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接着奏报,若止一封倒还好些,一地之旱涝,哪一年都很多,按例办便是。不想连着接了数封,李长泽脸便好似吞了一个大苦瓜,鼻子眼睛皱作一团。想梁宿为辅弼时候,不说风调雨顺,也不似他这般甚好事都赶做一处。
钦天监看似做些个闲杂活计,然每年历书皆是他们定,凡气候有异,也要问问他们,将来究竟如何。
李长泽道:“可分批而迁,一道修路、一道迁人。若本年真有个旱情,有过不下去,可引其往西南而去。臣却又有个想头,头五年免租赋是成例自不必说,只消他们能种得过来,凭他占多少地,都算做他本身,往官府里备结案,便与他们田单!”
九哥只得与李长泽商讨:“北方兼并只要愈演愈烈,没有能变陡峭,叫狼不吃肉,还不如叫它去死!若大开经商之门,又恐人皆神驰,致无人耕作,不若屯田,也是一条安设人门路。西南等地,地广人稀、气候也好,只是见效慢些儿。”
看着这些个奏折,李长泽便对田晃道:“梁相公时,做这辅弼,是做喜鹊。轮到我了,却好似做个乌鸦普通。”田晃因问何出此言。李长泽将手中折子递与他:“看罢,才说能睡个安稳觉了,却又有这糟苦衷儿。”
诸人羡慕一回,监正一声咳嗽,斥道:“你们也与帝后讲经去?休不满足!总好过择卜之事也交与旁人!”人便如此,挨着饿了,想着能吃饱便是谢天谢地。待吃饱了,又开端抉剔起饭菜来了。
到得紫宸殿,监正迈门槛儿时,两条腿儿也僵了,两条胳膊也硬了,脖梗儿都不会转了,声儿也略有些个颤。舞拜毕,九哥命起,虽觉着他去处生硬,想他一小官儿不常见天颜,有些个失措也是常理。便温言道:“卿辛苦。”监正忙道:“不不……呃,臣为官家、为朝廷,自当责。”九哥一笑,挥手儿止住了李长泽斥责之语,却问那监正:“卿迩来看这天文气候,可有不当之处?”
国度将有灾并不是件功德,九哥只暗中警省,却不敢暴露来。玉姐与他伉俪多年,瞧见他面色不对,笑也是带着累,用饭也要叹两声气。终究忍不住问他:“但是遇着难堪事了?瞧你这几日便瘦了一大圈儿,但是内心焦?”
九哥本不是迁怒之人,听玉姐这般挤兑他,却笑将出来:“不过是北方各地报着要有旱情,我内心不痛。”
玉姐便笑,她这丈夫实是生了一副好脾气,因抚其肩道:“你心机正,肯做闲事,老天必不会薄待你。”
九哥长叹一声:“晓得了。”便命他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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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连袂而来,九哥一看这折子,脸比李长泽还要苦。脱口便道:“怎地这般不消停?”自他入了这宫里,便是一向听着国度不余裕,为此一家子常挂嘴边儿上两个字便是俭省。好轻易手头略松了些儿,他还想将御花圃子稍作修整,好与妻儿玩耍,哪知话未出口,又来报忧。若端的国度有灾,仕进家怎好大兴土木?也只得撂下了。思及此,便感觉妻儿与他一道过了苦日子了。
九哥皱着眉,与李长泽换了个眼色,李长泽便问:“北方可有灾异?”
田晃看一看,也是愁极而笑:“罢罢罢,此事瞒不得,还是须报与官家。”
宫表里斋戒三日,设坛祈雨,祷而复祷,终未得雨。一时候朝野高低,都有些个心慌。
处所官吏便凡不是醉生梦死,一旦瞧着天时不对,便要往上奏报,为是先与朝廷打个号召,待考核政绩之时,也好有个说法儿――非战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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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到时,钦天监内正喝茶谈天儿,说着太皇太后病症,内一人道是夜观星象,这太皇太后似是天不假年。说这话儿时,钦天监内数人,脸上多带着些个含混不明意义。太皇太后往年崇道,压得钦天监狠了,她一旦去了,钦天监内不说大民气,也少有可惜之情。
九哥如此勤政,却未曾叫上天垂怜,面前日子一天一六合过,到得六月,北方再报,便是已有六分灾相。本来,自入夏以来,北方大片处所儿只下了两三场雨,庄稼皆萎。又有些个浅些河渠已干,只余湿泥,再不了局透雨,只靠着仅余水源,能有往年3、四成收成便是幸运。
九哥话到口边又咽了下去,强笑道:“没个事,担忧娘娘身材罢了。”
九哥无可何如,便道:“宣钦天监来问一问罢,本年气候究竟如何。”
他伉俪两个吃个饭儿,也要说这很多话,若叫苏先生瞧见了,需求念个“食不语”。现在苏先生不,旁人管不得,也只得由着他们了。
监正此时才醒过味儿来,见这一君一相面色皆不甚好,才当真道:“臣才疏学浅,眼下实是看不出来。”顿一顿,才又将天象上太皇太后似寿不久之语忌讳说出,亦不敢直说太皇太后将死,只说星象倒霉。
玉姐放下碗筷,将九哥细心打量,道:“你这话儿却不肯很信,如果朝廷大事,你不便利与我说,我便不问了,如果旁事……只消不是朝廷大事,便没有过不去坎儿,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儿入得监正耳内,却好似夏季里响了个炸雷,接着便是滂湃雨,将那一燃烧热情思浇得凉透。答得也是浑浑噩噩,道:“统统安好。”
李长泽亦皱眉,干脆直问:“北方近年可会有旱情?”
叫监正这般一说,便都不说话了。监正口里说道,心下也小有感慨。先头监正因有些许功绩,三年前便升往国子监里去了。他这厥后之人,既与帝后无旧,又没个甚事好出头,竟日与这些个货一处打混,好似个神棍,心头也是烦躁。提及银钱,他手头倒不甚紧,盖因钦天监也兼着堪舆等事,与人看个风水等,也有报酬。
且不说这监恰好梦幻灭,却说九哥与李长泽紫宸殿内却犯了难,两个甘愿监正说是实,却又不能不防着北方端的有水灾。李长泽道:“只得早做些个筹办,总好过措手不及。广积粮,于国度亦无益。”九哥无法,只得允了。
九哥咕哝一声:“那还问。”
凡处所官吏考核,不过稀有那几样儿,一是租赋、二是案件、三是教养。这三样儿是顶要紧,内里又以租赋为要,租赋实便是耕织,不管是耕还是织,皆是看天用饭。耕不必说,旱涝皆是天时,不管赶上哪个,纵不成灾也要减产。织亦如此,不管桑麻,亦要看天。
自九哥往下,朝廷都颇烦躁,急了一回,复将钦天监监正唤来逼问一回,问他何时能下雨。监正这回倒是用心,细心推算一回,也只能回一个:“近期无雨。”
九哥道:“你倒宽解。”
九哥又叫她说得起了豪气,一拍桌儿,大声道:“恰是!”
正烦躁时,宫中使者来宣他,忙整一整衣衫,塞与个红包,却探听起事来。听这使者说:“本日李相公、田相公来见官家,说了会儿话,便命咱家来宣,想是有闲事。”
九哥便干劲实足,与李长泽对着舆图,看这大好国土,又比着各种志书,看各处所景象。常召原任处所之京官,问各地民风,名这考查民情,实是为着移民开垦做着筹办。紫宸殿灯烛常经夜不熄,玉姐每令人三催四请,方紫宸殿里安息。睡未几时,又要起家上朝。
玉姐道:“好叫你抱怨我两声儿出出气,免叫你憋出弊端来。”
九哥点头道:“昔年祖龙便使黔黎自实田,此乃善政。若非穷奢极欲,苛政苛吏,秦断不致二世而亡。”
这监正不免心头一跳,脸儿也不由红胀起来,暗想:莫非是要升我职?
钦天监一净水衙门,养老地儿,但有些个长进心人,是不想留任。虽是个京官儿,于那一等欲有作为眼里,还不若个处所知县,好做出些个功劳,飞黄腾达。
因不能肯定必会成灾,便不能当作真有了灾情来筹办,平常罢了。也是国库并不充盈,小有节余,却不能这般华侈。九哥原是想径命令补葺御苑,与玉姐个欣喜,此时便提也不提了。李长泽原筹划着将那商路再行扩修几千里,也只得暂搁置。
玉姐嘲笑道:“我便不说我家本来有多艰巨,街坊邻居都要襄着哄着奉迎着,才气江州安身,熬到我兄弟出世。现在看,如何?若当时便愁死了,也没个明天了。你看朵儿,我当初遇着她时,险没叫她那狠心后娘活饿死了,现在也活得好好。性命攸关也熬了过来。另有甚事比命还要紧?我们妇人都能扛得住,何况你须眉丈夫?事还未曾到哩,你先愁上了!休管做人还是做事,你气势上弱了,事便不成。气势强了,便外邪不欺。”
忽又一人叹道:“惜乎现在帝后亦崇僧道,诸位传闻了未曾?”
君臣二人虽有些个对策,然旱情实确不是件功德,九哥与李长泽等心头,压着这件事,实是畅怀不起来。两人待得委实心焦,又想着这监正说另一件事情,这会儿两人又都不想太皇太后立即崩了,却盼着她好多活两年。
钦天监这衙门,说冷不冷、说热不热,与那太病院倒有两分类似。说来钦天监于九哥过继即位事上倒是有些个功绩,然自那今后,便又沉寂下来。这个话却又不好说,纵是官家正视,也只好与那监正升个官儿,一升了官儿便又离了此地。这钦天监还是有些个不冷不热。
钦天监辖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诸科,是以举凡天文地理、历法时候,乃至星学杂卜,都归着它来管。监正官儿不大,然一旦有个灾异,他说话便要有些分量。昔年因太皇太后宠任真一道人,将很多原归着钦天羁系择卜等事一类悉听了真一,弄得钦天监不满,与太皇太后使了绊子。
李长泽声音却不似九哥那般暖和,监正叫他冰得回了神儿,答道:“并、并未曾见天象有异。至如北方景象,还须看处所回报。”
玉姐不好出这等主张,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不痛,莫非便能管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幸尔他已是苦惯了,听李长泽解释道:“还未成灾,不过未雨绸缪罢了。”便说:“如果端的危言耸听,卿也不必如此慎重来讲与我了。”说得李长泽讷讷。田晃便得救道:“官家亦不须过于忧愁,处所官员肯报灾,也是件功德,朝廷也好有个筹办。总好过上头瞒着朝廷,恐考评不好,下头却又压榨百姓,照着原样儿催逼租赋,又肇事端。”
那商路因国度要留些个赋税备荒不好支撑,只得以征收之盘费之节余修路。于户部之下另建一司,单管这商路之事。因少了国度拨钱,路之修建便不甚。九哥又与户部尚书等商讨,须考虑那来往客商多几条路先修了,渐次及那人少处所。
世人听他忽停了,都催他往下说,他这才捋一捋须,道:“宫里与那一僧一道很多银钱,使弘法哩。”
是以北方一旦有些个旱象,但有那一等或为民、或为己官吏抢先上报,请官家体恤下情。
不得已,九哥便用了郦玉堂之兄、六安郡王之议――祈雨。
李长泽将头一低,九哥道:“卿便去拟条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