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2)

婆子道:“我儿,爷娘手里从小儿惯了你性儿,别人面上须使不得!”

毕竟叫宋江的倒是何人,且听下回分化。

倒是为何?本来宋江是个豪杰,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非常要紧。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是以,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婆惜道:“不把盏便怎的?终不成飞剑来取了我头!”

刘唐苦苦相央,宋江那边肯接,随即取一幅纸来,借洒家笔砚,备细写了一封回书与刘唐收在包内。

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边。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普通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这宋江是个豪杰,不以这女色为念;是以,半月旬日去走得一遭。那张三和这阎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宋江道:“既是号令严明,我便写一封回书,与你将去便了。”

话分两端。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跑堂里坐定吃茶。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上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那县里。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仓猝起家赶出跑堂来,跟着那汉走。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甚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宋江见了此人,略有面善,“莫不是那边曾厮会来?”心中一时考虑不起。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深思道:“这小我好捣蛋!却怎地只顾看我?”宋江亦不敢问他。只见那汉来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阿谁押司是谁?”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冷巷。那汉道:“这个旅店里好说话。”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第二十回虔婆醉打唐牛儿宋江怒杀阎婆惜

却说宋江与刘唐别了,自渐渐走回下处来;一头走,一面肚里深思道:“早是没做公的瞥见!几乎惹出一场大事来!”一头想:“那晁盖倒去落了草!直如此大弄!”转不过两个弯,只听得背后有人叫一声“押司,那边去来?好两日不见面!”宋江转头看时,倒吃一恼。

刘唐是个直性的人,见宋江如此推却,想是不肯受了,便将金子依前包了。看看天气夜来,刘唐道:“既然兄长有了回书,小弟连夜便去。”宋江道:“贤弟,不及相留,以心相照。”刘唐又下了四拜。宋江教量酒人来道:“有此位官人留下白银一两在此,我明日却自来算。”刘唐背上包裹,拿了朴刀,跟着宋江下楼来。离了酒楼,出到巷口,天气傍晚,是八月半气候,月轮上来,宋江携住刘唐的手,分付道:“兄弟保重,再不成来:其间做公的多,不是耍处。我更不远送了,只此相别。”刘唐见月色明朗,开脚步,望西路便走,连夜回梁山泊来。

刘唐道:“哥哥大恩,无可酬谢,特令小弟送些情面与押司,微表孝敬之心。保正哥哥今做头领,学究智囊号令非昔日,小弟怎敢将归去?到盗窟中必定受责。”

一日,宋江分歧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这张文远倒是宋江的同房押司。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平素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飘荡,学得一身风骚姣美;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内心便喜,倒成心看上他。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非常有情,便记在内心。

那阎婆惜倒在床上,对着盏孤灯,正在没可深思处,只等这小张三来;听得娘叫道,“你的敬爱的三郎在这里,”那婆娘只道是张三郎,仓猝起来,把手掠一掠云髻,口里喃喃的骂道:“这短折!等得我苦也!老娘先打两个耳刮子着!”飞也似跑下楼来。就橘子眼里张时,堂前琉璃灯却敞亮,照见是宋江,那婆娘复翻身转又上楼去,依前倒在床上。阎婆听得女儿脚步下楼来,又听得再上楼去了,婆子又叫道:“我儿,你的三郎在这里。怎地倒走了去?”那婆惜在床上应道:“这屋里多远,他不会来!他又不瞎,如何自不上来,直等我来驱逐他!没了当絮唠叨聒地。”阎婆道:“这贼人端的望不见押司来,气苦了。恁地说,也好教押司受他两句儿。”婆子笑道:“押司,我同你上楼去。”宋江听了那婆娘说这几句话,内心自有五分不安闲;为这婆子来扯,勉强只得上楼去。本是一间六椽楼屋。前半间安一副春台凳子。后半间铺着卧房,贴里安一张三面棱花的床,两边都是雕栏,上挂着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放个衣架,搭动手巾;这里放着个洗手盆,一个刷子;一张金漆桌子上放一个锡灯台;边厢两个杌子;正面壁上挂着一副仕女;对床排着四把一字交椅。宋江来到楼上,阎婆便拖入房里去。宋江便向杌子上胡着床边坐了。阎婆就床上拖起女儿来,说道:“押司在这里。我儿,你只是性气不好,把言语来伤触他,恼得押司不上门,闲时却在家里考虑。我现在不轻易请得他来,你却不起来陪句话儿。倒置使性!”

看看天气晚了,刘唐吃了酒,量酒人自下去。刘唐把桌子金子包翻开,要取出来。宋江仓猝拦住道:“贤弟,你听我说。你们七个弟兄初到盗窟,正要金银利用;宋江家中很有些度日,且放在你盗窟里,等宋江贫乏川资时却来取。本日非是宋江见外,于内已受了一条。朱仝那人也有些家私,不消送去。我自与他说知情面便了。贤弟,我不敢留你去家中住,倘或有人认得时,不是耍处。彻夜月色必定明朗,你便可回盗窟去,莫在此停阁。宋江再三申意众头领,不能前来道贺,切乞恕罪。”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叠成案牍,行下各村落,一体守备。宋江见了公文,心内深思道:“晁盖等世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涛察看;又侵害很多官甲士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活动!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于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何如?”自家一个心中迷惑,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将此文书立成案牍,行下各乡各保,自理睬文卷。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走不过二三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宋江转转头来看时,倒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功德的押司来也!”宋江回身来问道:“有甚么说话?”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远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允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很有些色彩。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这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骚宴乐,是以不能度日,在这县后一个僻静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没做事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边有这等刚好?’又没借换处。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望押司不幸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宋江道:“本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旅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与你去县东三郎家取具棺材。”宋江又问道:“你有成果利用么?”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利用。”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利用钱。”阎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驴做马酬谢押司!”宋江道:“休要如此说。”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拉拢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购置些家伙什物,安设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边居住。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多少头面衣服。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垂垂来得慢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馀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川资,不在话下。

婆惜道:“你们自吃,我不耐烦!”

那汉扑翻身便拜。宋江仓猝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那人道:“大仇人如何忘了小弟?”宋江道:“兄长是谁?端的有些面善。小人失忘了。”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瞥见!几乎惹出事来!”刘唐道:“感承大恩,不惧一死,特地来酬谢。”宋江道:“晁保正弟兄们克日如何?兄弟,谁教你来?”刘唐道:“晁头领哥哥再三拜上大仇人。得蒙救了性命,宋万,朱贵和俺弟兄七个,共是十一个头领。见今盗窟里堆积得七八百人,粮食不计其数。因想兄长大恩,无可酬谢,特使刘唐赍一封书并黄金一百两相谢押司,再去谢那朱都头。”刘唐翻开包裹,取出版来,便递与宋江。宋江看罢,便起褶子前襟,摸出招文袋。翻开包儿时,刘唐取金放在桌上。宋江那封书,就取了一条金子和这书包了,插在招文袋内,放下衣衿,便道∶“贤弟,将此金子还是包了。”随即便唤量酒的打酒来,叫大块切一盘肉来,铺下些菜蔬果子之类,叫量酒人筛酒与刘唐吃。

复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返来问间壁王婆,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住在宋家村,却未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费事。敢怕是未有娘子。”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免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行院不爱他!有几个上厅行首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是以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没娘子;是以,央你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甘心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布施,无可酬谢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说,次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却说宋江别了刘唐,乘着月色满街,信步自回下处来,却好遇着阎婆赶上前来叫道:“押司,多日令人相请,好朱紫,难见面!便是小贱人有些言语凹凸,伤触了押司,也看得老身薄面。自经验他,与押司陪话。今晚老身有缘,得见押司,同走一遭去。”宋江道:“我本日县里事件忙,摆拨不开,他日却来。”阎婆道:“端的忙些个,明日准来。”阎婆道:“我本日要和你去。”便把宋江衣袖扯住了,发话道:“是谁教唆你?我娘儿两个下半世度日都靠着押司。外人说的闲是非都不要听他,押司自做个主张,我女儿但有不对,都在老身身上。押司胡乱去走一遭。”宋江道:“你不要缠。我的事件分拨不开在这里。”阎婆道:“押司便误了些公事,知县相公不到得便惩罚你。这回错过,后次难逢。押司只得和老身去走一遭,到家里自有奉告。”宋江是个快性的人,吃那婆子缠不过,便道:“你放了手,我去便了。”阎婆道:“押司不要跑了去,白叟家赶不上。”宋江道:“直恁地这等!”两个厮跟着,来到门前,宋江立住了脚。阎婆把手一拦,说道:“押司来到这里,终不成不入去了?”宋江进到内里凳子上坐了。那婆子是乖的,恐怕宋江走去,便帮在身边坐了,叫道:“我儿,你敬爱的三郎在这里。”

且说阎婆下楼来,先去灶前点起个灯;灶里见成烧着一锅脚汤,再凑上些柴头;拿了些碎银子,出巷口去买得些时新果品鲜鱼嫩鸡肥之类;归到家中,都把盘子盛了;取酒倾在盆里,舀半镟子,在锅里烫热了,倾在酒壶里;清算了数盆菜蔬,三支酒盏,三支筋,一桶盘托上楼来放在春台上;开了房门,搬将入来,摆满金漆桌子。看宋江时,只低着头;看女儿时,也朝着别处。

宋江听了,也不作声。婆子便掇过一把交椅在宋江肩上,便推他女儿过来,说道:“你且和三郎坐一坐。不陪话便罢,不要烦躁。”那婆娘那边肯过来,便去宋江劈面坐了。宋江低了头不作声。婆子看女儿也别转了脸。阎婆道:“没酒没浆做甚么道场?老身有一瓶好酒在这里,买些果品与押司陪话,我儿你相陪押司坐地,不关键臊,我便来也。”宋江自深思道:“我吃这婆子钉住了,脱身不得。等他下楼去时,我随后也走了。”那婆子瞧见宋江要走的意义,出得房门去,门上却有屈戌,便把房门上,将屈戌搭了。宋江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

婆惜把手拓开,说婆子,“你做如何这般鸟乱!我又未曾做了歹事!他自不上门,教我怎地陪话?”

阎婆道:“我儿,起来把盏酒。”

不因这番,有分教∶宋江小胆翻为大胆,善心变恶心。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深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婚配妻室。他若偶然恋我,我没出处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自此有几个月不去。阎婆累令人来请,宋江只推变乱不上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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