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道:“好,我敬七位每人一口酒。各位喝了酒再脱手吧。”说着右手一沉,放低铜缸,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叫道:“请吧!”手一抖,铜缸又向张阿生飞来。

柯镇恶道:“丘道长,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位焦木大师数十年清修,乃是有道高僧,我们夙来佩服。法华寺也是嘉兴府驰名的佛门善地,如何会私藏良家妇女?”丘处机道:“天下之大,尽有欺世盗名之辈。”韩宝驹怒道:“如此说来,道长是不信我们的话了?”丘处机道:“我宁肯托本身眼睛。”韩宝驹道:“道长要待如何?”他身子虽矮,但话声清脆,说来自有一股威猛之气。

丘处机怒道:“贫道亲目睹到,如何会假?”江南七怪都是一怔。焦木道:“你就算要到江南来扬万立威,又何必废弛我的名头……你……你……到嘉兴府四下里去探听探听,我焦木和尚岂能做这等歹事?”丘处机嘲笑道:“好呀,你邀了帮手,便想倚多取胜。这件事我是管上了,决计放你不过。你清净佛地,窝藏良家妇女,已大大不该,何况这两个女子的丈夫乃忠良以后,惨遭非命。”

站在楼头瞧热烈的人吓得魂飞天外,你推我拥,连续串骨碌碌的冲下楼去。

完颜洪烈心想:“此人眼睛瞎了,又如何接得?”却不知柯镇恶位居江南七怪之首,武功也为七人之冠,他听辨纤细暗器尚且不差厘毫,这口庞大的铜缸掷来时呼呼生风,自辨得清楚。他意定神闲的坐着,仿佛未觉,直至铜缸飞临头顶,这才右手挺举,一根铁杖已顶在缸底。那铜缸在铁杖上的溜溜转得缓慢,如同耍盘子的人用竹棒顶住了瓷盘玩弄普通。俄然间铁杖略歪,铜缸微侧,目睹要跌下来打在他头顶,这一下还不打得脑浆迸裂?那知铜缸稍侧,却不跌落,缸中酒水如一条线般射将下来。柯镇恶张口接住,上面的酒不住倾下,他骨都骨都的大口吞饮,饮了三四口,余酒溅在衣上,铁杖稍挪,又已顶在缸底正中,随即向上挺送,铜缸飞起。他挥杖横击,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那缸便向丘处机飞去,嗡嗡声好一阵不断。

焦木和尚冷然道:“道兄惠然驾临,却何故取来了小庙的烧香化纸铜缸?衲子给你引见江南七侠!”丘处机举起左手为礼,说道:“刚才贫道到宝刹奉访,寺里师父言道,大师邀贫道来醉仙楼相会。贫道心下揣摩,大师定是请下好朋友来了,公然如此。久闻江南七侠威名,本日有幸相见,足慰平生之愿。”

马王神韩宝驹见两人动上了手,大声喝道:“羽士,你到底讲不讲理?”丘处机道:“韩三爷,如何?”韩宝驹道:“我们信得过焦木大师,他说没有就是没有。武林中铁铮铮的豪杰子,莫非谁还能扯谎哄人?”丘处机道:“他不会扯谎,莫非丘某就会没出处的扯谎冤他?丘某亲眼目睹那女子进了他寺庙,倘若看错了人,我挖出这对招子来给你。我找这和尚是找定了。七位插手也是插定了,是不是?”江南七怪齐声道:“不错。”

这时那铜缸仍一股劲的往街外飞出,街上人来人往,落将下来,必将变成极大灾害。丘处机悄悄心惊,正拟跃到街上去接住。只听呼的一声,韩宝驹从身边斜刺掠过,口中一声唿哨,楼下那匹黄马奔到了街口。楼上世人都抢到窗口旁观,只见空中一个肉团和铜缸一撞,铜缸下堕之势变成向前斜落,肉团和铜缸双双落上黄马马鞍。那黄马驰出数丈,稍卸重压劲力,回身直奔上楼,虽踏断了很多梯级,却未蹶踬。

南希仁一言不发,待铜缸飞到,举起扁担在空中挡住,当的一声,铜缸在空中受阻,落了下来。南希仁伸手在缸里抄了一口酒,利市吃了,扁担打横,右膝跪倒,扁担搁在左膝之上,右手在扁担一端扳落,扁担另一端托住铜缸之底,扳起铜缸,又飞在空中。

焦草本就神采焦黄,这时更加气得黄中泛黑,一时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胡言乱道……胡言……”

丘处机道:“贫道和焦木大师素不了解,无冤无仇,只要他交出两小我来,他日贫道自会到法华禅寺负荆请罪。”柯镇恶道:“交甚么人出来?”丘处机道:“贫道有两个朋友,受了官府和金兵的谗谄,不幸死于非命。他们遗下的孀妇孤苦无依。柯大侠,你们说贫道该不该理?”完颜洪烈听了,端在手中的酒杯一晃,泼出了些酒水。只听柯镇恶道:“别说是道长朋友的遗孀,就是素不了解之人,我们既然晓得了,也当量力照顾,那是义不容辞之事。”丘处机大声道:“是呀!我就是要焦木大师交出这两个出身不幸的女子来!他是削发人,却何故将两个孀妇收在寺里,定是不肯交出?七位是侠义之人,请评评这事理看!”

酒保本来躲在楼下,这时见楼上再无动静,听得叫喊,忙不迭的将大碗奉上楼来。

丘处机伸右手接过,笑道:“江南七怪名不虚传!”随即神采一沉,向焦木喝道:“那两个女子如何了?你把她两个妇道人家强行保藏在寺,到底是何用心?你这贼和尚只要碰了她们一条头发,我把你拆骨扬灰,把你法华寺烧成白地!”

丘处机怒道:“好啊,你们消遣贫道来着。江南七怪本日帮和尚帮定了,是不是?”

朱聪扇子一扇,点头晃脑的道:“焦木大师是有道高僧,怎会做这等无耻之事?道长定是听信小人的谎言了。虚妄之极矣,决不成信也!”

丘处机嘲笑道:“搜寺?贫道早就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但是明显见到阿谁女人出来,人却又不见了。没法可想,只要要和尚交出人来。”朱聪道:“本来那两个女子不是人。”丘处机一楞,道:“甚么?”朱聪一本端庄的道:“她们是仙女,不是会隐身法,就是借土遁遁走啦!”余下六怪听了,都不由浅笑。

酒楼下世人见一时无事,有几个大胆的便悄悄踅上来瞧热烈。

丘处机接住铜缸,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妙哉,妙哉!贫道敬二哥一缸。”朱聪狂叫起来:“啊哟,使不得,小内行无缚鸡之力,肚无杯酒之量,不压死也要醉死……”呼唤未毕,铜缸已向他当头飞到。朱聪大呼:“压死人啦,拯救,救……”伸扇子在缸中一捞,送入口中,倒转扇柄,抵住缸边往外送出,腾的一声,楼板已给他蹬破一个大洞,身子从洞里掉了下去,“拯救,拯救”之声,不住从洞里传将上来。

丘处机道:“此事与七位本来无干,既然横加插手,必定自恃技艺过人。贫道鄙人,只好和七位见个高低,倘若不敌,任凭各位如何了断便了。”柯镇恶道:“道长既一意如此,就请划下道儿来罢。”

完颜洪烈此次奉父皇之命出使宋廷,要乘机阴结宋朝大官,以备今后入侵时作为内应。陪他从中都南来的宋朝使臣霸道干趋炎附势,妄图重贿,已暗中投奔金国,光临安后为他拉拢驰驱。不料霸道干俄然给一个道人杀死,连心肝首级都不知去处。完颜洪烈大惊之余,恐怕本身诡计已为这道人查觉,当即带同亲随,由临安府的捕快兵役带路,亲身追拿刺客。追到牛家村时与丘处机遭受,这道人武功极高,完颜洪烈尚未脱手,就给他一枝甩手箭打中肩头,所带来的兵役侍从给他杀得干清干净。完颜洪烈如不是在混战中尽早逃开,又得包惜弱相救,一个金国王子就此葬身在这小村当中了。

柯镇恶道:“我七兄弟人称‘江南七怪’,不过是怪物罢了,‘七侠’甚么的,却不敢当。我兄弟久仰全真七子威名,素闻长春子行侠仗义,更是钦慕。这位焦木大师为人最是古道热肠,不知如何偶然中获咎了道长?道长如果瞧得起我七兄弟,便让我们做做和事老。两位固然和尚羽士,所拜的菩萨分歧,但总都是削发人,又都是武林一脉,大师尽释前愆,一起来喝一杯如何?”

马王神韩宝驹身在马腹之下,左足勾住蹬子,双手及右足却托住铜缸,使它端端方正的放在马鞍之上,不致倾侧。那黄马跑得又快又稳,上楼如驰高山。韩宝驹翻身上马,探头在缸中喝了一大口酒,左臂一振,把铜缸推落楼板,哈哈大笑,一提缰,那黄马快速从窗口窜了出去,如同天马行空,稳稳铛铛的落在街心。韩宝驹跃上马背,和朱聪挽手上楼。

丘处机接回铜缸,也喝了一大口,叫道:“贫道敬柯大哥一缸酒!”顺手将铜缸向柯镇恶掷去。

丘处机微一沉吟,说道:“我和各位向无仇怨,江南七怪乃英侠之士,贫道夙来敬佩,动刀动拳,不免伤了和蔼。如许罢。”大声叫道:“酒保,拿十四个大碗来!”

焦木和尚向七侠道:“这位是全真派长春子丘道长,各位都是久仰的了。”转过甚来,向丘处机道:“这位是七侠之首,飞天蝙蝠柯镇恶柯大侠。”说着伸掌向那瞎子身边一指,跟着顺次引见。完颜洪烈在旁留意聆听,暗自影象。第二个便是偷他银两的那肮脏穷酸,名叫妙手墨客朱聪。最早到酒楼来的骑马矮瘦子是马王神韩宝驹,排行第三。挑柴担的乡农排行第四,名叫南山樵子南希仁。第五是那身材细弱、屠夫模样的大汉,叫作笑弥陀张阿生。那小商贩模样的后生姓全名金发,外号闹市侠隐。那渔女是越女剑韩小莹,江南七侠中年纪最小。

柯镇恶凛然道:“我们本领寒微,在全真派妙手看来,自不敷一笑。但是我七兄弟在江南也另有点小奶名头,晓得我们的人,都还肯说一句:江南七怪疯疯颠颠,却不是贪恐怕死之徒。我们不敢逼迫旁人,可也不能让旁人来逼迫了。”

丘处机笑道:“柯大侠平时必然爱玩顶盘子。”顺手接住铜缸。柯镇恶冷冷的道:“小弟幼时家贫,靠这玩意儿做叫化子乞食。”丘处机道:“贫贱不能移,此之谓大丈夫。我敬南四哥一缸!”低头在缸中喝一口酒,将铜缸向南山樵子南希仁掷去。

完颜洪烈定了定神,见他目光只在本身脸上掠过,便全神灌输的瞧着焦木和那七人,明显并未认出本身,猜想那日本身刚从人丛中探身出来,便给他羽箭命中跌倒,并未看清楚本身脸孔,便稍宽解,再看他所托的那口大铜缸时,更不由大吃一惊。

越女剑韩小莹叫道:“我来喝一口!”右足一点,身子如飞燕掠波,快速在铜缸上空跃过,头一低,已在缸中吸到了一口酒,轻飘飘的落在劈面窗格之上。她擅于剑法轻功,体力却非所长,心想轮到这口粗笨已极的铜缸向本身掷来,接挡固是有力,要掷还给这个羽士更千万不能,是以乘机发挥轻功吸酒。

此言一出,不但焦木与江南七怪大吃一惊,完颜洪烈在旁也暗自惊奇,心想:“莫非他说的不是杨郭二人的老婆,另有旁人?”

柯镇恶道:“道长说焦木大师保藏了那两个女子,而大师却说没有。我们大伙儿到法华寺去瞧个明白,到底谁是谁非,不就清楚了?兄弟眼睛固然瞎了,但是别人眼睛不瞎啊。”六兄妹齐声拥戴。

世人都知他是装腔作势,谁也不觉惊奇。完颜洪烈见他扇柄稍抵,铜缸便已飞回,小小一柄摺扇,所发劲力竟不弱于南希仁那根沉重的钢铁扁担,暗自骇异。

丘处机道:“江南七侠公然名不虚传!个个武功高强,贫道甚为佩服。冲着七位的金面,贫道再不跟这僧报酬难,只要他交出那两个不幸的女子,就此既往不咎。”

丘处机大怒,喝道:“你也是武林中着名流物,竟敢如此为非作歹!”右手一送,一口数百斤重的铜缸连酒带缸,向着焦木飞去。焦木纵身跃开避过。

张阿生心想:“如果再像刚才那样把铜缸举在头顶,怎能喝酒?”当即退后两步,双手挡在胸口,待铜缸飞到,双手向外一分,铜缸正撞在胸口。他生得肥胖,胸口累累的都是肥肉,如同一个软垫般托住了铜缸,随即运气,胸肌向外弹出,已把铜缸飞来之势挡住,双手合围,紧紧抱住了铜缸,低头在缸里喝了一大口酒,赞道:“好酒!”双手俄然缩回,抵在胸前,铜缸尚未下落,已使一招“双掌移山”,把铜缸猛推出去。这一招劲道既足,变招又快,的是娘家高超工夫。完颜洪烈在一旁看得悄悄心惊。

笑弥陀张阿生估计这铜缸虽重,本身尽可接得住,抢上一步,运气双臂,叫一声:“好!”待铜缸飞到,双臂运劲,托住缸底,肩背肌肉坟起,竟把铜缸接住了,双臂上挺,将铜缸高举过顶,但脚下使力太巨,喀喇一声,左足在楼板上踏穿了个洞,楼下世人又大呼起来。张阿生上前两步,双臂微曲,一招“推窗送月”,将铜缸向丘处机掷去。

丘处机道:“江南七侠名声不坏,这个贫道早有听闻。各位事不干己,不消赶这淌浑水。我跟和尚的事,让贫道自行跟他了断,现下恕不作陪了。和尚,跟我走吧。”说着伸左手来拿焦木手腕。焦木手腕斜挥,把他这一拿化解了开去。

这铜缸是古刹中常见之物,用来燃烧纸锭表章,直径四尺不足,只怕足足有二百来斤,缸中溢出酒香,显是装了美酒,分量自必更加沉重,但他托在手里,却也不见得如何吃力。他每跨一步,楼板就喀喀乱响。楼下这时早已乱成一片,掌柜、酒保、厨子、打杂的、众酒客纷繁逃出街去,只怕楼板给他压破,砸下来打死了人。

焦木引见之时,丘处机一一点首为礼,右手却一向托着铜缸,竟似不感疲累。

他正待用扁担将铜缸推还给丘处机,闹市侠隐全金发笑道:“兄弟做小买卖,爱占小便宜,就不吃力的讨口酒吃吧。”抢到南希仁身边,待铜缸再次落下时,也抄一口酒吃了,忽地跃起,双足抵住缸边,空顶用力,双脚力撑,身子如箭般向后射出,那铜缸也给他双脚蹬了出去。他和铜缸从相反方向飞出,铜缸迳向丘处机飞去。他身子激射到板壁之上,悄悄滑下。妙手墨客朱聪摇着摺扇,不开口的道:“妙哉,妙哉!”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书都经过挑选和审核。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