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看在眼中,亦觉好一阵头疼。

又想到冯氏嫁入陈家这些年,相夫教子,孝敬父母,一应行动非常贤惠。唯独在与陈氏的相处中,经常固执左性。不觉头疼的笑道:“世人皆说婆媳乃是天敌。如何我们家婆媳间敬让有加,姑嫂倒是斗得乌眼鸡似的。这回可好了,我竟不愁家里不热烈了。”

陈氏嘲笑,伸手挑了挑修剪整齐,擦去丹蔻愈显透明粉嫩的指甲,漫不经心肠道:“瞧嫂子长篇大论的,我还当有多费钱多费事。本来不过是一年采买些册本纸墨,再清算两间屋子的事儿。嫂子这般叫苦叫穷,我还觉得我们陈家穷的要没米下锅了。”

言下之意,就差没明说陈氏呆在家中无所事事,竟会出幺蛾子了。

赵家二姐儿捂着额头,冲着陈氏赧然一笑。

陈老太爷这一席话说得陈氏默不出声。冯氏在旁冷眼瞧着,虽说陈老太爷疾言厉色,到底免了陈氏破财之举,可见他们才是一家人,三言两语的,便将陈氏先前的一番言语一笔勾倒。

至晚间陈珪下衙家来,冯氏一面奉侍陈珪宽衣洗漱,一面将晨醒时陈氏所提令女儿读书之意娓娓道来。言辞之间,模糊有抱怨陈氏无事肇事之意。

陈氏闻言,回以一声嘲笑。

冯氏便道:“且不说旁的,单说给先生的束脩,以及每年的册本、笔墨使费,便不是一笔小数量。女孩儿又分歧小爷,能够去外头县学书院里读书。女孩儿要读书,就得聘个女先生在家里教书,那就更费了。不但如此,还要给女先生清算客居的屋子,还要清算进学时的屋子,这么一来,岂不是又费钱又费事?蕙姐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是才不觉甚么。”

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看着脱下重孝,穿戴素净但却愈明显艳的大女儿,心下更加欢乐。

一句话未尽,冯氏早已掌不住笑了。

冯氏见小姑子句句锋芒皆冲她来,心中顿生烦躁之意。不过碍于公婆皆在上坐,倒不好同陈氏当真计算。只得按捺住心下不满,赔笑道:“你是个多心的,天然这么想。我们便没这心了。”

“我回家时不还带着我那一半儿嫁奁么。”陈氏摆了摆手,不觉得然的道:“除母亲送我的衣裳钗钏外,那嫁奁里另有十亩薄田和两处商店,每年也能贡献个一二百两。我私心揣测着,我一个孀寡之人,又是在本身家里住着,留那么些银钱做甚么。不如补助些家用,也是我的一番情意。”

陈老太太听了冯氏这一番话,面上淡淡一笑,拉过冯氏的手拍了拍,笑眯眯道:“我便晓得,你是个最体贴贤惠的。不像我的蕙姐儿,最是率性不过。”

世人不觉一怔,陈老太太忙问道:“蕙姐儿这话何意?”

陈氏闻听此言,则不觉得然的翻了个白眼。她生性爽快凶暴,平素最讨厌的便是冯氏这一番故作贤惠和顺的嘴脸。得了便宜要卖乖不说,还非得做出个勉强责备的调子来。好似她占的这一番便宜,都是旁人逼迫来的。

一句话未尽,没等冯氏辩驳,陈氏又嘲笑着抢白道:“我没读过书,不晓得这读书的辛苦。可我们家阿谁死鬼读书的时候,我也冷眼策画过。再如何费银子,一年一二百两也尽够了。嫂子如果同意,这银子也不消你掏,你只需筹措下人清算出屋舍来,我聘了先生,你们家婉儿也是受益。”

陈老太太思忖半日,到底是疼女儿的心机多些。因笑道:“大姐儿和二姐儿本年才多大,一个七岁,一个四岁,大姐儿又早早的跟皇粮庄头张家订了亲,二姐儿要谈婚论嫁,且得等个十来年。倒是婉姐儿,过了年便十岁了。倘若聘了女先生教三个姐儿读书识字,也是婉姐儿的进益最大。大姐儿跟二姐儿不过是听个热烈罢了。既这么着,请先生的束脩叫蕙姐儿担着,便不太好。只是从公中出,又未免难堪了你嫂子。不如从我们老两口儿的梯己中出。她嫂子觉着可好?”

冯氏转过身去,不睬会陈珪。

陈老太爷话已至此,冯氏这个当儿媳的更不好多说。

酬酢谈笑了一会子,陈氏便道:“我传闻京中官宦人家的蜜斯女人们,都是自幼便读书的。长到十六七岁上,愈发的明理知义,便是嫁到了夫家,也能叫夫家高看一眼。我便想着,摆布闲在家里无事,不如聘个女先生教婉儿、大姐儿和二姐儿读书。父亲、母亲觉着可好?”

冯氏听了陈珪的话,顿时气了个倒仰,忍不住柳眉倒竖,逼到陈珪面前问道:“谁算计她的嫁奁了?是她本身为人浮滑,仗着本身有几两银子的嫁奁,便说甚么一应读书使费,由她本身出了。还笑话我鄙吝吝啬,又凭白挤兑了我好些话。我瞧她这般大的口气,倒是想承了她这份情儿,只可惜到最后也不过是空口口语,只公公一句话,便将此事揽了畴昔。我倒没同她计算,你现在又来讲我?如何你们陈家女人做甚事都是好的,我不过随口说一句,反倒出了不是?”

冯氏见状,待要说甚么,略思忖了一会子,又感觉好没意义,只好故作不见,也不吭声。

冯氏看着陈氏横眉冷对凶暴放肆的模样,心下也是一阵腻歪。

冯氏听着婆婆一席话,竟不是一味偏袒小姑子而抱怨她,心下便非常熨帖。忙起家赔笑解释道:“老太太的意义天然是极好的。也并不是我鄙吝小器,心疼那几个钱,不叫女孩儿们读书。只是大爷起初便说过,女子无才便有德,因此才不令婉儿读书。我也是听大爷的叮咛行事。不然我们为人父母的,又岂有不盼着孩子好儿的。老太太既这么说,我照办就是。”

陈珪一时语噎,又转到冯氏面前说道:“我只是想着蕙姐儿年纪悄悄没了丈夫,带着两个女儿过日子且不轻易。你是嫂子,长嫂如母,她既家来,你合该好生待她。也不过是两三年的风景,届时她嫁出去了,也念着你的好儿。将来帮衬桡儿些个,你如何就不懂我的心。”

姑嫂两人恰是相看两相厌,便听陈老太太已叮咛下去,要从每月的份例中抽出十两银子采买笔墨纸砚请女先生供三个姐儿读书,陈氏回过神来,忙开口劝止道:“母亲莫要如此。我方才说了,这请先生的束脩由我本身出,笔墨纸砚也由我们本身买,母亲这么着,岂不是叫人笑话女儿言而无信?”

一席话落,陈氏又似笑非笑的看着冯氏,咄咄逼人的道:“免得叫人觉得我们娘儿三个是回娘家吃白食的。”

陈氏闻听父亲如此斥责,面上便有些过不去。只是她向来害怕严父之威,目睹陈老太爷当真起火,也不敢开口辩驳,只能描述讪讪地坐在一旁,搂着一双女儿默不出声。

“……我们陈家虽不是甚么大富大贵之家,家道倒也殷实。添几双筷子还吃不穷家底儿,更落不到花女儿嫁奁度日的地步。倘若叫我再闻声你说这些倒三不着两的话,你可细心着。”

陈老太爷见状,撂动手中茶盏,缓缓开口道:“你本年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嫁人数年,膝下也有了一双女儿,行事说话如何还是这般率性不懂事?你母亲一应作为,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好生听着便是,哪来这么些话。真如果嫌嫁奁太丰富,便攒着留给大姐儿和二姐儿。她们将来也是要出门子的。既然没了爹,你这做娘的,合该想的更殷勤些。”

陈珪打量着冯氏气的满面通红,歪着身子坐在妆台前淌眼抹泪的模样。烛光辉映下,更加显出几分楚楚不幸,竟有几分当年女儿之态。陈珪心下不觉一软。忙上前轻声哄道:“你瞧你,我不过说一句话,你就气成这副模样,仿佛我欺负了你似的——”

“哦,那又能有多费事呢?”陈氏闻言,悄悄瞥了冯氏一眼,似笑非笑的道。

至次日一早,天气将将大亮,陈氏便带着一双女儿至正房堂屋里给父母存候。

是夜无话。

世人坐在堂屋里,又说了一会子闲话,吃罢早膳,方各自散了不提。

陈珪双臂平直,闭目听着嫡妻冯氏的抱怨,眉头紧皱了一回,开口说道:“蕙姐儿想必是吃了没有读书的苦,这回家来,才叫婉儿和大姐儿、二姐儿一起读书。你当初不也想着叫婉儿读书么?既如此,你现在也算是承了蕙姐儿的情分,就算没有非常感激,也不该如此抱怨。叫旁人听了,岂不感觉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何况你本是长嫂,蕙姐儿现在死了妹夫返家,母女三人何其艰巨。你不说帮衬些个,还巴巴的算计她那点子嫁奁,叫外人见了,还觉得我陈家过不起日子似的。这话很好听么?”

闻听此言,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尚未说话,冯氏早已不悦的皱了皱眉,开口说道:“蕙姐儿,这读书聘先生可不是小事。不能说风就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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