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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泽与九哥商讨这几个月,早将这舆图烂熟于心,两个竟日里翻来覆去地看,看这图,那边水土好可开垦、那边当筑路、那边可迁多少人,都一一列了然。李长泽故将头儿一伸,看了一眼道:“官家看这做甚?”
李长泽头痛欲裂,不得已,丁玮向九哥叨教:“何不请梁公等老臣来议?”
不想这皇太后天生与她犯冲,凡皇太后喜好饮食,皆是玉姐不喜,凡玉姐喜好游戏,亦是皇太后讨厌。
朝廷有事,后宫亦有所觉。玉姐因九哥迩来经常不返来崇庆殿安息,来便洗漱一回倒头就睡。先时九哥怜佛奴年幼又不如两兄结实,常抱置膝上与他打趣,此时来只看一眼佛奴,略说几句话儿,倒头便睡。
九哥然之,道:“可与诸公商讨了。”当即便召政事堂诸人,并户、工两部尚书、太府寺卿等,公议移民屯田之事。
李长泽道:“北人安土重迁,除非饿死,少有人肯如南人般往内行走。若要迁人,竟是灾后轻易些。”
九哥只得依梁宿之议。
本来这祈雨谷旦也不是胡乱选,并非推算着哪一日端的吉利,乃是命这钦天监使出浑身解数,推算着监近数日究竟哪一天好下雨。纵不能算准了某日某时,算个大抵也是好。待看出日子,便这日之前摆开了架式,请官家亲往祈雨。届时一祈而得雨,好显得官家得上天厚爱。
监正将脖儿一梗,也硬气起来:“官家与政事堂诸公素喜僧道,现在天旱不雨何不请大师真人来求雨?”监正眼里,这僧道便如骗子普通。偏这骗子竟很有圣宠,本身这读书人却要叫宰相怒斥。
九哥已是几日未曾得好睡了,见着李长泽来,抬眼道:“卿且坐。”李长泽看他双眼之下皆有青痕,面色青中带黄,不由劝道:“官家且保重身材,休要熬得太狠。年青时仗着根柢好便不料,到老了便要刻苦头哩。”
这也是诸人默许了体例,保不齐先贤也是这般干,不然何故有这般多祈雨得雨功德?官家是开朝廷,又不是开天庭,收税归他管,下雨却不由他作主,只得另辟门路。
也是天帮手,这年夏季亦是个暖冬,一干迁徙之人并未曾着很多雪。靳敏舒了好大一口气,朝九哥道:“好雪少天暖,不然这一起,恐要冻死很多人。现在不过十停里损了1、二停,实是侥天之幸!”
朱震见这“凡开垦之田归大家”一条,道:“现在,须遴派公道廉洁之官前去,以防生变。又,屯田本为和缓兼并之事,臣恐豪强之族借开垦之机行兼并之实。请定每丁垦田之上限。”
却说玉姐因与九哥数船粮米,自以做了一件大功德。九哥面上也松很多,且与她说:“那是好稻种,比眼下各地种都好,得种此稻,国度财赋也要多很多哩。”玉姐听了也非常欢乐,便即筹措,与九哥一道过个好年。
玉姐将这些米粮托付九哥时,九哥大为诧异:“如何这般早来?这般收买,可会误着南边百姓缴租赋?”
既是进士出身,叫他推个历法尚可,叫他算个气候,却非他所专精。部下这些小我,又因他好装个相儿、自以进士出身,瞧不起人,也不与贰心去算,叫他丢了小我。
许是此人运气总有个起伏,坏运气过了,便有些个好运。春季欠收,北方果有些流民,因朝廷起初与了他们退路,思前想后,为着活命,也只得将承担一打,往西南而去。竟未曾生出大乱,所难堪者,不过有些小我家里,年青人肯走,白叟不欲出行,家中骚动乃至有些打斗罢了。
九哥细心一想,问道:“我记取南边是有些小国,不过有咱数郡或一州大小,那般小处所儿,除开自吃,哪另有这很多节余来?”
不想丁玮却冷声道:“天暖少雪,我还担忧来岁入成哩!”不幸丁玮原也是个风采翩翩探花郎,自入政事堂,生生叫逼成个煞风景老农。
自李长泽以下,皆知兼并之烈,都以朱震说有理,便议,每丁,丁男限垦百六十亩,丁女限垦百二十亩,不准圈占地盘而荒废。重申抑兼并之法。靳敏却说:“先时招人是许自募人实边,穷户除开身上衣裳,连锄头都一定有一具,豪强之族倒是有人有牛有耕具,倒是赖着豪强之族出钱、穷户着力。兼并管得太銕死不与豪强些长处,他们如何肯动?到时候儿,这很多穷户皆要朝廷赡养,却要往哪处寻这些赋税来?”
户部尚书眼睁睁看着一应赋税拨出,日日往政事堂里哭穷。一气哭到玄月里秋收,灾情核实了下来,北方好些处所减产总有两、三成,差些虽不致颗粒无收,收成也只要两、三成罢了。九哥便命减租赋,李长泽生恐有处所官吏有中饱私囊者,乃选太门生随御史往北方各地巡查,以监督处所官员并采风,且游说北人南迁屯垦。
田晃见九哥又有笑容,便劝道:“虽如此,那稻种倒是极佳,或可解忧。”
玉姐也只要苦笑罢了,她又没个点石成金神通,自入东宫以来,做很多便是“俭省”,现在已是省而又省,还能省到多么境地?若论挣钱活动,李长福倒是押送来很多利润,若悉拿来与九哥充分国库,玉姐又恐中间有人贪渎。
李长泽返来,耐着性子足候了七日,还是不见落下一点半点儿雨来,便召了钦天监监正逼问:“我问你说,你不是说这数日便可下雨?现在雨从何来?”
九哥祈雨,宰相作陪,皆斋戒沐浴。虽都是读书人,祷告之时倒是至心诚意。哪知老天爷偏不与他们这个面子。官家祈雨而未得,天上一丝云朵也无,世民气头好似压着厚重乌云普通。
九哥复召梁宿、苏正等人来议这移民之事,苏正一力支撑朱震,梁宿道:“靳敏之言不无事理,水至清则无鱼。昔三国时屯田,有耕牛是一种屯法,无耕牛又是一种屯法,前史可鉴。又,将这限垦亩数儿略放宽些儿,丁男至两百亩,丁女至百五十亩——如何垦得了这很多田?总有些节余,朝廷也便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淑太妃看眼里,却与孝愍太子妃道:“她两个一南一北,如何能说到一处去?”这两个于先帝时友情倒是平平,现在却各因孤傲,又都有女儿要操心,因处境类似,反而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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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毕,两人相视而笑。
王氏戏言:“正因道分歧,才须有人弥合。”
御花圃是补葺不成了,玉姐也不非常意,只陪着太皇太后说话儿。太皇太后脸上皱纹又添了几条,说话是迟缓,精力却好,人却更加平和了。皇太后还是沉闷,玉姐想秀英每说她对这婆婆不敷心,便也力与皇太后搭话儿。
听得政事堂一干老臣不由莞尔。
当下便命人再往南细勘稻种,若可,便可采买两万斛分与民人来年耕作。只可惜本年却赶不及了。九哥非常扼腕:“若春季里便知有此物,早早命他们种了,现在倒好余裕些儿。”
北方兼并颇重,除开凭借豪强之耕户,很多农户家中地步颇少,遇着年景不好,日子便要过不下去。除开施助,须得防着来岁天时亦不好,早早与这些个失土之民寻个好用饭去处,免得他们自往着府库粮仓里寻吃食。
能睡得着时已是烧了高香,多是躺着展转反侧,令玉姐也跟着烦躁起来。她亦知九哥祈雨之事,心想之事不成,总归不是件功德,自那今后,九哥便愈发不安,玉姐也不好深劝他了。却只听九哥自言自语漏出一两句,乃是国库又要花干了,本年收成却极不好。
玉姐道:“这我倒是不知了,你若想晓得,叫李长福报了来便是。他只报与我说,这稻米与我们并不不异,我想,只要能吃,应一时急便是了。”
九哥却又细心,命取一斗米来看,果与本朝常见稻米分歧。一面命李长福细禀了这稻米之事,一面又传旨与他长兄东南道转运使,命其侦知这稻米来源。本身却袖了一捧米,宣了政事堂诸人来看。
监正既非天帝又非龙王,便是将他骂死,他也变不出雨来。李长泽叫他噎得面前一黑,恨声道:“你荒唐!国事岂事多问僧道?”他敬不悟,因其是状元;不逐平静,盖因其守法不逾界。叫监正这一说,竟是要责他们不务正业、埋头交友僧道了。
恨恨将监正挥了出去,李长泽扶额而叹。时至本日还是不雨,再迟延几日,这旱相已成,须得备着北方有荒年了。李长泽内心,对梁宿之好运,委实羡慕得紧。梁宿为相之日,国度虽小有波折,却不似本年这般这很多处所干旱。
玉姐见他色彩少缓,便笑道:“漕粮船要经了官府征支出库这一道手续,却不是费时候儿?这却不必挂记,这粮是买自南边,却一定会与百姓有关碍。李长福一是收了很多陈米,凡有米,陈米便要贱卖。遣他往南边儿去,也是与胡商做买卖,他倒机警,自南些处所儿收了旁人家很多米来。连金银也不消很多,那些个蛮邦可认咱铜钱哩。”
自以“我是进士,理应立朝理政、为民请命,何故做此活动”,听着李长泽训他,也憋着一肚子气来。他平素便瞧僧道不起,以其“神棍近巫”,纵不悟未削发前乃是少年状元,他现在也瞧不悟不起。现在李长泽以算雨不准责他,触其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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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苦笑着指着眼睛道:“看出来了?我也想好生安睡哩,却又那里睡得着?”李长泽看他身前御案上摆着舆图,这舆图他近常见着,是筹划移民屯田舆图。想来是九哥忧心旱情,早早做了坏筹算。
九哥说其来源,丁玮暗道:虽说这娘娘性子硬了些儿、又有些个好妒之嫌,做事上头却并不含混,倒也使得。九哥却面庞一整,道:“我却又想,李长福拿钱买米,即便买来。他虽领着内廷本钱做经纪,却一定有历代富商那般家业,他买得,旁人买得。现在北方缺粮,须自南边调粮,要谨慎有谨慎从中作梗。”
又议了很多条陈,到得七月末,自祈雨以后也止下了两三场细雨,旱相已成。条陈亦列举出,当即宣谕,使北方愿往西南屯垦者,志愿前去,朝廷与盘费、安设之费,来年种子、耕牛、耕具,又与口粮。朝廷此举,倒是较之以往“移民实边”客气很多,然民不喜迁徙,至玄月末,移至居者不过万余人。
丁玮见地多些儿,看了便说:“臣昔日家时见过,这稻种与中土分歧,却好些哩。既耐旱,又不择地而生,且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即得,端是好物!南边一些处所儿也种,却未及推行。若要屯田,此物是适宜。西南亦湿热之地,只不知官家,从那边得来?”
不想整天河边走,没有不湿脚。这官家佳耦二人,因与僧道熟悉,为着造势,好报酬弄些个“吉兆”,昔日皆成,也积了好些个口碑。本日却失了手,足足祈雨三日,未得滴一滴。先时玩熟了手腕,这一回不灵验了,必不是官家有甚不当,寻来寻去,定是这监正学艺不精。
左思右想,却命李长福于南边买米,悄悄自水路运往都城。凡米下来,米价便要便宜很多,李长福竟有几分做奸商天份,囤了很多米,雇船一起北上。李长福粮船将到京师时,竟比朝廷征粮船还要早上半月。
李长泽称是,且曰:“既有稻种,臣请马上命人采买了来,漫衍南边诸地,不必拘泥于屯田之所。若端的五十余日便得,岭南等地,或可一年三熟!便是平白多出很多地步来普通。”越说便越慷慨激昂。听得诸人也觉奋发。
监正无端叫辅弼训了一通,也是憋了一肚怨气。常日里以他一五品安逸官,得蒙辅弼相召,当喜上眉梢。本日倒是叫召来骂,倒是怒心头。想他昔日也是个进士出身,只是朝廷以其才调有限、他又没个门路、不大会仕进儿,现在五十岁了才蹉跎成个五品官儿,且非要职。
九哥道:“我深思,与其比及春季里颗粒无收,不若先兜揽人手,令先往居住。趁着气候并不酷寒,不须与他们发放很多御冬衣物,先往那处去造屋修路。到了春季里也是要拨与赋税赈灾,现在也是分拨赋税,晚做不如早做,免获得时候儿人多,又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