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骑营参领富春、御前侍卫赵齐贤、张丰年等向韦小宝告别。韦小宝取出三百两银子,要张丰年在山下租赁民房,让双儿居住。少林寺向来不欢迎女施主入寺,双儿虽已改穿了男装,但达摩院十八罗汉都认得她是韦小宝的丫头,是以她候在山下,只道传过圣旨、封赠犒赏以后,韦小宝便即下山回京,那推测他竟会在寺中削发。

韦小宝怒道:“混蛋!甚么别有启事?你们那司徒伯雷本身早已去过云南,跟吴三桂统统都说好了,是不是?”元义方道:“仿佛……仿佛是的。”韦小宝骂道:“甚么仿佛欠仿佛?他妈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元义方道:“是……是的,去……去过的。”

韦小宝到此境地,只得满目含泪,跪下受剃。晦聪禅师先用剃刀在他头顶剃三刀,便有剃度僧将他头上本已烧得稀稀落落的头发剃个清光。晦聪禅师说偈道:“少林素壁,不觉得碍。代帝削发,不觉得泰。灰尘繁华,昔晦今明。不去不来,何损何增!”

帐外走进七八名军士,将元义方揿翻在地,一顿军棍,只打得皮开肉绽。

韦小宝笑嘻嘻的道:“三位老兄,我们此次可真交上了运啦,破了这件天大的造反案子,咱四人非大大升官不成。”张丰年等三人欣喜交集。赵齐贤道:“这是都统大人的明见英断,部属有甚么功绩?”韦小宝道:“见者有份,大家都有功绩。”

韦小宝见到一个个白须如银的澄字辈老衲人都称本身为师叔,净字辈中也有很多和尚年纪已老,竟称本身为师叔祖,倒也风趣,便是华字辈的众僧,也有三四十岁的,参拜之时竟然口称太师叔祖,忍不住哈哈大笑。世人见他脸上泪珠未擦,忽又大笑,无不莞尔。

元义方叫道:“不消打了。将军大人问甚么,小人招甚么。”早已盘算了主张,总之是顺着这小将军的口风,以免皮肉刻苦。

次日领军缓缓南行,到得中午时分,两名御前侍卫从京中快马追来,说道:“皇上有密旨。”韦小宝大喜,当即调集众侍卫、骁骑营众军官在中帐接旨。

韦小宝道:“好啊,那离北京近得很哪!你们这些反贼,企图当真暴虐,在都城四周山里伏下了一支精兵。吴三桂在云南一造反,你们立即从山里杀将出来,直扑北京,将我们这些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一个个砍瓜切菜,只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沙尘滚滚,屁滚尿流,是不是?”元义方叩首道:“这是吴三桂跟司徒伯雷两个反贼大逆不道的诡计,跟小人可不……可不相干。”

张丰年听他语气不善,大吃一惊,忙道:“平西王府中的人,我一个也不识。都……都统大人说……说得是,吴三桂那厮大……大逆不道,我们立……立即去处皇上告状。”

当下群僧按序上前拜见,此中澄心、澄光、澄通等都是跟他很有友情的。

韦小宝取出圣旨,拆开封套,由张丰年宣读,只听他长篇大论的读了很多,甚么“法师等深悟玄机,早识妙理,克建嘉猷,夹辅皇畿”,甚么“梵天宫殿,悬日月之光彩,佛地园林,动烟云之气色”,甚么“云绕嵩岳,鸾回少室,草垂仙露,林升佛日,倬焉梵众,代有明哲”,跟着读到封少林寺方丈晦聪为“护国佑圣禅师”,统统五台山建功的十八名少林僧皆有封赏,最后读道:“兹遣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钦赐穿黄马褂韦小宝为朕替人,在少林寺削发为僧,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钦此。”

傍晚时分,押送元义方的侍卫和骁骑营官兵赶了上来。韦小宝碰了这个大钉子,大师打赌也没兴趣了。一起无话,不一日,到了嵩山少林寺。

那传旨的侍卫走到韦小宝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皇上叮咛,叫你统统谨慎在乎。”韦小宝道:“是,皇上恩情,主子韦小宝感激万分。”取出四百两银子,送了两名侍卫。待两人走后,甚是迷惑:“莫非天子晓得我诬攀吴三桂?还是元义方那厮到了北京以后又翻供,说我屈打成招?看来皇上对吴三桂好得很,若要扳倒他,倒挺不轻易。”

晦聪禅师道:“师弟,本寺僧众,眼下以‘大觉观晦,澄净华严’八字排行。本师观证禅师,已于二十八年前圆寂,寺中澄字辈诸僧,都是你的师侄。”

韦小宝道:“这家伙花言巧语,假造了一片大话来哄人。这等反贼,不打那有实话?再给我打!”众军士一阵呼喊,军棍乱下。元义方大呼:“别打,别打!小人愿招!”韦小宝问道:“你们在王屋山上住的,共有多少人?”元义方道:“共有四百多人。”韦小宝又问:“连带家人呢?”元义方道:“总有二千来人罢!”韦小宝拍案骂道:“操你个奶奶雄,那有这么少的?给我打!”元义方叫道:“别打,别打!有……有四千……五千多人!”

元义方道:“这个……这个……恐怕……恐怕别有启事。”实则他们只是要绑架吴应熊,对韦小宝这句话倒不易答复。

韦小宝一听,只吓得背上出了一身盗汗,只得叩首谢恩。中军帐浑家人面无目光,好生羞惭。富春、张丰年等不敢多说,心想你这小孩儿混闹,皇上不降罪,总算待你很好了,眼下你表情卑劣,没的找钉子来碰,大家辞了出去。

韦小宝心中痛骂:“你老贼秃十八代祖宗不积善,却来剃老子的头发。你念一声阿弥陀佛,老子肚里骂一声辣块妈妈。”俄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满殿军官尽皆惊得呆了。众僧朗读佛号,无人理他。韦小宝哭了一会,也只得收泪。

方丈得报有圣旨到,带领僧众,迎下山来,将韦小宝一行接入寺中。

取过天子的御赐度牒,将“晦明”两字填入牒中,引他膜拜如来,众僧齐宣佛号。

那宣旨的侍卫站在中间,朗声说道:“骁骑营正黄旗副都统兼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听者:朕叫你去少林寺办事,谁叫你半途多管闲事?听信小人的胡说八道,诬告功臣,如许瞎搞,岂不令藩王寒心?那些乱七八糟的说话,今后不准再提,如有一言一语泄漏了出去,大师提了脑袋回京来见朕罢。钦此。”

韦小宝既是天子的替人,又是晦字辈“高僧”,在寺中自是成分尊崇。方丈拨了一座大禅房给他。晦聪方丈道:“师弟在寺中统统自在,朝晚功课,亦可自便,除了杀生、盗窃、邪淫、妄言、喝酒五大戒以外,其他小戒,可守可不守。”跟着解释五戒是甚么意义。

韦小宝说的是先前康熙命他放走吴立品、敖彪、刘一舟三人,以便查知刺客入宫为逆的本相。张丰年等却觉得王屋派来袭之事,早为皇上所知,那么诬攀吴三桂,也是皇上先有授意了,目睹一场大繁华平白无端的送到手中,无不大喜过望,向韦小宝千恩万谢。

韦小宝痛骂:“操你奶奶的十八代老祖宗,说话不爽利落快的,九千就是九千,为甚么说四千、五千,分开来讲?”元义方道:“是,是,有九千多人。”韦小宝道:“你们这等反贼,那有说实话的?说九千多人,起码有一万九千。”砰的一声,在桌上一拍,喝道:“在王屋山聚众造反的,到底有多少人?”

遵循满清端方,将军出征,若非奉有圣旨,不得擅回,韦小宝离北京虽不过二十里,却也不能自行回宫向康熙亲奏,当下命两名佐领、十名御前侍卫,领了一个牛彔三百名兵士(按:八旗兵三百报酬一牛彔,牛彔为“大箭”之意,为首者持大箭为令符,约相称于今之两连队。五牛彔为一甲喇。五甲喇为一固山。),连夜押了元义方去奏知康熙。贰心下对劲:“这一下搞得吴三桂可够惨的了。沐王府跟我们六合会比赛,要瞧是谁先斗倒斗垮吴三桂。老子本日对两位师父都立了大功,六合会的陈师父欢乐,天子师父也必欢乐。”

张丰年道:“说平西王造反,不晓得够不敷证据?”韦小宝道:“这批王屋山的反贼要造反,总不是假的罢?他们上北京去见吴三桂的儿子,能有甚么功德干出来?”张丰年道:“这姓元的说,他们要绑架平西王世子,逼迫平西王造反,那么王屋派事宿世怕一定跟他们有甚么联络。”韦小宝道:“张大哥跟平西王府的人很有来往,内幕晓得得很多,是不是?倘若他们造反胜利,平西王做了天子,嘿嘿。”

张丰年等三人和军中案牍师爷写好了奏章,读给韦小宝听,内容一如元义方的招认,王屋山中吴三桂旧部诸人的名单,附于厥后。奏摺中加油添酱,论述韦小宝白天见到反贼,夜里在营中假装不备,引其来袭,反贼凶悍非常,韦小宝率众奋战,身先士卒,活捉贼魁元逆义方,得知逆谋。御前侍卫葛通等三人,忠勇就义,求皇上恩情,对三人家眷厚加抚恤。

张丰年、赵齐贤、富春三人听得韦小宝一起指引,垂垂将一件造反谋叛的大逆案攀到平西王吴三桂头上,不由得面面相觑,悄悄担心,不知他是甚么企图。

元义方听出了他口气,人数说得越多,小将军越欢乐,便道:“传闻……传闻共有三万来人。”韦小宝喜道:“是啊,这才差未几了。”转头向参领富春道:“这贱骨头不打不招。”富春道:“恰是,还得狠狠的打。”

韦小宝道:“你们这三万多人,个个都练技艺,是不是?刚才那小女人,只十四五岁年纪,也练了技艺。你们都是吴三桂的旧部,有些年青的,是他部下将领的后代,是不是?”元义方道:“是,是。大师都……都会技艺,都是吴三桂的旧部。”韦小宝道:“你们的首级司徒伯雷,之前是吴三桂的爱将,兵戈是很短长的,是不是?他说要把我们满洲人都杀光了?”元义方道:“这是他大逆不道的言语,非常……非常之不对。”韦小宝道:“他派你们去北京见吴三桂的儿子,筹议如何造反。为甚么不到云南去,跟吴三桂劈面筹议?”

军士拿来纸笔,元义便利誊写名单。韦小宝见他写了半天也没写完,心中不耐,对张丰年道:“此人的供词,叫师爷都录了下来。”向元义方喝道:“你刚才说的供词,去跟师爷再说一遍。说得有半句不清楚的,砍了你的脑袋。带了下去!”两名军官拉了他下去。

晦聪禅师道:“韦大人代皇上削发,那是本寺的殊荣。”当即取出剃刀,说道:“韦大人是皇上替人,非同小可,便是老衲,也不敢做你师父。老衲代先师收你为弟子,你是老衲的师弟,法名晦明。少林合寺当中,晦字辈的,就只你和老衲二人。”

晦聪禅师率僧众谢恩。众军官取出犒赏物事分发。韦小宝在旁看着,心下满不是味儿。

韦小宝心想对方这一下杀了三名御前侍卫,本身却放了司徒鹤、曾柔一干人,只怕张丰年等侍卫不平,起码也要怪老子掷骰子的运气太也差劲,面前这件案子,总须给大师一些好处,才是做大农户的面子,沉吟半晌,已有了主张,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喝道:“你这大胆反贼,明显是去跟吴三桂勾搭,造反反叛,却说要绑架他儿子。你得了吴三桂多少好处,却替他坦白?他妈的王八蛋,来人哪!给我重重的打!”

韦小宝道:“这个天然,我小小年纪,那有这等聪明?若不是皇上有先见之明,这一桩大逆谋怎查得出?”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你这家伙倒灵巧得紧。”问道:“你们王屋派中,在吴三桂部下当过军官兵卒的,有那些人,一一招来。”元义方道:“人数多得很。”当下说了很多人的姓名,那倒并非假造。韦小宝道:“很好!你把这些人的姓名都写下来,他们之前在吴三桂部下当甚么官职,也都一一写明。”元义方道:“有些……有些小人不大清楚。”韦小宝道:“你不清楚?拖下去再打三十棍,你就清楚了。”元义方忙道:“不……不消打,小人都……都记起来啦。”

康熙调派御前侍卫、骁骑营亲兵来到少林寺,本来不过护送韦小宝前来剃度削发,但天子替人,岂同平常,若非如此大张旗鼓,怎能在少林群僧心目中显得此事的昌大?

韦小宝又问:“司徒伯雷是吴三桂的爱将,带着这三万多精兵,为甚么不驻扎在云南?你奶奶的,王屋山在甚么处所?”心想:“倘若王屋山也在云南,这句问话可不对了。”幸亏元义方答道:“在河南省济源县。”但韦小宝可也不知河南省济源县在甚么处所,说道:“那离北京很近,是不是?”元义方道:“也不太远。”韦小宝骂道:“操你奶奶,很近就很近。甚么也不太远!”元义方道:“是,是,很近,很近。”

韦小宝听了,说道:“把富参领和张赵两位侍卫头领的功绩也多说上几句。”富春等三人大喜伸谢。韦小宝又道:“再加上几句,说我们把反贼一十九人都擒住了,反贼却说甚么也不肯透露逆谋,我便根据皇上先前所授方略,用心开释一十八名反贼,这才将全数逆谋查得明显白白。”三人齐道:“放走一十八名反贼,本来是皇上所授方略?”

韦小宝道:“请三位去跟师爷筹议一下,如何写这道奏章。”

韦小宝道:“你招了不招?你说要去绑架吴三桂的儿子,如何到我们虎帐来殛毙御前侍卫?御前侍卫和骁骑营,都是皇上最最亲信之人,你们获咎了御前侍卫和骁骑营,就是不给皇上面子。”张丰年、富春等一听,心下大为受用,一齐出声望吓。

前面那些文诌诌的骈四骊六,韦小宝听了不知所云,前面这段话倒是懂的,不由得脸上变色。康熙要他去五台山做和尚,他是答允了的,万料不到竟会叫他在少林寺剃度。这道圣旨一向在他身边,但是不到地头,怎敢拆开偷看?何况就算看了,也不识此中写些甚么。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