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霸道:“兄弟有所不知。当年我们满清进关以后,每一旗旗主,先帝都赐了一部佛经。我祖上是正红旗旗主,也蒙恩赐一部。本日皇上召见,要我将先帝赐经呈缴。但是……但是我这部经籍,却不知如何,竟……竟给人盗去了。”
韦小宝皱眉道:“这部经籍当真如此要紧?啊,是了,那日抄鳌拜的家,太后命我到他家里去找两部甚么三十二章经、四十三章经甚么的。王爷不见了的,就是这个东西么?”康亲王脸上忧色更深,说道:“恰是,是《四十二章经》。一抄鳌拜的家,太后甚么都不要,单要经籍,可见这东西非同小可。兄弟可找到了没有?”韦小宝道:“找是找到了。鳌拜那厮把经籍放在他卧房的地板洞里,找得我出了一身大汗。这经籍有甚么希罕?我给你到和尚庙里去要他十部八部来,缴给皇上就是。”康亲霸道:“先皇钦赐的经籍,跟和尚庙里的平常佛经大不不异,可混冒不来。”
康熙沉吟道:“倘若老婊子逃回云南,你此行可多一分伤害。你多带侍卫,再领二千骁骑营军士去。”韦小宝道:“是,皇上放心。最好主子气将老婊子和矮冬瓜都抓了来,千刀万剐,好给太后出这口气。”
康亲王大喜,道:“兄弟如此义气深重,唉,做哥哥的别的话也未几说了。我是想请兄弟到太后或皇上身边,去偷一部经籍出来。我已叫定了几十名妙手匠人等在这里,我们连夜完工,仿造一部,好度过这个难关。”
韦小宝道:“王爷,你不必难堪。做兄弟的一条小性命……”左手抓住本身辫子,右手在本身头颈里一斩,做个双手捧着脑袋奉上的姿式,说道:“已交了给你,只要不是风险皇上的大事,甚么事都听你叮咛。”
康熙这一声骂不出口,韦小宝肚里给他补足:“小婊子!”
康亲王大喜,一跃而起,将他一把抱住,抱入书房。
康熙口中唯唯称是,心中却大不觉得然:“我大清在中原的大业越来越稳,此后须当开疆拓土,建万世不拔之基,又何必留甚么退步?一留退步,只要糟糕。父亲出了家,表情恬退,与世无争,才如许想。”公然听得父亲接下去道:“不过当年摄政王叮咛各旗旗主:关外存有大宝藏之事,千万不能泄漏,不然满洲王公兵将心知另有退步,赶上汉人造反,大师不肯拚死相斗,那就大事去矣。是以八旗旗主传交经籍给先人之时,只能说经中所藏奥妙,关及满清的龙脉,龙脉一遭人掘断,满洲人就大家死无葬身之地。一来使得八旗先人不敢忽起贪婪,偷偷去掘宝藏;二来如知有人前去掘宝,八旗便群起而攻,极力禁止。只要一国之主,才气得知这真正奥妙。”
韦小宝将经籍取出,双手送将畴昔,问道:“是这东西吗?”康亲王紧紧抓住,满身颤栗,翻开书牍一看,道:“恰是,恰是,这是镶白旗的赐经,是以是白封皮镶红边儿的。我们立即完工雕版。兄弟,你得再教我一个法儿,怎生推搪得几天。嗯,我假装从顿时跌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昏倒不醒。待得冒牌经籍造好,再去叩见皇上,你说可好?”
康熙一惊,心想此事倒是大有能够,叫道:“传尚衣监!”
康熙当时便想起了父皇要韦小宝带返来的话:“天下事须当顺其天然,不成强求,能给中原百姓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我们走,那么我们从那边来,就回那边去。”记得顺治又说:“我满清唾手而得天下,实是天意,这中间当真非常幸运。我们不成存着久居中原之心,可别弄得满洲人尽数毁灭于关内,匹马不得出关。”
康亲霸道:“我是想请兄弟……想请兄弟……想请兄弟……”连说三句“想请兄弟”,却不接下去,只是眼望韦小宝,瞧着他脸上神情。
来到侍卫房中,只见康亲王一手拿着茶碗,坐着呆呆入迷,眉头皱起,深有忧色。他一见韦小宝出去,忙放下茶碗,抢上来拉住他手,说道:“兄弟,多日不见,可想杀我了。”
康亲王一听他到来,三脚两步的迎了出来,握住他双手,连问:“如何?如何?”韦小宝愁眉苦脸,摇了点头。康亲王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说道:“这件事本来难堪,本日没能胜利……”韦小宝低声道:“东西拿到了,就怕你十天半月以内,冒充不成。”
韦小宝回到屋中,将几十片羊皮碎片在灯下拼集,心想八部已得其七,就算空下一些,也能拼个大抵出来。那满足足花了大半个时候,连舆图的一只角也凑不起来。他本无耐烦,腻烦起来,便不再拼,当下将千百片碎片用油纸包了,内里再包了层油布,贴身藏好。心想:“老康是正红旗旗主,他这部经籍天然是红封皮的,明儿我另拿一部给他便是。”
实在韦小宝粗鄙无文,康熙反而欢乐,他身边文学侍从的臣子要多少有多少,整日价诗云子曰听很多了,和韦小宝说些贩子鄙谚,颇感畅快。
韦小宝满脸讶异,说道:“真希罕了!金子银子无妨偷偷,书有甚么好偷?这书是金子打的么?还是镶满了翡翠珠宝,值钱得很?”
韦小宝道:“皇上年纪虽小,贤明远见,早已叫那批老东西打从心眼儿里佩服出来。待您再摒挡了吴三桂,那更是前无来者,后无前人。”
韦小宝辞了出来,刚出版房,便有一名侍卫迎上来,请了个安,低声道:“韦副总管,康亲王想见您,不知韦副总管有空没有?”韦小宝问道:“王爷在那边?”那侍卫道:“王爷在侍卫房等待覆信。”韦小宝道:“他亲身来了?”那侍卫道:“是,是。他说想请韦副总管去喝酒听戏,就是担心皇上有要紧大事差韦副总管去办,您白叟家分不了身。”韦小宝笑道:“他妈的,我是甚么白叟家了?”
过了一会,一名老寺人走进书房叩首,是尚衣监的总管寺人。康熙问道:“查明白了吗?”那寺人道:“回皇上:主子已细心查过了,这件僧袍的衣料,是北都城里织造的。”康熙嗯了一声。韦小宝这才明白:“本来皇上要查那矮冬瓜的来源。衣料是京里织造,就查不到甚么了。”那寺人又道:“不过那套男人内衣内裤,是辽东的茧绸,出于锦州一带。”康熙脸上现出忧色,点点头道:“下去罢。”那寺人叩首退出。
康亲王忙道:“能,能,定能造得一模一样,包管没半点马脚。做了模样以后,兄弟就把本来的经籍放回,决不敢有涓滴毁伤。”实在他明知匆急之间仿造一部经籍,要造得全无马脚,殊所难能,他是想将真假经籍掉一个包,将假经籍让韦小宝放回原处,真的经籍呈缴天子。猜想韦小宝不识之无,难以辩白真伪,将来能不发觉,那是上上大吉,就算发觉,也已扳连不到本身头上。只是这番企图,现在自不能直言。
韦小宝点头道:“皇上贤明之极,你掉这枪花,贰心中犯了疑,你将西贝货儿呈上去,皇上细细一看,只怕西洋镜当场就得拆穿。这部书跟你落空的那部,除了封皮色彩以外,另有甚么分歧?”康亲霸道:“就只封皮色彩分歧,别的都是一样。”韦小宝道:“这个轻易!你将这部书换个封皮,本日就拿去呈给皇上。”
韦小宝见康熙来回踱步思考,俄然心念一动,说道:“皇上,倘若老婊子是吴三桂派进宫来的,他……他手里就有七部经籍。”
众亲随、侍卫见王爷这等模样,不由得都悄悄好笑。
康熙道:“只怕你料得对了,这矮冬瓜说不定跟吴三桂有些干系。”韦小宝道:“主子可不明白了。”康熙道:“吴三桂之前镇守山海关,锦州是他的辖地。这矮冬瓜或许是他的旧部。”韦小宝喜道:“恰是,皇上贤明,所料定然不错。”
两人联袂出宫,乘马来到王府。康亲王昌大接待,极尽礼数,这一次却无外客。饭罢,康亲王邀他到书房当中,说些闲话,赞他代皇上在少林寺削发,积下无数功德善果,又赞他年纪悄悄,竟已做到御前侍卫副总管、骁骑营都统,出息实是不成限量。韦小宝谦逊一番,说今后全仗王爷提携种植。
次日凌晨,将镶白旗经籍的羊皮面缝好,黏上封皮,揣入怀中,迳去康亲王府。
这时康熙心中所想到的,是顺治在五台山金阁寺僧房中叮嘱他的话:“儿啊,你夺目无能,珍惜百姓,做天子是比我强很多了。那八部《四十二章经》中所藏舆图,是一个极大藏宝库的地点。当年我八旗兵进关,在中原各地掳掠所得的金银财宝,都藏在这宝库当中。宝库是八旗私有,是以舆图要分为八份,分付八旗,以免为一旗独吞。关内汉人比我们满洲人多过百倍,倘若一齐起来造反,我们千万压抑不住,当时就当退回关外,开了宝库,八旗平分,此后数百年也就不愁温饱。”
韦小宝问道:“能造得一模一样?”
康熙回思当日的言语,心中又一次想到:“摄政王雄才大略,所见极是。”向韦小宝瞧了一眼,心道:“小桂子固然忠心,却也只能跟他说龙脉,不能说宝库。这小子今后年纪大了,怎保得定他不起贪婪。太后明天对我说,父皇当年决意削发之前,已将这大奥妙奉告了太后,要她等我年长以后转告。太后以是忍辱偷生,恰是为了这件大事。她可不知我已到五台山去见到了父皇,也幸而如此,太后没给老婊子害死。”
康熙拍拍韦小宝肩膀,浅笑道:“你如能再立此大功,给太后出了这口气,嘿嘿,你年纪太小,官儿太大,我倒有些难堪了。不过我们小天子、小大臣,一块儿干些大事出来,让那批老官儿们吓得目瞪口呆,倒也风趣得紧。”
康亲王千恩万谢,亲身送他到门外,又不住叮咛他务须谨慎。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他妈的,前无前人,后无来者!你这家伙聪明聪明,就是不学无术,不肯读书。”韦小宝笑道:“是,是。主子几时有空,得好好读他几天书。”
康熙道:“老婊子到底是甚么来源,现在毫无线索可寻。她干此大事,必有同谋之人。她获得经籍以后,必已连续偷运出宫,要将这六部经籍尽数追回,那就可贵很了。幸亏太后言道,要寻觅大清龙脉的地点,必须八部经籍一齐到手,就算得了七部,只要少了一部,也是无用。我们只须把康亲王和吴三桂手中的两部经籍拿来毁了,那就承平无事。我们又不是去寻龙脉,只消不让人得知,那就行了。不不对了父皇所赐的经籍,倘若今后寻不返来,我实是不孝。哼,建宁公主这小……小……”
韦小宝明知他为了失却经籍之事有求于己,但见他如此亲热,也自欢乐,说道:“王爷有事,派人叮咛一声就行了,赏酒赏饭,卑职还不巴巴的赶来么?你如许给面子,却本身来找我。”康亲霸道:“我家里已预备了梨园子,就怕兄弟没空。这会儿能畴昔坐坐吗?”韦小宝笑道:“好啊,王爷赏饭,只要不是皇上叮咛我去办甚么急事,就是我亲生老子死了,卑职也要先扰了王爷这顿饭再说。”
韦小宝仓猝行礼,说道:“王爷这等客气,可不折杀了小人?”康亲王愁眉苦脸的道:“兄弟,你如不给我想个别例,我……我只好他杀了。”韦小宝道:“王爷也未免把事情看得太重了。我明日将这件事奏知皇上,最多也不过罚王爷几个月俸银,或者交宗人府严词怒斥一番,那有性命交关之理?”康亲王点头道:“只要保得性命,就算把我这亲王的王爵革去,贬作庶人,我也已谢天谢地,心对劲足了。镶蓝旗旗主鄂硕克哈就因为丢了赐经,昨儿给打入了天牢,传闻很受了鞭挞,皇上派人严审,那部经籍到底弄到那边去了。”说着脸上肌肉颤栗,显是想到了身入天牢、备刻苦刑的惨酷。
康亲霸道:“那倒不是,也不过是平常的经籍。但是我没能好好保管先帝赐物,实是大不敬。皇上俄然要我呈缴,只怕是晓得了我落空赐经,要究查此事。兄弟,你可得救我一救。”说着站起家来,请下安去。
康亲王摇点头,说道:“这件事我实在说不出口,怎……怎能要兄弟去做欺君之事?”韦小宝一拍胸膛,道:“王爷但说无妨。你当韦小宝是朋友,我为你送了这条小命,也是一场义气。好,你去奏知皇上,就说这部经籍我韦小宝借去瞧瞧,却不谨慎弄丢了。皇上问起来,我一口承认,毫不推搪。皇上这几天很喜好我,最多打我一顿板子,一定就会砍了我的头。”康亲霸道:“多谢兄弟美意,但这条门路恐怕行不通。皇上不会信赖兄弟借经籍去看。”韦小宝点头道:“我固然做过和尚,但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担,借经籍去看,皇上恐怕不大信赖。我们得另想体例。”
韦小宝道:“好,事不宜迟,我这就想体例去偷,王爷在府上静候好音便了。”
康亲王又惊又喜,颤声道:“这……这……宫里失了经籍,查办起来,只怕要缠累到兄弟。”韦小宝道:“我昨晚悄悄在上书房里偷了出来,没人瞧见的。就算有人瞧见,哼哼,谅这狗崽子也不敢说。我跟你担了这干系便是。”康亲王心下感激,不由得眼眶也湿了,握住他双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韦小宝道:“就怕也是老婊子派人弄了去,也不知是明抢还是暗偷。”心想:“这可不是冤枉老婊子,明抢暗偷之人,多数便是那矮冬瓜。”又道:“倘若也是老婊子得了去,这六部经籍却又到了那边?”随即微感悔怨:“我这句话可说错了,本身太也亏损。我说老婊子得了六部经籍,得了六部经籍的实在是韦小宝。这么一来,我岂不成了老婊子?”
康亲王叹了一口气,说道:“兄弟,你我是本身人,甚么都不消瞒你,做老哥的面前大祸临头,只怕身家性命都难保了。”韦小宝假装大为诧异,说道:“王爷是代善大贝勒的嫡派子孙,铁帽子王,皇上正信赖重用,有甚么大祸临头了?”
韦小宝神采慎重,说道:“如许倒真有点儿费事了。不知王爷要我办甚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