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莲舟心道:“这几句经文,想是他魔教教众每当身故之前所要念诵的了。他们不念本身身故,却怜悯世人多忧多患,实在是大仁大勇的胸怀!当年创设明教之人,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可惜传到后代,反而成了为非作歹的渊薮。”
宋远桥便道:“二弟,由他去罢!”俞莲舟朗声道:“好豪杰,豪杰子!”便即退开。这“好豪杰,豪杰子”六字,仿佛是奖饰殷天正,又似是讽刺宗维侠的反话。宗维侠不肯和武当派惹下纠葛,假装没闻声,见俞莲舟走开,便向殷天正身前走去。
宗维侠惊呆之下,顿时觉悟,向俞莲舟瞋目而视,喝道:“大丈夫光亮磊落,怎地暗箭伤人?”他料定是俞莲舟在暗中互助,多数还是武当诸侠一齐脱手,不然单凭一人之力,不能有这么强猛的劲道。
这块石头飞去,秃的一声,正中殷天正额角,立时鲜血长流。这一下谁都大吃一惊,宗维侠踢这块石头畴昔,原也没想能击中他,那知殷天正已半昏半醒,没能遁藏。当此情势,宗维侠上前只须悄悄一指,便能致他于死地。
武当派中另有俞莲舟和殷梨亭两大妙手未曾出场,只见殷天正脸颊胀红,头顶热气袅袅上升,刚才这场比试虽不大耗内力,但敌手实在太强,却已竭经心智,目睹他已是强弩之末,俞殷二侠任何一人了局,立时便可将他打倒,稳享“打败白眉鹰王”的佳誉。俞莲舟和殷梨亭对望一眼,都摇了点头,均想:“乘人之危,胜之不武。”
他初看殷天正和张松溪、莫声谷相斗时,体贴两边亲人安危,并没如何留意两边出招,这时见两人隔得远远的相斗,晓得只要胜负之分,并无死伤之险,这才用心察看两人招数。看了半晌,见两人出招越来越快,贰心下却越来越不明白:“外公和宋大伯都是武林中一流妙手,但招数当中,何故竟有这很多马脚?外公这一拳倘若偏左半尺,不就正打中宋大伯胸口?宋大伯这一抓若再迟出半晌,岂不刚好拿到了我外公左臂?莫非他二人用心相让?但是瞧景象又不像啊。”
明教自杨逍、韦一笑、说不得诸人以下,天鹰教自殷天正、李天垣以下,直至厨工脚夫,个个神态寂静,朗声念诵,涓滴不以身故教灭为惧。
殷天正一惊:“莫非他武当拳术如此短长,竟已练成了隔山打牛神功?”不敢怠慢,运起内劲,右掌挥出,抵挡他拳力。不料这一掌挥出,前面空空荡荡,并未接到甚么劲力,不由得大奇。只听宋远桥道:“久仰老前辈武学精深,家师也常称道。但现在前辈已力战数人,长辈倒是生力,过招之际太不公允。我们只较量招数,不比体力。”一面说,一面踢出一腿。这一腿又是虚踢,离对方身子仍有丈许之地,但脚法精美,方位独特,当真匪夷所思,倘是近身进犯,可就非常难防。殷天正赞道:“好脚法!”以攻为守,挥拳抢攻。宋远桥侧身闪避,还以一掌。
张无忌道:“我叫曾阿牛。”一面说,一面伸掌贴在殷天正背心“灵台穴”上,将内力源源输入。他的九阳真气浑厚之极,殷天正颤抖了几下,便即睁眼,望着这少年,颇感奇特。张无忌向他微微一笑,抓紧运送内力。
世人只待殷天正在宗维侠一拳之下丧命,六派围歼魔教的豪举便即大功胜利。
唐文亮瞧出他内力已耗了十之八九,只须跟他斗得半晌,不消脱手,他本身就会颠仆,双掌一错,抢到殷天正身后,发拳往他后心击去。殷天正斜身反勾,唐文亮已然跃开,他脚下矫捷之极,如同一只猿猴,不竭前后摆布的腾跃。斗了数合,殷天正面前忽黑,喉头微甜,大口鲜血喷出,再也站立不定,一交坐倒。
张无忌见他伸掌推到,便顺手挥掌拍出。砰的一响,双掌订交,宗维侠发展三步,待要站定,岂知对方这一掌力道雄浑非常,仍感安身不定,幸亏他下盘工夫扎得坚固,但觉上身直今后仰,右足忙在地下一点,纵身后跃,借势纵开丈余。落下地来时,这股掌势仍未消解,又踉踉跄跄的连退七八步,这才站定。这么一来,他和张无忌之间已相隔三丈以上。他惊怒莫名,旁观世人却大惑不解,都想:“宗维侠这老儿在闹甚么玄虚,怎地又退又跃,跃了又退,大捣其鬼?”便张无忌本身,也想不透本身这么悄悄出掌,何故竟有如许能力。
宗维侠道:“好!他折断我唐三弟四肢,我也打断他四肢便了。这叫做面前报,还得快!”他见俞莲舟兀自踌躇,大声说道:“俞二侠,我们六大派来西域之前立过盟誓。本日你反来回护魔教头子么?”俞莲舟叹了口气,说道:“现在任凭于你。回归中原今后,我再领教宗二先生的七伤拳神功。”宗维侠心下一凛:“这姓俞的何故一再保护于他?”他对武当派确切很有顾忌,但众目睽睽之下,终不能逞强,嘲笑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武当派再强,也不能恃势横行啊。”这几句话骎骎然牵涉到了张三丰身上。
宗维侠提起右臂,踏步上前。武当派中走出一人,身穿土布长衫,神情朴素,倒是二侠俞莲舟,身形微晃,拦在宗维侠身前,说道:“宗兄,殷教主已身受重伤,胜之不武,不劳宗兄脱手。殷教主跟敝派很有过节,此人交给小弟罢。”张无忌大喜,心想:“俞二伯待我妈妈最好,他定是瞧在我妈妈份上,出来保护我外公。”心中极感他美意厚意。
张无忌见唐文亮纵起家子,腾空下击,正要飞身畴昔救济外公,却见殷天正右手斜翻,姿式妙到巅毫,恰是对于仇敌从上空打击的一招杀手,眼看两人处此方位,唐文亮已没法自救。公然听得喀喀两响,唐文亮双臂已为殷天正发挥“鹰爪擒特长”折断,跟着又是喀喀两响,连两条大腿骨也折断了,砰的一响,摔在数尺以外。他四肢骨断,再也转动不得。旁观世人见殷天正于重伤之余仍具这等神威,无不骇然。
殷天正见他哈腰弓背,微有下拜之态,便道:“不必客气。”双手圈转,封在心口。遵循拳理,宋远桥必当抢步上前,伸臂反击,那知他伸臂反击是一点不错,却没抢步上前,这拳打出,竟和殷天正的身子相距一丈不足。
宗维侠大步上前,指着张无忌喝道:“小子,你是谁?”
俞莲舟给他说得莫名其妙,反瞪他一眼,暗道:“你装模作样,想干甚么?”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必?为善除恶,惟光亮故。喜乐悲愁,皆归灰尘。万事为民,不图私我。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宋远桥微微一笑,收掌后跃,说道:“老前辈拳法精美,佩服,佩服!”殷天正也即收拳,说道:“武当拳法,公然冠绝古今。”两人说过不比内力,斗到此处,已没法再比下去,便以和局结束。
空智大师合什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少林派空智大师大声发令:“华山派和崆峒派各位,请将场上的魔教余孽一概诛灭了。武当派从西往东搜刮,峨嵋派从东往西搜刮,别让魔教有一人漏网。昆仑派预备火种,燃烧魔教巢穴。”他叮咛五派后,双手合什,说道:“少林后辈各取法器,诵念往生经文,为六派殉难的豪杰、魔教本日身故的教众超度,化除冤孽。”
宋远桥道:“既然如此,获咎了!”说罢左手扬起,右掌抵在掌心,一招“请手式”挥击出去,乃武当派拳法中长辈和长辈过招的招数。
实在殷天正和宋远桥固然离身相斗,招数上却涓滴不让。张无忌学会乾坤大挪移心法后,武学上的修为已比他们均要高上一筹。但说殷、宋二人的招数中很有马脚,却又不然。张无忌不知本身这么想,只因身负九阳神功之故,他所假想的招数固能克敌制胜,却常常实际难能,凡人千万没法做到,也不是比殷、宋二人更妙更精。正如飞禽见地下狮虎斗争,不免会想:“何不高飞下扑,可操必胜?”殊不知狮虎在百兽当中虽最凶悍短长,要高飞下扑,却力所不能。张无忌见地未够博识,一时想不到此中原因。
他见宗维侠迳自举臂向外公走去,不暇更思,大踏步抢出,挡在宗维侠身前,说道:“且慢脱手!你如此对于一个身受重伤之人,也不怕天下豪杰嘲笑么?”
宗维侠万没想到这老儿竟能又神完气足的站起,目睹这现成便宜是捡不到的了,顾忌他“鹰爪擒特长”短长,便道:“崆峒派的七伤拳既没甚么了不起,你便接我三招七伤拳罢!”他盼殷天正不使擒特长,单是拳掌相对,比拚内力,那么本身以逸待劳,当可仗着七伤拳的内劲取胜。
张无忌瞧着殷天正和宋远桥,心中只觉是在冰火岛上旁观爹爹和妈妈比试拳脚。他父母在岛上极少练武,拆招试拳,也均是试给张无忌旁观。这时张无忌眼中看出来,外公白衣飞动,化作了母亲模样;宋大伯一身青衫,超脱萧洒,则如是爹爹当年。他热泪盈眶,只想张口大喊:“爹爹、妈妈,你们好么?”
宗维侠见说话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涓滴不觉得意,伸手推出,要将他推在一旁,以便上前打死殷天正。
他武当二侠不欲乘人之危,旁人却一定都有君子之风,只见崆峒派中一个矮小老者纵身而出,恰是刚才高叫燃烧明教历代教主牌位之人,轻飘飘的落在殷天正面前,说道:“我姓唐的跟你殷老儿玩玩!”语气甚为轻浮。
唐文亮大喜,喝道:“殷天正,本日叫你死在我唐文亮拳下!”
崆峒五老中的第三老唐文亮如此惨败,崆峒派大家脸上无光,目睹唐文亮躺在地下,只因和殷天正相距过近,竟没人敢上前扶他返来。
半晌之间,殷天正胸口和丹田中闭塞之处已然通畅无阻,低声道:“多谢小友!”站起家来,傲然道:“姓宗的,你崆峒派的七伤拳有甚么了不起,我便接你三拳!”
只听宗维侠道:“甚么身受重伤?此人最会装死,刚才若不是他故弄玄虚,唐三弟那会上他这恶当?俞二侠,贵派和他有梁子,兄弟跟这老儿也有过节,让我先打他三拳出气!”俞莲舟不肯殷天正一世豪杰,如此丧命,又想到张翠山与殷素素,说道:“宗兄的七伤拳天下闻名,殷教主眼下这般模样,怎还禁得起宗兄三拳?”
张无忌目睹明教和天鹰教大家已无抗御之力,唱了这“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的经文以后,已均束手待毙,光亮顶上成百上千的两教教徒,转眼间便即尸横当场,尽数要命丧六大派的刀剑之下。他曾听太师父谆谆教诲,决不成和魔教打甚么交道,致蹈父亲复辙,魔教畴昔作歹甚多,杨逍之刁悍纪姑姑即为明证。自来正邪不两立,荡魔除邪,原为朴重侠义道所当为,但目睹两教教众束手任人搏斗,毕竟于心不忍。又想:“杀人抵命,冤冤相报,力强者胜。这番大搏斗,弄得武林中腥风血雨,和蒙古鞑子大杀我汉人,又有甚么别离?但是我年青力微,孤身一人,六大派谁也不瞧我在眼里,我如出头说和,徒然惹人嘲笑,三拳两脚便将我打在一旁,说不定还将我杀了,那便如何是好?张无忌啊张无忌,你怎地如此胆怯卑鄙?人家要杀你外公,倘若爹爹妈妈现在在生,天然是要极力保护外公全面。我跟外公一起送命便了!一边是我爹爹的武当派,一边是我妈妈的天鹰教,我谁也不帮,只拚了命说和,让两边不要杀人,多结仇恨!”
当此之际,明教和天鹰教教众俱知本日大数已尽,众教徒一齐挣扎爬起,除了身受重伤没法转动者以外,大家盘膝而坐,双手十指伸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高涨之状,跟着杨逍念诵明教的经文:
过了半晌,崆峒派中一个弓着背脊的高明白叟重重踏步而出,右足踢起一块石头,直向殷天正飞去,口中喝道:“白眉老儿,我姓宗的跟你算算陈帐。”此人是崆峒五老中的第二老,名叫宗维侠。他说“算算陈帐”,想是曾吃过殷天正的亏。
忽见宋远桥招数一变,双掌飞舞,有若絮飘雪扬,软绵绵不着力量,恰是武当派的“绵掌”。殷天正呼喝一声,打出一拳。两人一乃至柔,一乃至刚,各逞绝技。
顷刻之间,但见两人拳来脚往,斗得极是松散,但是始终相隔丈许之地。固然招不着身,统统满是虚打,但他二人多么成分,那一招得胜、那一招占先,各自心知。两人全神灌输,涓滴不敢怠忽,便和贴身搏斗无异。
旁观世人很多是武学妙手,见宋远桥走的是以柔克刚的门路,拳脚倒是极快,殷天正大开大阖,招数以刚为主,也涓滴没慢了。两人见招拆招,忽守忽攻,仿佛是别离练拳,各打各的,实在斗得狠恶非常。
斗到分际,宋远桥左掌拍出,右掌陡地里后发先至,跟着左掌斜穿,又从前面抢了上来。殷天正见本身上三路全为他掌势罩住,大吼一声,双拳“丁甲开山”,挥击出去。两人双掌双拳,便此胶在空中,呆呆不动。拆到这一招时,除了比拚内力,已无他途可循。两人相隔一丈以外,四条手臂假造斗力之状,此时看来仿佛古怪,但若近身真斗,却已面对最为凶恶的关头。
殷天正向他横了一眼,鼻中一哼,心道:“若在平时,崆峒五老如安在殷某眼下?本日虎落平阳被犬欺,殷某一世英名,倘若就义在武当七侠手底,那也罢了,可千万不能让你唐文亮竖子成名!”虽满身骨节酸软,只盼睡倒在地,就此长卧不起,但胸中豪气平生,下垂的两道白眉俄然竖起,喝道:“进招罢!”
这几句话声音明朗,响彻全场。各派人众奉了空智大师的号令,本来便要别离脱手,俄然听到这几句话,一齐留步,转头瞧着他。
殷天正哈哈一笑,说道:“宋大侠的美意,老夫心领。老夫是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虽已自树流派,但明教有难,岂能背弃昔日交谊,置身事外?本日有死罢了,宋大侠请进招罢!”说着踏上一步,双掌假造胸前,两条白眉微微颤抖,凛然生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