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当天枢的道人年长多智,已瞧出不当,叫道:“变阵!”七道快速散开,左冲右突,东西疾走,猜想这番倒乱阵法,必能利诱仇敌目光。俄然之间,七道又已构成步地。只是斗柄斗魁互易其位,步地也已从正西转到了东南。步地一成,天璇、玉衡二道挺剑上冲,猛见仇敌站在斗柄正北,两足不丁不八,双掌相错,脸上微露笑容。二道猛地惊觉:“我二人倘若冲上,开阳、天玑二位非受重伤不成!”只一呆间,天枢道已大声叫道:“攻不得,快退下!”天权道又惊又怒,大声唿哨,动员六道连连变阵。

郭靖斜身疾冲,占了北极星位,随即快步转向北斗阵左边。天权道识得短长,仓猝带阵转至右方。凡两人相斗,总须面向仇敌,仇敌如绕到背后,非当即回身迎敌不成。此时郭靖所趋之处,恰是北斗阵的背心关键,不必脱手进犯,七名道人已不得不动员阵法,以正面和他相对。但郭靖一起向左,竟不回身,只或快或慢,或正或斜,始终向左奔驰。他既稳稳占住北极星位,七道不得不跟着向左。

长须道人大声喝道:“你装腔作势,出言相戏,终南山上重阳宫前,岂容你这淫贼撒泼?”长剑在空中一挥,剑刃劈风,声音嗡嗡然悠长不断。众羽士各挥长剑,九十八柄剑刃披荡来往,激起一阵疾风,剑光构成了一片光网。

七道初时髦可竭力跟从,时候一长,大家轻身工夫分出了高低,位当天权、天枢、玉衡的三道工夫较高,奔得较快,余人垂垂掉队,北斗阵中已现空地。大家不由暗惊,心想:“仇敌如在此时脱手攻阵,只怕我们已防备不了。”事光临头,也已顾不到旁的,只要各拚平生内力,绕着郭靖打转。

天权道一听之下,敌意更增,脸上便似罩上一阵乌云。本来江湖上于“恩仇”二字,看得最重,偶然结下深仇,说道前来报恩,实在乃是报仇,比如说道:“鄙人二十年前承中间砍下了一条臂膀,此恩此德,岂敢一日或忘?本日特来酬答大恩。”而所谓有事相求,常常也不怀美意,比如能人劫镖,凡是便说:“兄弟们短了衣食,相求老兄帮手,借几万两银子使使。”此时全真教大敌当前,那天权道有了成见,郭靖好好的一番言语,他却都当作了反话,冷冷的道:“只怕敝师玉阳真人,也于中间有恩。”

杨过远远站着旁观,见七个道人如发疯般环抱疾走,郭靖却只或东或西、或南或北的挪动几步,七道始终不敢向郭靖收回一招半式。他愈看愈觉风趣,忽见郭靖双掌一拍,叫道:“获咎!”俄然向左疾冲两步。

郭靖越奔越快,到厥后的确势逾奔马,身形一晃,便已奔出数丈。七道的工夫倒也颇非平常,虽处窘境,阵法竟涓滴稳定,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个部位都守得既稳且准,但身不由主的跟着他疾奔。

郭靖不由得悄悄喝采:“全真门下之士公然不凡。”当下提一口气,奔得犹似足不点地普通。他占了中间位置,七道绕之而奔,奔行的过程又比他多了数倍。

只听得阵中一人撮唇唿哨,九十八名羽士快速散开,或前或后,阵法变幻,已将郭靖围在中间。大家长剑指地,凝目瞧着郭靖,默不出声。

那北斗阵法最短长之处,乃摆布照应,互为奥援,郭靖既攻开阳,摇光与玉衡就不得不跃落树下互助,而这二道一下来,天枢、天权二道又须跟下,瞬息之间,全阵尽皆牵动。

郭靖悄悄忧愁:“他两个大阵奇正相反,我一小我如何占他的北极星位?本日之事,当真毒手之极了。”

郭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些道人不知将我当作何人,倘若蓉儿在此,就能等闲分辩这曲解了。”说道:“甚么妖人女色,鄙人一概不知,容鄙人与马真人、丘真人等相见,便见分晓。”

面前是个极大圆坪,四周群山环绕,山脚下有座大池,水波映月,银光闪闪。池前疏疏落落的站着百来个道人,黄冠灰袍,手执长剑,剑光闪动刺眼。

阵中一个长须道人说道:“中间武功了得,何必不自爱如此,竟与妖报酬伍?贫道良言劝说,自来女色误人,中间数十年寒暑之功,莫教废于一旦。我全真教跟中间素不了解,并无过节,中间何必助纣为虐,伴同众妖人上山拆台?便请立时下山,今后另有相见境地。”他说话声音降落,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显见内力深厚,语意诚心,倒是诚意奉劝。

那天权道性子暴躁,见对方武功高强,精通北斗阵法,更认定他对本教不怀美意,朗声喝道:“淫贼,你处心积虑研讨本教阵法,用心当真恶毒。你要在终南山干这无耻活动,我全真教嫉恶如仇,决不能坐视不睬。”郭靖惊诧问道:“甚么无耻活动?”

郭靖心想:“到了现在,你们总该信赖我是郭靖了。做事不成过分,须防丘真人脸上欠都雅。”见七道转得正急,俄然站定,拱手说道:“七位道兄,鄙人郭靖多有获咎,请带路罢。”

又走一阵,云开月现,满山皆明,正自一畅,忽听得山后模糊传出大群人众的呼吸。气味之声虽微,但人数多了,郭靖已自感觉。他紧一紧腰带,转过山道。

此时山道更加崎岖,偶然峭壁间必须侧身而过,行不到半个时候,乌云掩月,山间俄然暗淡。郭靖心道:“此处我阵势不熟,那些道兄们莫要使甚狡计,倒不成不防。”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七道听他口出大言,大家着恼。那天权道长剑一挥,立时动员阵法围了上去。

这七名道人都是王处一的弟子,忽尔齐声怒喝,各挺长剑,七柄剑青光明灭,疾向郭靖身上七处刺来。郭靖皱起眉头,心想本身越谦恭,对方越凶恶,真不知是何出处,可惜黄蓉没同来,不然她一眼之间便可明白此中启事,当下斜身侧进,占住北极星位,朗声说道:“鄙人江南郭靖,来到宝山实无歹意,各位须得如何,方能见信?”

郭靖一怔,心想那姓龙的女子不知是多么样人,本身怎能无缘无端的出口伤人,便道:“我骂她何为?”三四个道人齐声说道:“你这可不是不打自招么?”

贰心下计议不决,两个北斗大阵的九十八名道人已摆布合围,剑光交叉,只怕一只苍蝇也难钻过。长须道人叫道:“快亮兵刃罢!全真教不伤赤手空拳之人。”

郭靖道:“过儿,我们上山。”他连叫两声,杨过并不承诺。他四下里找寻,杨过已影踪不见,但见树丛后遗著他一只小鞋。郭靖吃了一惊:“本来除了这七道以外,另有道人窥视在旁,将他掳了去。”但想群道不过认错了人,对己有所曲解,全真教行侠仗义,决不致难为一个孩子,倒也并不着慌,提气向山上疾奔。他在桃花岛隐居十余年,虽每日练功,但悠长未与人对敌过招,偶然不免有孤单之感,本日与众道人激斗一场,每一招都得心应手,不由得暗觉称心。

长须道人凛然道:“你执迷不悟,定要向马真人、丘真人领教,须得先破了我们的北斗大阵。”郭靖道:“鄙人戋戋一人,武功寒微,岂敢与贵教的绝艺相敌?请各位放还鄙人携来的孩儿,引见贵教掌教真人和丘真人。”

郭靖定睛细看,群道每七人一组,布成了十四个天罡北斗阵。每七个北斗阵又布成一个大北斗阵。自天枢乃至摇光,阵容非同小可。两个大北斗阵一正一奇,相生相克,互为犄角。郭靖悄悄心惊:“这大北斗阵法从未听丘真人提及过,想必是这几年中新研讨出来的,比之重阳祖师所传,可又深一层了。”因而徐行上前。

郭靖年纪已然不轻,但自偕黄蓉归隐桃花岛后,少与外界来往,仍不脱昔日少年人道子,见七道奔得风趣,不由得童心大起,心想:“本日无缘无端的遭你们一顿臭骂,不是叫我淫贼,便咒我会使妖法,若不真的显些妖法给你们瞧瞧,难道枉自受辱?”当下大声叫道:“过儿,瞧我使妖法啦。”俄然纵身跃上了高岩。那七个羽士此时全在他节制之下,他既跃上高岩,若不跟着跃上,北斗阵缺点全然闪现,稀有人尚自游移,那天权道气急废弛的大声发令,抢着将全阵带上高岩。

七道各挺长剑,同时踏上两步。天璇道大声道:“你别使妖法,我们只凭武功上见凹凸。”郭靖一笑,心中已有主张,说道:“我偏要使点妖法。你们瞧着,我双手不碰你们兵刃,却能将你们七柄长剑尽数夺下了。”七道互望一眼,脸上均有不信之色,心中都道:“你武功虽强,莫非不消双手,当真能夺下我们兵刃?你白手入白刃工夫就算练到了顶儿尖儿,也得有一双手呀。”天枢道忽道:“好啊,我们领教中间的踢腿神功。”郭靖道:“我也不须用脚,总而言之,你们的兵刃手脚,我不碰到半点,只要碰到了,就算我输,鄙人立时鼓掌转头,再也不上宝山啰唣。”

郭靖听了此言,顿时想起少年时在赵王府之事,玉阳子王处一不顾伤害,力敌群邪,舍命相救,委实恩德非浅,说道:“本来道兄是玉阳真人门下。王真人确于鄙人有莫大恩德,倘若也在山上,当真再好不过。”

那天罡北斗阵是全真教中的极上乘工夫,练到炉火纯青之时,七名妙手合使,实可说无敌于天下。郭靖深知这阵法秘奥,只消占到了北极星位,便能以主驱奴,制得北斗阵缚手缚脚,发挥不得自在。也因那七道练这阵法未臻精熟,若由马钰、丘处机等主持阵法,决不容仇敌轻等闲易的就占了北极星位。此时八人连变几次方位,郭靖稳持先手,始终不动声色,只气定神闲的占住了关键要位。

那七个道人见他一语不发,俄然远远奔向左边,还未明白他企图,那位当“天权”的道人低啸一声,动员六道向左转将上来,要将郭靖围在中间。那知七人刚一挪动,郭靖制敌机先,向右踏了两步,仍站稳“北极星位”。天权道人本拟由斗柄三人策动侧攻,但见郭靖所处方位古怪,三人长剑都攻他不到,反而七人京都户敞开,相互不能联防,每人均透露于他守势之下,戍守难堪,忙左手收回讯号,动员步地后转。岂知摇光道刚挪动脚步,郭靖走前两步,又已站稳北极星位,待得北斗阵法布妥,七人仍处于难攻难守的难堪情势。

天权道说道:“你已连夺全真教弟子六剑,何不再夺我们七剑?”那天璇道一向默不出声,俄然拉开破锣般的嗓子说道:“狗淫贼,你要在那龙家女子跟前卖好逞能,莫非我全真教是好惹的么?”郭靖怒道:“甚么姓龙的女人,我郭靖素不了解。”天璇道哈哈一笑,道:“你天然跟她素不了解。天下又有那一个男人跟她了解了?你如有种,就大声骂她一句小贱人。”

郭靖平白无辜的给他们硬安上一个罪名,越听越胡涂,心想只要硬闯重阳宫,见了马钰、丘处机、王处一他们,统统自有分晓,便冷然道:“鄙人这可要上山了,各位倘若禁止,莫怪无礼。”

杨过瞧得心摇神驰,欣喜不已,心道:“将来如有一日我能学得郭伯伯的本领,即使一世刻苦,也所心甘。”但转念便即想到:“我这世那边还能学到他的本领?只郭芙那丫头与武氏兄弟才有这福分。郭伯伯明知全真派武功远不及他,却送我来跟这些臭羽士学艺。”越想越烦恼,几近要哭将出来,当即转过了头不去瞧他逗七道为戏,但他小孩心性,如何忍耐得了,只转头半晌,禁不住转头观战。

七个道人面如死灰,呆立不动,但每人仍各守方位,步地严整。郭靖见他们经此一番疾走乱跑,竟然阵法稳定,足见平时习练的工夫实不在小。那天权道有气没力的低声唿哨,七人退入山岩以后。

郭靖拱动手团团一转,朗声说道:“鄙人江南郭靖,诚恳上宝山拜见马真人、丘真人、王真人各位道长,请众位道兄勿予劝止。”

此时北斗阵已全在他节制之下,他向左疾冲,七道若不跟着向左,大家后心透露,无可防备,这在武学中凶恶万分,只得跟着向左。这么一来,七道已陷于不能自拔之境。郭靖快跑则七道跟着快跑,他徐行则七道跟着徐行。那年青羽士内力最浅,给郭靖带焦急转十多个圈子,已脑筋发晕,呼吸不畅,转眼就要跌倒,然心知北斗阵如少了一人,全阵立崩,只得咬紧牙关,竭力支撑。

七道安身不决,郭靖又纵身窜上一株松树。他虽与众道相离,但不远不近,仍占定了北极星位,然居高临下,攻瑕抵隙更加便利。七道悄悄叫苦,都想:“不知从那边钻了这大魔头出来,全真教本日当真颜面扫地。”心中这般思念,脚下却半点逗留不得,各找树干上安身之处,跃了上去。郭靖笑道:“下来罢!”纵身下树,伸手向位占开阳的羽士足上抓去。

天枢道说道:“瞧你这身武功,该非自甘下贱之辈,贫道美意相劝,你快快下山去罢。”语气中显得对郭靖的武功甚为敬佩。郭靖道:“鄙人自南边千里北来,有事拜见丘真人,怎能不见他白叟家一面,就此下山?”天权道问道:“你定要求见丘真人,是何企图?”郭靖道:“鄙人自幼受马真人、丘真人大恩,十余年不见,好生挂念。此番前来,除了拜见以外,另行有事相求。”

世上孩童玩耍,以绳索缚石,绕圈挥动,挥得急时俄然放手,石子便带绳远远飞出。此时天罡北斗阵绕圈急转,景象亦复类似,七道绕着郭靖疾走,手中长剑举在头顶,大家奔得越快,长剑越把捏不定,就似有股大力向外拉扯,要将手上长剑夺出普通。俄然之间,郭靖大喝一声:“放手!”向左飞身疾窜。七道出其不料,只得跟焦急跃,也不知怎的,七柄长剑一齐脱手飞出,有如七条银蛇,直射入十余丈外的松林当中。郭靖猛地留步,笑吟吟的回过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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