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青牛嘲笑道:“‘见死不救’胡青牛天下驰名,倒毙在胡蝶谷‘牛棚’以外的,又岂止你这娃娃一人?”

胡青牛嘲笑道:“你说一个换一个,我几时答允了?你不要我治,便两个都不治。”顺手拿起桌上的半段鹿茸,呼的一声,掷了出去,正中常遇春膝弯穴道。常遇春咕咚一声,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胡青牛道:“带脉比较奇妙,那是不错的,但岂可说它无用?世上庸医不明此中精奥,针药常常误用。我着有一本《带脉论》,你拿去一观便知。”说着走入阁房,取了一本薄薄的黄纸手抄本出来,交给了他。

常遇春素知这位师伯脾气固执非常,自来讲一不二,他既不肯答允,再求也属徒然,向张无忌道:“小兄弟,明教虽和王谢朴重的侠义人物不是同道,但高傲唐以来,我明教世世代代都有豪杰豪杰。何况你外祖父是天鹰教教主,你妈妈是天鹰教堂主,你承诺了我胡师伯,他日张真人跟前,统统由我承担便是。”

但是要将他体内散入五脏六腑的恶毒驱出,当真谈何轻易。胡青牛苦苦思考了两个时候,取出十二片藐小铜片,运内力在张无忌丹田下“中极穴”、颈下“天突穴”、肩头“肩井穴”等十二处穴道上插下。那“中极穴”是足三阴、任脉之会;“天突穴”是阴维、任脉之会;“肩井穴”是手足少阳、足阳明、阳维之会,这十二条铜片一插下,他身上十二常常脉和奇经八脉便即隔断。人身心、肺、脾、肝、肾,是谓五脏,再加心包,此六者属阴;胃、大肠、小肠、胆、膀胱、三焦,是谓六腑,六者属阳。五脏六腑加心包,是为十二常常脉。任、督、冲、带、阴维、阳维、阴跷、阳跷,这八脉不属端庄阴阳,无表里共同,别道奇行,是为奇经八脉。

胡青牛一抓到张无忌手腕,只觉他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心道:“这娃娃所中寒毒非常古怪,莫非竟是玄冥神掌?这掌法久已失传,世上不见得有人会使。”又想:“若不是玄冥神掌,却又是甚么?如此阴寒暴虐,更无第二门掌力与之近似。他中此寒毒为时已久,竟然没死,又是一奇。是了,定是张三丰老道以深厚功力为他续命。现下恶毒已散入五脏六腑,胶缠固结,除非是神仙才救得他活。”又将他放回椅中。

胡青牛走畴昔解开张无忌身上捆绑,抓住了他双手手腕,要将他摔出门去,由得他和常遇春一起自生自灭。张无忌大呼:“你干甚么?”寒毒上冲脑筋,晕了畴昔。

胡青牛听到这里,情意稍动,点头道:“哦,你起来。他是天鹰教殷白眉的外孙,那又分歧。”走到张无忌身前,温言道:“孩子,我向来有个端方,决不为自居王谢朴重的侠义道疗伤治病。你母亲既是我教中人,给你治伤,也不算例外。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本是明教的四大护法之一,厥后他自创天鹰教,只不过和教中兄弟反面,却也不是叛了明教,算是明教的一个支派。你须得答允我,待你伤愈以后,便投奔你外祖父白眉鹰王殷教主去,而后身入天鹰教,不得再算是武当派弟子。”

张无忌大喜,当下细细浏览,文中对“截心掌”的掌力阐述甚详,但治法却说得极其简朴,只说“当从‘紫宫’、‘中庭’、‘关元’、‘天池’四穴动手,御阴阳五行之变,视寒、暑、燥、湿、风五候,应伤者喜、怒、忧、思、恐五情下药。”

次日凌晨,胡青牛又以半日工夫,为张无忌烧灸奇经八脉的各处穴道。十二常常脉如同江河,川流不息,奇经八脉如同湖海,蓄藏积蓄,因之要撤除奇经八脉间的恶毒,却又难堪很多。胡青牛用心拟了一张药方,却邪扶正,补虚泻实,用的是“以寒治寒”的反治法。张无忌服了以后,狠恶寒噤,大泻了一场,半今后精力竟健旺了很多。

张无忌尚未答复,常遇春道:“师伯,那不可。张三丰张真人有话在先,他跟我说:‘胡先生决不能勉强无忌入教,倘若当真治好了,我武当派也不领贵教之情。’”

张无忌站起家来,说道:“常大哥,你情意已尽,我太师父也决不会怪你。”说着昂然走了出去。常遇春一惊,忙问:“你去那边?”张无忌道:“我若死在胡蝶谷中,岂不坏了‘蝶谷医仙’的名头?”说着回身走出茅舍。

张无忌无可何如,只得自行去医书中查考,胡青牛任他自看,也不加制止。张无忌辰以继夜,废寝忘食的研讨,不但将胡青牛的十余种著作都翻阅一遍,其他《黄帝内经》、《华陀内昭图》、《王叔和脉经》、《孙思邈令媛方》、《令媛翼》、《王焘外台机密》等等医学典范,都一页页的翻阅,只要与医治截心掌有关的,便细读深思。每日辰申两时,胡青牛则给他施针灸艾,以除恶毒。

胡青牛正色道:“你中了这‘截心掌’,伤势实在不轻,倘若我马上给你医治,能够病愈。过了七天,只能保命,武功不能保全。十四天后再无良医动手,那便伤发无救。”常遇春道:“这是师伯你白叟家见死不救之功,弟子死而无怨。”

张无忌身上常脉和奇经隔断以后,五脏六腑中所中的恶毒相互不能为用。胡青牛再以陈艾灸他肩头“云门”、“中府”两穴,跟着灸他自手臂至大拇指的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少商各穴,这十一处穴道,属于“手太阴肺经”,可稍减他肺中深藏的恶毒。这是以热攻寒,张无忌所受的痛苦,比之恶毒发作时又是另一番滋味。灸完手太阴肺经后,再灸足阳明胃经、手厥阴心包经……

常遇春气喘吁吁的道:“胡师伯,你定是不肯救他的了,是不是?”胡青牛笑道:“我外号叫作‘见死不救’,莫非你不晓得?却来问我。”常遇春道:“我身上的伤,你却肯救的?”胡青牛道:“不错。”常遇春道:“好!弟子曾承诺过张真人,要救活这位兄弟,此事决计不能让朴重中人说一句我明教弟子言而无信。弟子不要你治,你治了这位兄弟罢。我们一个换一个,你也没亏损。”

针其膏兮药其肓

张无忌将医经合上,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说道:“胡先生这部《子午针灸经》广博高深,长辈十九不懂,还请指导。甚么叫做‘御阴阳五行之变’?”胡青牛解释了几句,俄然觉悟,说道:“你要问如何医治常遇春吗?嘿嘿,别的可说,这一节却不说了。”

张无忌听在心中,十九全不明白,但为了显得“我武当派这些也懂”,常发些谬论,与他回嘴一阵。胡青牛详加阐述,及至明白“这坏小子实在一窍不通,乃胡说八道”,已然大费了一番唇舌。但是深山僻谷当中,除了几名烧饭煎药的僮儿以外,胡青牛无报酬伴,本日这小孩儿到来,跟他东拉西扯的讲论穴道,倒也颇畅所怀。

胡青牛毕生用心医术,任何疑问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但“玄冥神掌”所发寒毒,他平生当中从未碰到过,而中此剧毒后竟然数年不死而缠入五脏六腑,更属匪夷所思。他本已决计不给张无忌治伤,但是碰上了这等毕生难逢的怪症,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怎肯舍却?深思半天,终究想出了一个妙法:“我先将他治好,然后将他弄死。”

当时他正在针刺张无忌腰腿之间的“五枢穴”,这一穴乃足少阳和带脉之会,在同水道旁一寸五分。张无忌道:“人身上这个带脉,可算得最为古怪了。胡先生,你知不晓得,有些人是没带脉的?”胡青牛一怔,道:“瞎扯!怎能没带脉?”张无忌原是信口胡吹,说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这带脉我看也没多大用处。”

胡青牛心下嘲笑:“这小鬼大言炎炎,装出一副豪杰豪杰模样,我真的不给他医治,瞧他是不是跪地相求?”向常遇春道:“他既决意不入本教,遇春,你叫他出去。我胡青牛门中,怎能有病死之人?”

第十二回

张无忌翻开第一页来,只见上面写道:“十二经及奇经七脉,皆高低周流。惟带脉起小腹之间,季胁之下,环身一周,络腰而过,如束带之状。冲、任、督三脉,同起而异行,一源而三歧,皆络带脉……”跟着批评古来医书中的弊端之处,《十四经阐扬》一书中说带脉只四穴,《针灸大成》一书中说带脉凡六穴,实在共有十穴,此中两穴忽隐忽显,如有若无,最难堪辨。张无忌一起翻阅下去,虽不明此中奥义,却也知此书识见不凡,因而就他指责前人弊端之处,提出来就教。

胡青牛甚是欢乐,一起用针,一起解释,待得为他带脉上的十个穴道都刺过了金针,让他歇息了半晌,说道:“我另有一部《子午针灸经》,尤其我心血之所寄。”从室内取了一部厚达十二卷的手书医经出来。

胡青牛双眉竖起,肝火勃发,尖声道:“哼,张三丰便如何了?他如此瞧不起我们,我干么要为他着力?孩子,你本身心中打的是甚么主张?”

张无忌翻将开来,见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穴道部位,药材分量,下针的时候深浅,无不详为说明。贰心念一动:“我查阅一下,且看有无医治常大哥身上伤势的法门?”因而翻到第九卷“武学篇”中的“掌伤治法”,但见红沙掌、绵掌、毒沙掌、铁沙掌、开山掌、破碑掌……各种百般掌力伤人的征状、抢救、治法,无不备载,待看到一百八十余种掌力以后,鲜明呈现了“截心掌”。

张无忌叫道:“我不要你救,不要你救!”转头向常遇春道:“常大哥,你当我张无忌是卑鄙小人么?你拿本身的性命来换我一命,我便活着,也有趣之极!”常遇春不跟他多辩,解下腰带,将他紧紧缚在椅上。张无忌急道:“你不放我,我可要骂人啦!”见常遇春不睬,便把心一横,痛骂:“见死不救胡青牛,胡里胡涂的牛也是牛,青色的牛也还是牛,你是坏牛、恶牛、笨牛、狗牛……”胡青牛听他漫骂,也不起火,只冷冷瞧着他。

中国医道窜改多端,并无定规,同一病症,医者常视寒暑、日夜、剥复、盈虚、终始、动静、男女、大小、表里……诸般连累而定医疗之法,窜改常常存乎一心,少有定规,因之良医与庸医判若云泥。其间奇妙,张无忌天然不懂,当下将治法看了几遍,牢服膺住。那“掌伤治法”的最后一项,乃是“玄冥神掌”,述了伤者征状后,在“治法”二字之下,注着一字:“无”。

常遇春也不去听他说些甚么,忙拔步追出,一把抓住张无忌,将他抱回。

胡青牛明知这小孩不明医理,然他长年荒谷隐居,毕竟孤单。前来求医之人虽络绎不断,但大家只赞他医术如神,这些阿谀话他于二十年前便早听得厌了。实在他毕生真正自大的大学问,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创见,道前贤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绩非同小可,却只能孤芳自赏,未免孤单。此时见这少年乐于读他著作,模糊有知己之感,便将本身的对劲之作取出以示。

待得十二常常脉数百处穴道灸完,天已全黑。僮儿搬出饭菜,开在桌上,另行端了一大盘米饭青菜,拿到门外草地上给常遇春食用。

常遇春道:“胡师伯、张兄弟,告别了。我这便寻大夫去!”胡青牛冷冷的道:“胡蝶谷四周二百里以内没一个真正良医,你七天以内,一定能走得出去。”常遇春哈哈一笑,说道:“有‘见死不救’的师伯,便有‘岂不该死’的师侄!”说着大踏步出门。

胡青牛动手时毫不睬会张无忌是否疼痛,用陈艾将他周身烧灸得到处焦黑。张无忌不肯有涓滴逞强,心道:“你想要我呼痛嗟叹,我恰好哼也不哼一声。”竟谈笑自如,跟胡青牛讲论穴道经脉的部位。他虽不明医理,但寄父谢逊曾传过他点穴、解穴及转移穴道之术,各处穴位他倒知之甚详。和这位当世神医相较,张无忌对穴道经脉的见地自陋劣之极,但所言既触及医理,正逢迎胡青牛之所好。胡青牛一面灸艾,为他肃除体内恶毒,一面滚滚不断的讲论。

当晚常遇春便睡在门外。张无忌也不出声向胡青牛求恳,临睡时自去躺在常遇春身边,和他同在草地上睡了一夜,以示有难同当。胡青牛只作视而不见,毫不睬会,心中却悄悄称奇:“这小子公然和常儿颇不不异。”

午后胡青牛又为张无忌针灸。张无忌以言语相激,想迫得他沉不住气,便为常遇春施治,那知胡青牛理也不睬,只冷冷的道:“我胡青牛那‘蝶谷医仙’的外号,说来有点名不副实,‘仙’之一字,何敢妄称?旁人叫我‘见死不救’,我才喜好。”

过了半晌,张无忌悠悠醒转,只见胡青牛坐在劈面椅中,望着药炉中的火光,凝神入迷,常遇春却躺在门外草径当中。三人各想各的心机,谁也没说话。

张无忌心知本身材内恶毒散入五脏六腑,连太师父这等深厚的功力,也束手无策,本身可否活命,全看这位神医肯不肯施救,但太师父临行时曾谆谆叮咛,决不成陷身魔教,致沦于万劫不复地步。固然魔教到底坏到甚么地步,为甚么太师父及众师伯叔一提起来便深痛绝恶,他实在不大了然,而爹爹、妈妈、寄父也向来没说过,但他对太师父崇拜非常,坚信他所言决计不错,心道:“宁肯他不肯施救,我毒发身故,也不能违背太师父的教诲。”朗声说道:“胡先生,我妈妈是天鹰教堂主,我想天鹰教也是好的。但太师父曾跟我言道,决计不成身入魔教,我既答允了他,岂可言而无信?你不肯给我治伤,那也没法。倘若我贪恐怕死,勉强服从了你,那么你治好了我,也不过让世上多一个不信不义之徒,又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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