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贾赦倒是也有些吃惊,手上顿了顿,便放了那丫环,一面清算衣裳一面道:“你先去前头回一声,说我稍后就来。”

一时跟了邢夫人一同出门,往东边去见贾赦。那贾赦闲来无事,却在书房拉了一个丫环厮混,正对劲着,就听外头小厮叫门,好不绝望,怒道:“何事?”

“此言差矣。我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是拿夫人讽刺?”冯渊深深看她,眸光和顺似水,倏忽眼中倒是精光一闪,不由勾起唇角,挑眉问道,“只要一事,我确是不明白。你各处的礼都送了,如何恰好漏了姨太太和薛女人的?我清楚看那礼单上,她们的礼但是更比别人丰富呢,如何,难不成这会子舍不得送了?”

黛玉因道:“姐姐放心,这话我只在你们跟前说说罢了。再说,我现在大了,也比畴前懂些变乱,那里还会叫真了去?”

*

黛玉只感觉,自家姐姐周到聪明,论无能不输凤姐,心下愈发佩服起来。

黛玉哪有不肯的,只伏在贾母怀里,不住点头。

黛玉因道:“姐夫莫要自谦了。就凭你这通身的气度,只往那一站,便是半个字不说,也是气度不凡。二娘舅向来是个惜才之人,那里会看不出,这才会留你的!”

一时平儿掀了帘子出去,见了礼,笑盈盈道:“大奶奶、林女人,才我们奶奶收了奶奶和女人送来的东西,内心感激得很。本想亲身来谢,恰好这两天身上疼下不得床,老太太叫在屋里好生歇着。这才也未曾驱逐你们去,我们奶奶内心愈发过意不去,只得打发我来伸谢。又叮嘱我问一声,屋子可住得风俗,可有甚么缺的?如有,尽管打发人来奉告了去。还说身上不好,如有甚么不殷勤的处所,还请冯大爷和奶奶千万担待着些。只等身上好了,便立即来赔罪。”

冯渊佳耦听了,天然也不好推让,只能先在府里住下。只听贾母问王夫人道:“住处可安排安妥了?”

冯渊笑笑:“能有甚么?不过是说敬佩岳父为人,怀想了一通罢了。他又素喜读书人,我虽是个经商的,却也所幸还读过几本书,便陪着多说了几句。”

黛玉坐在榻上,看在眼里,叹在内心,脑中不由想起那礼单来。且说英莲备礼时,除了土仪特产,还遵循小我情状投其所好。比如贾母体弱,便将阿绣从山上带下来的东海灵芝贡献了两株;邢夫人吝啬虚荣,英莲便多添了几分土仪,仅次于贾母;王夫人平日礼佛,便加了上好的珠串、檀香一套;凤姐贪财,添了两副金玉金饰;李纨俭素,多赠了几匹上好的绸缎,另赠了兰哥儿一套文房和几部新书;三春添了些胭脂水粉,探春素爱小玩意,特地捎了一盒泥捏的十二生肖,另赠了惜春七色颜料参半斤。如此各种,分量也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成谓不操心。

阖府高低哪个不知贾赦癖性,那小厮也不敢排闼出来,只在外头惴惴回道:“老爷,太太让来禀,林家大姑爷和两个女人已从金陵来了,才入了府要见老爷呢。”

于她而言,英莲是她失而复得的亲姐姐,骨肉嫡亲,血浓于水,替她遮风挡雨,护她安然长成,在她心中的分量已是最重。便是她不喜,她天然也不会再如畴前全无计算了。

半夏忙道:“奶奶放心,满是遵循您的票据来的,我一份份看过,又有雪雁一起,不会出错的。大师收了奶奶和女人的礼都很欢乐,特别是小抱厦里住的三位蜜斯,本来要亲身来谢,只三女人说奶奶和女人才返来,恐劳累得很,便约了明日一起来看奶奶呢!”

“镇西侯府上?”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俱是一惊。如此神京新贵,那个不知,那个不晓,然镇西侯脾气狷介,夙来不与朝中权贵来往,是以先前从无与贾府有过交道,现在竟主动送来帖子,可不奇特么?

小厮应了一声去了。待回到正室,冯渊等人正在吃茶,邢夫人问起来,他照实回了。英莲听了,望了黛玉一眼,又望了冯渊一眼,心想,看模样今儿贾赦和贾政是都能见着了!

世人又闲谈了半晌,英莲佳耦便辞了贾母,与黛玉一同去拜见两个母舅。彼时曦儿已睡着,贾母抱在怀里格外欢乐,恐抱到外头去着了风受凉,便叫喊着将孩子留了下来,待他们返来时再抱回住处去。英莲虽有些放心不下,嘴上也只能应了。

冯渊、英莲自是谢了一回。

英莲点了点头,又道:“可查验清楚了?莫要出错才好!”

王夫人点头道:“凤丫头一早就清算好客房了,就在老太太屋子背面,离这儿又近,常日里也便利墨玉丫头抱曦儿来看您!”

黛玉听了,眼中同是不解,只坐直了身子看她。

英莲从里屋出来,只听鸳鸯笑道:“真不巧。奶奶才走,冯大爷就到我们那边寻奶奶了。刚好林女人也想过来看看,老太太犯困又睡下了,摆布我无事,便领了他们过来。”

英莲闻言,也不好留她,酬酢了几句,便由她告别去了。

贾母倒还沉稳,只捏了帖子从坐位上站了起来,用心皱了眉头,看向冯渊、英莲两个:“既有这等事,怎不早说明白了?这会子侯府里亲家送了帖子来,我们却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以是,倒怠慢了人家,真是罪恶了!”

话音未落,一屋子民气中皆是唏嘘不已,连带几个长辈也变了色彩。

冯渊淡淡笑了一回,道:“原是如此。表弟有闲事,天然不得迟误的。便等他返来再见不迟。”

黛玉听她到处替本身假想殷勤,岂不打动,只伏在她怀里,点头依了。

最后倒是鸳鸯偶然,打趣道:“此番一来虽好,只怕宝二爷不依呢。他俩畴前一处住惯了,自林女人走后,宝二爷哪天不念三回的,现在林女人搬出去了,等他返来了定要来找老祖宗闹的!”

英莲悄悄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又叮嘱道:“你刚返来,不好失了分寸,虽是些小东西,如果只许老太太屋里的人,不免落人丁舌。你是个聪明的,归去后将那些东西分一分,往畴前常走动的各个房里都送些去,轻重你本身拿捏,不过也莫要只顾鸳鸯、袭人之类,比方虎魄、珍珠她们,也要顾到,不然倒显得我们决计了。”

一向跟在英莲身边的紫苏道:“奶奶莫担忧,二舅老爷才不是打发人说留爷用饭了么,只怕这会子还拌在那儿呢!常日里只听紫鹃说,二舅老爷是个极端庄的,为人又峻厉少言,想不到竟跟我们爷如此投缘呢!”

那头王夫人面上也伸展很多,笑道:“还是老太太想得殷勤。昨儿凤丫头还跟我说,林女人现在也大了,此次从南边返来,身边又新添了人,畴前的地儿只怕住不开呢,只是一时又想不到好住处。现在跟着老太太住倒是再好不过了。”

英莲瞪了她一眼,嗔道:“胡说甚么?!”

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冯渊才返来,倒是由鸳鸯领着,和黛玉一起进的门。

英莲跟着拥戴了一声,便低头哄着怀中小儿去了。

英莲忙擒了她一只手道:“阿弥陀佛,屋子样样安妥,到处齐备,那里有甚么赔罪的?好姐姐,你归去奉告你们奶奶,原不知她身子不好,还叫她操心,真真是我们的罪恶。且叫她放心养病,待我得了空就去看她。”

说完,又忙唤鸳鸯去找年中宫里张太医留下的一张方剂,说是对年长的人风寒有奇效,命人抄了一张命送帖子的小厮带归去了。

英莲忙赔笑道:“有劳鸳鸯姐姐跑一趟,快屋里坐坐。”

贾赦那里顾得上,恼火道:“你只去回他,我身上不爽,他日再见便是。”

英莲嘲笑了一声:“确是想不到。”

鸳鸯摆手道:“不了,我得了老太太的叮咛,还得往宝二爷那边去一趟,找袭人说句话去。”

英莲心中嘲笑了一回,冯母入京看溪儿的事儿贾琏进冯府的时候便晓得了,贾府那里有不知的?当时也从不见有人问起个甚么,只现在因晓得了半子是镇西侯,便一个个都殷勤起来了。

贾母从鸳鸯手里接了帖子,看了一回,倒是神采大变,只拿眼睛看向冯渊,冯渊会心,往前走了一步,道:“老祖宗,这镇西侯恰是孙婿的大师哥,少时为强身健体,我们曾同在深山修习,下山后他又娶了胞妹冯溪,便愈发密切了。现下我母亲也住在侯府里。”

邢夫人讪讪道:“竟另有这类事?如此一来,林姑爷不就是镇西侯的大舅子么!”

英莲点点头,昂首与紫鹃道:“你原在贾府长大,畴前也与那些人交好,此事交予你办是最安妥的。到时你可记取,只说是你们女人的美意义,不必提我。”

晚些时候,外头传来熙攘之声,未几时,便见半夏和雪雁进了来,朝英莲回道:“奶奶,我和雪雁已遵循您的叮咛,将各处的礼全送出去了。”

一时贾母又将帖子递给冯渊,笑道:“亲家母真真是极细心的,怕因她病了,你们念着早些归去,不能陪我,还特地叮嘱了并无要紧,要你们务必在府里多住两天呢。”

半夏道:“没呢。我觉得爷跟奶奶在一块呢。”

贾母听了,面上笑意不减,只侧了脸乜了冯渊一眼,拉了他一只手,笑呵呵道:“也是。如此一来便都是亲戚了,今后自该多走动走动。虽我未见过亲家母,可看那帖子便晓得她是个极好的人,说原要跟你们一起来看看我,单身上染了风寒,不得前来,倒叫我生受了!”

也是是以,自入府到现在,虽宝玉一向未曾露面,黛玉却也半句不问,统统只依着冯渊、英莲行事罢了。

英莲笑着应了,一时又问黛玉的住处。

英莲心知冯渊是明知故问,也不气恼,只凝着冯渊半晌,才道:“姨太太的礼天然是要送的,只不过得我们亲身去送。”

“你啊!”英莲叹了一声,与他二人倒了茶,才问冯渊道,“在那边说了甚么,竟待了恁久?”

黛玉心上微热,一一应了。

却听那小厮道:“老爷,才太太特地叮嘱了,说林家大姑爷冯渊来头不小,乃是镇西侯的大舅子,让老爷务必出来见见。”

紫鹃是个聪明的,一点就通,忙道:“奶奶放心,您的意义我都明白的。”

三人进了屋里,黛玉因抿唇笑道:“到底是姐姐、姐夫面子大。先前我初来时,两个娘舅但是一个都未曾露面的。”

那头又见英莲揽了她肩头,与她道:“原没想到你会与老祖宗同住,你离了这些年,屋里的丫环、嬷嬷都不免生分了些。我想着,我们带来的花粉、胭脂、香袋、珠儿、戒指甚么的,都还剩了好些,现下已全放在你那儿了,转头找个时候与她们拿些去,好歹是个情意。”

冯渊摇点头,笑着抿了一口茶,没有再言语。那贾政比起贾赦来,真真是聪明了不止一二分。后者不过出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说了两句场面话也就散了,贾政却分歧,他悲切地念了林如海好久,又留了本身说了半晌的话,到处虐待,还未曾密查甚么。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明显是季子,却到处力压贾赦一头了!

雪雁道:“大奶奶也申明日来看,叫我们务必返来谢过奶奶和女人。宝二爷还未返来,东西袭人姐姐收了,说是等二爷返来了,亲身来谢!赵姨娘、周姨娘那边是最后送的,赵姨娘欢乐坏了,直夸奶奶和女人贤惠。周姨娘还赏了我和半夏一人一吊钱呢。”

英莲见状,心下了然。看来隔了这几年,王夫人当真是容不得宝玉再与黛玉靠近了,幸亏老太太还不胡涂,内心也是有考量的。如此一来,倒也顺了她的情意,英莲少不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平儿连声承诺,稍站了半晌也就去了。

还未等二人回话,就听外头有人喊道:“二奶奶屋里的平儿女人来了。”

彼时半夏已领着丫头们将行李都办理安妥了,见英莲返来,忙上前道:“奶奶,床铺都铺好了,奶奶可去歇会儿?”

黛玉非常灵巧地腻在贾母怀中,倒是将自家姐姐的神情微变看得清清楚楚。跟在英莲身边这些年,虽她未曾明说甚么,可心细如黛玉,那里会不明白,姐姐心底是不肯意她与宝玉多靠近的。

贾母拍了拍黛玉一只手,笑着摇了一转头,道:“他敢来闹,我叫他老子训他!”一句话说得一屋子人都笑。

贾母昂首望了她一眼,笑了两声,却没说话。

各种安排皆罢,英莲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却不想那头一向一声不吭,冷静看她的冯渊俄然大笑了几声,嘴里连声道:“了不得,现在我家夫人这般无能,风采派头的确可谓女中诸葛,真真叫为夫自愧不如了!”

接着,贾母看向英莲佳耦,缓缓道:“你们还没见过宝玉呢吧?他畴前与黛玉一个屋住着,二人最是要好的,今儿不巧,一早就被北静王府上请去了。不然依他的性子,早奔来看你们了。”

英莲是在贾母处吃的午餐,以后又陪贾母聊了好久,才抱着曦儿由两个小丫环领着回到住处,英莲赏了她们几吊钱,打发她们去了。

贾母只将黛玉搂在怀里,摆布看了一回,湿了眼道:“她离了我这些年,我日日挂念,今儿好不轻易返来,不如先跟我住些日子罢。眼下府里造园子,人多事多的,有些时候不免顾不到她,跟着我倒好些。”

英莲摇点头道:“不了,才吃了饭,也不是很困。”又向屋里看了看,不由皱起眉头:“如何,爷还没返来?”

英莲闻言,眉眼不由伸展了几分,再看她二人皆面有倦色,额上鬓间模糊透着汗渍,笑道:“行了,跑这一趟,你们实在辛苦了,下去歇歇吧。”

王夫人眼神蓦地一黯,嘴唇翕动了两下,似要说甚么,却到底没出声。

冯渊闻言,便知她是这些夫人里最不夺目的,只点了点头,对付回道:“恰是。”

冯渊因作揖赔罪道:“原是愚孙婿思虑不周。我只当不是甚么大事,想着进了京再说也是一样的。”

英莲望着他,内心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狠狠白了他一眼:“甚么时候了,你还拿我讽刺?”

话虽是这么说,然面上笑容可掬,那里有半分责备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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