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朱全忠如洛阳,遇疾,复还大梁。

辛巳,以礼部尚书独孤损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损,及之从曾孙也。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同平章事裴贽罢为左仆射。左仆射致仕张浚居长水,王师范之举兵,浚豫其谋。朱全忠将谋篡夺,恐浚扇动藩镇,讽张全义使图之。丙申,全义遣牙将杨麟将兵诈为劫盗,围其墅而杀之。永宁县吏叶彦素为浚所厚,知麟将至,告密浚子格曰:“相公祸不成免,郎君宜自为谋。”谓格曰:“汝留则俱死,去则遗种。”格哭拜而去,叶彦帅义士三十人送之渡汉而还,格遂自荆南入蜀。

癸卯,上憩于谷水。自崔胤之死,六军散亡俱尽,所馀击球供奉、内园小儿共二百馀人,从上而东。全忠犹忌之,为设食于幄,尽缢杀之。豫选二百馀人大小相类者,衣其衣服,代之侍卫。上初不觉,累日乃寤。自是上之摆布职掌使令皆全忠之人矣。甲辰,车驾发谷水,入宫,御正殿,受朝贺。乙巳,御光政门,赦天下,改元。更命陕州曰兴唐府。诏讨李茂贞、杨崇本。

三月,丁未,以朱全忠兼判左、右神策及六军诸卫事。癸丑,全忠置酒私第,邀上临幸。乙卯,全忠辞上,先赴洛阳督修宫室。上与之宴群臣,既罢,上独留全忠及忠武节度使韩建饮,皇后出,自捧玉卮以饮全忠,晋国夫人可证附上私语。建蹑全忠足,全忠觉得图己,不饮,阳醉而出。全忠奏以长安为佑国军,以韩建为佑国节度使,以郑州刺史刘知俊为匡国节度使。丁巳,上复遣间使以绢诏垂危于王建、杨行密、李克用等,令纠帅藩镇以图匡复,曰:“朕至洛阳,则为所幽闭,诏敕皆出其手,朕意不复得通矣!”

十仲春,乙亥,田頵帅死士数百出战,台濛阳退以逞强。頵兵逾濠而斗,濛急击之。頵不堪,还走城,桥陷坠马,斩之,其众犹战,以頵首示之,乃溃,濛遂克宣州。初,行密与頵闾里,少相善,约为兄弟,及頵首至广陵,行密视之泣下,赦其母殷氏,行密与诸子皆以子孙礼事之。行密以李神福为宁国节度使,神福以杜洪未平,固让不拜。宣州长史合肥骆知祥善治金谷,察看牙推沈文昌为文精敏,尝为頵草檄骂行密,行密以知祥为淮南支计官,文昌为节度分推。文昌湖州人也。

辛亥,汴将刘重霸拔棣州,执刺史邵播,杀之。

朱延寿谋颇泄,杨行密诈为目疾,对延寿使者多庞杂所见,或触柱仆地。谓夫人曰:“吾不幸失明,诸子皆幼,军府事当悉以授三舅。”夫人屡以书报延寿,行密又自遣召之,阴令徐温为之备。延寿至广陵,行密迎及寝门,执而杀之。部兵惊扰,徐温谕之,皆服从,遂斩延寿兄弟,黜朱夫人。初,延寿赴召,其妻王氏谓曰:“君此行休咎未可知,愿日发一使以安我!”一日,使不至,王氏曰:“事可知矣!”部分僮仆,授兵阖门,捕骑至,乃集家人,聚宝货,发百燎焚府舍,曰:“妾誓不以皎然之躯为仇敌所辱。”赴火而死。延寿用法严,好以寡击众,尝遣二百人与汴兵战,有一人应留者,请行,延寿以违命,立斩之。

田頵袭升州,得李神福老婆,善遇之。神福自鄂州东下,頵遣使谓之曰:“公见机,与公分地而王;不然,老婆无遗!”神福曰:“吾以卒伍事吴王,今为大将,义不以老婆易其志。頵有老母,不顾而反,三纲且不知,乌足与言乎!”斩使者而进,士卒皆感励。頵遣其将王檀、汪建将水军逆战。丁未,神福至吉阳矶,与坛、建遇。坛、建执其子承鼎示之,神福命摆布射之。神福谓诸将曰:“彼众我寡,当以奇取胜。”及暮,合战,神福阳败,引舟溯流而上。坛、建追之,神福复还,逆流击之。坛、建楼船大列火把,神福令军中曰:“望火把则击之。”坛、建军皆灭火,旗号交杂,神福因风放火,焚其舰,坛、建大败,士卒焚灭顶者甚众。戊申,又战于皖口,坛、建仅以身免。获徐绾,行密以槛车载之,遗钱閔。閔剖其心以祭高渭。

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遣兵袭荆南,朗人弃城走,匡凝表其弟匡明为荆南留后。时天子微小,诸道财赋多不上供,惟匡凝兄弟委输不断。

戊申,敕内诸司惟留宣徽等九使外,馀皆停废,仍不以内夫人充使。以蒋玄晖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使,王殷为宣徽北院使兼皇城使,张廷范为金吾将军、充街使,以韦震为河南尹兼六军诸卫副使,又征武宁留后朱友恭为左龙武统军,保大节度使氏叔琮为右龙武统军,典宿卫,皆全忠之腹心也。癸丑,以张全义为天平节度使。乙卯,以全忠为护国、宣武,宣义、忠武四镇节度使。

頵闻坛、建败,自将水军逆战,神福曰:“贼弃城而来,此天亡也!”临江坚壁不战,遣行告行密,请发步兵断其归路。行密遣涟水制置使台濛将兵应之。王茂章攻润州,久未下,行密命茂章引兵会濛击頵。

戊午,王师范遣副使李嗣业及弟师悦请降于杨师厚,曰:“师范非敢背德,韩全诲、李茂贞以朱书御札使之举兵,师范不敢违。”仍请以其弟师鲁为质。时朱全忠闻李茂贞、杨崇本将起兵逼京畿,恐其复劫天子西去,欲迎车驾都洛阳,乃受师范降,选诸将使守登、莱、淄、棣等州,即以师范权淄青留后。师范仍言先遣行军司马刘鄩将兵五千据兖州,非其自专,愿释其罪。亦遣使语鄩。

凤翔、邠州屡出兵近京畿,朱全忠疑其复有劫迁之谋,十一月,发马队屯河中。

上遣间使以御札告难于王建,建以邛州刺史王宗祐为北路行营批示使,将兵会凤翔兵迎车驾,至兴平,遇汴兵,不得进而还。建始自用墨制除官,云“俟车驾还长安表闻。”

更命魏博曰天雄军。癸亥,进天雄节度使长沙郡王罗绍威爵邺王。

镇海、镇东节度使越王钱閔求封吴越王,朝廷不准。朱全忠为之言于在朝,乃更封吴王。

初,夔州刺史侯矩从成沬救鄂州,沬死,矩奔还。会王宗本兵至,甲戌,矩以州降之,宗本遂定夔、忠、万、施四州。王建复以矩为夔州刺史,更其姓名曰王宗矩。宗矩,易州人也。蜀之议者,以瞿唐,蜀之险要,乃弃归、峡,屯军夔州。建以宗本为武泰留后。武泰军旧治黔州,宗本以其地多瘴疠,清徙治涪州,建许之。

夏,四月,辛巳,朱全忠奏洛阳宫室已成,请车驾早发,表章接踵。上屡遣宫人谕以皇后新产,未任就路,请俟十月东行。全忠疑上盘桓俟变,怒甚,谓牙将寇彦卿曰:“汝速至陕,本日促官家发来。”闰月,丁酉,车驾发陕。壬寅,全忠逆于新安。上之在陕也,司天监奏:“星气有变,期在今秋,倒霉东行。”故上欲以十月幸洛。至是,全忠令医官许昭远告医官使阎祐之、司天监王墀、内都知韦周、晋国夫人可证等暗害元帅,悉收杀之。

初,上在华州,朱全忠屡表请上迁都洛阳,上虽不准,全忠常令东都留守佑国军节度使张全义缮修宫室。全忠之克邠州也,质静难军节度使杨崇本老婆于河中。崇本妻美,全忠私焉,既而归之。崇本怒,使谓李茂贞曰:“唐室将灭,父何忍坐视之乎!”遂相与连兵侵逼京畿,复姓名为李继徽。己酉,全忠引兵屯河中。丁巳,上御延喜楼,朱全忠遣牙将寇彦卿奉表,称邠、歧兵逼畿甸,请上迁都洛阳。及下楼,裴枢已得全忠移书,促百官东行。戊午,驱徙士民,号哭满路,骂曰:“贼臣崔胤召朱温来颠覆社稷,使我曹流浪至此!”老幼纇属,月馀不断。壬戌,车驾发长安,全忠以其将张廷范为御营使,毁长安宫室百司及官方庐舍,取其材,浮渭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全忠发河南、北诸镇丁匠数万,令张全义治东都宫室,江、浙、湖、岭诸镇附全忠者,皆输货财以助之。甲子,车驾至华州,民夹道呼万岁,上泣谓曰:“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馆于兴德宫,谓侍臣曰:“鄙语云: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今流落,不知竟落何所!“因泣下沾襟,摆布莫能俯视,仲春,乙亥,车驾至陕,以东都宫室未成,驻留于陕。丙子,全忠自河中来朝,上延全忠入眠房见何后,后泣曰:自今大师佳耦委身全忠矣!”

田頵闻台濛将至,自将步骑逆战,留其将郭行頵以精兵二万及王坛、汪建水军屯芜湖,以拒李神福。觇者言:“濛营寨褊小,才容二千人。”頵易之,不召外兵。濛入頵境,番陈而进,军中笑其怯,濛曰:“頵老将多谋,不成不备。”冬,十月,戊辰,与頵遇于广德。濛先以杨行密书遍赐頵将,皆上马拜受。濛因其挫伏,纵兵击之,頵兵遂败。又战于黄池,兵交,濛伪走,頵追之,遇伏,大败,奔还宣州城守,濛引兵围之。頵亟召芜湖兵还,不得入。郭行悰、王坛、汪建及当涂、广德诸戍皆帅其众降。行密以台濛已破田悰,命王茂章复引兵攻润州。

天祐元年甲子,公元九零四年春,正月,全忠密表司徒兼侍中、判六军十二卫事、充盐铁转运使、判度支崔胤擅权乱国,诽谤君臣,并其党刑部尚书兼京兆尹、六军诸卫副使郑元规、威远军使陈班等,皆请诛之。乙巳,诏责授胤太子少傅、分司,贬元规循州司户,班凑州司户。丙午,下诏罪行胤等。以裴枢判左全军事、充盐铁运使,独孤捐判右全军事、兼判度支。胤所募兵并纵遣之。以兵部尚书崔远为中书侍郎,翰林学士、左拾遗柳璨为右谏议大夫,并同平章事。璨,公绰之从孙也。戊申,朱全忠密令宿卫都批示使朱友谅以兵围崔胤第,杀胤及郑元规、陈班并胤所亲厚者数人。

杨行密遣钱传撩及其妇并保全武归钱塘。以淮南行军司马李神福为鄂岳招讨使,复将兵击杜洪。朱全忠遣使诣行密,请舍鄂岳,复修旧好。行密报曰:“俟天子还长安,然后罢兵修好。”

葛从周急攻兖州,刘鄩使从周母乘板舆登城,谓从周曰:“刘将军事我不异于汝,新妇辈皆安居,人各为其主,汝可察之。”从周歔欷而退,攻城为之缓。鄩悉简妇人及民之老疾不敷当敌者出之,独与少壮者同辛苦,分衣食,死守以抜敌。号令整肃,兵不为暴,民皆安堵,久之,外援既绝,节度副使王彦温逾城出降,城上卒多从之,不成遏。鄩遣人安闲语彦温曰:“军士非素遣者,勿多与之俱。”又遣人徇于城上曰:“军士非素遣从副使而敢擅往者,族之!”士卒皆惶惑不敢出。仇敌果疑彦温,斩之城下,由是众心益固。及王师范力屈,从周以祸福谕之,鄩曰:“受王公命守此城,一旦见王公失势,不俟其命而降,非以是事上也。”及师范使者至,丁丑,始出降。从周为具赍装,送鄩诣大梁。鄩曰:“降将未受梁王宽释之命,安敢乘马衣裘乎!”乃素服乘驴至大梁。全忠赐之冠带,辞;请囚服入见,不准。全忠慰劳,饮之酒,辞以量小。全忠曰:“取兖州,量何大邪!”觉得元从都押牙。是时四镇将吏皆功臣、旧人,鄩一旦以降将居其上,诸将具军礼拜于廷,鄩坐受自如,全忠益奇之。未几,表为保大留后。葛从周久病,全忠以康怀英为泰宁节度使代之。

杨行密求兵于钱閔,閔遣方永珍屯润州,从弟镒屯宣州。又遣批示使杨习攻睦州。

辛巳,宿卫都批示使朱友伦与客击球于左军,坠马而卒。全忠悲怒,疑崔胤故为之,凡与同戏者十馀人尽杀之,遣其兄子友谅代典宿卫。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习知契丹情伪,常选将练兵,乘秋深切,逾摘星岭击之,契丹畏之。每霜降,仁恭辄遣人焚塞下野草,契丹马多饥死,常以良马赂仁恭买牧地。契丹王邪律阿保机遣其妻兄述律阿钵将万骑寇渝关,仁恭遣其子守光戍平州,守光伪与之和,设幄犒飨于城外,酒酣,伏兵执之以入。虏众大哭,契丹以重赂请于仁恭,然后归之。

初,崔胤假朱全忠兵力以诛寺人,全忠既破李茂贞,兼并关中,威震天下,遂有篡夺之志。胤惧,与全忠外虽亲厚,私心渐异,乃谓全忠曰:“长安密迩茂贞,不成不为守御之备。六军十二卫,但有空名,请募集以实之,使公无西顾之忧。”全忠知其意,曲从之,阴使麾下懦夫应募以察其变。胤不之知,与郑元规等缮治兵仗,日夜不息。及朱友伦死,全忠益疑胤,且欲迁天子都洛,恐胤创新。

甲申,立皇子祯为端王,祁为丰王,福为和王,禧为登王,祐为嘉王。

初,頵每战不堪,辄欲杀钱传瓘,其母及宣州都虞候郭师从常庇护之。师从,合肥人,頵之妇弟也。頵败,传瓘归杭州,钱閔以师从为镇东都虞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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