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是江湖草泽,也不明白春联上的字是甚么意义,仿佛这苗人凤对本身的外号有些忸捏。廿二个字龙飞凤舞,深切木里,当是顺着笔迹剜刻而成。春联之间的中堂以雪山为背景,绘着一丛素净华丽的牡丹。

宝树见刘元鹤听到范帮主之名时神采微变,问道:“刘大人识得范帮主么?”刘元鹤忙道:“不识。鄙人只知范帮主是北道上响铛铛的豪杰豪杰,当年赤手空拳,曾以‘龙爪擒特长’抓死过两端猛虎。”

宝树大师受其间仆人之邀,只道本身一到,便有天大毒手事也必迎刃而解,岂知除本身外,仆人还邀了这很多成名流物。这些人本身虽多数没见过面,却都夙来闻名,没一名不是顶儿尖儿的妙手,名誉个个在本身之上,早知仆人邀了这很多人,倒不如不来了,那金面佛苗人凤更远而避之的为妙;本身远来互助,仆人却不在家接客,未免不敬,心下不快,说道:“老衲当然不顶用,但金面佛一到,另有办不了的事吗?何必再另约旁人?”那男人道:“敝上言道,乘此机遇,和众家豪杰聚聚。兴汉丐帮的范帮主也要来。”宝树一凛,道:“范帮主也来?那飞狐到底约了多少帮手?”那男人道:“传闻他不约帮手,只孤身一人。”

本来这金面佛武功既高,向来嫉恶如仇,有谁干了严峻邪罪过迳,他不晓得便罢,只要给他听到了,常常便找上门来理睬,作歹之人,轻则损折一手一足,重则死亡,多数回避不了。上山这伙人个个做过或大或小的负苦衷,猛听到“金面佛”三字,不由得暗中间惊肉跳,深怕给他究查前事。

又行里许,转过一个山坡,地下白雪更深,直没至膝,行走好生难堪,世人虽都有武功,亦感不易拔足,各自心想:“不知那仆人之家另有多远?”那老衲似知大家情意,指着左边一座笔立的山岳道:“不远了,就在那上面。”

宝树微微一笑,不再理他,转头问那长颈男人道:“那雪山飞狐到底是甚么人?他跟你家仆人又结下了甚么梁子?他奶奶的,这等费事!”那男人道:“仆人未曾提及,小的不敢多问。”

阮士中、殷吉、陶百岁等均久历江湖,听雪山飞狐孤身来犯,这里仆人安插了这很多一等一的妙手以外,还要去请金面佛与丐帮范帮主来助拳,都想这雪山飞狐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用不着对他如此大动兵戈。目睹这宝树和尚武功如此了得,单是他一人,多数便足以对付,何况我们上得山来,到时也不会袖手旁观,只不过初时仆人料不到会有这很多不速之客罢了。

那老衲笑道:“和尚没告诉仆人,就带了几个朋友吃白食来了。哈哈!”一个长颈阔额的中年男人躬身道:“既是宝树大师的朋友,敝上自非常欢迎。”世民气道:“本来这老衲叫作宝树。”

席上曹云奇与陶子安瞋目相向,熊元献与周云阳各自摩拳擦掌,陶百岁对郑三娘恨不得一鞭打去,虽共桌饮食,却各怀芥蒂。只宝树谈笑自如,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满嘴鄙言秽语,那边像个削发人模样?

那男人团团向世人作了个四方揖,说道:“敝上因事出门去了,没能恭迎佳宾,请各位豪杰恕罪。”世人当即行礼,各自纳罕:“此人身居雪峰绝顶,衣衫薄弱,却没涓滴怕冷的模样,天然内功不弱。但是听他语气,倒是为人佣仆下走,那他的仆人又是多么豪杰人物?”

世人瞻仰山岳,不由都倒抽口冷气,满身冷了半截。那山岳虽非奇高,但好像一根笔管般直立在群山当中,陡削非常,即令猿猴也不易上去,不由将信将疑:“本领高强之人就算能攀得上去,但是在这陡峰绝顶之上,莫非还能有人居住不成?”

不来辽东 大言天下无敌手

一阵山风畴昔,吹得松树枝叶相撞,轰轰作响,有如秋潮夜至。世人浪迹江湖,都见过很多大阵大仗,但现在立在这山岳之下,竟不自禁的胆怯。那老衲从怀中取出个花筒火箭,晃火摺点着了。嗤的一声轻响,火箭冲天而起,拖曳一道蓝烟,久久不散。

只觉篮子闲逛,顿时向峰顶升了上去。曹田郑三人就如凭虚御风、腾云驾雾普通,心中空荡荡的甚不好受。篮到峰腰,田青文向下望去,见山下世人已缩成了小点,本来这山岳了望似不甚高,实在壁立千仞,委实高大。田青文只感头晕目炫,当即闭眼,不敢再看。

世人再望山岳,此时近观,更觉惊心动魄,心想即在夏季,亦难爬上,面前满峰是雪,若冒险攀附,摔将下来,非跌个粉身碎骨不成。

世人进了大门,走过一道长廊,来到前厅。那厅极大,四角各生着一盆大炭火。厅上居中挂着一副木板春联,写着廿二个大字:

世人知是江湖上通报信息的讯号,只是这火箭飞得如此之高,蓝烟在空中又逗留这么久,却甚罕见。世人瞻仰峰顶,察看动静。

宝树脸一沉,说道:“你怕我对于不了飞狐么?”那长颈男人忙又请了个安,道:“小的不敢。”宝树道:“你让他上来就是。”那男人无法,只得应了,悄悄与另一名侍仆说了几句话,想是叫他多加防备,庇护主母。

相逢冀北 方信人间有豪杰

宝树脸上微有讶色,问道:“你仆人不在家么?如何在这当口还出门?”那男人道:“敝上七日前出门,到宁古塔去了。”宝树道:“宁古塔?去干甚么?”那男人向阮士中等望了一眼,仿佛不便相告。宝树道:“但说无妨。”那男人道:“仆人说仇家短长,只怕到时敌他不住,是以赶赴宁古塔,去请金面佛上山助拳。”

宝树神采微变,说道:“你家仆人跟金面佛友情可深得很哪。”那长颈男人道:“是!我们庄主跟苗大侠已订交多年。”宝树“哦”了一声。

大家别离坐下,那男性命人献上茶来,站鄙人辅弼陪。

两个小童见宝树坐在正中,上前躬身施礼,左边那小童高举拜盒。那长颈男人接了过来,翻开盒子,呈到宝树面前。宝树见盒中是张大红帖子,取出一看,见上面浓墨写着一行字道:“晚生胡斐谨拜。雪峰之会,谨于本日中午践约。”笔迹雄劲矗立。

宝树道:“你吊他上来,我会对于。”那男人道:“就怕他上峰以后,轰动了主母。”

曹云奇满脸通红,转过甚不睬。那男人将茶碗放在几上,茶水也没溅出多少。

曹云奇听他言语谦下,神采却极不恭,不由得肝火上冲:“我是一派掌门,焉能受你这低三下四的佣仆之气?”嘲笑道:“天下除了金面佛,想来贵仆人算得第一了?嘿嘿,好笑!”那男人道:“也没甚么好笑!”伸手在曹云奇所坐的椅背上悄悄一拍。曹云奇只感椅子剧震,身子便即弹起。他手中正拿着茶碗,这一下出其不料,茶碗脱手掉落,目睹要在地下跌得粉碎,那男人俯身伸手,抄住了茶碗,说道:“高朋谨慎了。”

田青文扶着郑三娘坐入篮中,心道:“我既先上了去,曹师哥定要乘机相害子安。但若我叫子安同上,师叔面前须欠都雅。”向曹云奇招手道:“师哥,你跟我一起上。”

世人见了这两名小童的模样,都感惊诧,心中却均一宽,本觉得来的是那穷凶极恶的“雪山飞狐”,那知倒是两个小小孩童。待这两人走近,只见两人每根小辫儿上各系一颗明珠,四颗珠子都小指头般大小,收回淡淡光彩。熊元献是镖局的镖头,陶百岁久在绿林,辨认宝贝的目光均高,一见四颗大珠,都不由怦然心动:“这四颗宝珠可贵重得很哪,两人所穿的貂裘没一根杂毛,也可贵之极。就算是大富大贵之家,也一定有此珍物。”

曹云奇受宠若惊,向陶子安望了一眼,神采间显得甚是对劲,跨进篮去,在田青文身边坐下,拉着竹索用力摇了几下。

曹云奇听他言中有讽刺之意,放声大笑。那长颈男人瞋目相视,说道:“高朋放尊敬些。”曹云奇惊诧道:“如何?”那男人道:“若金面佛知你背后笑他,只怕高朋须不便利。”曹云奇道:“武学之道无穷,要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他也是血肉之躯,就算本领再高,怎称得‘打遍天下无敌手’七字?”那男人道:“小人见地鄙陋,不明世事。只是敝上说称得,想来必然称得。”

宝树对这事视若不见,向那长颈男人道:“除金面佛跟老衲以外,你仆人还约了谁来助拳?”那男人道:“仆人临去时叮咛小人,说青藏派玄冥子大师、昆仑山灵清道长、河南无极门姜老拳师这几位,日内都要上山,叮嘱小人好好奉养。大师第一名到,足见美意,敝上晓得了,必然感激得紧。”

说话之间,僮仆奉上饭酒,在这雪山绝顶,竟然肴精酒美,大出世人料想以外。那长颈男人道:“仆人娘子多谢各位光临,各位多饮几杯。”世人谢了。

宝树说道:“这金面佛当年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原也过分傲慢。瞧这副春联,他本身也知错了。”那长颈男人道:“不,我家仆人言道,这是苗大侠自谦。实在若不是太累坠了些,苗大侠这外号之上,只怕还得加上‘古往今来’四字。”宝树哼了一声,嘲笑道:“嘿!佛经上说,当年佛祖释迦牟尼降世,一落地便自称‘天上地下,唯我一人称独尊’,这句话跟‘古往今来,打遍天下无敌手’,倒配得上对儿。”

宝树微微一笑,说道:“你仆人也忒煞谨慎了,谅那雪山飞狐有多大本领,用得着这等费事?”那男人道:“有大师远来助拳,我们原已稳操胜券。但传闻那飞狐的确凶狡非常。敝上说有备无患,多几个帮手,也免得让那飞狐走了。”世人又各深思:“雪山飞狐又是甚么短长角色?”

竹篮落到世人面前,愣住不动。那老衲道:“这篮子坐得三人,让两位女客先上去,还可再坐一名男客。那一个坐?和尚不揩女施主的油,我是不坐的,哈哈。”世人均想:“这和尚武功甚高,说话却恁地卤莽无聊。”

宝树瞧在眼里,微微嘲笑,却不言语,命人撤了席。大家散坐喝茶,只喝了一盏茶,那长颈男人大声报导:“客人到!”两扇大门“呀”的一声开了。

世人尽皆变色。那长颈男人向宝树请了个安,说道:“敝上未回,仇家俄然来到,其间统统,全仗大师主持。”宝树道:“有我呢,你不消慌。请他上来吧。”那男人迟疑道:“这雪峰天险,谅那飞狐没法上来。小人想请大师下去跟他说,仆人不在家。”

此中刘元鹤心中,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本来丐帮夙来与朝廷作对,在帮名上加上“兴汉”二字,称为“兴汉丐帮”,显有反清之意。上个月御前侍卫总管赛赫图亲率大内侍卫十八妙手,将范帮主擒了关入天牢。这事甚为奥妙,江湖上知者极少。刘元鹤就是这大内十八妙手之一。本日胡里胡涂的深切虎穴,不免凶多吉少。

那老衲微微一笑,在前带路,又转过两个山坡,进了一座大松林。林中松树多数是数百年的老树,枝柯交横,树顶上压了数尺厚的白雪,是以林中雪少,反而好走。这座松林好长,走了半个时候方始过完,一出松林,即到山脚。

宝树和那男人说着话,抢先而行,转过了几株雪松。只见前面一座极大的石屋,屋前屋后都是白雪。

这两人端倪如画,形相俊雅,最奇的是面孔一模一样,毫无别离,只走在右边那小童的剑柄斜在右肩,另一个小童的剑柄斜在左肩,手中多捧了一只拜盒。

过了半晌,只见峰顶呈现一个斑点,敏捷非常的滑了下来,越近越大,待得滑到半山,已看清楚是一只极大竹篮。篮上系着竹索,本来是山岳上放下来接客之用。

世人听到“金面佛”三字,都吓了一跳。此人是武林前辈,真名叫作苗人凤,除外号“金面佛”外,二十年来江湖上号称“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了这七字外号,不知给他招来了多少强仇,树上了多少劲敌,但是他武功也真高,非论是那一门那一派的妙手,无不一一输在他手里。近十年他销声匿迹,武林中不再听到讯息,有人传言他已在西域病死,但没人亲见,也只将信将疑。这时忽听得他不但尚在人间,并且其间仆人正去邀他上山,大家顿时都感惊奇,又模糊不安。

刘元鹤一颗心更怦怦跳动,暗道:“来到苗人凤朋友的家里啦。我这条老命看来已送了九成。”半晌之间,两只手掌中都盗汗淋漓。

约莫一盏茶时分,篮子升到峰顶愣住。曹云奇跨出竹篮,扶田郑二人出来。见山岳旁好大三个绞盘,互以竹索连累,三盘互绞,起落竹篮,十余名壮汉扳动三个绞盘,又将篮子放了下去。篮子高低数次,那老衲与群豪都上了峰顶。绞盘旁站着两名灰衣男人,先见曹云奇等均不睬睬,直到老衲上来,这才趋前躬身施礼。

下款是“希孟仁兄正之”,下款是“妄人苗人凤深惭昔年大言醉后涂鸦”。

世人停盏不饮,凝目望着大门,门中并肩出去两名小童。两名小童普通高矮,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身穿红色貂裘,头顶用红丝结着两根直立的小辫,背上各负一柄长剑。

酒过数巡,一名仆人捧上一盘热气腾腾的馒头,大家累了半日,早就饿了,见到馒头,都大合情意,正要伸手去拿,忽听得空中嗤的一声响,世人一齐昂首,只见一枚火箭横过天空,射到高处,微微一顿,炸了开来,火花四溅,本来是个彩色缤纷的烟花,缓缓散开,模糊是只生了翅膀的狐狸。宝树推席而起,叫道:“雪山飞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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