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续向西行,不久又见到了火焰暗号。傍晚时分到了丰润,那是冀北的大城,依着暗号所指,寻到一处粉墙黑门以外。但见门上铜环擦得晶亮,墙内梅花半开,是家幽雅精洁的人家。他拿起门环,小扣三下。不久脚步细碎,黑门呀的一声开了,鼻中先闻到一阵浓香,应门的是个身穿粉红皮袄的小鬟,抿嘴一笑,说道:“相公贵姓?今儿有闲来坐坐,姊姊可真高兴了!”说着左手便搭到了他肩头。

张无忌大喜:“本来寄父大展神威,击毙看管人众,本身杀出去了。”在房中四下察看,果见墙角上用锋利之物刻着个火焰的图形,恰是明教的暗号,又见窗闩折断,窗户虚掩,心想:“是了,刚才我见这楼上黑影明灭,便是寄父脱身而去了,只不知寄父如何会遭丐帮擒去?想是他白叟家目不见物,难以防备丐帮的狡计。他们若非用蒙汗药物,便是用绊马索、倒钩、鱼网之类物事擒他。”

当下展开轻功,奔到了那巨宅之旁,纵身翻过围墙,只听得有人说道:“陈长老也忒煞多事,明显言定正月十六大伙在老河口堆积,却又急足快报,传下讯来,要我们在此等待。他又不是帮主,说甚么便得如何,岂有此理!”声音宏亮,语带愤恚,说的明显是丐帮中事。张无忌一听,心中大喜。

张无忌双臂一振,那七八名丐帮弟子砰砰连声,直摔出去,只撞得一排长窗尽皆稀烂。他穿过大厅,砰的一掌,又撞飞了中门,见中厅上摆着一桌筵席,史火龙居中而坐。一干丐帮首级听得大门口鼓噪之声,朴重人出来查询。张无忌来得好快,半路上迎住那仓促出来查问的七袋弟子,劈胸抓住,便向史火龙掷去。

楼上并排三房,目睹东配房中无人,又到西配房窗外窥看。房中灯光亮亮,桌上杯盘狼籍,放着七八人的碗筷,杯中残酒未干,菜肴初动,却一人也无,仿佛这些人吃喝未久,便即离房他去。中间房却黑洞洞地并无灯光。他轻推房门,内里上着门闩,他低声叫道:“寄父,你在这儿么?”不听得回声。

张无忌“咦”的一声,欣喜交集,见圆桌右首坐着个少女,鲜明便是周芷若。她身边坐着的倒是宋青书。周芷若惊呼一声:“无忌哥哥!”站起家来,身子一晃,便疲劳在地。张无忌吃了一惊,抢上前去俯身抱起。他身子尚未挺直,背上啪的一声、砰的一响,已让宋青书击了一掌,再给别的一名丐帮妙手打中一拳。

赌场庄头见张无忌服饰华贵,只道是位大豪客来了,忙笑吟吟的迎将上来,说道:“公子爷快来掷两手,你手气好,杀他三个通庄!”转头向众赌客道:“快让位给公子爷,大伙儿端定银子输钱,好让公子爷双手捧回府去啊!”

张无忌恍然大悟,本来此处竟是所倡寮,说道:“对不起。”回身便走。那小鬟追了出来,叫道:“公子爷,我家姊姊那一点比不上周纤纤?你便半晌儿也坐不得?”张无忌连连摇手,飞步而去。

张无忌眉头一皱,见众赌客中并无江湖人物,提声叫道:“寄父,寄父,你白叟家在这儿吗?”隔了一会,不听有人答复,便问那庄头道:“你可曾见到一名黄头发、高身裁的大爷出去,是一名双目失明的大爷?”那庄头见他不来打赌,倒是来寻人,心中顿时淡了,笑道:“笑话奇谈,天下竟有瞎子来赌骰子的?这瞎子是失心疯的吗?”

此时他更无思疑,沿着巷子追了下去,直追到沙河驿,天已拂晓,在饭店中胡乱买了些馒头充饥,更向西行,到了棒子镇上。只见街角墙脚下绘着个火焰暗号,指向一所破祠堂。贰心中大喜,猜想寄父定是藏身其间,走进门去,只听得一阵呼么喝六之声,大厅上围着一群地痞和败落户后辈正自打赌,倒是个赌场。

他溜下树来,掩近高楼,躲在一座假山以后,待两名巡查的丐帮弟子回身行开,便即窜到楼底,纵身而上。但见楼上灯烛敞亮,他伏身窗外,聆听房内动静。听了半晌,楼房内竟半点声气也无。他好生奇特:“如何一小我也没有?莫非竟有妙手暗伏在此,能长时闭住呼吸?”又过一会,仍听不到呼吸之声,探身向窗缝中张望,见桌上一对大蜡烛已点去了大半截,室中却无人影。

只见史火龙居中而坐,传功、法律二长老、掌棒龙头及三名八袋长老坐鄙人首,另有一个服饰富丽的中年瘦子,服饰形貌活脱是个富绅,背上却也负着六只布袋。张无忌悄悄点头:“是了,本来卢龙有个大财主是丐帮弟子。叫化子在大财主屋里集会,确是谁也想不到的了。”

次晨起家,在丰润城外又找到了火焰暗号,仍指向西方。午后到了玉田,见那暗号指向一家大户人家。这家门外悬灯结彩,正做丧事,灯笼上写着“之子于归”的红字,看来是女儿出嫁,锣鼓吹打,贺客盈门。张无忌此次学了乖,不再直入探听谢逊下落,混在贺客群中察看,未见异状,便即出来找寻暗号,果在一株大树旁又找到了。

当下买了匹坐骑,重回卢龙,在旧衣店买了件红色长袍,借了朱笔,在白袍上画了个极大的火焰,决意堂堂正正的以明教教主成分,硬闯丐帮总堂。

院子中站着丐帮的十多名四五袋弟子,见两扇大门蓦地飞起,已大吃一惊,又见一个白衣少年闯进,顿时有七八人同声呼喝,迎上拦住,纷繁叫道:“甚么人?干甚么?”

火焰暗号引着他自玉田而至三河,更折而向南,直至香河。此时他已然想到:“多数是丐帮发见了我的踪迹,使调虎离山之计将我远远引开,以便罢休干那恶毒活动。”他虽焦心,却又不敢不顺暗号而行,只怕暗号确是谢逊和周芷若所留。“倘若他们正给短长仇敌追击,奔逃之际,沿路留下暗号,只盼我赶去救济,我若自作聪明,迳返卢龙,寄父和芷若竟尔是以罹难,那可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只要跟着这火焰暗号,追他个水落石出。”

那财主模样的仆人坐鄙人首,目睹那七袋弟子向席上飞来,伸臂往那人身上抱去,一抱抱个正着,但觉一股劲力排山倒海般撞到,脚下急使“千斤坠”,要待稳住身形,不料登登登连退七八步,背心靠上了大柱,这才愣住,双手一松,将那七袋弟子抛在地下,一口气喘不过来,满身瘫软,倒在柱边。群丐见此景象,无不骇然。

声音从大厅中传出,张无忌悄悄掩近,只听得一个粗暴的声音说道:“陈长老是挺了不起的,阿谁他奶奶的金毛狮王谢逊,江湖上这很多人寻觅了二十多年,谁也抓不到一根狮毛的屁影子来闻闻,陈长老却将他手到擒来,别说本帮无人可及,武林当中,又有那一人能办到……”张无忌又惊又喜,他当日在弥勒庙中,曾听到过这粗暴的话声,知是丐帮帮主史火龙,心想寄父下落已知,丐帮中并无如何了不起的妙手,相救寄父当驳诘事,凑眼到长窗缝边,向里张望。

张无忌心想:“看来寄父不在此处,但丐帮人众如此周到防备,倒是为何?莫非成心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吗?”俄然闻到一阵血腥气从中间房传出,贰心头一惊,左手按在门上,内力微震,格的一声轻响,门闩从间断截。他当即闪身进房,接住两截断折的门闩,以免落地出声。

他换上白袍,大踏步走到那财主巨宅门前,只见两扇庞大的朱门紧紧闭着,门上碗口大的铜钉闪闪发光。他双掌推出,砰的一声,两扇大门飞起,向院子中跌了出来,乒乒乓乓一阵清脆,两只大金鱼缸给打得粉碎。

沿着通衢追出数里,来到一处岔道,四下寻觅,见一块岩石后画着个火焰暗号,指向西南的巷子。张无忌大喜,心想寄父行迹已明,立时便可会晤。明教中诸般联络指引的暗号,他曾听杨逍详细说过,又见这火焰暗号虽只寥寥数划,但钩划苍劲,若非谢逊这等文武全才之士,明教中没几人能画得出来。

这么一闹,心神半晌不得宁定,目睹天气将黑,夜晚间只怕错过了路旁的火焰暗号,便找一家客店歇宿,心头思潮起伏:“寄父怎地又去赌场,又去倡寮?他白叟家此举,到底含着甚么深意?”睡到中夜,俄然惊醒:“寄父双目失明,怎能一起上清清楚楚的留下这很多暗号?莫非是仇敌用心冒充本教暗号,戏弄于我?乃至是引我入伏?哼,便龙潭虎穴,好歹也要闯他一闯。”

到得傍晚,他越寻越烦躁,不由得思念起赵敏的好处来:“倘若她在身边,我决不致这般束手无策。”只获得一家客店留宿,用过晚餐后小睡半晌,挨到二更时分,飞身上屋,游目四顾,四下里一片安好,更无半点江湖人物集会迹象。正烦恼间,忽见东南角一座高楼上兀自亮着火光,心想:“此家非富即贵,该和丐帮拉扯不上干系……”正转念间,仿佛遥见人影明灭,有人从楼窗中跃出,相隔远了,看不清楚,心道:“莫非有绿林豪客到这大户人家去做案?摆布无事,便去瞧瞧。”

张无忌追随寄父不见,心中已没好气,听这庄头出言不逊,辱及寄父,踏上两步,将他一把抓起,走到门口悄悄一送,人已掷上了屋顶。张无忌推开世人,拿起赌台上两锭大银,说道:“公子爷把银子捧回府去了。”揣在怀内,大踏步走出祠堂。众地痞惊得呆了,谁敢来追?等他走远,这才大喊大呼。

自香河而宝城,再向明白庄、潘庄,已趋势东南,再到宁河,自此那火焰暗号便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了。他在宁河细细查察,不见有涓滴异状,心想:“公然是丐帮将我引到了这里,教我白白的奔驰数日。”

史火龙神采微沉,说道:“这半年来韩山童等一伙闹得好生畅旺。传闻他部下他妈的甚么郭子兴、朱元璋、徐达、常遇春、汤和、邓愈,打起仗来都很有点儿臭本领。此主要冯兄弟亲身出马,一来是要说得韩山童归附本帮,服服贴贴,又须察看他本身和部下那些大将有甚么筹算;二来密查这一起明教人马有他妈的甚么希罕古怪。冯兄弟肩上的担子非轻,怎能说是小事?”掌棒龙头不敢再说甚么,便道:“谨遵帮主叮咛。”接过手札,向史火龙施礼,出厅而去。

张无忌满脸通红,仓猝避开,说道:“贱姓张。有一名谢老爷子和一名姓周的女人,但是在这儿么?”那小鬟笑道:“这儿是梨香院啊,你要找周纤纤,该上碧桃居去。你给那一个小妮子迷得失了魂,上梨香院来找周纤纤了?嘻嘻!”

他只跨出一步,脚下便是一绊,相触处软绵绵地,似是人身,俯身摸去,倒是个尸身。此人气味全无,脸上兀有微温,显是死去未久。摸索此人头颅,小头尖腮,并非谢逊,当即放心。跨出一步,又踏到了两人的尸身。他伸指在西边板壁上戳出两个小孔,孔中透进烛光。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身,尽是丐帮弟子,明显都受了极重内伤。他提起一尸,扯开衣衫,但见那人胸口拳印宛然,肋骨齐断,拳力威猛不凡。

只听史火龙接着道:“陈长老既传来急讯,要我们在卢龙相候,定有他的事理。我们图谋大事,他奶奶的,这个……这个,务当谨慎谨慎。”掌棒龙头道:“帮主明鉴:江湖上群豪寻觅谢逊,为的是要篡夺武林至尊的屠龙宝刀。现下这把宝刀既不在谢逊之手,非论如何软骗硬吓,他始终不肯透露宝刀的地点。我们徒然获得了一个瞎子,除了请他喝酒用饭,又有何用?依兄弟说,不如狠狠的给他上些科罚,瞧他说是不说。”

史火龙摇手道:“不当,不当,用硬工夫说不定反而好事。我们等陈长老练了,再从长计议。”掌棒龙头脸露不平之色,似怪帮主甚么事都听陈友谅的主张。

史火龙取出一封信来,交给掌棒龙头,说道:“冯兄弟,你立即解缆前赴濠州,将我这封信交给韩山童,说他儿子在我们这里,安然无事,只须韩山童投诚本帮,我自会对他儿子另眼相看。”掌棒龙头道:“这送信的小事,仿佛不必由兄弟亲身走一趟罢?”

卢龙是河北重镇,唐朝为节度使驻节之地,宋金之际数度用兵,大受摧破,元气迄自未复,但仍火食稠密。张无忌走遍卢龙大街冷巷、茶馆酒馆,说也奇特,竟一个乞儿也遇不到。贰心下反喜:“如此一个大城,街上竟无化子,此事大非平常。陈友谅说丐帮在此集会,当非虚言,想是城中大大小小的化子都拜见帮主去了。只须寻访到他们集会之所,便能密查到寄父和芷如果否真为丐帮擒去。”他在城中古刹、祠堂、废园、旷场到处察看,找不到端倪,又到近郊各处村落踏勘,仍不见任何异状。

张无忌再听下去,只听他们尽说些今后明教、少林、武当、峨嵋各派归附以后,丐帮将如何昌隆威风。这史火龙的野心似反不及陈友谅之大,言中之意,只须丐帮把持江湖,称雄武林,便已心对劲足,却没想要得江山、做天子,鄙言秽语,说来鄙俗不堪。他听了一会,心感腻烦,深思:“看来寄父和芷若便囚在此处,我先去救了出来,再将这些大言不惭的叫化子好好惩诫一番。”悄悄跃上一株高树,四下张望,见高楼下有十来名丐帮弟子,手执兵刃,来往巡查,猜想便是囚禁谢逊和周芷若之所。

这数日当中,他既顾虑寄父和周芷若的安危,又连遭戏弄,在冀北大绕圈子,心中郁怒难宣,这时回到丐帮总舵,决意大闹一场。他劈破大门,大踏步走进,舌绽春雷,喝道:“丐帮世人听了,快叫史火龙出来见我。”

贰心中高兴不堪,走出房外,缩身门边,向下张望,见众丐兀自来回巡查,对楼上变故全不知情,深思:“寄父拜别未久,快去追上了他,咱爷儿俩回回身来,闹他个天翻地覆,方教群丐知我明教的手腕。”刚才见那黑影往西方而去,便纵身跃起,在一株高树上一点,跃出围墙,提气向西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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