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光曰:梁高祖之不终也,宜哉!夫人主听纳之失,在于丛脞;人臣献替之病,在于烦碎。是以明主守要道以御万机之本,忠臣陈大抵以格君心之非。故身不劳而收功远,言至约而为益大也。观夫贺琛之谏亦未至于切直,而高祖已鲜明大怒,护其所短,矜其所长;诘贪暴之主名,问劳费之条目,困以难对之状,责以必穷之辞。自以蔬食之俭为大德,日昃之勤为至治,君道已备,无复可加,群臣针砭,举不敷听。如此,则自馀切直之言过于琛者,谁敢进哉!由是奸佞居前而不见,大谋颠错而不知,名辱身危,覆邦绝祀,为千古所闵笑,岂不哀哉!

冬,十月,乙未,诏有罪者复听入赎。

上为孝教慈恭俭,博学能文,阴阳、卜筮、骑射、声律、草隶、围棋,无不精美。勤于政务,冬月四更竟,即起视事,执笔触寒,手为皴裂。自天监顶用释氏法,长斋断鱼肉,日止一食,惟菜羹,粝饭罢了,或遇事繁,日移中则嗽口以过。身衣布衣,木绵皂帐,一冠三载,一衾二年,后宫贵妃以下,衣不曳地。性不喝酒,非宗庙祭奠、大飨宴及诸法事,何尝作乐。虽居暗室,恒理衣冠,略坐盛暑,何尝褰袒。对内竖小臣,如遇大宾。然优假士人过分,牧守多浸渔百姓,使者滋扰郡县。又好亲任小人,颇复苛察。多造塔庙,公私费损。江南久安,民风奢糜。故琛启及之。上恶其触实,故怒。

东魏遣中书舍人尉瑾来聘。乙未,东魏丞相欢请释邙山俘囚桎梏,配以官方孀妇。

启奏,上大怒,召主书于前,口传敕书以责琛。大指觉得:朕有天下四十馀年,公车谠言,日关听览,所陈之事,与卿不异,每苦倥偬,更增惛惑。卿不宜自同阘茸,止取名字,宣之行路,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之不消’。何不别离显言:某刺史残暴,某太守贪残,尚书、兰台或人奸猾,使者渔猎,并何姓名?取与者谁?明言其事,得以诛黜,更择材良。又,士民饮食过差,若加严禁,密房曲屋,云何可知?倘家家搜检,恐益增苛扰。若指朝廷,我无此事。昔之牲牢,久不宰杀,朝中会同,菜蔬罢了;若复减此,必有《蟋蟀》之讥。若觉得功德事者,皆是园中之物,变一瓜为数十种,治一菜为数十味;以变故多,何损于事!

东魏仪同尔白文畅与丞相司马任胄、都督郑仲礼等,谋因正月望夜观打簇戏反叛,杀丞相欢,奉文畅为主。事泄,皆死。文畅,荣之子也;其姊,敬宗以后,及仲礼姊大车,皆为欢妾,有宠,故其兄弟皆不坐。

欢上书言:“并州,军火所聚,动须女功,请置宫以处配没之口;又纳吐谷浑之女以招怀之。”丁未,置晋阳宫。仲春,庚申,东魏主纳吐谷浑可汗从妹为容华。

晋氏以来,文章竞为浮华,魏丞相泰欲革其弊。六月,丁巳,魏主飨太庙。泰命大行台度支尚书、领著作苏绰作《大诰》,宣示群臣,戒以政事;仍命“自今文章皆依此体。”

十仲春,东魏以侯景为司徒,中书令韩轨为司空;戊子,以孙腾录尚书事。

高祖武天子十五

魏筑圜丘于城南。

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诺槃陀始通使于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国,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阳,为柔然铁工。至其酋长土门,始强大,颇侵魏西边。安诺槃陀至,其国人皆喜曰:“大国使者至,吾国其将兴矣!”

魏与柔然头兵可汗谋连兵伐东魏,丞相欢患之,遣行台郎中杜弼使于柔然,为世子澄求婚。头兵曰:“高王自娶则可。”欢踌躇未决。娄妃曰:“国度大计,愿勿疑也。”世子澄、尉景亦劝之。欢乃遣镇南将军慕容俨聘之,号曰蠕蠕公主。秋,八月,欢亲迎于下馆。公主至,娄妃避正室以处之;欢跪而拜谢,妃曰:“彼将觉之,愿绝勿顾。”头兵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仍戒曰:“待见外孙乃归。”公主性严毅,毕生不肯华言。欢尝病,不得往,秃突佳怨恚,欢舆疾就之。

上遣交州刺史杨瞟讨李贲,以陈霸先为司马;命定州刺史萧勃会瞟于西江。勃知军士惮远役,因诡说留瞟。瞟集诸将问计,霸先曰:“交趾叛换,罪由宗室,遂使溷乱数州,逋诛累岁。定州欲苟安目前,不顾大计。节下奉辞讨伐,当死生以之。岂可逗挠不进,长寇沮众也!”遂勒兵先发。瞟以霸先为前锋。至好州,贲帅众三万拒之,败于朱鸢,又败于苏历江口。贲奔嘉宁城,诸军进围之。勃,昺之子也。

夏,蒲月,甲辰,东魏大赦。

我自非公宴,不食国度之食,多积年所;乃至宫人,亦不食国度之食。凡所营建,不关材官及以国匠,皆资雇借以成其事。勇怯分歧,贪廉各用,亦非朝廷为之傅翼。卿以朝廷为悖,乃自甘之,当思致悖以是!卿云‘宜导之以俭仆’,朕绝房室三十馀年,至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受生不喝酒,不好音声,以是朝中曲宴,何尝吹打,此群贤之所见也。朕半夜出治事,随事多少,事少午前得竟,事多日昃方食,平常一食,若昼若夜;昔要腹过于十围,今之肥胖裁二尺馀,旧带犹存,非为妄说。为谁为之?救物故也。

散骑常侍贺琛启陈四事:其一觉得“今北边稽服,恰是生聚教议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惟事征敛。民不堪命,各务流移,此难道牧守之过欤!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任务繁数,穷幽极远,无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搔扰,驽困邑宰,则拱手听其渔猎,狡猾长吏,又因之重为贪残,纵有廉平,郡犹掣肘。如此,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其二觉得“今天下守宰以是贪残,良由民风侈糜使之然也。今之燕喜,相竞夸豪,积果如丘陵,列肴同绮绣,露台之产,不周一燕之资,而宾主之间,裁取满腹,未及下堂,已同臭腐。又,畜妓之夫,无有等秩,为吏牧民者,致赀巨亿,罢归之日,不支数年,率皆尽于燕饮之物、歌谣之具。所费事等丘山,为欢止在俄顷,乃更追恨向所取之少;如复傅翼,增其搏噬,一何悖哉!其馀淫侈,著之凡百,习以成俗,日见滋甚。欲令人守廉白,安可得邪!诚宜严为禁制,导以俭仆,纠奏浮华,变其耳目。夫失节之嗟,亦民所自患,正耻不能及群,故勉强而为之;苟以淳素为先,足正雕流之弊矣。”其三觉得“陛下忧念四海,不惮勤奋,至于百司,莫不奏事。但斗筲之人,既得伏奏帷扆,便欲诡竞求进,非论国之大抵,心存明恕;惟务吹毛求疵,擘肌分理,以深切为能,以绳逐为务。迹虽似于营私,事更成其威福,犯法者多,巧避滋甚,长弊增奸,实因为此。诚愿责其公允之效,黜其谗慝之心,则下安上谧,无徼幸之患矣。”其四觉得“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宜费事、息费,事省则民养,费息则财聚。应内省职掌各检所部:凡京师治、署、邸、肆及国容、戎备,四方屯、传、邸治,有所宜除,除之,有所宜减,减之;兴造有非急者,收罗有可缓者,皆宜停省,以息费休民。故畜其财者,以是大用之也;养其民者,以是大役之也。若言小事不敷害财,则长年不息矣;以小役不敷妨民,则长年不止矣。如此,则难能够语强大而图弘远矣。”

梁纪十五(起旃蒙赤奋若,尽柔兆摄提格,凡二年)

魏王盟卒。

大同十一年乙丑,公元五四五年春,正月,丙申,东魏遣兼散骑常侍李奖来聘。

三月,乙未,东魏丞相欢入朝于邺,百官迎于紫陌。欢握崔暹手而劳之曰:“昔日朝廷岂没法官,莫肯纠劾。中尉经心徇国,不避豪强,遂使远迩清除。冲锋陷阵,大有其人;当官正色,今始见之。繁华乃中尉自取,高欢父子无以相报。”赐暹良马。暹拜,马惊走,欢亲拥之,授以辔。东魏主宴于华林园,使欢择朝廷公直者劝之酒;欢降阶跪曰:“唯暹一人可劝,并请以臣所射赐物千段赐之。”高澄退,谓暹曰:“我尚畏羡,何况馀人!”然暹中怀颇挟巧诈。初,魏高阳王斌有庶妹玉仪,不为其家所齿,为孙腾妓,腾又弃之;高澄遇诸涂,悦而纳之,遂有殊宠,封琅邪公主。澄谓崔季舒曰:“崔暹必造切谏,我亦有以待之。”及暹咨事,澄不复假以色彩。居三日,暹怀刺坠之于前。澄问:“何用此为?”暹悚然曰:“未得通公主。”澄大悦,把暹臂,入见之。季舒语人曰:“崔暹常忿吾佞,在大将军前,每言叔父可杀;及其自作,乃过于吾。”

“卿又曰‘百司莫不奏事,诡竞求进’,今不使外人呈事,谁尸其任!专委之人,云何可得?前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二世之委赵高,元后之付王莽,呼鹿为马,又可法欤?卿云‘吹毛求疵’,复是何人?‘擘肌分理’,复是何事?治、署、邸、肆等,何者宜除?何者宜减?那边兴造非急?那边收罗可缓?各出其事,具以奏闻!富国强兵之术,息民省役之宜,并宜具列!若不具列,则是欺罔朝廷。伫闻重奏,当复省览,付之尚书,班下海内,庶惟新之美,复见本日。”琛但谢过罢了,不敢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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