佳耦正在房中闲谈,忽见丫环报导:“京内王文、王武返来了,在厅上候见老爷。”太守马上出来,朝南坐下。两个家人向前跪倒,太守叫他们起来,问道:“我差你们进京探听蜜斯可曾进宫,如何本日方回?可将京中事情细细说与我知。”两个仆人禀道:“启老爷,小的们投了下处,每日密查蜜斯进宫的事情,细细查访,是以来迟,伏祈老爷恕罪。”太守道:“蜜斯在宫中可好么?”仆人摇手道:“蜜斯召进京中,并未西宫称尊,仍把蜜斯发还不消。船到半路,忽有一道圣旨赶来,说蜜斯私画人图,逆旨欺君,有应得之罪,追回贬入冷宫,现在蜜斯已在冷宫刻苦了。”太守听得,比如万箭穿心。夫人在后堂一闻此言,只叫:“薄命姣儿,为娘怎舍得你受这般痛苦,叫为娘的肉痛死也!”说着痛哭不止。太守含悲叮咛两个仆人:“你们一起辛苦,每人赏银二两,内里安息去。”仆人谢了老爷的赏,下去。
§§§第九回王嫱病缠令宫
帷下昏昏灯一盏,梦中历历事千番。
虽是好看,实是悲伤。
到了次日,汉王登殿,文武朝参已毕,汉王便问:“哪位卿家到越州召迎鲁氏皇亲?”早闪出毛延寿,俯伏金阶奏道:“微臣愿走一遭。”汉王大喜,当殿写了一道圣旨,付与毛相。汉王退朝,毛相领旨出了午门,回府清算一番,即速起行。此去仍带着长班二十人,一起出得都城,先由头站到鲁家庄,飞星报知员外。员外闻报,好不非常兴头,教家人清算,四围厅上,张灯结彩,大排香案,插上了礼烛。厨下又备了很多筵席,等待圣旨。
汉天子越州召皇亲诗曰:
太守回后,又与夫人痛哭一场,夫人道:“女儿德行温存,未见汉王,安知图是女儿自画?只怕又是毛贼使的奸计,谗谄吾儿。老爷不必担搁,我和你快快清算,赶上京中,舍灭亡生,面见汉王,哭诉此事,定要将女儿救出冷宫。如果奸臣暗中暗害,舍了性命,与他一拼。”太守连称有理。正要办了解缆,忽仆人吃紧来报:“启老爷,圣旨已下,钦差到了府门,快请驱逐。”吓得太守忙整衣冠出来,一面叮咛仆人开了正门,摆香案驱逐钦差到厅上。钦差取出圣旨在香案正中一站,太守朝着圣旨三拜九叩首,口呼万岁,俯伏灰尘。只听钦差道:“圣旨已下,跪听宣读。”诏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