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道:“娘不是说过,咱家先时这针线铺子有很多人来买针线?既有这很多人买,便是这城中有很多人会做。平常做了这很多年,且又听程实来回,印了很多招贴,想已有很多人晓得。这城里不缺便是绣娘不是?既是积年做针线买卖,想来掌柜也晓得哪个技术好。今咱家堆有针线又有绢布,把些儿与绣娘,使她们做,我们只付人为。又有现成式样,发下料子去,或一月或半月结了。按件儿把钱与她们,又不消她们出料,岂不便宜?”

洪谦把帖儿翻开一看,笑道:“是盛小秀才,他百口又迁返来居住,东街那边赁了房儿,不日要来登门。”

当下是和蔼,又与玉姐说话,且朝秀英赞道:“你家这姐儿,生得好、人也聪明,真真是占了六合灵气。”

到得三月里,玉姐十一岁生日前,两处铺子便已见利。这一日,家中摆桌生日酒,与玉姐庆生,林老安人、素姐、苏先生都来了,正热烈时,程实使个小幺儿来讲:“门首有人递帖儿来哩。”

胡商见绣帕绣得整齐,又可自定了模样令人做来,倍觉痛,又加订了些。他是携金而来,一两金抵十两银,十六两是一斤,带上数只小皮匣装金,统共百余斤沉。金子原就是分量沉,看着小,照顾也便利。便以赤金买货,绣帕轻巧,照顾也便利,实是来往发卖之佳品。

玉姐哈腰将他抱起,掂了掂:“你又胖了!小胖墩儿,真健壮!”

秀英道:“你爹自家不提……也罢,我与他说罢。我总觉不对劲儿,莫不是你阿公、阿婆之事别有隐情?不然何故不说?往年入赘不好说也罢了,现在这……我须问他一声儿,你且休要鼓吹。”

也合该是她两个投缘儿,玉姐听申氏这般说,大有知己之感,这事理她心中明白,只说不出这般直白贴切话来。申氏见她一句话便听得小脸儿红扑,大眼睛闪亮,心头也是舒坦,谁不乐意别人喜好听本身说话呢?不由又加了一句问玉姐:“姐儿说是不是?”

申氏既这般想,不免又看玉姐,单凭这模样儿、这份机警,纵放到京里,也不比人差了,若做了八哥媳妇,恐不适宜,若与九哥……申氏看玉姐分歧。只因九哥虽是本身所出,又是嫡子,毕竟年纪小,若先将九哥事定,四姐、五哥等事又不免要迟误一二,倒是不美。只好着紧将四姐、五姐说了人家,免得叫京中乱点了鸳鸯谱。这玉姐还小,多看个一年半载,也还等得。

分拨伏贴,秀英又唤了田氏来,命她去见申氏那边胡二家娘子,借她两个之口,将事说与申氏听。既成了买卖,又显得两处主母手不沾利。秀英只年前年后,州府设席时,携女儿同往,与申氏话些家常。

秀英见些环境,便知申氏似已疑到玉姐身上。她现在改了主张,女孩儿家叫人晓得了太短长也不是功德儿,但有人晓得她闺女聪明工致贤惠便好,这等大出风头之事,实不好弄得满城风雨。然申氏既已看出,她也只得含混着透一两句真相,总不好叫府君娘子猜忌,反易肇事。便说:“返来路上,这丫头见我忧愁,就胡胡说这城里有是绣娘,只可惜不好拿来使。”

她声音柔脆,又会说官话,说得又极入耳,申氏听入耳内,说不出舒畅。暗道,若说与八哥,未免可惜了,人野生这般女孩儿,恐不想与八哥。虽是亲疏有别,申氏老是力求一碗水端平,对亲生当然好,对非己所出也是不差,然毕竟嫡庶有别,八哥媳妇是不宜强过九哥媳妇。

秀英母女没了后顾之忧,回家自去清算家务。玉姐经少,端的如她本身所说,只一旁看着。秀英懂多,又是寻来掌柜管事,又是安插安排。

玉姐从旁看来,又用心揣摩,学了很多。秀英一是想女儿懂些家计,又思现在玉姐已是秀才家姐儿,且洪谦出息尚未可知,不成如她年青时那般抛头露面,决计提点玉姐:“你晓得便是了,可见他们,也要到我身厥后,男女有别。今后要出门儿,也要乘顶轿儿,或戴帷帽儿,或顶个盖头。”

秀英笑道:“如何比得府上姐儿?不过是因只养了她一个,甚样好物件都堆与她,生堆出来罢哩。”

玉姐道:“我晓得轻重,娘也说说爹,不好不拜哩。爹现在也作秀才了,过二年又要做举人、进士,说出去如许不成话,恐有御史参个德行有失便不好。”秀英道:“这是正理,平头百姓家里,但有些儿讲究,也要有个说道,不然也有人嚼舌头。”玉姐道:“长辈们事,我女孩儿家不好多嘴,娘便说与爹听。”秀英道:“我晓得哩。”

秀英虽知女儿聪明,此时倒是不敢胡乱应了她,先问她:“如何不难?只单凭你一句话,我却不能胡乱应了,何况还要寻府君娘子说话?”

申氏又将头上一把银梳子下来与玉姐:“往平常见,因人多,总忘了与你见面礼儿,这个是本年下来内造模样,胜精美。”玉姐看一眼秀英,见她点头了,方盈盈一拜,谢而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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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吴王府却须有贡献,还要为后代婚嫁攒下银钱,京中业信,郦玉堂宗子媳妇又为郦家再添一个哥儿,出嫁长女也有孕身。申氏现在内孙、外孙已有7、八个,虽不是后代,然今后生长、婚嫁,少不得也要有些补助。郦玉堂又看中一幅字儿,说是前太傅苏长贞真迹,也不知是怎地流落到江州来,仆人家要价五百两,郦玉堂已令人往账上支了银子去。又丰年衣衫、女人头面、男人靴帽,又是好大一笔花消。

金哥咯咯地笑着,抱着玉姐脖子不放手儿。玉姐抱他到秀英处,秀英接了来:“怪沉,你又抱他,叫他逛逛,他总不好动,可贵肯走哩。”玉姐道:“现下又不肯走了,我抱着罢。我有话与娘说哩。”秀英因问何事,玉姐道:“过年哩,咱家祠堂还空来。”

玉姐却又有苦衷,家中小祠堂攒造一,内里却还是空空。这不是事理!玉姐先悄悄寻了秀英,彼时秀英正看金哥屋里摇扭捏摆地跑,看了玉姐来,金哥扑到她腿上,抓着她裙子不放手:“大姐姐~”他说话晚,吐字倒清楚。

申氏与其亡姐,也算是善运营,但是有这些花消,2、三十年来,实无多少余钱能添财产,添来财产,也多数与了女儿作赔嫁。好轻易洪秀才娘子有这一主张,申氏也欢乐,却不想胡商来得这般急,年前一大注银子如此从面前飞走。虽念着“不该是我”,心下实是可惜。

秀英一想,这倒是个好体例,且妙并不需立时清算铺面出来。只需一处干净屋舍存放绣品便可。忽又道:“啊也!却才与府君子说了,恐她要令人去回绝了那胡商。如许还算好,如果她再寻了别个去,我们岂不要眼看着了?”秀英眼里,洪、程两家眼下并不缺钱,程家不消说,便是洪家也有她嫁奁,但是洪谦手上银钱有限,佳耦二人且年青,今后再养下2、三个孩子来,手头必定吃紧,须得趁着年青,多攒些家业方好。

申氏笑道:“但是舍不得我?”秀英亦笑:“恰是哩。”

申氏道:“原是那胡商贡献,我总要与人两分情面,余者未取,只拿了几颗珠子。这一对儿倒好一样大小,恰好与你玩。”秀英道:“太贵重了。”申氏道:“值甚么?我与玉姐儿娘儿两个投缘儿哩。”

那头秀英却又起意,埋头收那等绣品,或是扇儿、或是帕子、又或屏风一类,但有订货,这里便接了。却把绢绸、针线与绣娘,铺里出料子,绣娘出工,秀英付与人为,再转发卖。垂垂地,非止做这针线铺一样,亦兼开个绣坊,却不必赡养绣娘,只把出人为来便可,故而也不必租个院儿好与绣娘做工,只要个门面便得。[1]

秀英一看玉姐,申氏见状,亦凝眉看她,玉姐小脸儿一皱,想了一想,她也无甚掌控。向来见过玉姐人都说她聪明,然她现在也有十岁,纵有先生教诲晓得很多事理,颠末见过也不太多,并未曾亲身打理过经纪谋生,内里门道并不复苏,很多事儿只是自家“想当然耳”。她却有一条好处,凡无掌控之事,毫不硬包硬揽。

又因与申氏见很多了,待要过年,玉姐免不得做了两样针线以赠。玉姐针线是素姐指导,素姐常日无事,于此上头甚是用心,玉姐手笔虽嫩,倒是奇思,花腔儿也都雅。赠与申氏之抹额,次日她便戴上了,又与玉姐一双明珠。玉姐开匣看时,竟是浑圆一对黑珍珠,不由惊道:“这个少见哩,但是珍奇。”

这头申氏也可惜,想想年关将近,虽则江州富庶,底下也时有贡献,郦玉堂毕竟不是赃官,申氏也不是那等刻薄压榨之人,且将来不敷一年,所得好处也是有限。

忽听得秀英又转回,申氏道:“却不知她是为了何事?请进罢。”肚里却想,必是急事了,不然何故如此仓猝?不想秀英带了个好动静与她。

两下欢乐,到得年后,秀英又取这一笔红利与申氏,两人五五分账。竟足有千两赚头,自家并不费甚太多本钱,连铺子也不须占,只要有人验看绣帕有无忽略罢了。

秀英看府中呆了好久,极有眼色便要告别。申氏也不拦着,只说:“得空常来,今后你少不得与我打官司哩。”

申氏与秀英两个尝到长处,皆欲将与胡商之买卖悠长做下去。胡商这里,有官员庇佑,又不逼迫于他,收货既好,也觉可靠,临行前与程实有约:“来年还来买。”

两人谈笑毕,秀英便提及闲事来:“方才说那事,娘子可令人回了那胡商?”申氏不动声色道:“回又怎地?不回又怎地?妹子返来但是为了此事?想事有说道?”秀英点头道:“是哩。”当即略隐去了玉姐名字,止如此这般一说。申氏听来,也觉可行,却说:“只恐时候太紧。”

申氏道:“谁个养孩子不是这般堆出来?有些人家想堆还堆不起来哩。”说得秀英与玉姐俱低头轻笑,申氏看玉姐半边侧脸,真是笑起来也敬爱,想说:“这般斑斓,不知哪个有福分得了去。”因玉姐侧,此言恐觉孟浪,便强忍了,只等下回独个儿与秀英见面,再微露其意。转与秀英提及胡商之事来,因玉姐也一旁听着,申氏也问她。

秀英眯起眼来拨一回算盘珠儿,一通噼啪响后,呼出一口气来:“只止一件,手上便能松很多。兑出钱来,要往乡间再买几亩田方好。余下皆攒下与你爹做川资。来岁另有这等事,再留一半做川资。钱总不嫌多。”另一半,便是她为玉姐攒嫁奁了。虽有林老安人所赠财物,玉姐终是本身亲女,总要自家备嫁才好。

玉姐道:“我都没见过,只跟着长辈看看罢咧。针线绢布都是现成儿,好绣娘掌柜他们也识得,交与下人办就是。胡商那边有府上管事,我们尽管便得。”申氏又与秀英商定:“幸亏我还没令人与那胡商说去,事便押上一押,我叫胡二领你那边掌柜先去见人,定了模样。你那边寻了绣娘来。”秀英应了。

玉姐起家道:“娘子过奖了,我不过胡乱一猜。年前我娘教我些家务事儿,因家里有仓,他们有租了去囤着货。江州原就是如许一个处所。南来北往地转,与天朝藩邦地转,绣娘胡商地转,莫非不是一个事理?又不是运铜铁与他们。”

却才秀英来时携着玉姐,申氏命女儿与玉姐一道去说话,自与秀英商谈闲事。秀英复返,还是携了玉姐,郦氏姐妹却又不跟前,复归去做针线了,玉姐便留跟前。

申氏又看玉姐,且笑:“你这姐儿好生聪明。”

江州绣娘是易寻。江州城里人,也是如玉姐所说,除开些乡间有田财主,余者皆时无地之辈,或与人帮佣、或只守着一间小铺、又或只好把自家房儿赁出几间儿出去收铺,余者便是做些零工度日。江州临运河,又有无数人往船埠扛活。很多绣娘家亦然,男人往外扛活,女人便接了绣活来做。程老太公日,便以忠诚父老著称,绣娘们闻说是他家买卖,也都乐得接这买卖。

话说秀英、玉姐母女两个出了州府,玉姐因秀英面有愁色,哄母亲说了难处,竟说:“此事不难。”

作者有话要说:[1]眼熟吧,这实在是本钱呈现原始形状。

然这等事,只消做下,如何瞒得了明眼人?虽有些读书人陈腐,并不往这上头想,却有些商户晓得短长,见洪秀才娘子与府君娘子一道赚这个钱,也只好背后嘀咕一声,叹一句:“早知如此……”却也不敢横生枝节。

洪谦脸上一暗:“待我想想。”接过金哥,叫他接着背。金哥再背一遍,便不肯多背。洪谦无法,捏着他脸儿道:“个犟种,倒像你老子我!”昂首对秀英道:“我亲写了罢。”自写了牌位来,摆于祠堂内。

年前秀英便收了数百方帕,又将申氏拿来本钱退了,只与申氏干股。申氏既存了与秀英交美意义,便非常不肯占秀英便宜。秀英说:“非有娘子动静,也做不成这笔买卖。”申氏便说:“我又招不来这很多好绣娘,也做不成这个。”两人相互谦让,末端,秀英见申氏也是诚恳,便道:“合用不得这很多,一总儿也花不了几百银子。”申氏道:“那便存着,再有人,我还说与你。”

玉姐道:“娘,我晓事儿,才不胡乱闹呢。之前年纪小,也是有爹、有先生带着才出去。”玉姐颇惜命,也是因打出娘胎,家人便护着她,当她是眸子子,她也知本身出不对劲外。久而久之,便养成这等弊端,也不知是好是坏了。

玉姐笑道:“是哩是哩。这城里,我家算是衣食无忧了,却另有些人家为过年愁哩,传闻他们家也没甚地步,端赖做工度日,娘子与我娘故意帮衬她们自食其力,比与她们柴米还实哩。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两处便宜,再好不过。”

玉姐听母亲这般说,便道:“那咱些儿转归去,如何?”秀英想了一想,这事并无忽略,纵有,也可与府君娘子商讨一二。先时虽未曾做过这些个,然也不是没有先例。或有街坊技术好些,便有左邻右舍央她做,或酬以酒食、或与些儿银钱谢礼,实有代做。

一方上好绣帕,针线、绢帕、人为,统共不过一陌钱,卖与胡商要价便是一两,胡商也肯买。胡商自家收,固不须这些本钱,却难收得这般又多又划一,又要费钱雇人手来四下串连,不定何时得以凑齐,花腔也不由他来定。眼下且是府君作保,东西又多又好,贩归去也能卖得上好代价。胡商将这绣帕发卖返国,一方帕子贵卖至五两,也有人买,便宜也能卖个二两。又听秀英处有针,实是暴利,纵秀英大着胆量将价提上几倍,他尚可赚上百金,再划算不过。且听闻可订货,又要订各式绣屏,这等运归去,是暴利。

两处都是明白人,只要两处故意,诚恳联手,便能处得下去。这一年过得甚是舒坦。秀英每算一回账,总能赚上数百两银子,连玉姐也好分与她二百两。秀英心头大。

秀英奇道:“是甚么人?”

玉姐复抱金哥与他说话,且教他背诗,先背那首“床前明月光”,一句句说,金哥一句句学。背了半晌,金哥终念会了这四句。秀英见了欢乐,晚间抱了金哥来背与洪谦听,且说:“玉姐教金哥背来,你哩?也思故里否?后代都老迈了,也不知祖父母名讳,玉姐一年大似一年,说亲时,亲家那边问起,也不好回话哩。”

苏先生闻说,却不好突入人家祠内旁观,抓耳挠腮、非常猎奇,却又不好问。竟日里只拿眼睛看洪谦,洪谦也不睬会,尽管四下寒暄,又陪苏先生吃一回酒。玉姐倒是甚忙,一头要陪秀英见一回申氏,世人知洪家与府君那边有买卖连累,也觉平常。她却又要往伴林老安人与素姐,素姐现在更加不肯出门,只把本身锁小佛堂内,恐怕有鬼捉了她去。

且秀英心中另有一个想头,她那素未会面亲舅便是死赶考路上,待洪谦中了举人,再要上京,秀英便想与他好生办理一番。想当初母舅上京,家中一定没有使亲信家人好生陪护,人尚且去了。洪谦此行,秀英便要愈发意,买舟不说,饮食也要精美,顶好还要能寻个医术老道郎中跟从。又有听申氏说京中米价腾贵、租房而居亦不便宜,样样都要钱,不免将这买卖看得紧些儿。

申氏笑道:“药人不吃,违法不干。除此以外,各依本领。是这个理儿。”心道,我原怕姐小小年纪过于聪明了,乃至仗着聪明没了顾忌,似这般,纵再聪明,也不好感染,眼下看来她倒是晓得好歹,不致肇事。心中是取中玉姐,只是心机电转,不知要如何动手才好。若说与八哥,够够了。然申氏看她那俏模样儿,又万分不舍。若说与亲儿子九哥,申氏又想再多看她两眼才好下决计。

想了一回,便命调转了轿儿,再去见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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