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月,赦天下。

三月,赦天下。

石显惮周堪、张猛等,数谮毁之。刘重生惧其倾危,上书曰:“臣闻舜命九官,济济相让,和之至也。众臣和于朝则万物和于野,故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至周幽,厉之际,朝廷反面,转相非怨,则日月薄食,水泉沸腾,山谷易处,霜降失节。由此观之,和蔼致祥,乖气致异,祥多者其国安,异众者其国危。六合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今陛下开三代之业,招文学之士,优游宽大,使得并进。今贤不肖浑殽,白黑不分,邪正杂糅,忠谗并进;章交公车,人满北军,朝臣舛午,胶戾乖剌,更相谗诉,转相是非;以是营惑耳目,感移情意,不成胜载,分曹为党,常常群朋将同心以陷正臣。正臣进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乱之机也;乘治乱之机,未知孰任,而灾异数见,此臣以是寒心者也。初元以来六年矣,按春秋六年当中,灾异未有稠现在者也。原其以是然者,由谗邪并进也;谗邪之以是并进者,由上多狐疑,既已用贤人而积德政,如或谮之,则贤人退而善政还矣。夫执猜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持不竭之意者,开群枉之门;谗邪进则众贤退,群枉盛则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君子道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昔者鲧、共工、髈兜与舜、禹杂处尧朝,周公与管、蔡并居周位,当是时,迭进相毁,流言相谤,岂可胜道哉!帝尧、成王能贤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繁华至今。孔子与季、孟偕仕于鲁,李斯与叔孙俱宦于秦,定公、始皇贤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孙,故以大乱,污辱至今。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赖;信赖既贤,在于坚毅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成转也,言守善笃也。《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逾时而反,是反汗也;用贤未能三旬而退,是转石也。《论语》曰:’见不善如探汤。‘今二府奏佞诌不当在位,积年而不去。故出令则如反汗,用贤则如转石,去佞则如拨山,如此,望阴阳之调,不亦难乎!是以群小窥见间隙,缘饰笔墨,巧舌丑诋,流言、飞文哗于官方。故《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小人成群,诚足愠也。昔孔子与颜渊、子贡更相奖饰,不为朋党;禹、稷与皋陶传相汲引,不为比周,何则?忠于为国,天至心也。今佞邪与贤臣并交戟以内,合党同谋,违善依恶,歙歙訿□,数设伤害之言,欲以倾移主上,如俄然用之,此六合之以是先戒,灾异之以是重至者也。自古明圣未有无诛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罚,孔子有两观之诛,然后圣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诚沉思六合之心,览《否》、《泰》之卦,历周、唐之所进觉得法,原秦、鲁之所消觉得戒,考祥应之福。省灾异之祸,以揆当世之变,放远佞邪之党,坏散险诐之聚,杜闭群枉之门,方开众正之路,定夺猜疑,别离踌躇,便是非炳然可知,则百异毁灭而众祥并至,承平之基,万世之利也。”显见其书,愈与许、史比而怨重生等。

仲春,诏:“丞相、御史举朴素、浑厚、逊让、有行者,光禄岁以此科第郎、从官。”

上问给事中匡衡以地动日蚀之变,衡上疏曰:“陛下躬圣德,开承平之路,闵愚吏民触法抵禁,近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改过,天下幸甚!臣窃见大赦以后,奸邪不为衰止,本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随入狱,此殆导之未得其务也。今天下俗,贪财贱义,好声色,上侈糜,亲戚之恩薄,婚姻之党隆,苟合徼幸,以身设利;不改其原,虽岁赦之,刑犹难使错而不消也,臣愚觉得好壹旷然大变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桢幹也。朝有变色之言,则下有争斗之患;上有自专之士,则下有不让之人;上有克胜之佐,则下有伤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则下有盗窃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审所上罢了。教养之流,非家至而人说之也;贤者在位,能者布职,朝廷崇礼,百僚敬让,品德之行,由内及外,自近者始,然后民知所法,迁善日进而不自知也。《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今长安,天子之都,亲承圣化,然其风俗无以异于远方,郡国来者无所法例,或见侈糜而放效之;此教养之本来,民风之枢机,宜先正者也。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变则静者动,阳蔽则明者晻,水旱之灾随类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闵元元,宜省靡丽,考轨制,近忠正,远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品德弘于京师,淑问扬乎疆外,然后大化可成,谦逊可兴也。”上说其言,迁衡为光禄大夫。

雨雪、陨霜,杀桑。秋,上酎祭宗庙,出便门,欲御楼船。薛广德当乘舆车,免冠顿首曰:“宜从桥。”诏曰:“大夫冠。”广德曰:“陛下不听臣,臣自刎,以血污车轮,陛下不得入庙矣!”上不说。前驱光禄大夫张大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主不乘危。御史大夫言可听。”上曰:“晓人不当如是邪!”乃从桥。

玄月,陨霜杀稼,天下大饥。丞相于定国,大司马、车骑将军史高,御史大夫薛广德,俱以灾异乞骸骨。赐安车、驷马、黄金六十斤,罢。太子太傅韦玄成为御史大夫。广德归,县其安车,以传示子孙为荣。

永光二年己卯,公元前四二年春,仲春,赦天下。

戊子,侍中,卫尉王接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丁酉,御史大夫韦玄成为丞相;右扶风郑弘为御史大夫。

司隶校尉琅邪诸葛丰始以矗立朴直闻名于朝,数侵犯贵戚,在位多言其短。后坐春夏系治人,徙城门校尉。丰因而上书告堪、猛罪,上不直丰,乃制诏御史:“城门校尉丰,前与光禄勋、光禄大夫猛在朝之时,数称言堪、猛之美。丰前为司隶校尉,不顺四时,修法度,专作苛暴以获虚威;朕不忍下吏,觉得城门校尉。不内省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报举,告按无证之辞,暴扬难验之罪,毁誉尽情,不顾媒介,不信之大也。朕怜丰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为庶人!”又曰:“丰言堪、猛贞信不立,朕闵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效,其左迁堪为河东太守,猛槐里令。”

冬,十仲春,丁末,贡禹卒。丁已,长信少府薛广德为御史大夫。

臣光曰:诸葛丰之于堪、猛,前誉而后毁,其志非为朝廷进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进罢了矣。斯亦郑朋、杨兴之流,乌在其为朴直哉!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惩恶,罚以惩奸,所觉得治也。使丰言得实,则丰不当绌;若其诬罔,则堪、猛何辜焉!今两责而俱弃之,则美恶、是非果安在哉!

是岁,夏寒,日青无光,显及许、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内重堪,又患众口之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奖饰堪,上欲觉得助,乃见问兴:“朝臣龂龂不成光禄勋,何邪?”兴者,倾巧士,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成于朝廷,自州里亦不成也!臣见世人闻堪与刘重生等谋毁骨肉,觉得当诛;故臣前书言堪不成诛伤,为国养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诛?今宜何如?”兴曰:“臣愚觉得可赐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徒弟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因而疑之。

贾捐之与杨兴善。捐之数短石显,以故不得官,稀复进见;兴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君房下笔,言语妙天下;使君房为尚书令,胜五鹿充宗远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兰为京兆,京兆,郡国首,尚书,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则不隔矣!”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方贵,上信誉之;今欲进,第从我计,且与合意,即得入矣!”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奖饰其美,觉得好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觉得诸曹;又共为荐兴奏,觉得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令显治之,奏“兴,捐之怀诈伪,更相荐誉,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弃市,兴髡钳为城旦。

匈奴郅支单于自以道远,又怨汉拥戴呼韩邪而不助己,困辱汉使者乾江乃始等;遣使奉献,因求侍子。汉议遣卫司马谷吉送之,御史大夫贡禹、博士东海匡衡觉得:“郅支单于乡化末醇,地点绝远,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还。”吉上书言:“中国与蛮夷有皋牢不断之义,今既养全其子十年,德泽甚厚,空绝而不送,近从塞还,示搁置不畜,使无乡从之心,弃前恩,立后怨,不便。议者见前江乃无应敌之数,智勇俱困,乃至热诚,即豫为臣忧。臣幸得建强汉之节,承明圣之诏,宣谕厚恩,不宜敢桀。若怀禽兽心,加无道于臣,则单于长婴大罪,必遁逃远舍,不敢近边。没一使以安百姓,国之计,臣之愿也。愿送到庭。”上许焉。既到,郅支单于怒,竟杀吉等;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益强,恐见攻击,欲远去。会康居王数为乌孙所困,与诸翕侯计,觉得:“匈奴大国,乌孙素服属之。今郅支单于困在外,可迎置东边,使合兵取乌孙而立之,长无匈忧矣。”即便使到坚昆,通语郅支。郅支素恐,又怨乌孙,闻康居计,大说,遂与相结,引兵而西。郅支人众中寒道死,馀财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胁诸国。郅支数借兵击乌孙,深切至谷城,杀略民人,驱畜产去。乌孙不敢追。西边空虚不居者五千里。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帝之为太子也,从太中大夫孔霸受《尚书》。及即位,赐霸爵关内侯,号褒成君,给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为人谦退,不好权势,常称“爵位泰过,何德以堪之!”御史大夫屡缺,上辄欲用霸;霸让位,自陈至于再三。上深知其至诚,乃弗用。以是敬之,犒赏甚厚。

匈奴呼韩邪单于公众益盛,塞下禽兽尽,单于足以侵占,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劝单于北归者。久之,单于竟北归庭,公众稍稍归之,其国遂定。

秋,七月,陇西羌彡姐旁种反,诏召丞相韦玄成等入议。是时,岁比不登,朝廷方觉得忧,而遭羌变,玄成等淡然,莫有对者。右将军冯奉世曰:“羌虏近在竟内背畔,不以时诛,无以威制远蛮,臣愿帅师讨之!”上问用兵之数,对曰:“臣闻善用兵者,役不再兴,粮不三载,故师不久暴而天诛亟决。往者数不料敌,而师至于折伤,再三发调,则旷日烦费,威武亏矣。今反虏无虑三万人,法当倍,用六万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锋利,可用四万人。一月足以决。”丞相、御史、两将军皆觉得:“民方收敛时未可多发,发万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成。天下被饥荒,士马羸耗,守战之备久废不简,蛮夷有轻边吏之心,而羌首难。今以万人分屯数处,虏见兵少,必不害怕。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胆小之形见。羌人乘利,诸种并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四万,非财币所能解也。故少发师而旷日,与一举而疾决,短长相万也。”固争之,不能得。有诏,益二千人。因而遣奉世将万二千人骑,以将屯为名,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为偏裨,到陇西,分屯三处。昌先遣两校尉与羌战,羌虏盛多,皆为所破,杀两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浩繁少之计,愿益三万六千人,乃足以决事。书奏,天子大为出兵六万馀人。八月,拜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以助之。冬,十月,兵毕至陇西,十一月,并进,羌虏大破,斩首数千级,馀皆走出塞。兵未决间,汉复发募士万人,拜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未进,闻羌破而还。诏罢吏士,颇留屯田,备关键处。

永光元年戊寅,公元前四三年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视毕,因留射猎。薛广德上书曰:“窃见关东困极,群众流浪。陛下日撞亡秦之钟,听郑、卫之乐,臣诚悼之。今士卒透露,从官劳倦,愿陛下亟反宫,思与百姓同忧乐,天下幸甚!”上本日还。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犹惧不克。况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为中山王。

荀悦论曰:夫赦者,权时之宜,非常典也。汉兴,承秦兵革以后,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设三章之法,大赦之令,洗濯秽流,与民更始,时势然也。后代承业,袭而不革,失时宜矣。若惠、文之世,无所赦之。若孝景之时,七国皆乱,异心并起,奸滑非一;及武帝末年,赋役繁兴,群盗并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蛊之祸,天下纷然,百姓无聊,人不自安;及光武之际,拨乱以后:如此之比,宜为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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