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瞥见挨满,也钻在人丛里听时。
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下落在小人身上看他哩。”
只说鲁提辖回到经略府前下处。到房里,晚餐也不吃,愤怒忿地睡了。仆人家又不敢问他。
鲁达瞪着眼,道:“相公钧旨分付洒家,谁敢问他?”
鲁达坐下,道:“奉着经略相公钧旨: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
且说郑屠开着间门面,两副肉案,吊挂着三五片猪肉。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仓猝出柜身来唱喏,道:“提辖恕罪。”便叫帮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
王察看听了,教翻开他房门看时,只要些旧衣旧裳和些被卧在内里。王察看就带了房东人东西四下里去跟寻,州南走到州北,缉捕不见。王察看又捉了两家邻舍并房东人同到州衙厅上回话道:“鲁提辖惧罪在逃,不知去处,只拿得房东人并邻舍在此。”
金老并女儿拜谢去了。鲁达把这两银子丢还了李忠。三人再吃了两角酒,下楼来叫道:“仆人家酒钱,洒家明日送来还你。”
鲁达看时,只见郑屠挺在地上,口里只要出的气,没了入的气,转动不得。鲁提辖冒充道:“你这厮诈死,洒家再打!”只见面皮垂垂的变了。鲁达深思道:“俺只希冀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端的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尽早撒开。”拔步便走,转头指着郑屠尸道:“你诈死!洒家和你渐渐理睬!”一头骂,一头大踏步去了。
经略听了,吃了一惊,深思道:“这鲁达虽好技艺,只脾气卤莽。今番做出性命事,俺如何护得短?须教推问不得。”
郑屠道:“说得是,小人自切便了。”
鲁提辖道:“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你放了老儿回籍去!”
鲁达只把这十五两银子与了金老,分付道:“你父女两个将去做川资,一面清算行李。俺明日朝晨来发付你两个起家,看阿谁店东人敢留你!”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候,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小人切便了。”又选了十斤实膘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整弄了一凌晨,却得饭罢时候。
府尹见说,且教监下,一面教拘集郑屠家邻佑人等,点了仵作行人,仰着本处所官人并坊厢里正再三查验已了,郑屠家自备棺木盛殓,寄在寺院。一面叠成案牍,一面差人杖限访拿凶身。被告人保领回家。邻佑杖断有失救应。房东人并下处邻舍止得个不该。鲁达在逃,行开个广捕急递的文书,各处追捉;出赏一千贯;写了鲁达的年甲,贯址,形貌,到处张挂。一干人等疏放听候。郑屠家亲人自去做孝,不在话下。
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设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返来清算了行李,还了房钱,算清了柴米钱,只等来日天明,当夜无事。次早,五更起来,父女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清算了,天气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脚步走入店里来,大声叫道:“店小二,那边是金老歇处?”
鲁达听得,跳起家来,拿着那两包臊子在手,睁着眼,看着郑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遣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史进道:“值甚么,要哥哥还。”去包裹里取出一锭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两边看的人惊骇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郑屠当不过,告饶。
且说鲁达自离了渭州,东逃西奔,吃紧忙忙,行过了几处州府,恰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
郑屠道:“着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李忠去身边摸出二两来银子。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
鲁达却不识字。只听得世人读道:“代州雁门县依奉太原府批示使司,该准渭州笔墨,捕获打死郑屠犯人鲁达,即系经略府提辖。如有人停藏在家宿食者,与犯人同罪;如有人捕获前来或首到告官,支给赏钱一千贯文……”鲁提辖正听到那边,只听得背后一小我大呼道:“张大哥,你如安在这里?”拦腰抱住,扯离了十字路口。
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当时王察看领了公文,将带二十来个做公的人迳到鲁提辖下处。只见房东人道:“却才带了些包裹,提了短棒,出去了。小人只道奉着差使,又不敢问他。”
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阿谁敢向前来劝;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街坊邻舍并郑屠的火家,谁敢向前来拦他?
小二道:“金公,鲁提辖在此寻你。”
仆人家连声应道:“提辖只顾自去,但吃无妨,只怕提辖不来赊。”
鲁提辖看了,见少,便道:“也是个不利落的人!”
鲁达心慌抢路,正不知投那边去的是;连续地行了半月之上,却走到代州雁门县;入得城来,见这贩子闹热,火食骤集,车马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行货都有,端的整齐,固然是个县治,胜如州府,鲁提辖正行之间,却见一簇人围住了十字街口看榜。
府尹禀道:“下官问了情繇,合行申禀老经略相公晓得,方敢断遣。”府尹辞了经略相公,出到府前,上了轿,回到州衙里,升厅坐下,便唤当日揖捕使臣押下文书,缉捕犯人鲁达。
鲁达看着李忠道:“你也借些出来与洒家。”
转头看着李忠,史进,道:“你两个且在这里,等洒家去打死了那厮便来!”史进,李忠,抱住劝道:“哥哥息怒,明日却理睬。”
那店小二那边肯放。
郑屠道:“使得,你们快选好的切十斤去。”
鲁提辖回到下处,吃紧卷了些衣服川资,金饰银两;但是旧衣粗重都弃了;提了一条齐眉短棒,奔出南门,一道烟走了。
店小二拦住道:“金公,那边去?”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厮们脱手你自与我切。”
鲁达大怒,叉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打落两个当门牙齿。小二爬将起来,一道烟跑向店里去躲了。店东人那边敢出来拦他。金老父女两个忙忙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
府尹禀道:“好教相公得知,府中提辖鲁达无端用拳打死市上郑屠。未曾禀过相公,不敢私行缉捕凶身。”
两个三回五次劝得他住。鲁达又道:“老儿,你来。洒家与你些川资,明日便回东京去,如何?”
毕竟扯住鲁提辖的是甚人,且听下回分化。
不是这小我瞥见了,横拖倒拽将去,有分教∶鲁提辖剃除头发,削去髯毛,倒换过杀人姓名,薅恼杀诸佛罗汉;直教:禅杖翻开伤害途,戒刀杀尽不平人。
父女两个告道:“如果能彀回籍去时,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只是店东人家如何肯放?郑大官人须下落他要钱。”鲁达道:“这个无妨事,俺自有事理。”便去身边摸出五两来银子,放在桌上,看着史进道:“洒家本日未曾多带得些出来;你有银子,借些与俺,洒家明日便归还你。”
金老引了女儿,挑了担儿,作谢提辖,便待出门。
府尹随即上轿,来到经略府前,下了肩舆,把门军士入去报知。经略听得,教请到厅上,与府尹见礼罢。经略道:“何来?”
且说鲁达深思,恐怕店小二赶去反对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候,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家,迳到状元桥来。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着醋钵儿大小拳头,看着这郑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狗普通的人,也叫做”郑关西!“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口里只叫:“打得好!”
鲁达喝道:“咄!你是个败落户!若只和俺硬到底,洒家便饶你了!你现在对俺告饶,洒家偏不饶你!”又只一拳,太阳上正着,却似做了一全堂水陆的道场:磐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且说郑屠家中世人和那报信的店小二救了半日,不活,呜呼死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那边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
长幼邻居迳来州衙告状,候得府尹升厅,接了状子,看罢,道:“鲁达系经略府提辖,不敢私行迳来捉捕凶身。”
经略回府尹道:“鲁达此人原是我父亲老经略处的军官。为因俺这里无人帮护,拨他来做个提辖。既然犯了性命罪恶,你可拿他依法度取问。如若供招明白,拟罪已定,也须教我父亲晓得,方可断决。怕今后父亲处边上要这小我时,却欠都雅。”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
三小我出了潘家酒坊,到街上分离。史进,李忠,各自投客店去了。
鲁达道:“送甚么!且住!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鲁达问道:“他少了你房钱?”
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