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密遣保全武归杭州以易秦裴,钱閔大喜,遣裴还。

克用以使引咨幕府曰:“不贮军食,何故聚众?不置兵甲,何故克敌?不修城池,何故抜御?短长之间,请垂议度。”掌书记李袭吉献议,略曰:“国富不在仓储,兵强不由众寡,人归有德,神固害盈。剥削宁有盗臣,苛政有如猛虎,以是鹿台将散,周武以兴;齐库既焚,晏婴入贺。”又曰:“伏以变法不若养人,改作何如旧贯!韩建蓄财无数,首事朱温;王珂变法如麻,一朝降贼;中山城非不峻,蔡上兵非未几;前事甚明,可觉得戒。且霸国无贫主,强将无弱兵。伏愿大王崇德爱人,去奢省役,设险固境,训兵务农。定乱者选武臣,制理者选文吏,钱谷有句,刑法有律。诛赏由我,则下无威福之弊;近密多正,则人无谮谤之忧。顺天时而绝欺诬,敬鬼神而禁淫祀;则不求富而国富,不求安而自安。外破首恶,内康疲俗,名高五霸,道冠八元。至于率闾里,定间架,增曲糵,检田畴,建国建邦,恐未为切。”克用亲军皆沙陀杂虏,喜侵暴良民,河东甚苦之。其子存勖觉得言,克用曰:“此辈从吾攻战数十年,比者帑藏空虚,诸军卖马以自给。今四方诸侯皆重赏以募士,我若急之,则彼皆散去矣,吾安与同保此乎!俟天下稍平,当更清治之耳。”存勖幼警敏,有勇略,克用为朱全忠所困,封疆日蹙,忧形于色。存勖进言曰:“物不极则不返,恶不极则不亡。朱氏恃其诈力,穷凶极暴,吞灭四邻,人怨神怒。今又攻逼乘舆,窥觎神器,此其极也,殆将毙矣!吾家代袭忠贞,势穷力屈,无所愧心。大人当遵养时晦以待其衰,何如轻为懊丧,使群下绝望乎!”克用悦,即命酒吹打而罢。刘夫人无子,克用爱妾曹氏保存勖,刘夫人待曹氏加厚。克用以是益贤之,诸姬有子,辄命夫人母之。夫人教养,悉如所生。

壬戌,朱全忠还河中,遣朱友宁将兵西击李茂贞,军于兴平、武功之间。李嗣昭、李嗣源数将敢死士夜入氏叔琮营,斩首捕虏,汴军惊扰,备御不暇。会大疫,丁卯,叔琮引兵还。嗣昭与周德威将兵追之,及石会关,叔琮留数马及旗号于高冈之巅。嗣昭等觉得有伏兵,乃引去,复取慈、隰、汾三州。自是克用不敢与全忠争者累年。

上以左金吾将军李俨为江、淮宣谕使,书御衣赐杨行密,拜行密东面行营都统、中书令、吴王,以讨朱全忠。以朱瑾为平卢节度使,冯弘铎为武宁节度使,朱延寿为奉国节度使。加武安节度使马殷同平章事。淮南、宣歙、湖南等道建功将士,听用都统牒承制迁补,然后表闻。俨,张浚之子也,赐姓李。

秋,七月,孔勍取成、陇二州,士卒无斗者。至秦州,州人城守,乃自故关归。

冯弘铎收馀众沿江将入海,杨行密恐其为后患,遣使犒军,且说之曰:“公徒众犹盛,胡为自弃沧海以外!吾府虽小,足以容公之众,使将吏各得其所,如何?”弘铎摆布皆恸哭服从。弘铎至东塘,行密自乘轻舟迎之,从者十馀人,常服,不持兵,升弘铎舟,慰谕之,举军感悦。署弘铎淮南节度副使,馆给甚厚。初,弘铎遣牙将丹徒尚公乃诣行密求润州,行密不准。公乃大言曰:“公不见听,但恐不敌楼船耳。”至是,行密谓公乃曰:“颇记求润州时否?”公乃谢曰:“将吏各为其主,但恨无成耳。”行密笑曰:“尔事杨叟如冯公,无忧矣!”行密以李神福为升州刺史。

己亥,复兴复前户部侍郎、同平章事韦贻范,使姚洎草制。贻范不让,即表谢,明日,视事。

保大节度使李茂勋将兵屯三原,救李茂贞。朱全忠遣其将康怀英、孔勍击之,茂勋遁去。茂勋,茂贞之从弟也。

玄月,乙巳,朱全忠以久雨,士卒病,召诸将议引兵归河中,亲从批示使高季昌、左开道批示使刘知俊曰:“天下豪杰,窥此举一岁矣。今茂贞已困,何如舍之去!”全忠患李茂贞坚壁不出,季昌请以谲计诱致之。募有能入城为谍者,骑士马景请行,曰:“此行必死,愿大王录其老婆。”全忠恻然止之,景不成。时全忠遣朱友伦出兵于大梁,明日将至,当出兵迓之。景请是以时给骏马杂众骑而出,全忠从之,命诸军皆秣马饱士。丁未旦,偃旗号暗藏,无得妄出,营中寂如无人。景与众骑皆出,忽跃马西去,诈为流亡,入城告茂贞曰:“全忠举军遁矣,独留伤病者近万人守营,今夕亦去矣,请速击之!”因而茂贞开门,悉众攻全忠营,全忠鼓于中军,百营俱出,纵兵击之,又遣数百骑据其城门,凤翔军进退失据,自蹈藉,杀伤殆尽。茂贞自是沮丧,始议与全忠连和,奉车驾还京,不复以圣旨勒全忠还镇矣。全忠表季昌为宋州团练使。季昌,硖石人,本朱友恭之仆夫也。

凤翔人闻朱全忠且来,皆惧,癸丑,城外住民皆迁入城。己未,全忠将精兵五万发河中,至东渭桥,遇霖雨,留旬日。

盗发简陵。

戊午,氏叔琮、朱友宁打击李嗣昭、周德威营。时汴军横陈十里,而河东军不过数万,深切敌境,众心忷惧。德威出战而败,密令嗣昭今后军先去,德威寻引马队亦退。叔琮、友宁长驱乘之,河东军惊溃,禽克用子廷鸾,兵仗辎重委弃略尽。朱全忠令叔琮、友宁乘胜遂攻河东。

韦贻范之为相也,多受人赂,许以官。既而以丁忧罢去,日为债家所噪。亲吏刘延美,所负尤多,故汲汲于起复,日遣人诣两中尉、枢密及李茂贞求之。甲戌,命韩偓草贻范起复制,偓曰:“吾腕可断,此制不成草!”即上疏论贻范遭忧未数月,遽令起复,实骇物听,伤国体。学士院二中使怒曰:“学士勿以死为戏!”偓以疏授之,解衣而寝,二使不得已奏之。上即命罢草,仍赐敕褒赏之。八月,乙亥朔,班定,无白麻可宣。寺人喧言韩侍郎不肯草麻,闻者大骇。茂贞入见上曰:“陛下命相而学士不肯草麻,与反何异!”上曰:“卿辈荐贻范,朕不之违,学士不草麻,朕亦不之违。况彼所陈,事理明白,若之何不从!”茂贞不悦而出,至中书,见苏检曰:“奸邪朋党,宛然如旧。”扼腕者久之。贻范犹运营不已,茂贞语人曰:“我实不知墨客礼数,为贻范所误,会当于邠州安设。”贻范乃止。刘延美赴井死。

李克用闻嗣昭等败,遣李存信以亲兵逆之,至清源,遇汴军,存信走还晋阳。汴军取慈、隰、汾三州。辛酉,汴军围晋阳,营于晋祠,攻其西门。周德威、李嗣昭收馀众依西山得还。城中兵未集,叔琮攻城甚急,每行围,褒衣博带,以示闲暇。克用日夜乘城,不得寝食。召诸将议走保云州,李嗣昭、李嗣源、周德威曰:“儿辈在此,必能恪守。王勿为此谋摇民气!”李存信曰:“关东、河北皆受制于朱温,我兵寡地蹙,守此孤城,彼筑垒穿堑环之,以积久制我,我飞走无路,坐待困毙耳。今局势已急,不若且入北虏,徐图进取。”嗣昭力图之,克用不能决。刘夫人言于克用曰:“存信,北川牧羊儿耳,安知远虑!王常笑王行瑜轻去其城,死于人手,本日反效之邪!且王昔居达靼,几不自免。赖朝廷多事,乃得复归。今一足出城,则祸变不测,塞外可得至邪!”克用乃止。居数日,溃兵复集,军府浸安。克用弟克宁为忻州刺史,闻汴寇至,中涂复还晋阳,曰:“此城吾死所也,去将何之!”众心乃定。

三月,庚戌,上与李茂贞及宰相、学士、中尉、枢密宴,酒酣,茂贞及韩全诲亡去。上问韦贻范:“朕何故巡幸至此?”对曰:“臣在外不知。”固问之,不对。上曰:“卿何得于朕前妄言云不知?”又曰:“卿既以非道取宰相,当于公事如法,如有不成,必准故事。”瞋目视之,微言曰:“此贼兼须杖之二十。”顾谓韩偓曰:“此辈亦称宰相!”贻范屡以大杯献上,上不即持,贻范举杯直及上颐。

汴将康怀贞击凤翔将李继昭于莫谷,大破之。继昭,蔡州人也,本姓苻,名道昭。

兵部侍郎参知机务卢光启罢为太子太保。

丁丑,朱全忠军于虢县。

诏以王宗涤为山南西道节度使。宗涤有勇略,得众心,王建忌之。建作府门,绘以朱丹,蜀人谓之“画红楼”,建以宗涤姓名应之,王宗佶等疾其功,复构以飞语。建召宗涤至成都,诘问之,宗涤曰:“三蜀略平,大王听谗,杀功臣可矣。”建命亲随马军都批示使唐道袭夜饮之酒,缢杀之,成都为之罢市,连营涕零,如丧亲戚。建以批示使王宗贺权兴元留后。道袭,阆州人也,始以舞童事建,后浸预谋画。

庚午,工部侍郎、同平章事韦贻范遭丁忧,寺人荐翰林学士姚洎为相。洎谋于韩偓,偓曰:“若图永久之利,则莫若未就为善;倘出上意,固无不成。且汴军朝夕合围,孤城难保,家属在东,可不虑乎!”洎乃移疾,上亦自不准。

丙子,以给事中严龟充岐、汴和协使,赐朱全忠姓李,与李茂贞为兄弟,全忠不从。时茂贞不出战。全忠闻有河东兵,仲春,戊寅朔,旋军河中。

杨行密出兵讨朱全忠,以副使李承嗣权知淮南军府事。军吏欲以巨舰运粮,都知兵马使徐温曰:“运路久不可,葭苇堙塞,请用小艇,庶几易通。”军至宿州,会久雨,重载不能进,士有饥色,而小艇先至,行密由是奇温,始与议军事。行密攻宿州,久不克,竟以粮运不继引还。

昭宗圣穆景文孝天子中之下

天复二年壬戌,公元九零二年春,正月,癸丑,朱全忠复屯三原,又移军武功。河东将李嗣昭、周德威攻慈、隰,以分全忠兵势。

李嗣昭等攻慈、隰,下之,进逼晋、绛。己丑,全忠遣兄子友宁将兵会晋州刺史氏叔琮击之。李嗣昭剿袭绛州,汴将康怀英复取之。嗣昭等屯蒲县。乙未,汴军十万营于蒲南,叔琮夜帅众断其归路而攻其垒,破之,杀获万馀人。己亥,全忠自河中赴之,乙巳,至晋州。

辛丑,回鹘遣使入贡,请出兵赴难,上命翰林学士承旨韩偓答书许之。乙巳,偓上言:“蛮夷兽心,不成倚信。彼见国度人物华靡,而城邑荒残,甲兵雕弊,必有轻中国之心,启其贪婪。且自会昌以来,回鹘为中国所破,恐其乘危复怨。所赐可汗书,宜谕以小小寇窃,不须赴难,虚愧其意,实沮其谋。”从之。

镇海、镇东节度使彭城王钱閔进爵越王。

唐纪七十九(起玄黓阉茂,尽昭阳大渊献正月,凡一年有奇)

閔如衣锦军,命武勇右都批示使徐绾帅众治沟洫;镇海节度副使成及闻士卒牢骚,白閔请罢役,不从。丙戌,閔临飨诸将,绾行刺閔于座,不果,称疾先出。閔怪之,丁亥,命绾将所部先还杭州。及外城,纵兵焚劫。武勇左都批示使许再思以迎侯兵与之合,进逼牙城。閔子传瑛与三城都批示使马绰等闭门拒之,牙将潘长击绾,绾退屯龙兴寺。閔还,及龙泉,闻变,疾驱至城北,使成及建閔旗喜与绾战,閔微服乘小舟夜抵牙城东北隅,逾城而入。直更卒凭鼓而寐,閔亲斩之,城中始知閔至。武安都批示使杜建徽改过城入援,徐绾聚木将焚北门,建徽悉焚之。建徽,棱之子也。湖州刺史高彦闻难,遣其子渭将兵入援,至灵隐山,绾伏兵击杀之。初,閔筑杭州罗城,谓僚佐曰:“十步一楼,可觉得固矣。”掌书记馀杭罗隐曰:“楼不若皆外向。”至是人以隐言为验。

西川兵至利州,昭武节度使李继忠弃镇奔凤翔。王建以剑州刺史王宗伟为利州制置使。

西川兵告假道于兴元,山南西道节度使李继密遣兵戍三泉以拒之。辛丑,西川前锋将王宗播攻之,不克,退保盗窟。亲吏柳求学谓宗播曰:“公举族归人,不为之死战,何故自保?”宗播令其众曰:“吾与汝曹决斗取功名;不尔,死于此!”遂破金牛、黑水、西县、褒城四寨。军校秦承厚攻西县,矢贯左目,达于右目,镞不出。王建自舐其创,脓溃镞出。王宗播攻马盘寨,继密败北,奔还汉中。西川军乘胜至城下,王宗涤帅众先登,遂克之,继密请降,迁于成都。得兵三万,骑五千,宗涤入屯汉中。王建曰:“继密残贼三辅,以其降,不忍杀。”复其姓名曰王万弘,不时召见诸将陵易之。万弘整天纵酒,俳优辈亦加戏诮。万弘不堪忧愤,醉投池水而卒。

初,孙儒死,其士卒多奔浙西,钱閔爱其骁悍,觉得中军,号武勇都。行军司马杜棱谏曰:“狼子野心,他日必为深患,请以土人代之。”不从。

六月,丙子,以中书舍入苏检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时韦贻范在草土,荐检及姚洎于李茂贞。上既不消洎,茂贞及寺人恐上自用人,合力荐检,遂用之。

甲申,李茂贞大出兵,自将之,与朱全忠战于虢县之北,大败而还,死者万馀人。丙戌,全忠遣其将孔勍出散关攻凤州,拔之。丁亥,全忠进军凤翔城下。全忠朝服向城而泣,曰:“臣但欲迎车驾还宫耳,不与岐王角胜也。”遂为五寨环之。

庚戌,李茂贞出兵夜袭奉天,虏汴将倪章、邵棠以归。乙未,茂贞大出兵,与朱全忠战,不堪,暮归,汴兵追之,几入西门。

蒲月,庚戌,温州刺史朱褒卒,兄敖自称刺史。

丁卯,以给事中韦贻范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

夏,四月,丁酉,崔胤自华州诣河中,泣诉于朱全忠,恐李茂贞劫天子幸蜀,宜以时迎奉,势不成缓。全忠与之宴,胤亲执板,为全忠歌以侑酒。

武宁节度使冯弘铎介居宣、杨之间,常不自安,然自恃楼船之强,不事两道。宁国节度使田頵欲图之,募弘铎工人造战舰,工人曰:“冯公远求坚木,故其船堪久用,今此无之。”頵曰:“第为之,吾止须一用耳。”弘铎将冯晖、颜建说弘铎先击頵,弘铎从之,帅众南上,声言攻洪州,实袭宣州也。杨行密令人止之,不从。辛巳,頵帅舟师逆击于葛山,大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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